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 驼
【说法】
骆驼一出生就会走路。据牧驼人讲,幼驼从母腹中出生后,四蹄一着地便站了起来,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仅仅一天,它就能跟着母驼到处跑,并把嘴伸向那些鲜嫩的草叶,看见小溪或河流时,懂得到河边去喝水。骆驼约在四千万年前产生于北美,后在南美和亚洲广泛繁殖,但其在出生地的数量却日渐减少,以至于如今已不见一峰骆驼的身影。
一只幼驼如果出生在春天,在一个夏季就已经长大不少,而且身上会长出一层粗毛,入冬后,这层粗毛就可以帮它避寒,无论天气如何寒冷,大雪如何飘飞,它都不会觉得冷。其实,除了这层毛之外,它身上的脂肪也可以使它保持体温,在冬天不怕任何严寒。过了冬天,沙漠迎来春天,那些为数不多的树木泛绿发芽,很快就长出了叶子。这时候,所有的骆驼都遇到一个难题,它们身上的粗毛因为一直持温,使它们燥热难当,大汗淋漓。它们在沙漠上奔跑,渴望能把身上的粗毛抖落掉,但那些粗毛是从肉里长出来的,怎么能被抖落掉呢?它们绝望了,站在沙漠中无奈地望着远处积雪的山峰。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它们体内涌动起一股悸痛,让它们的身体开始发抖。还没等它们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上的那些粗毛却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拔落了似的,一根根掉了下去,在沙土上落了厚厚一层。骆驼在冬天长出的粗毛,在夏天会自行脱落,它们的身体因此变得油滑光亮,被太阳一照便闪闪发光。骆驼明白了造物主在自己身上设置的这一神奇密码,在第二年夏天到来时,它们便再也不会为身上的粗毛而慌张恐惧。
沙漠是上帝安排给骆驼的家,干旱,赤野,很少有植被生长,但任何一匹骆驼都在沙漠中乐于天命,不会弃沙漠而去。相反,它们很能适应沙漠,总是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时间长了,当很多动物都逃离或毙命于沙漠时,骆驼却总是极其安静地站立于沙漠中,或者缓慢而从容地行走。如果风沙持续的时间长,它们就用身躯挡住主人,然后用嘴去拱沙子,拱出一个大坑后让主人进去,它们则卧在边上继续挡风沙。如果没有人,它们则将头深深地伸入沙坑,等着风沙过去……细心观察过骆驼的人说,在风沙将天地遮掩得一团乌黑时,除了骆驼之外,没有任何动物敢向前迈出一步。骆驼可以在沙尘暴中准确无误地前行,得力于它们的好体力和对道路的记忆。由此可见,骆驼的记忆力在动物中首屈一指。
如果不需要前行,骆驼会迎着风沙卧下,用身躯为主人挡住飞舞的沙砾。骆驼的眼睛有两层睫毛,木垒的长眉驼则有三层睫毛,这些睫毛可以挡风沙,让它们的眼睛不受任何损伤。骆驼的耳朵里有毛,同样也是挡风沙的有力屏障。最有意思的是它们的鼻子,在沙尘暴中,它们可以调动气息把鼻孔像门一样闭合,把飞到鼻孔前的每一粒沙子都拒之“门”外。狂妄的大风,粗硬的沙砾,在骆驼的这些柔软、自开自闭的屏障跟前无计可施,最后均消失于浩渺的大漠烟尘中。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骆驼的眼睛睁得很大,对四周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骆驼之所以有超凡的记忆力,也许与它们平时看得多有很大关系。它们看得多了,便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最有意思的是它们的眼睛,有的人,可以在骆驼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有的人,却什么也看不到。时间长了,这样的情景被人们说成只有好人的影子才可以在骆驼的眼睛里出现,而在骆驼的眼睛里看不到自己影子的人一定是坏人。
