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那天她打来电话,眼前便闪出一张粽子脸,下巴尖尖的,两只眼睛分得有些开,这路眼睛往往有些愚拙,她却异常精明。声音也像粽子,甜、软、糯,她的聲音迷倒过老板,公司里人不喜欢她,她太精了。
她说:好长时间见不着你,想你。我说:也想你。嘴里应付着,心里又想起粽子。她说:咱们见一面吧,我请你吃饭。我知道她有事,说:不用。她说:我一定得请你,有好些话想跟你说。
约了时间、地点,带好了钱。真心不打算让她请,一个人如果谁都不想欠她的情,人品就可想而知了。
约的地点是刚刚建成的一座大厦,本市最高建筑,楼顶的旋转餐厅仿照上海东方明珠。餐厅里的侍者一律是长腿妹子,着中式旗袍,胸垫得很高,腰束得极细,满眼都是风景。从这里眺望整个市区,很像大城市。不由让人想起人生呀、历史呀什么的!
她还没来。她穿着曾经跟这些妹子差不多,我指的是时尚。眉精心修过,细细的,轻轻扬起来。眼影不太重,肯定涂过,不然眼睛不会那么亮。还有她的腰,明明是刚刚生过孩子的,显然束紧了,带着狠劲儿,带着要强。她每天挺着胸上班,男同事忍不住多看几眼,对老板的恨便增加了。
现在她显然泄了劲,急匆匆赶来,用一块手帕冲着脸扇风。脸上没有化妆,或者说只是匆匆抹了两下。看一个女人要不要强就看她化的妆,要强的女人化妆不肯凑合。
她先道歉,说外面堵车。我在想她是不是故意,她得意时别人请她,她从来都要晚到一会儿,然后道歉。现在她不会这样了吧?
一见面就说孩子的事。我以前在教育界,爱人至今还是个校长。她说:我想跟你说说佳佳的事。我松了口气。说孩子的事好办,说她自己的事我肯定帮不上。一段时间,公司里人叫她二老板,因为她跟老板关系不一般。
那时,她说了话比几个副总都管用,都说她要提拔为副总,报上去了,就是批不下来。我们是国企,提拔要报发改委,还要报组织部门,每次上报,后面都跟着一批告状材料。一度老板想让她当新加坡公司的副总,上面也没有批。孩子的事不会这么麻烦吧?
我说:对孩子,不能要求太高。让他们像树一样自然生长。
她说:我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佳佳是个优秀孩子,品学兼优。我听着不舒服。想一想所有母亲都这么想,鸡皮疙瘩便退了下去。
我说:是,你孩子一定优秀,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她说:我不能让她走我的老路,一定要做个优秀的人,鹤就是鹤,鸡就是鸡。
我打断她:有什么问题吗?我指的是孩子。
她说:有问题,问题不小。有些问题不处理在萌芽,以后就麻烦了。接下来的叙述有些零乱,一会儿是事件,一会儿是感受,我终于听明白了,是班里选班长,孩子也报了名,她对孩子寄予了很大希望。
结果呢?
她说: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老师不公平,这叫什么民主选举。她说着竟然流了泪,她拭着泪说:你看,我现在太脆弱了,佳佳只差三票。你知道这三票怎么回事吗?那个孩子在班里拉票,放了学,他请班里同学吃KFC,把半个班请去了。要不是他搞小动作,佳佳能领先二十多票,这叫什么民主选举。
我笑了,这些孩子。
她说:你别笑,他们还没走上社会,刚上小学,我们给孩子上的民主第一课,就是这个样子,怎么是小事。
我收了笑,以示对她的尊重,心里却不以为然:不就是小孩子选个班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我不甘心,我不能让孩子受这种打击。这些天我观察孩子,她不爱说话了。以前回到家就喊,妈妈,我回来了。现在回来静悄悄的。以前她的脸蛋儿是红润的,你知道吧,就是孩子的红润,像苹果一样,现在脸色发黄、发锈。她走路总是贴着墙,躲着别人。实在躲不开,就冲人笑一笑,笑得也不自然。
我的心跟着揪起来,这就是妈妈,一个妈妈的观察多细,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心体察。我想起董事长刚退下来时,她就是这么躲着别人,实在躲不开了,就笑一笑,那时她见了我,也是这个样子。我很想宽慰她,还不等开口,她就把话岔到了别处。她连同情的机会也不肯留给别人。
那时她跟我说,她生活多么如意,多么丰富,她在练瑜伽,每周三次,周末还和爱人一起游泳。她在为突然的消瘦做出解释,说她瘦了,却更健康了。
我把同情掖起来,表达着对她当下生活的羡慕。我知道,董事长一退,她的事就算彻底告吹了,没人会重用前任的情人。有一次我去董事长办公室,敲了门,半天才开,看到她在里面,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刚刚哭过。看到我进来,她退了出去。
董事长解释:来跟我说她提拔的事。
我说:咱们公司有人太能告状了。
董事长愤愤地说:提拔谁都告,干脆一个也不提就没人告了。
我说了很多话以响应董事长的怨愤,事后想起来有些无地自容,不过请相信,面对老板谁都虚伪,特别是面对有问题的老板。你能告诉他,让一个漂亮女人当董事长秘书是失策吗?现在,连私企老板身边都不用美女了。你能告诉他这女人很会弄权,下面不知道她传达的是老板指示,还是她自己的意见吗?你能告诉他,人们把对这女人的愤怒,都归到了老板身上吗?
