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地回到家,天池里的水漫出来了,流进大厅,半个大厅里都是水。透过天池只能看到疯狂的雨线没有间隙地砸进屋里,没完没了。弟弟和云云在用竹片做小船,开心地拍着手在天池里放船,雨越来越大了,掩盖了笑声。
我饿了,走进厨房,只有端午节时做的冷粽子和冷油炸糯米球,狼吞虎咽,一边问:“奶奶呢?奶奶在哪里?”家里空荡荡的,一个大人都没有,我从厨房跑到厢房,从厢房跑进大厅,然后到隔壁找,怎么都找不到,我慌了。跑到大街上是混乱的一片,一张张慌张的脸,眼睛里充满焦急,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说:“怎么办?怎么办?”“水已经满过新桥了,老桥已经快塌了!”“桃园水库快决堤了,石子岩也怕会塌陷了!”“只要这个水库一决堤,整个村庄都得淹没!”
在混乱的人群中终于看到隔壁大婶,她告诉我:“你奶奶啊,我看见她往你家方向去了。”我爸妈不在家,所以我和弟弟跟奶奶一起住在老街,去我家要经过一座石桥,现在石桥都快淹没了,我家的地势比石桥低,那边早已经是汪洋一片了。我哭着一路飞奔往桥那边赶,我只想知道我奶奶的安危,我怕一个浪会把她卷走了。那时候,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奶奶会出事。我的第六感非常的准。
后来奶奶跟我提起,她趟水过去开家门以防房屋倒塌,颤颤巍巍地趟到菜市场门口被一个大浪卷出去好几米,几乎淹死在水中,旁边一位男子赶紧将她拽出水面,然后搀扶着奶奶帮着她打开所有的门窗。
依河浜而居,河两岸都是民房。家门前是菜市场,房屋密集排水不畅,后面是一条河,河的对岸是一片稻田和小山丘。每年梅雨季节来临的时候都有洪水,水位都在堤坝高度内,河水往地势更低的平原流去,后院的菜地、猪圈和厨房都很安全。前几天,水位还在堤坝内,奶奶望着天空说:“这雨恐怕还得下几天,今年难逃大洪水。”我们赶到新家,水已经漫过堤坝了,房内的水都已经到膝盖了,趟着水将谷子、米、煤气罐、家具等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全部搬上二楼,然后将所有的门窗打开以便保持水流畅通也可以减少洪水对房屋的冲击力。
水渐渐淹没了一楼的楼梯了,我们被困在二楼了,所有的东西都杂乱地堆放着,饥饿的我翻遍所有能翻的东西,除了谷子和米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水,头晕晕的,视野里除了浑浊的水还是浑浊的水,浪花一波一波地涌过来,愤怒地翻腾,迎面而来似乎要将我卷进去。第一次感觉到绝望,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是多么地近!这一年我12岁,小学五年级。该死的雨却一直在下,雨点慢慢小了,但是水位却依然在疯狂地上涨,我绝望地靠在阳台的门上,全身瘫软,双脚吓得都无法动弹。
四周除了水声,死一般寂静。一些人动作快,将牛啊,猪啊,鸡圈啊,狗啊都拉到二楼,以免被冲走。房子里偶尔传出猪哼哼唧唧的声音,鸡鸣狗吠,却少了平时的慵懒和从容,跟人一样带着焦躁与不安。狗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突然狂叫,似乎预示着什么,接着又安静地趴在阳台上舔舐着前爪。远处急流中似乎有东西在挣扎,不停地扑腾,浮上来又沉下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头母猪。已经看不到猪尾巴了,头部在水里浮浮沉沉,猪的前蹄子时而在水里挣扎,时而在水面乱舞,一个漩涡过来彻底地沉下去了。片刻之后,一个浪掀入水速较慢的回水区,猪已经翻肚皮了,奄奄一息,猪毛被水冲洗得特别柔顺,颜色被冲成白色,慢慢沉下去了。偶尔也能看到一群鸡在水中挣扎,而水上动物鸭子在洪水中也无法拿出凫水的特技,一个巨浪过来全军覆没,上帝没给它们施展蹼掌的机会。
远处飘过来一个棕褐色的水缸,缸口朝上,缸内似乎是空的,否则无法漂浮,我视线随着它移动,出神地想:“水缸内是不是有一个小生命呢?也许是个婴儿,也许是窝刚孵出的小鸡,也许是头小猪呢?”小心翼翼地望着摇摇晃晃远去的水缸,生怕它一不小心就卷入水中沉了。
中午时分,突然听到有人喊:“船来了!”我冲入前阳台,果然有一艘船向这边靠近,撑篙的船夫是临时找的,笨拙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才晃晃悠悠地过来了,船上吆喝:“楼上有人不?都站到前阳台,会游泳的跳下来游到船上,不会游泳的等船靠近。”有几个扑通下水了,大多数还是在原地等。很快一艘船就坐满了,留守的人接过船上抛上来的食物,等下一艘船。竹篙靠着触及地面的反冲力慢慢地前行,这边都是死水区,没有巨大的波浪,船穿梭在石墩子和房子间艰难的前行。远远望去,是那座浮在水面的桥,桥上站满了人,都朝这边挥手。他们看到船了,传来一阵欢喜的欢呼声:“出来了,出来了!”有的亲人甚至哭着直抹眼泪,船靠岸了,又离岸了……
这个村庄的地势比较特殊,是丘陵中的一个平原,四面环山。而在地形上又存在着潜在危险——两大水库!居民区是在中央平原区,而两座水库修建在高山上。因为端午前后正是梅雨季节,是水库的储水期,水库满满的,水位很高,碰上这种连绵的洪水期,随时都有决堤的可能。只要水库一决堤,那整个村庄都将淹没!A水库是在河流的上游,B水库在村庄地势最高处。村里马上召集一批戏水能手,乘船逆流而上,将A水库的水闸门打开。汹涌的水库储水泻入河内,水势更凶猛了,但是解除了决堤的威胁。
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场面依然很紧张,但人没有那么不安了,开始出现欢笑了,小孩子或光着脚丫或穿着雨靴在坑中踩水玩。突然街面上有水漫延,水顺着街道由上而下形成一条小河,水位能淹没脚底板。大家开始慌张了,“是不是上面水库决堤了?”“街道上怎么会有水呢?”
“哇!有鱼哦!好大一条!”突然听到有人惊喜地欢呼,大家都一哄而散,赶紧朝街道中央奔去。原来是上游水库打开了一个闸门,鱼顺着水流从水库中流到人群中。远远的看去,一条鲤鱼映入眼帘,搁浅在路面上,挣扎着,强劲地弹跳着到到达街道坡度最高处,缓坡落差大约三米,它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蹦下来,跟飞鱼一样在街上飞行,“啪”地一声落地,直挺挺地翻肚皮了。也有群游的小鱼在水底浅浅的游着,尽管离开了水库,在这个浅水中也逍遥自在,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人、房子、商店和车子,我看着水中的小鱼游得特欢畅。蹲下去,用想用双手把它掬起来,却总被它狡猾地逃跑了,便在它后民追着。
抓鱼的人越来越多了,鱼却越来越少了,最后人群散去了,街道安静了。偶尔还有一两条鱼游过来……
我总觉得暴雨像一群劫匪,将大地洗劫一空,留下难以收拾的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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