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

　　 洗

　　 女人在月光下

　　 撩拨一盆清水

　　 她洗头，头发

　　 渐渐比月光洗得还白

　　 她洗身体，灰尘

　　 一粒粒，聚在一起掉下来

　　 饱满的乳房掉下来

　　 月信一次次在月圆时，掉下来

　　 她洗影子

　　 影子的黑

　　 越来越浅，越来越薄

　　 而那些掉下来的

　　 渐渐将她埋没

　　 花 事

　　 1969年，春天

　　 田野间桃李花尽

　　 落花如雨啊。母亲说

　　 姥姥死于倒开花，

　　 那一年的春天一地殷红

　　 而今渐懂命理，知道这种病

　　 时下是

　　 女人专属的瘟疫

　　 女人用血养育这朵花

　　 一旦花开不止，

　　 血尽如灯油枯竭

　　 一年花事十二场

　　 能够留下的

　　 都结了果子

　　 完成这人间的繁衍

　　 手捧果实的女人

　　 依然要呵护好每一场花事

　　 旧 衣 服

　　 我梦见七十岁的娘

　　 在洗我的一些旧衣服

　　 白背心，红短袖，花花绿绿

　　 那些曾经贴过身的

　　 薄如刚出壳的蝉翼

　　 晾在雨前的麻绳上

　　 娘在哪里找到它们

　　 我想不清楚

　　 我正在山腰走来走去

　　 我正在红漆栏杆、山路、云雾、绿树间

　　 走来走去

　　 不沾些尘烟与俗物，宛如仙子

　　 而我的母亲在

　　 给我洗那些

　　 已经找不到的旧衣服

　　 宋定伯捉鬼

　　 晚饭听女儿讲

　　 宋定伯捉鬼

　　 女儿说宋定伯是人

　　 他和鬼一起过河

　　 他蹚水哗哗响

　　 鬼却无声无息

　　 女儿咕噜喝一口饭

　　 边咀嚼边又接着说

　　 宋定伯问鬼怕什么

　　 鬼说他最怕唾沫

　　 可怜的鬼

　　 在人世还没怕够

　　 老实的鬼

　　 轻易地道出

　　 属于自己的秘密

　　 鬼变成了一只羊

　　 走在集市上

　　 在人的唾沫下

　　 就只能是一只羊

　　 连鬼也变不回去了

　　 宋定伯牵着那只羊

　　 在街上走

　　 小雪节后一场大雪

　　 鸟群在交织飘舞的雪花中

　　 狂喊乱叫

　　 有时停在光秃秃的

　　 苦楝树上，歇歇气儿

　　 房前的柿子树

　　 依旧红火火的

　　 一些雪躺在屋顶的灰瓦片上

　　 陈年旧事，炊烟般

　　 从雪中开始上升

　　 悬着的，终要落下

　　 雪是水的一宗悬案

　　 烟是火的一缕精魂曲

　　 不管那什么

　　 且让我在这大雪纷飞中

　　 走一会儿

　　 醒 来

　　 黎明前

　　 請小鸟叫醒黑暗

　　 顺便也将躺着的灵魂唤飞

　　 有些已经醒来

　　 有些还在苏醒的路上

　　 有了光线

　　 就能对着一朵打开的花

　　 写下美好的句子

　　 是离开的时候了

　　 秋天，那些树先于人有了容忍之心

　　 容忍美的把持不住

　　 也将不能释怀的放弃

　　 让房子参与记忆

　　 衣衫，灰尘

　　 柴草围拢的老房子

　　 房前的桃树，房后的散瓦

　　 初冬还暖的天气

　　 回来了，让我看见你

　　 我的远行，被门槛挡在了城市

　　 我的蝴蝶，它落在哪儿

　　 我们，被风化的木门隔离

　　 我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颠三倒四地走，想和一些人比比嗓子

　　 那是不是风箱的欲望？

　　 惊诧于这可怖的警觉

　　 我也是桃园里的一只蝴蝶

　　 轻轻地落，慢慢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