不能。不光不能,还得告诉他,这女人在公司有威信,能力强,工作起来兢兢业业,奋不顾身。我不明白,人们恨一个女人为什么远远超过恨她的主人,杨贵妃是千古罪人,唐玄宗却是风流一帝。
那时候她脸色红润,见人就笑。她声音很好听,像粽子,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人们也愿意跟她说话,虽然背过身都在议论她,当面却表达着欣赏和好感。谁都希望她把好感带到董事长那里去。
现在她坐在我对面,说着说着就哭了。董事长退休,已经是几年以前的事了,她的伤痛该已平复下去,是孩子的事勾起了她的伤感。她说,她想请孩子的班主任吃饭,跟老师说说这事。
那个班主任我不认识,不过认识校长。为这么点儿事找校长似乎小题大做了,不找校长,我显然请不出来。现在的班主任牛得很,什么样的家长没见过。endprint
再说,这事真那么重要吗?回想我小时候也争过班长,争没争上我已经忘了,后来同学聚会,早忘了谁是班长。我把这个道理讲给她,告诉她不必争这些。
她说:不是,我在乎的不是班长,是孩子受了伤害。佳佳比那个孩子优秀,为什么少了三票?为什么他把半个班的孩子请出去吃饭?
我只好答应了她。
我疑心痛苦一直在她心头,孩子的事勾起了她的记忆,一些事永远忘不了,只是被掩盖了,轻轻投一块石头,就可以让涟漪泛起。我极力把话题引向别处,说这个大厦的气派,说从这里鸟瞰全市的感受。
我问她现在忙什么,公司里很少看到她,办公室主任和董事长秘书早不当了,改成了调研处处长,她很少上班,现任领导照顾她,让她在外面调研。她跟前任董事长也不来往,一个退了的领导,已经帮不上她,就像一块石头,自然是要抛开的。
她说她在研究教育,看了许多书,都是关于成才的。
我听出来,这是无所事事,瑜伽早不做了,从身材就能看得出来,游泳恐怕也很少,她说没有时间。她爱人现在特别忙,她要照顾他。
一度我担心过,她跟董事长的关系会不会影响她的家庭,她丈夫我见过,一个很有气质的小伙子,一所大学的数学教师,讲《概率论》,据说学问做得不错。他研究过老板和秘书发生关系的概率吗?
在她遭受打击的日子里,常常看见他们夫妻结伴散步,我为她庆幸,她是个明白人,找了个好小伙子,一个拥有稳定家庭的人,生活坏不到哪里去。现在她在抓孩子。我答应了她,请她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们分手时她双手合十,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感谢我。
我找到了小学校长。我在教育局工作时,校长是教育局团委副书记,一度传言让我到下面当校长,领导最后选了他,我释然。我不喜欢有压力的生活。我从教育系统调到这家公司,是一个机缘,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校长对我登门拜访感到意外,热情地说:只要能办的事,我一定遵命。
我说了佳佳的事,想请班主任吃饭。校长说:吃饭就算了,我干预一下。说着给那个班主任打电话,让她来一趟校长室。
我有些尴尬,好像我来告了班主任的状。果然,班主任听到是佳佳的事,眼睛里满是戒备。她盯了我一眼,问我是佳佳什么人,我说:孩子的妈妈是我的同事。班主任说:你这个同事有问题,她找了我十几次,为班里一件选举的事,这么反复找有意思吗?
