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急匆匆地走进这片树林
确定无人后,一屁股瘫坐在地
号啕大哭起来。她边哭边捶打大地
先前在林中叽叽喳喳的雀鸟
被惊得仓皇逃窜。这个悲伤的人
身体里好像堆积了太多的苦水
哭得泣不成声,哭得天昏地暗
有那么一瞬,她的声带
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只剩下
不断重复的“妈呀”“天啊”的哭喊
此刻,世界很安静
雀鸟,小虫,和远远呆立的我
都学会了隐身在哭声的暗处。
这个悲伤的人,哭完之后,
擦了擦眼泪,理了理衣服
迅速走出了这片林子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交流
我们说到梦,说到载满货物的车子
忘了方向和目的地,像一只倦鸟
飞翔中突然和翅膀失去了联系。
天空里的每一片云朵,都住着神仙
也住着苍狗。而那只困兽
不会再有归途,它只能接受
阳光的拷问。说到一朵花的绽放
如果错过了春天,无论提前
还是延期,都没有了太多的意义。
我们还说到落日,说到叶隙间漏下的夕光
多像墓中人丢失的金子。
说到孩子,和宿命中的种种神秘
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密码。
肉身正一天天速朽,任何一片落叶
都可以砸伤大地。我们说的时候
其实黑夜早已降临。黑夜里没有远方
也不用看见,彼此瞳孔中
就要滚落的泪滴。
在黑暗中点燃香烟
没有痛苦,也不需要思考。
没有纠结的取舍。没有恨
也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没有愤怒
没有夕光切割山河的悲凉!
秋风渐行渐远,没有愁绪
没有心虚和恐慌。没有回忆
也没有满目春光的怀想。
什么都没有。此时我静如
虚无中的虚无。这样的时刻
我在黑暗中点燃香烟
只想无意中灼痛自己。
掐灭烟头后,再胁迫自己
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炒茶记
离开枝头的叶子
不再需要天空和云朵。
借枝头存在,已是它们的前世。
今生,它们来到了另一个江湖
接生者说,去除你的青色
你就拥有了柔软,焙干你的水分
就能走向纯粹。火中洗浴
只是重生。
我还联想到,一片叶子
在枝头站立多久,比较合适?
一个人,挖空心思地想长寿
正不正确?而如果这个人
躺进了棺材,算不算死亡?
养杯记
赠杯者言,此杯要养
用心,给它注入灵魂
它有无限开阔的领地
沿着它的脉搏和神经
茶和泉水,会为你种出
草木,云朵,山河。种出
桃花源里的鸟声,蝉鸣
南山脚下的夕晖和炊烟。
再用心一点,你或许
就能看见时光的倒影
寺庙,石头深处诵经者的笑脸。
這只蕴藏无限可能的茶杯
就这样被我小心翼翼地养着
若干年过去了,它没有成精
只是颜色深了一些,我的眼角
也多了两条放射状的皱纹。
沉默者
他不是惜字如金的人
他只是内心充满忧虑,他害怕
多余的语言,会成为时光的暗雷
或者尘土中锈迹斑斑的钉子
他还需要学习,在安静之外
如何表达对人世的爱。每个清晨
都有鸟在玻璃的外面,痴情地歌唱
多么透明的声音,像婴儿的啼哭
疼痛中浮出欢喜。他真的羡慕
流水般的呼唤,清风似的抚摩
但他的声带,早已落满
岁月的灰尘。这个世界的存在
多么盛大啊!他缓缓走向茶桌
看到壶中的物体,浸泡了整整一生
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写诗何为
照顾一个患者需要多少的耐心
这个话题稍显沉重。在时光门外
我们并没有学会,将日子分类储存
没有学会,在那朵浮云的深处
稍停片刻,让肉身静静听灵魂歌唱
谁在幻想,高处的掌声和花朵
谁在忽视,低处的骨头发出的声响
生死被隔开了。需要一抹暮色
把渐行渐远的影子,从天边拽回
还给大地和尘土
对活着的理解我就这么肤浅
写诗何为?谁把最后的凋零
装进了语言的寺庙。看雪白的床头
临死的孤独,远比诗歌具体
空空的疼痛,远比文字揪心
在先祖坟前静坐
献完贡品,烧了纸钱
我的身体似乎就空了。山雾
突然开始弥漫。有那么一瞬
我恍若身在云端。恍若
误入神仙的地盘。内心深处
竟然开始窃喜。而我真的累了
只想静静坐下来,自言自语
或者什么也不说。弥漫的山雾
让我无法看得太远。但我还是发现
眼前的这堆黄土,好像比去年
高了一些,青龙山上的那棵树
也比去年,高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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