沙尘暴過后,沙漠中晴空万里,气温仍然很高。这时候骆驼则像以往一样行走或觅食。刚才的沙尘暴使沙子变得松软,人踩进去转眼间便不见了双脚,有时候甚至会被陷得很深。但骆驼却不存在任何困难,它们的脚掌宽厚扁平,走路时又可以叉开脚趾,所以它们的脚掌便犹如柔软的肉垫子,使自己的行走稳健而结实。除了行走的超凡本领外,骆驼耐旱的本领也堪称一绝。骆驼遇到可饮用的水时,会把头伸进水中长饮一通。有人曾见过惊人的一幕:有一水洼中有一大滩水,一峰骆驼一头探入,用了十余分钟便将其一饮而干。驼驼之所以喝水多,是为了在缺水时使身体的水分存耗能保持平衡。在酷热的夏天,骆驼排水很少,在气温约四十摄氏度时才会出汗。平时它们不轻易张嘴,如此这般便在沙漠中八天不喝水也不会渴死。除了水之外,骆驼单峰或双峰中的脂肪会分解成骆驼所需的营养和水分,使骆驼在困境中得以维持生命。据记载,骆驼曾创造了十七天不喝水而仍然能够存活的惊人纪录。也许因为水是骆驼的生命之源,所以骆驼对水的感应特别灵敏。夏天热得实在不行时,骆驼会找到地下有水的地方卧下,让湿润的地气帮自己降温。牧民掌握了骆驼的这一习性,在放牧时如果缺水,就在骆驼卧过的地方向下深深挖掘,挖到一定的深度,便有汩汩冒出的水让他们欣喜若狂。
草是维系骆驼生命的最佳食粮。有人不理解,骆驼的躯体那么高大,居然是食草动物,那些细嫩柔软的草被它们吞食入腹后,居然化作无形的巨大力量,支撑起那么大的躯体,一旦快速行走或跑,顿时让四蹄下的沙子旋飞起一层细浪。实际上,骆驼并不挑食,而且在饮食方面是动物群中的谦谦君子,它们把好吃的草让给那些娇气的动物,而自己则吃多刺植物、灌木枝叶和干草。沙漠中有一种叫“骆驼刺”的草,就是因为骆驼喜欢吃而得名的。骆驼刺形同其名,枝叶上长有尖利的刺,但骆驼却对此物极为喜欢,舌头一伸一卷,便吞入嘴里嚼碎咽下。
在平时,骆驼给人们留下了持重、沉稳、执着、坚强、沉默、冷峻等印象,关于骆驼的形象大多是硬朗的,更趋向于雄性化。但在人们都津津乐道的骆驼话题之外,尚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感人之处。看过骆驼的眼睛的人都说,它们的眼睛太漂亮了,不管谁走到它们跟前,它们的眼睛都不会眨动一下,除了在很少的时候眼睛里会出现人之外,更多的时候会出现蓝天、沙漠、草原或湖泊的影子。白天,骆驼只是安静地用眼睛看,无论看到怎样高兴的事情,或不高兴的事情,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由此可见,骆驼是最荣辱不惊的动物。
天黑了,沙漠和远处的雪山都模糊成了黑色的轮廓,骆驼或站或卧,安静得像一块石头。有人说骆驼是从不睡觉的,一辈子没闭上过眼睛。正因为它们不睡觉,所以看到的世界一定比需要睡觉的动物多得多。在白天,骆驼已经不动声色地看了很多,到了晚上,它们便像牛反刍食物一样将白天所看到的事情在内心反刍一遍,这样,它们便对很多事情又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实际上,骆驼和狗、马、牛等动物一样是通人性的,它们熟知人的生活,更懂得人的行为。有的牧民外出放牧时生病或遇到生命危险,无法挪动身子回家,骆驼会奔跑回家,对着他家里人痛苦地嘶鸣,他家里人从它们的叫声中便知道外出放牧的人出事了。
早晨,它们被主人赶出圈门,它们会向着太阳的方向抬头凝望。牧民说,它们的这种习惯实际上是在确定方向,在早晨认定了太阳所在的位置后,在一天之中不论天气如何变化,它们都不会迷失方向。有一峰边防连的骆驼走失,战士们苦苦寻找几天终无下落。到了第三年,士兵巡逻,看见那峰骆驼的尸体裸露在沙漠中,它的皮肉已消失殆尽,但它的一个姿势却很清晰——它四腿向前,头颅努力向前伸着,似乎至死都在挣扎着想爬回。
骆驼是被人驯服,为人类服务的最大牲畜。它们因为四肢长,足柔软,适于在沙漠或雪地上行走,所以在很多时候都用来当作驮具或被人骑用。它们虽然看似庞大,而且行动迟缓,但驮东西由卧而起时,却异常灵敏,几乎在一瞬间用胸部和膝部撑地,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它们一小时可以走三至五公里,一天可以行走五十公里。牧民们转场时,把他们的家当绑在骆驼的双峰间,让它们驮着走。这时候,牧民的家全部都在骆驼的背上,随着它们四蹄的缓慢移动走向下一个牧场。
骆驼受伤后绝对不会让人看见,它会独自离开,哪怕走很远的路也要找到一个不会被人轻易发现的地方养伤,待伤养好后,才会回到驼群或主人身边。骆驼的自我保护能力很强,一只狼想偷袭一只骆驼,跳到它背上准备咬它的脖子,但无奈骆驼的身躯太过于高大,狼无论如何都够不着它的脖子。狼在白费力气,骆驼却已经开始实施自我保护措施。它快速奔跑,狼怕掉下去摔死,便紧紧趴在它的双峰间不动。骆驼一直把狼驮到一群人中才停下,人们一看它背上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就知道是狼,于是在狼跳下驼背时,围住狼将其打死。