我说:孩子的家长可能了解到一些情况,跟您汇报一下。吃顿饭的事,你吃了饭,她说了话,也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校长也说:吃个饭不算什么,我陪你去。班主任冲动地说:要吃,你去吃,我不去!班主任的脸涨得通红,校长尴尬在那里。
她走后,校长跟我打保票,说:你先回去,我跟班主任再谈谈,吃个饭算什么,这个老师是优秀班主任,是我的骨干,她一定听我的。
校长显然高估了自己,班主任的执拗令人意外,她对家长有了成见,坚持不吃饭,只答应跟家长再谈一次。
我特意陪她去了学校,校长把谈话安排在小会议室,以示对我尊重。他再三向班主任介绍,说我是教育界的老资格,家中两代人都搞教育,父亲是省政协委员,等等。校长的话起了作用,班主任谨慎、客气。
她也很客气,少有的谦逊,语速比平时慢,声音低而沙哑。她说班主任很优秀,有责任心,当初我们选这个班选对了,这是尖子班。班主任有些不安,眼神充满了戒备。果然,一说到班里选举的事,她语速加快了,再三说佳佳如何优秀,班主任不冷不热地说:母亲都觉得自己孩子优秀,不少人愿意以孩子优秀证明自己优秀。她顿了一下,说:也许吧!我对孩子很满意,不过这也是事实,佳佳在班里学习拔尖。
班主任客气地打断她,说当选的孩子在班里同样优秀,数学,外语成绩更好,教育局禁止搞大排名,要是排名,他是全年级第一。
老师的话显然让她意外,眼睛里闪出几分怀疑,班主任回到教研室,拿来了几次考试的成绩单,她看了不再说话。我接过来看,那个孩子每次都是第一,佳佳的成績在四五名左右。这比选班长还打击她。在我看来,第一名和第四名没多大差别,都是前十名的好学生,她不行,她要的是最优秀,她盯着成绩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接下来她有些不能控制,就像在公司里没有得到提拔,气急败坏,觉得每个人都在跟她作对。
她说:佳佳学习成绩是不如那个同学,但为班里做了不少工作。哪怕耽误了学习,我也认为值得。我不认为学习成绩最重要,重要的是培养孩子的能力,鼓励孩子竞争班长,就是让她从小锻炼自己。
班主任说:锻炼当然好,不一定都得当班长。小学就争班长,大了怎么样?是不是都要当市长?那么多老百姓不也活得挺好?
她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孩子要求进步有什么错,不是提倡竞争吗?
班主任说:竞争就有成功与失败,不可能都是成功,让孩子学会接受失败,和争取成功一样重要。
她说:我不那么想,我们这一代人就这样了,孩子不应该。失败也看什么样的失败,如果是公平竞争,当然我们接受。不公平的竞争,让孩子怎么接受,那个孩子把半个班请出去吃饭,这不是贿选吗?!
班主任眯着眼睛,显然在压抑着情绪,我看见校长一直冲班主任使眼色,正在冲动中的她没有注意到这些,还在说着不公、委屈。
直到她说完了,班主任才告诉她:请班里孩子吃饭的事,你以前反映过,我调查了,是你的孩子先请班里同学吃饭,分三次,请了二十几个孩子,她还给班里每个孩子赠送礼物,如果说风气不正,同学们倒是对刘佳有意见,说刘佳带了坏头。
她好像被人抽了一耳光,脸唰地苍白了,她看着我,眼神中似哀诉,又似乞求,希望我支援她。我不知如何反应。她快速把眼神移开,脸色这时才慢慢红上来,涨成酱紫色。校长突然插话,让班主任先回去把班里秩序整顿一下。校长说无论是谁,贿选都不对,既然发生了贿选,原来的选举就不应作数,要重新选。校长这么说是给我面子,却在我意料之外。endprint
班主任走时没有道别,气冲冲的。我看着她。她冷静下来,眼前的结局她不愿意看到,毕竟孩子还在班里学习。我对校长表示感谢,她低着头不说话,显然受了打击。校长主动跟她握手告别,说:欢迎对我校工作多提宝贵意见。在我看来,这是屁话。不过校长给了我人情,我也得找机会还他人情。这是人情社会,佳佳就是请过他们班的同学,也不能算错。大人传递给她的就是这些。
我们离开了学校,一路上她不说话,低着头沉思。我看了看表,快到放学时间了,我说:你接孩子吧,我先回去。
她说:我得问问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正要分手,忽然看见孩子站在马路边。她跑过去问:怎么回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是跟你说过,不让你到处乱跑吗?
我也走过去,毕竟孩子独自在马路上,挺让人担心的。我还担心,是我们找到学校,使孩子处境更糟了。不远处有个冰吧,我说:别着急,咱们到那里休息一下。
我带着她们进入店里,里面是火车座,我点了冷饮,付款时她要抢,我拦住了,说:今天我请你们。
她问孩子:怎么这么早放学?
