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江上
我从江水那儿接过一枚卵石
我接着,用手打磨
祖先们也曾这样做过,打磨
在同一个坚硬的事物上,不停地
消耗自己,一双手交给另一双手
一个波涛推起另一个波涛
……奇迹也曾发生过,石头发烫
一滴坚硬的水,变成了一滴滚烫的泪
奇迹正在发生,天空中
那枚燃烧的卵石,此刻正在江面上
轰隆隆地坠毁,像极了我们飞蛾扑火的命运
春风在
如果你在乌云故乡找不到我的踪迹
不要悲伤
请把我寄给你的黑色桃枝插在阳台上
那些细小的花蕾里藏着春风的孩子
它们渴望绽放在明媚的蔚蓝天空
生死事
送上山,挖个坑,埋掉
胸间就长出了野草,眼里
就开出了白花,仿佛你们
从来没有来过这人间
仿佛你们原本就是野草和野花……
但我真的愿意相信,无光的地下
依然有一个烛光摇曳的村庄
空空荡荡的天空,依然荡漾着
一个鲜花怒放的天堂
你们还会在那儿相聚、痛哭,在那儿
互赠人间捎来的礼物
尘世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活着的人,还得在光阴的黑白脸下
替你们念经、还债,低着头干活
背负你们遗赠的悲伤和无助
他们真的很可怜,真的
需要安慰,需要一个个不开口的
神像和佛像,供他们祷告,供他们贿赂……
就像我的祖母,她至死,大字不识
但她那背诵佛经的眼神
真的像就要考试,却又没有多少胜算的
我那一年级的小儿子
望天树下
属于天空的那一部分,一直都在天空中
尘世间,通往那儿的小路
又陡峭、又孤独
几只蚂蚁,在那儿
跑来跑去,仿佛找到了一根无人认领的白骨
又惊慌,又幸福
独树成林
我尽力控制着它们
别战抖,牵着孩子的手的时候
放松,放松,让它们不要去想
这一生有多漫长,就有多少吃不完的苦
把纽扣塞进纽洞中,把米粒捡进空碗里
并替我一再体会刀锋之冷
风声之厉,站在我身体的悬崖上
十个小矮人,是的,拇指、食指、中指
无名指和最小的小拇指
有几个已经伤痕累累
患了风湿……一小队阴郁的奴仆
每天机械地重复着,劳作、祈求
在黑暗中摸索,作为额外的活计
我还要求它们写诗、画饼,在天空中
捕捞白云,并蛊惑它们
让它们相信,这是难得的人生福利
这是我一直没能生出来的小六指……
……我真该放手,真该让它们好好地
享受,已经不多了的阳光和丝绸
而不是一再地命令它们,苛求它们
在这废垆般的日子里
长成一根根遍布着青苔和落日的
圣殿的柱子
夜宿盈江县
我又听见了流水的声音
我确认,那些漫过骨头的小鼓点
会引领我,穿过大雾和荆棘
我确认,那儿还珍藏着翅膀的踪迹
蔚蓝的天空,佛塔和竹林的倒影
也曾令几只羞怯的小兽,看见了自己清澈的眼眸
我确认,一部分的我变成了炊烟
消散在了尘世间,一部分的我
又从灰烬里,偷偷爬上了几棵孤独的望天树
我确认,异乡客的眼泪又咸又苦
逃亡者的骨头,又冷又坚硬
现在,它们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并拥有了珍珠的光泽,和翡翠的质地
我确认,那些泼过来的脏水
那些搅痛我的,带着血腥味的
钝器或利刃,都是命运的馈赠
都是为了确认,我一次次的破碎
终将会一次次的还归于完整
怀抱过那么多的碎石,爱过那么多擦肩而过的人
送别过那么多一去不返的纸船和河灯
我真的确认,在抵达那条混浊的大江之前
我始终是那个义无反顾,又频频回首的
满脸星光的那个人
清平调
云抱住了山,就是雪
流进村庄就是沙
飞进眼里,就是盐粒
母亲把眼泪偷偷掉进锅里
孩子们,无忧无虑
麦苗一次一次铺绿了光阴的两岸
它们不相信命运,每一次成长
都会更加努力……
是的,火把一经点燃,就得传递下去
寺庙一旦建立,就该在同一片瓦砾之上
毁了又建,建了又毁
这就是未来,和过去
这就是现在一直在我们肋骨间
回荡不已的钟声
河边坐
我听见它在呜咽
坐在它的身边,我不能再说些什么
同样,我在它那儿捧水洗脸
它也会为我偷偷運走身体里的轰鸣
光阴,当然也带来过惊喜
我的爱人,此刻正带着我的孩子在沙滩上
玩沙,向它投掷石块
应声跳出来的那一朵,一脸顽皮
多像一个被父亲扛上肩头的,欢快的孩子
静夜思
天一黄昏她就躺到床上去
咒骂丈夫,最好死在别的女人怀里
别回来,最好被脚手架打断双腿
被钢筋扎瞎双眼……就算这样
爬也该爬回来了,五年了
她摸索自己的肋骨
就像摸索着丈夫返乡路上的
每一根枕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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