【事实】
我跟在长眉驼后面,感觉自己很像一个牧人。长眉驼吃草,我看沙漠,看雪山,看两只鸟儿鸣叫着谈情说爱。一转身,我发现长眉驼已经走出很远。我原以为地上有草,它们可以吃一会儿,不料它们转眼间便把我扔在了后面。被它们扔在身后的不光有我,还有沙丘、草丛和石头。它们的身躯太高大了,有很多沟坎都被它们一跃而过,变成寂静世界中的沉默者。
我赶到它们身后,紧紧跟上它们。说实话,被它们扔在后面便觉得颇为孤独,甚至有恐惧感在内心蔓延。我想,在很多放牧的日子,牧人与牧畜们之间其实是互相依赖的关系;人与畜彼此调解着对方的生活,时间久了,放牧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人畜共存的那种和谐和默契。游牧——这赤野蛮荒之地的古老生存法则,就这样维持了下来。所以,每一个放牧者到了这里,都自觉不自觉地坚持这一法则。慢慢地,人和牲畜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默。风从一个地方刮过来,又向另一个地方刮过去。就在风来去之际,地上的草绿了、青了、枯了,大雪也就落了下来。不管人还是牲畜,顺应了一种规律,时间便也就过得平静而又舒缓多了。一年又一年过去,一代又一代牧人在沙漠中完成生命的担负,然后又一一老去。
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长眉驼只吃一种草。怪不得它们跑得这么快呢,原来它们在寻找喜欢吃的草。这种草很少,往往走很久都找不到一株。找到之后,它们视如神物一般对其凝视片刻,然后从鼻孔里喷出鼻息,将草叶上的灰尘吹去,再伸出舌头慢慢将草叶卷入口腔里。它们嚼草的速度很慢,口腔里有“咔嚓咔嚓”的声音。沙漠中寂静无声,这种声音便显得很响,像是这些长眉驼的到来终于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沙漠。也许沙漠也在沉睡,在等待富有灵性的生命来唤醒。
我有些好奇,被长眉驼视若神物的究竟是什么草呢?腳边有一株,我蹲下身细看。这种草的叶子很少,而且还长在全是尖刺的枝上,长眉驼要吃到草叶,先受到尖刺的威胁。但长眉驼的舌头似乎很灵敏利落,总是巧妙地伸过去把草叶卷入口中。也许,这残酷的觅食方式早已教会它们生存的技巧,那些尖刺已算不了什么。
一峰长眉驼把枝上的叶子吃干净后,卧下又去吃根部的叶子。根部实际上也就两三片叶子,它完全可以将其忽略,但它却小心翼翼将头伸过去,把草叶卷入了口中。它的头几乎贴在了沙土上,那几根有尖刺的枝划在它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划痕。吃完之后,它站起身子又往前走了。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又怎能相信一峰高大的长眉驼为了两三片叶子屈下了身躯。在平时,长眉驼遇上再大的风沙都不会低头,但为了生存,它们却无比艰难地让自己的嘴伸向那两三片叶片。在这一刻,我看见了生命的艰辛,同时也看到了在这种艰辛中体现出的不屈。
下午,我再次看到了长眉驼生存中的艰辛。一峰母驼带着两峰小驼在沙丘中间不停地转来转去寻找草吃。草很少,它即使寻找到草,也只是为了两个小生命,而它几乎没吃上一口。它们就这样不停地在沙丘之间转来转去,把一个小范围重复着转成了一条艰难的长途。我从母驼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但同时也看到了不屈。我想,我只能从长眉驼的眼睛里看到茫然和不屈,而我看不到的,便是隐藏在背后的爱。终于,母驼找到了一株草,但它和两个小生命今天的运气实在太差,就在它们刚刚把头要伸过去时,一峰高大的长眉驼却把头已经伸到了那株草跟前。母驼眼里充满了无奈,两个小生命眼里充满了失望。我不知道长眉驼之间有没有交涉,或者说,它们之间会不会产生一点同情。总之,这峰高大的长眉驼蛮横地把自己的身躯立在了它们面前,嘴里“咔嚓咔嚓”地吃着叶片。母驼和两个小生命绝望了,不得不转身离去。
茫茫沙漠,它们去哪里觅食?不远处,一只不知名的动物已倒地多日,只剩下白森森的尸骨。两个小生命好奇地跑到跟前,用嘴去拱。尸骨下本无草可吃,但它们却甚为好奇,拱着尸骨玩得很开心。母驼在一旁默默看着它们,眼睛里有了一层怜悯,同时也有了一层酸楚——作为母亲,今天带子女出来却一无所获,它内心一定很不好受,但看着两个小家伙这么高兴,它便让它们先玩一会儿,不急着带它们去觅食。看着母驼,我突然觉得它身上在这时显示出来的,才是真正的母性。