孩子说:班主任老师刚才气冲冲地说,自习课不上了,提前放学。本来自习课还要讲上次考试答案的。
她看了我一眼,说:这个老师不像话。
孩子说:老师不知道在哪里生了气,跟我们说完就走了,一边走,一边还擦眼泪。
我和她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想:今天这一趟不太妙。本来想给孩子争一争,反而把事情办砸了。我没想到校长这么给面子,她也没想到班主任这么固执。
她问孩子:老师说,你给班里同学都送了礼物,还请他们吃过饭,有这回事吗?
佳佳说:不是你让我送的吗?
她的脸又成了酱紫色,也许她随口说过,早就忘了。我急忙说:给同学买礼物不算什么,同学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友爱。
她说:对呀,我让你给同学买礼物,是让你平时跟同学相处好,不是让你选举时给他们送。
佳佳说:你就是为选举,你说谁会白白投票,社会都是有代价的。
“啪”!她给了孩子一个耳光。耳光太响了,也太出乎意料,店里人都朝这边看,有些座位上的人还站起来,以为是两个大人打起来了。
孩子没有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没见过妈妈这样,这个妈妈让她陌生。
她就是这样,气急败坏时什么都干得出来,记得我到外面参加一个新技术推介会,回来差旅费她不给报销,她说这个会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的会就是不合理的会,就不能报销,我气得浑身哆嗦,想跟她吵,别人拉开了我,他们告诉我她提拔的事又告吹了,不知谁向上面反映了她,说她跟董事长关系不正常。正在火头上,谁找她都得碰壁。
当时我是那么厌恶她,现在我在帮她的忙,还要花一百多块钱请她和孩子吃冷饮,最糟糕的是,我得看着她朝无辜的孩子发泄。我把佳佳拉过来,紧紧拥在怀里,我抚摩着孩子被打的脸说:别怕,没事,没事。妈妈只是跟别人生了气。
孩子终于哭出了声,紧紧依偎着我。她也哭,眼泪不住地汹涌而下。她一定想起了自己的事,想自己多么无辜,多么委屈。她想不到公司里还有七八个等着提拔的中层干部,有比她资历老的,有比她工作出色的,由于上级部门对我们集团公司有了看法,她不提拔,别人也不提拔,就像打麻将一样,打了一圈儿谁都没有和,都白打了。
一个礼拜后她找到我,说那天的差旅费你拿过来吧。我说算了。她说:别计较我,我那天心情不好。她的道歉还算诚恳,我原谅了她,我就是这么个人,别人说我没心没肺,其实我心里都明白。从那以后她把我当成了朋友,我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是那种不愿意参与竞争,参与也能接受失败的人。
她不是。她把孩子从我怀里拉过来,说:对不起,妈妈不该打你,妈妈今天心情不好。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原来她的心情既可以影响工作,也可以影响亲情。听说董事长离职那天,她把办公室好些文件烧了。公章她一直当宝贝似的拿着,交接时摔在了地上,接任的办公室主任从地上捡起来,把上面的土冲洗干净。她对权力曾经的渴望,一瞬间变成了蔑视。
孩子在哭。大人这么复杂的心态她怎么體察得到,她看着一个穷凶极恶的母亲变回到充满爱意的母亲,把身体投进母亲的怀里。
我想劝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语言苍白无力,只好说“天凉好个秋”。其实不是秋,盛夏还没有完全到来,蝉还没有爬到最高处,自然也就无从歌唱成功。这些蝉不知道藏在哪块土里,正为蜕变痛苦,其中的焦虑只有土壤知道。我说:咱们回去吧,让孩子也好好休息,你也放松一下。
她朝我做了个手势,拳头紧握,在空中挥着,以示她的不屈不挠。我佩服她,她身上有股劲儿。公司里人不明白我为什么跟她走得近,她像个战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股劲儿我没有。现在她要把这股劲转移到孩子身上,也算对她人生的补偿。她跟我一说我就明白了,我愿意帮助她。
分手后我又给校长打了电话,说了她的情况,也说了孩子的情况。校长答应做班主任的工作,让班主任理解家长的心情。她也是家长嘛,会理解的。校长口气轻松地说。实际结果是:班里打算重新选举,原来选为班长的那个孩子,坚决不再竞选。听说那个孩子的家长是K大经济系的老师,刚刚三十岁就成为了博导。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出面,只是让孩子写了一张纸条,声明对班长一职没有兴趣。
佳佳也要退出竞选,她说:不行!我们不退!那个学生退,就是想让你也退。我们没有错,为什么要退。妈妈这一生,从来没有退缩,只是命不好。别忘了你是谁的孩子!妈妈希望你要强,希望你进步!
