过年回家
在院外,等着开门,
我踩着路边的土,脚拨开表面一层,
松软、颗粒均匀而细密的碎土,
如滚落一地的黑芝麻。
临路那家,老人搬出凳子
来到太阳照到的地方,
正是午后,她懒懒坐下。
天不亮起床此刻才到家,
我忍住哈欠,若有所失。
门打开了,过道里,
靠墙斜停着旧摩托车,
钥匙还在车锁插着。
有一只手伸去扭动它,
就可以启动时间之门,
我刚推开的铁门就能反过来推开我,
摩托车稍加马力,就能驶进我身体,
所到之处,记忆一路后退。
屋顶粉刷的一块白石灰,
剥落在摩托车前水泥地上,
裂成大小不一的块状。
越过这些颓丧的沾粘的依附之物,
像我此时越过了层叠的记忆
终于回到我的身体。
片刻停顿,我快速来到院子,
空荡荡的,记忆和身体互相催动。
去书店途中
傍晚,坐公交车去撒哈拉书店。
五点多,天黑下来。
路上车辆正多,公交车走走停停,
速度慢于这个冬天夜晚的降临。
它干脆,带着不可阻挡的
力量果断去铺天盖地。
像催动我出门的那个念头膨胀着。
在行驶、停站与再次缓慢加速中,
夜色攥紧浓密的灯光,
从窗口看,每个人都似同一个人。
中原路站,上来位中年妇女,
她身上膏药刺鼻的气味弥漫车厢。
一种隐藏的疼痛,随着她往后走,
展览一样被每个人看到。
气味让我扭头,她模糊的脸夜色中迅速闪过,
在最后一排,她坐下来。
气味配合她身体姿势的变化,
安静蜷缩在角落,
减弱,仍持续发出。
后来在书店,那气味的隐忍中
无法克制的挫败,
让我书架前不停徘徊、寻找。
等 待
一早打开的门等待着,
她出去,关上的门等待着,
转了一圈,
又从口袋摸出钥匙打开它。
倒进暖瓶里的水塞上瓶塞等待着,
她回来,倒水吃下几片药,
只是喝了一口水,
碗里剩下的水慢慢变凉了继续等待着。
她患病的身体在她吃下的药里
等待着所有离家出走的人。
她一日三餐烧火做饭时从烟囱中飘逝的炊烟,
构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笼罩她的窗户。
她看到的夜晚有着浓密般的黑。
她躺在床上但是看不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
她是家里唯一的一个人,
释放着对所有人的等待。
病 父
拔秧后的菜地,挠你的嗓子,
你感到满院子的痒,赶不出你的喉咙。
你开口,味觉里丢失的盐,
一遍遍搓洗着瓦屋上的云。
努力不让它们变成雨落下,你蜷着身子,
随身携带的玻璃杯如何饮得下你的口渴感。
她的夜晚
她有着怎样的痛苦,
在那瞬间。
她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在已安排好第二天要做事情的夜里,
她突然去世。
房间里她亲手置办的衣柜,未拉开的窗帘,
临睡前还在看的电视机,
刚洗过晾干后铺好的床单,
从 里面关上的木门以及她结婚时娘家买的缝纫机,
看着她。
但是她不能和它们说话。
她双腿蜷起来,
她两只手攥紧着,朝相反方向里寻找什么。
在试图缓解痛苦的过程中,
没来得及看一眼黑暗中熟悉的它们。
她亲手缝制的棉被暖着她,
抵抗着死亡突袭到身体中带来的凉。
第二天,
亲戚们从外面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门。
这费劲,
像她曾过着的生活,
她 突然停下来的心脏没有给她一次说出来的机会。
对一位老人的观察
经常来我家院里坐坐、和我祖母
爱在一起说说的一位老太太,冬天时病倒了。
寒冷和疾病把她逼压到一间屋子内
靠墙的一张床上,已经很难起来。
我随祖母一起去过那间简陋的屋子,
屋子内有一个木柜子,剥落的表面,
使 得这个柜子,像时时珍藏着老人一生中的大小经历一样。
她似乎已经没有能力再往里面添些什么了,
木柜子蜷缩在一角,
荒凉肆虐了整个房间。
老太太一动不动地躺在被窝里,时不时说句话,
她上面盖两床被子,下面铺两床,
中间夹着电热毯,
亮着的指示灯表明它正在供暖。
看到这些,我感到了冷,感到了身体
无法抵抗寒冷时无能为力的样子。
因为冷,屋子内还生着火,她的儿子和孙子,
正在外面劈柴,抡起的铁斧落下来,
圆木棍碎裂开来,撞击的声音拍打着地面。
房间门口外面,有一间低矮的小屋,
他们把劈来的木柴往里扔。
铁桶內的火势弱下来的时候,
我 帮忙去里面取柴,第一次仔细看到这个小屋的内部,
原 来是老太太生火做饭的地方,现在上面落了一 层灰。
泥巴堆起来的灶上还坐着唯一的一口锅,
用砖头支起的一张木板上,混乱放着
碗 、筷子和水瓢,那么少,只能是一个人的生活。
墙壁没有粉刷,能感到每一块砖在
为支撑这个低矮的房屋做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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