玩了一会儿,它们才想起母驼,回到了它身边。它们又往另一个沙丘走去。别的长眉驼都因为有草吃而停在原地,只有它们得继续往前走。行之不远,它们运气转好,找到了一株草。两个小家伙高兴极了,张嘴“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母驼一口都不吃,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两个爱子,一副很满足的样子。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吃完了,回到了母亲身边。一株草的叶子转瞬间都不见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条。但母驼从这光秃秃的枝条上仍然看到了希望,它卧下身子,把嘴伸过去啃两个爱子忽略了的残叶,它甚至把它们啃过的地方又啃了一遍,将残剩的一点点叶根啃进了嘴里。有半片叶子藏在几根尖刺中间,两个小家伙怕受伤而放弃了,母驼却看成了一口不可多得的美餐,跪下前腿,把嘴伸到刺跟前,然后伸出舌头巧妙地把叶子卷入了嘴里。为了吃这一片叶子,它神情严肃,似乎在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它们将草叶视若神物,所以它们甘愿为其
跪下。
长眉驼在沙漠中自由自在地吃草,我和叶赛尔坐在一根木头上抽莫合烟。我带来的“红河”烟已经抽完,便抽叶赛尔的莫合烟。叶赛尔对我抽烟有意见,他觉得我“过一会儿便点一根,过一会儿便点一根”实在是太麻烦,从早到晚嘴就不闲着。而他早上抽一根莫合烟可以管到中午,中午抽一根莫合烟可以管到晚上。他让我抽莫合烟,我抽了一根,味道太烈,抽完后头晕。
闲着无事可干,我们俩便闲聊长眉驼的事情。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长眉驼的死。我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叶赛尔,居然经历了那么多的关于长眉驼死亡的事情。
在这里先写他告诉我的一峰病死的长眉驼的故事。我已在前面写过,骆驼受伤后会躲在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养伤,养好伤后才会露面。由此我们知道,骆驼只要有力气挪动身躯,哪怕伤口再疼,流再多的血,也要避人养伤。但是如果一峰骆驼病了,病得无法从地上爬起,它就无法践行这一精神旨要了。
在叶赛尔的记忆里,一直觉得那峰长眉驼真的很奇怪,说不行就不行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用痛苦的眼睛望着人们,似乎乞求有谁能救它。大家猜想,它可能得什么病了。每年夏天外出放牧,实际上无医也无药,谁的牲畜如果得病,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但长眉驼现在已属于稀少动物,所以叶赛尔还是要想办法救活它。于是捎话,打电话,终于弄来药给它喂进了肚子里。第二天,它有了好转,眼睛里不再有那么多的痛苦。它想挣扎着往前爬一点,但没有成功。没想到,过了一夜它便不行了。早晨人们发现它趴在地上不动,过去仔细一看,它已经死了。它可能是半夜死的,有蚂蚁从鼻孔中出出进进,让人看着骇然。
它趴在那里像一座倒了的山。平时,它迈着稳健的步伐在沙漠中行走,临死前想再往前爬一点,都没能如愿。一峰高大的长眉驼倒下后,就这样让人看着伤心。
去年,有一峰长眉驼从山上摔下来摔死了。那是叶赛尔的长眉驼最凄惨的一幕。那天,叶赛尔本不想让长眉驼到山坡上去吃草,但山坡的另一端比较平坦,它们吃着草,不知不觉就到了山坡。山坡的一端平坦,另一端必然陡峭,等它们意识到危险时,它们已经站在了陡坡边上,下面的陡坡上乱石密布,无任何动物涉过的足迹。叶赛尔着急地唤它们从来路返回,但它们已经慌了,一峰挤一峰,在陡坡上乱成一团。有一峰长眉驼一蹄子踩空,庞大的身躯像一个皮球一样向坡下滚去,陡坡上的石头一次次将它的身子碰得起起落落。可以看得出,它也想挣扎着站起身,但它的身子太过于沉重,加之向下摔出的惯性太大,它“咣”的一声摔在了坡底,被它连带下来的几块石头也被摔出了声响。它被摔得嘴里和鼻子里都是血,眼睛颤抖着闭上了。
