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伤痕的前额
有的女人皱纹长在眼睛周围
有的女人,皱纹长在乳房和小腹
有的女人,拜托玻尿酸
把自己变成剥了壳的水煮蛋
她们的皱纹,长在心里
我的,集中在我不喜爱的额头
“师傅,刘海给我剪厚点。”
前额:我的羞耻
前额:厄运的宿营——
那里,一道最新加盟的伤痕有如
天边远逝的雁阵
一个斜乜的眼神
像分出一条路的海水,泄密的
刘海没有完成委托:
未能,像某些见不得人的私欲
冠冕堂皇地掩藏
毒舌的朋友自言自语吐槽
“你长得一点也不年轻
又老又像个少女,诡异的魅力!”
……有人自温暖明亮的南方
寄来护身符,愿它护佑我遇难呈祥
哎,我是不是最好贴在额头上?
心的时辰
一天之中我只爱两个时辰
夜晚和早晨
整个白昼像纺织厂女工,手脚不停
忙碌在轰隆作响的机床前
不!我就是那架轰隆作响的机床
每一个细胞每一个零件
争分夺秒地运转——
整个白昼我意识不到我是:一个人。
干枯、空洞的蛇蜕:
心的隐匿。心的冬眠。
白色是我的工作服。白色
包裹着身体就像棺材盖与棺材板
一天之中我只活两个时辰
夜晚和早晨
心的安静。心的时辰——
我回到我自己。我意识到它
不只跳动在我左胸:心充盈了整个的身体、
头脑,像一种柔情
心充盈房间的四壁,又涌流漫溢出去
心充盈整个夜晚、早晨
天和地之间的全部空间
充盈宇宙……心是宇宙的呼吸。
心就是宇宙!——一切都是心。
我的心和它們,息息相关。
新年前夕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新的年,旧的年
每一个来到我生命里的
每一个退却着消失的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微信表情里,只有这孤零零
一朵玫瑰。它红得近乎俗气
——太多男人的情书!
太多女人的嘴唇、裙裾!
我的青春也曾迷醉于
这深浓如夜、半是用酒浆
半是用泪水调配的红色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一朵花就是一个花的种族
所有的花都是这同一朵玫瑰
这几乎是花的真理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我的手中不再
有别的花了、不再有别的选择
只有——这刺痛我手指的易凋的玫瑰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谁能测度命运的神秘?假如
我受到了打击,多少打击最终又化作
我俯额感激的馈赠?
一如今天、此刻
(谁能理解命运的深意?)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书本教给我幻想,生活教给我真实
我的国家大洲一样辽阔,同时
拥有四个季节四种气候如四个儿女
有的地方雪可埋人,有的地方
烈日鞭打马脊上蛇立的海浪
我居住在一个灰扑扑的内陆省份
它不是我的记忆开始的地方
也不是我的世界开始的地方
没有一片海可供心灵眺望、远航
目光海鸟一样翱翔。但我有另一种
历险,同样深奥、惊险万状……
会有一天它让你忽然明白
你居住的地方就是你的命运!
我的新年不会有悠悠钟声
落向屋顶,我不是某个具体的神的敬拜者
(我的神没有宗教,不具名号)
只有鞭炮的炸裂声和它满地粉身碎骨的红碎屑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在我父母的家里
一切都是老古董
在我父母的家里
还摆放着七十年代
木匠打制的旧木箱
八十年代,宜兴出产的瓷桌子
父亲千里迢迢运回它们
阳台上壁柜油漆剥落
表情凄惶好似流浪狗
二十年没有整修过的
老房子里老人们
衰弱的身体
习惯了旧生活
像一个无法切除的赘疣
(像一个无法脱离的赘疣)
我寄居在父母家里
(就像寄居在此地
此种生活中——
我寄居在父母家里就像
寄居在人世)
和旧事物们做伴
经历过饥饿年代的父亲
童年数米吃的父亲
爱惜物品,“墙上不要钉钉子”
于是,我把画像挂在心里
参观朋友们的新居
华丽、时尚的摆设全无羡慕
除了,宽大敞亮的飘窗
半圆的拱形模仿天穹
全部的空间出让给
阳光。星光。或月光。
我幻想自己的房间
也有这样的一扇窗子
我整个人倚坐在上面——
飘窗:心灵的闲暇。
飘窗:心灵的郊游。
飘窗:人与世界的恋爱场所。
一个早晨或一个下午
一本书或咖啡的浓香,随便
想些什么或什么也不想……
淡黄色碎花的布面窗帘
就像一种女性心灵
窗外,一片树林或一条河
一声公交车汽笛的尖鸣
把天际邀游的目光粗暴地拽回
锈迹斑斑的铁栅外,雾霾沉沉的冬日
天空下,熙熙攘攘走动着
流放犯一样勾着头
灰黑衣服的一群病人,又一群……
老人
將死的躯体
比死后更沉
仿佛衰弱
才是最难搬运的
那一根原木。人皮
面具的脸
不再回应
任何情感
躯体,一摊软塌塌
畸形的肉,放弃了意志
的硬度
性器官
耷拉着,但羞耻心不再
充血勃起
家属们也不介意
它被裸露、旁观。无人
再把这些老人当作
一个男人
或女人。他们的性别
已被注销,如同曾有的
身份、经历、风度、光彩
这些,已连同他的神智一起
换乘
另一班火车……
一个老人的躯体
是他自己的遗物
房间宛如白色的信封
房间宛如白色的信封
人,一页反过来折叠
写满字迹的信笺——
被写它的那双手,随便
投递到世上某处
像抛洒一片雪花
成批
降落的雪中
一封信总是,独自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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