稳住孩子,她又来找我,说想到班主任家看看,我明白看看是什么意思。我说:没必要吧?
她说:有必要,不管孩子能不能选上,咱们都得跟班主任搞好关系。后面还有三年呢,对孩子的影响太大了,跟班主任搞不好关系,孩子心情不舒畅。
她的意思是,不是为选举而去。谁信呢?我信!她身上有种气场,假话说得自然、轻松,让人信以为真。我觉得我们前任董事长,就像我现在的状态,她说得那么诚恳,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你,眼睛里面清澈见底,没有一丝灰尘,里面满满的都是信任,期待。我是女性,一样禁不住她的信任,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她。endprint
我带着她去了班主任家,地址是校长告诉我的,班主任看见我们有些意外,不太情愿地把我们让进屋里。里面不太宽敞,是那种老式的房子,三居室,比现在的二居室还小。屋里很乱,杂物到处都是,有没法下脚的感觉。班主任把沙发上的毛绒玩具、痒痒挠、中南海香烟一一拿开,我们两个并排坐下。班主任把椅子上的锅拿开,拉过来坐在我们对面。
班主任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听她说。那个孩子退出竞选的事,班主任不肯亲口证实,只是微笑。尽管笑容满面,一副亲切的样子,坐姿却是戒备的,表情也是拒绝亲近的。我感到有些不妙。
她开始向班主任倾诉,首先是道歉,说我们给班主任找了麻烦,母亲的心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盼着孩子健康成长。她又说了自己的经历,却把在公司的失败删去了。还说了对班主任的感谢,佩服,等等。她的话能打动我,也能打动老板,但对这个班主任显然不灵。
班主任不附和也不反驳,厨房里飘来煳味儿,班主任急匆匆跑过去关了火,回来接着听。电话响了,班主任接了电话,说:你们先照顾一下爸,我一会儿就过去。我看了她一眼,再待下去显然不合适。她还在说。我只好催她。她站起来,还在说着佳佳如何如何。班主任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算承诺吗?可以理解为是,也可以理解为不是,全看拿来的东西肯不肯收下。班主任拉住我们,让我们把搬来的箱子,提兜都拿回去。那是一箱子鸡蛋,两瓶刘伶醉酒,两箱蒙牛特仑苏。
她说:也没什么,是给老人买的。
班主任说:你也有老人,你来看我老人,我就应该也看你老人。全班这么多家长,要是都来看,我一一回访太累了。希望你体谅我。我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没那么多精力。
这话含义丰富,里面有骨头。我示意她算了,她却坚持留下。说:这是我的一点儿敬意。班主任说:我当了二十年班主任,你打听一下,没收过一个家长的礼物。你要是真的是敬意,等孩子毕业了再来。现在我绝不会收!
我们只好灰溜溜地搬着东西离开,班主任送我们到楼梯口,冲我们挥手,表情轻松,亲切,我知道:我们完了!
选举结果是,退出竞选的孩子拒绝了全班同学的提名,虽然班里同学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就是不参加。佳佳也没当选,选上的是另外一个孩子,佳佳比人家少了四十多票。这不是她告诉我的,是校长说的。
听到这个结果,我没有给她打电话,就当我不知道这些,永远不知道才好。只是不可能不见到她,毕竟天天在一个楼里上班,每次见面都有些尴尬。为我的故作不知,也为她的刻意掩饰。她脸色灰灰的,见了面却故作阳光灿烂,让你格外难受。她朝你亲切地笑着,回过头还要做一个只有你能看见的小表情,要是以前,你会被这表情融化了,现在你的心却在紧张地抽搐。
又过了半年,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佳佳当了班长。我有些意外,她是怎么把班主任搞定的?我不敢问,只是听她说孩子在班里多么有威信,成绩多么出众。她说:佳佳的成绩全年级第一,校长和老师见了我们,都特别热情。我由衷地说:你家佳佳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她是個优秀孩子,跟你一样优秀!
她不简单,许多事情就像变戏法。她能从一个普通销售员,变成办公室主任,董事长秘书,她不可能让考试成为戏法吧?也不可能让选举成为戏法!我见过好些考试,也见过好些选举,都是戏法,毕竟那是大人们的事,在孩子那里不应该那么复杂!不过我不能问细节,只是把一份好奇压在心底。
几天后我见到校长,他先是道歉,说没有把我托付给他的事情办好,然后说:你那个同事真行,把孩子转到了另外一所小学,可惜不是重点学校。
看着我惊讶的样子,他说:你不知道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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