叶赛尔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了,他跑过去摇长眉驼的头,希望它从地上爬起来。但它嘴一张,“噗”的一声吐出一团黑血后,就再也不动弹了。它死了。它的身躯太过于庞大,一旦从高处摔出便无法控制。由此可见,重心对长眉驼来说无比
重要。
叶赛尔抱着它的头哽咽着说,你太大了,你太大了……你要是像一只羊一样多好。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历过一次牲畜被摔的事情。有一次,他的一只羊也从这个陡坡上摔了下来,摔到坡底,它爬起来颇为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又去草地上吃草。
不是所有死去的长眉驼都显得悲怆,有一只长眉驼的死就很感人。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位牧民的一峰母驼下了两只小驼,它带它们出去寻找草吃。其实,冬天的沙漠中没有草,母驼带小驼出去,也就是从冻土中扯出几根草根,喂到小驼嘴里。它们不会走远,主人便也就放心地让它们
去了。
到了黄昏,起了暴风雪,天地很快一片灰暗。母驼和两只小驼迷路了,它们原以为向着家的方向在走,实际上却越走越远。半夜,母驼为了保护小驼,在一棵大树下卧下,将两只小驼护在腹间,然后任大雪一层又一层落下。那是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风雪,天气冷到了零下四十多摄氏度,而地上的积雪也有一米多厚。风在恣肆,像是天地间有无数个恶魔在吼叫。那一夜,母驼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护着两只小驼。它身上的雪越积越厚,寒冷像刀子一样刺入它的皮肤,继而又刺入了它的体内。在那样的天气里,寒冷就像乱窜的魔法师,对它能占领的生命肉体施以冷冻的魔法。不久,那峰母驼感到自己的躯体变得僵硬了,似乎有一个冰冷的恶魔正在一点一点地占据着自己的身体。但它仍然一动不动,两只小驼已经熟睡了,它用两条前腿和腹部为它们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卧床。
第二天中午,暴风雪停了。人们在茫茫雪野中寻找它们,直到下午才找到了那峰母驼和两只小驼。母驼已经死了,两只小驼围着它在哀号。风已经停了,但它们的哀号却像风一样在雪野中飘荡。
还有一只长眉驼的死更感人,它是为寻找地下水而死的。沙漠虽然干旱,但在沙丘中间却总有小河或海子,牧民每年放牧的首选,其实也就是这些小河或海子,有了水也就有了生活的保障。这也就是人们经常说的逐水草而居,古往今来都如此。现在,牧民们都会把上一年有水的地方作为下一年的首选,到了牧场,便直奔小河或海子。但有一年却发生了奇怪的现象,牧民们进入沙漠牧场后,到处都找不到小河或海子。水,莫名其妙地干了。牧民们不知道,全球气温变暖已经影响到了沙漠中的小河或海子,水在短短时间内便已经干枯。没有水,人和牲畜便无法存活,牧民们决定向别处迁徙。但转了好几个地方,看到的却是同样的境况——没有水。
人绝望了,牲畜们发出嘶啞的哀号。有人想出一个办法,长眉驼可以找到地下水,因为在夏天酷热难当时,长眉驼会找到有地下水的地方,让自己的身体卧下。所以从驼群中放开几峰长眉驼,它们就会去找水。这个提议让人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马上从畜群中放开了几峰长眉驼。它们很快就明白了人们的用意,低着头向四周寻去。但一天过去了,它们没有找到水。两天过去了,它们还是没有找到水。第三天,人们对它们不抱希望,打算赶着牲畜到另一个地方去。他们已经打听清楚了,有一个地方有水,如果短期内赶过去,牲畜们便不会被渴死。但就在上路的时候,却发现一峰长眉驼失踪了。大家在一起碰头,觉得一峰长眉驼与已经好几天没喝水的畜群相比,毕竟只是一峰,而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畜群赶到有水的地方去,否则它们会一个个倒在沙漠中。
经过几天的迁徙,他们到了那个有水的地方。那峰长眉驼一直没有消息,牧民想,它过几天后可能会沿着畜群的蹄印跟到这里来。所有的牲畜都集中到了一个地方,谁也抽不出身去找它。
