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世界
透过西厢房的窗户
可以看到屋后
几个刚会走路的孩子
赤脚,在泥地奔跑
他们争抢一粒玻璃弹珠
如同一个星球
他们的父母每天傍晚回家
从三轮车上卸下
被这个世界的抛弃之物——
各种塑料瓶罐,旧铜烂铁,纸箱
抛弃之物码成一垛
已经过立秋了
接下来的生活将产生秋天的垃圾
孩子们会有新的游戏
没什么可担心的
万物拯救自己
比闪电更苍白
我听不懂外省话
但知道她们说的——
快把晾的衣服收到屋里
夜色中树冠的影子
在地面来回摇晃
像要擦掉一些白天的痕迹
总是风比雨先到
总是枝条伏下身子放弃了反抗
我们都没有见过
这么多的愤怒
外省人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
雨帘遮住了她半个脸
这是落到异乡的雨
我关掉灯,在窗户边看了很久
雨仍在下但雨会停的
风吹麦浪
绿色的秸秆
阳光下低垂
田埂上的人
把头埋进了秸秆
有些时候
他总是要想到一些
令人羞愧的事情
他不敢面对夕阳的光线
穿透过他的脸上
我们在成熟
我们在变老
有些东西依然不能说
当时看不清的也许现在可看清
盘山公路的每一个转弯
似乎都能带来
柳暗花明。刹车片可减缓时间的流逝
那些当时看不清的
也许现在可看清
有过一面之缘的
可以再次遇见
比如万金桥上的一群老人
依然那样老
我沿溪涧河滩往前走
想起些什么
我在水面打量自己
凤仙花一边开花
一边结籽
它的火焰蔓延到了
倒塌的石屋前
络石藤和鳞毛蕨
陷入石缝似乎愿意成为
石头的一部分
我也曾这样,但失败了
我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老房子
很快,我就适应了
粉刷一新的房子
桌椅,柜子,灶头还是旧物
朝北的房间自我进城以后
再无人住过。那时——
我常用布帘子遮住窗玻璃
我不想见到什么
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什么
我也遮住光,穿过竹林的风
以及山野的鸟鸣
那时的我以为我就是整个世界
祖母的卧室,她的眠床
还依旧帷帐下垂
像她仍在其中安睡
多少年了我们都不曾打扫过一次
就怕惊动一些什么
就怕灰尘里也有她的灵魂
独 处
整个村庄的灯光逐个熄灭
我的灯光才亮起
为了避开他人的光线
为了站在大多数人的另一边
从白天的现实里走出来
走在一张张白纸上
感观之外的,神圣的孤独
我真心喜欢这样
好在黑夜太长,我可以学习其中的寂静
白天的一些事情
我不用去想
故乡的春天真让人流泪啊
重返故乡
第一次看到油菜花
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之前我見到的
是稻谷,土豆,花生,番薯
都是能解决饥饿
和易于过冬的实在食物
人们只要手握锄头
就能在地里挖出希望
往年的油菜花季节
故乡的梯田没有油菜花
满坡的野菜像流水
沿着山坡往下淌
马兰头随着杂草流到门前
我拿着剪刀和篮子
我剪一茬,它们长一茬
当我在故乡见到
油菜花,故乡的春天
真让人流泪啊
马兰头再也无人去剪
另一个世界
为了显现虔诚
有人一整夜敲木鱼,念解生经
语言还是音频
超度一个未死的灵魂?
活着的人为未来的死去
准备另一个世界
死了以后,她不想再像活着那样
她的丈夫给她带来
挫败的生活和爱
问她要钱,彻夜地赌博
还包括木棍下令人战栗的哀号
她早早地
为死后的生活打算
她像随时要出门
每天整理她的行李箱
每天把一些东西放进去
又把另一些拿出来
没人知道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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