一个多月后,传来了一个消息,在那个所有的小河和海子干枯的沙漠里,发现了地下水,不远处躺着一峰死了的长眉驼。是那峰被人们认为失踪了的长眉驼,它找到了地下水,然后便一直在那儿等牧民,但牧民们却一直没有过去,它饿死在那儿了。
旱 獭
【说法】
旱獭的身躯浑圆肥胖,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往往要用很长时间。旱獭是记忆力最差的动物,仅仅过了一个冬天便忘记了去年打过洞的地方,但它们又十分谨慎,不愿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供寻找的地方,所以它们的行动十分缓慢,导致到达一个中意的地方时,时光已使那里春意一片。
旱獭们开始劳动。它们首先选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作为入洞口,这样的地方往往在石头和树根底下,一般不会被轻易发现。它们的爪尖利无比,泥土和石头会被它们毫不费力地抠下,如果遇到大石头,它们不会蛮干,而是巧妙地从旁边绕过去,所以它们的洞总是曲径通幽,既防风又安全。最后,它们会在山坡的另一处开一个出口,其隐蔽程度要与入口达到一致。虽然它们把洞中生活视为天堂,但却不得不做好防范工作,以备危险来临时从出口逃离。打洞一般需十天左右可完成,它们昼夜劳作,因为它们有用之不尽的力量,所以打洞这样的事对它们来说并不算辛苦。
洞对于它们来说,是生存必不可少的。它们原来叫水獭,不知是在哪一天,祖先们爬上岸后就再也没有回到水里去,它们觉得在陆地上生存极不安全,所以便开始在土地中打洞。它们发现土地在春天最为松软,从此便掌握了打洞的最佳时机。它们慢慢忘了水中生活的乐趣,洞中尽管有些昏暗,但舒适和安全的生活让它们感到知足。
每天上午的阳光铺满大地时,它们会走出洞去晒太阳。出洞之前,它们会派出一名“探子”,它探出头向外小心张望,直到觉得没什么危险后才爬出半个身子,趴在距洞口不远的地方晒太阳,并向洞中的同类发出叫声。洞中的同类听到叫声后会立即响应,一边鸣叫一边走出洞口。在整整一天中,它们除了在遇到危险时会发出鸣叫外,在正常情况下始终保持沉默。等它们晒足了太阳后便四处走动,这时候它们其实是一个个杀手,那些能轻而易举获得,并可以拖入洞中的动物是它们的捕杀对象,如老鼠、兔子、雪鸡,甚至不知道危险从天上落下的鸟儿等,它们往往不动声色地接近这些动物,迅速将它们一口咬住拖入洞中。杀害将在洞中进行,它们会把猎物的皮毛在洞中处理掉,把肉储存起来吃上数日。它们的食量较大,捕获一只猎物往往只能吃三四天,所以它们必须在天气好的日子外出猎食,以备下雨天食用。
它们对天气极为挑剔,下雨天或刮风的日子从不外出,比起外面恶劣的天气,它们觉得洞中的岁月舒适无比。如果下雨天或刮风的日子持续得太长,它们会憋得难受,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它们会为生存发愁。忍耐几天后,它们爬到临近洞口的地方,发现外面很冷,而且风正发出令它们讨厌的呜呜声,对天气的挑剔使它们又转身返回。它们必须等待恶劣的天气过去,但坏天气好像要和它们作对似的一直持续着不结束。它们饿得头晕眼花,本能地向洞口方向移动过去,外面有动静,是一只兔子在不知所措地叫着。它们对天气的挑剔心理顿时消失,代之而来的是一股莫可名状的兴奋。一瞬间,洞中天堂变成了冲锋的阵地,固守的规律被迅速改变,它们一跃而出,将那只兔子咬住拖回了洞中。洞中天堂的岁月又开始持续。
【事实】
冬季的帕米尔高原是冷清的,像昏睡的老人一样在这时一动不动,周围的一切也似乎都丧失了生机——山峰就那么孤独地裸露在紫外线强烈的照射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变得像瘀结的血块。满山的石头散散乱乱,大的、小的、圆的、畸形的、裂缝的,沉睡在天空下,似乎永远都不会再现生机。
雪花在这时充当着时间的碎片,一层层落入山谷。弥漫的风跟着落雪乱转,等到觉得无聊时,便恼怒地在山口掠起一些细雪乱舞。有时候,那些被旋风掠起的细雪会很放肆地落入塔吉克族牧羊人的衣领内,牧羊人却不理会。有人说,塔吉克人是太阳的后代。照此说法,他们即使在严冬也是火的化身,所以那些雪顷刻间便被暖化。
后来的雪下得稀疏了一些,风也变得庄重了,不再粗鲁地乱撞乱碰。有东西开始在雪地里动了。生命是善于运动的,哪怕是不可预知的探寻,或者已不知不觉临近了灾难,但仍会向前走动……是几只旱獭。领头的一只蹿上一块石头,朝四下里细细观察一番,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返身对伙伴吱吱唔唔地唤了几声。于是从石缝里,草丛中,还有积雪中倏然间像变魔术似的涌出了三五成群的旱獭。它们亲热地聚在一起,有的头碰着头,有的互相打闹嬉戏,显得非常亲密。不一会儿,山坡上便都是旱獭,它们对石头和雪不屑一顾,顽皮地蹿上蹿下,小爪的足迹清晰地印在雪地上,如果有雪沾在身上,它们便狂奔,不把雪抖掉便不罢休……太阳已经升到中天,阳光直射下来,因为有了这些活泼的小家伙,高原显得祥和而又温馨。
旱獭着实是可爱的。而接近它们的是怎样的一些人?比如1994年10月13日,踏上帕米尔高原的一群人是复杂的,他们分别来自北京、新疆、安徽、河南,操着不同的口音,怀着不同的目的,东张西望,急不可待。看到可爱的旱獭,其中一人提议弄几条回去,另外几人用不同的口音说出了相同的两个字——可以。他们从车上拿出食品,散布在沙梁上,然后脱掉衣服,在衣角缚上登山绳,拉开另一端坐在车里耐心等候。
食品的香味被風刮开,旱獭们很快就闻到了,它们马上扭过头,朝这边努力地嗅着。确实很香。它们高兴了,欢快腾跃,起起落落,向这边靠近。待走得近了,它们发现了趴在路上的几个铁家伙(汽车),有黑的,有白的,闪闪发光。它们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便停下,将身子掩藏在石头后面,然后慢慢探出头张望。它们很快发现,那几个铁家伙是死的,趴在路上不动,所以不必害怕。但是它们还是谨慎的,几个像头目似的旱獭在一块儿碰头,商议必须打探清楚之后方可动身,于是便选出一名肥壮的“敢死队员”,让它向那些铁家伙靠近。“敢死队员”猫着腰,一步一停地爬到汽车跟前,它细细观察一番,飞速返回向首领报告,那几个铁家伙就是死的,因为平时见的都是四个轮子不停地转动,在路上跑上跑下,而这几个纹丝不动,可以不理。
它们欢呼,从石头后面纷纷跳了出来。扑鼻的香味又弥漫了过来,于是它们上当了,一只,两只,三只……迅速扑向食物。车中的人盯得很稳,等它们吞食食品忘乎所以时,便用力一拉绳子,衣服便如大网般罩下来,它们被蒙在了里面。意识到灾难降临时,它们一定非常后悔,在黑暗中乱撞乱碰,但那软绵绵的什物却怎么也冲不破,几番努力后,它们害怕了,缩着身子伤心地哭了。那些人飞蹿上前,捂住衣服,然后伸进手去就将旱獭捉住了。他们高兴极了,举起一只只乱蹬四爪的旱獭,俨然获得了宝贝。然而没等他们高兴,顷刻间的变化便让他们惊骇不已——不知怎么的,旱獭们一个个在短短时间内将身骨缩小,从他们手中脱出,掉到地上,再在瞬间还原,一跃而起飞奔向山谷深处去了。他们被惊吓得发愣,半天才缓过神来,满脸茫然地向四处张望。他们很沮丧,那双刚刚还拥握着“成绩”的双手变得麻木,举在半空中好一阵子收不回来。
“走吧。”还是提议的那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话。他们从地上拾起衣服,无可奈何地回到车上,向另一个地方去了。这发生在眼前的事实让他们似信非信,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很明显,他们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旱獭太伟大了,简直是神话。”那天,我坐在另一面山坡上,目睹了这番酷似天方夜谭的情景。我为那几个人并没有被感动而痛苦,似乎他们目睹了神话却麻木不仁地转过了身去。我扭过头,看见旱獭们仍在雪地上嬉闹,尽情玩耍,而那几辆车已不知开往何处。
我去看面前的雪地,旱獺们踩出的痕迹让整个山坡变得坑坑洼洼,像是有千军万马从这里刚刚奔腾了过去。但高原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高原又开始落雪了,旱獭们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模糊,又要被落雪淹没了。不一会儿,雪下得更大了,高原的那种懒散、麻木的老人神态又出来了。就在这种寂静和苍茫中,眼前的这块刚刚上演过神话的雪地被淹没,而且因为天已黄昏,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时间是可怕的东西,它让生命在这里爆出火花之后,转瞬变得寂静无声。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它是如此不珍惜自己,在这里爆出火花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雪下得更大了,雪峰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我不再四处张望,起身向石头城方向走去。
天黑了。
老 鼠
【说法】
老鼠来无影去无踪,从来不与人打照面。它们的嗅觉很灵敏,尤其对人的气味更是熟悉,只要一闻到便远远地避开。它们的巢同样也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从来不会受到干扰。著名的泾渭分明的渭河的发源地在甘肃渭源县境内,人们探寻该发源地时发现,最初从石洞里涌出水的地方居然鸟鼠同穴。这出乎意料的现象,为一条河注入一些神秘色彩。老鼠平时待在巢中享受着人们辛苦耕劳得来的粮食,似乎它们的享用是理所当然的。它们善于搞防范工作,只要选择一个地方,就会让周围的东西对自己起到伪装作用。
秋天,所有的麦子都被收入屋后的场坝里,一垛一垛地散放着,让太阳晒干,等待村里的打麦机来打出麦粒。我们乡附近的人几乎都喜欢将麦子垒成垛子,连不远处的中国四大石窟之一的麦积山,也恍如一个麦垛。过不了几天,太阳便将麦垛晒得干透了,到处都弥漫着浓浓的麦香。乡亲们坐在场坝旁吸着老旱烟,喜形于色地看着一年的收成,辛苦了很久,只有这会儿的收获才让他们感到踏实。
然而这时候有一些老鼠正在悄悄接近那些麦垛,它们发现人们吸着旱烟正在谈论什么,便伏下身子迅速向麦垛跑过去。它们的四只小爪很轻,很快便钻进了麦垛中。老鼠是动物中的神偷,其盗窃技术和良好的心理素质在一切动物之上,而且它们很富有冒险精神,只要有东西可偷,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试一试。
进入麦垛中后,它们便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作业。那些饱满的麦穗是它们首选的目标。它们用牙把麦穗上的包皮除掉,一颗颗金黄的麦粒便显露了出来。所有的老鼠都有一个永远不变的信念,那就是只要接近偷窃的麦垛,总是要为下一次光临准备好麦粒。所以,它们总是在麦垛中把一大堆麦粒存放下来。人们发现有老鼠进入麦垛的同时,便无比痛苦地发现到处是一堆一堆的麦粒,他们诅咒老鼠,用几乎抚摩过每一株麦子的手将那些麦粒捡了回去。老鼠顺利完成一次偷盗,除了饱餐一顿外,走的时候还要顺便用嘴叼一粒回窝中去,它们必须在秋季储藏好过冬的食物。
冬天来了,它们躺在巢中呼呼大睡。在它们周围,堆放着偷来的粮食,这些粮食足够它度过冬天。在老鼠巢中,每个老鼠所拥有粮食的多少,它们身体的肥瘦等,都与它们的偷盗技术有关,偷盗技术差的老鼠往往在冬天饿肚子,而硕鼠因为偷盗技术高超,所以一向都高枕无忧。
饿极了的老鼠会铤而走险,趁人不注意潜入他家去偷窃。它们在街边细细观察了一家人的动向,发现他们家的人都在街上闲逛。此时的情景似乎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反衬,稍微改动一下就是“人人上街,老鼠偷窃”。它看着他们走远后,心中无比窃喜地快速潜入他们家。由于太过于饥饿,加之贪食过度,它们在房间里弄出了声响,被它们忽略的一个人恰巧在家,愤怒的风暴在他的头脑里刮起,他拿着棍子来打它,它仓促逃窜,但它对地形不熟悉,东撞西碰几番后只能向门口奔跑过去。门缝里有几丝光,它觉得有机会逃出去。人追了过来,他觉得一只老鼠不可能从关得很严实的门缝里逃出去,他已经放慢了脚步,凝神屏息准备向它发出致命一击。但出现在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老鼠像是变幻出了隐身术一般,在门缝跟前一闪便不见了。
人打开门向外张望,外面已不见老鼠的一丝踪影。
【事实】
一团火越燃越大,腾起了熊熊烈焰,并发出很大的呼啸声。“这里有老鼠洞。”这个确切的消息激起了人们内心的仇恨,并很快滋生出了一个计划——灭鼠。经过细致讨论,他们决定用烟把老鼠从洞中熏出来,然后用火烧死它们。于是,他们在老鼠洞口燃起大火。人们在火周围站成一圈,把捆扎好的麦秆点燃,向老鼠洞口塞进去,然后用木锨往里面扇烟。麦秆冒起的浓烟进入老鼠洞,像一支柔软、缓慢,甚至有点漫无目的,但却一往直前的军队。呛,是这支军队的超强杀伤武器,其所到之处但凡有靠呼吸生存的生命,都将一一受到打击,轻则败阵,重则毙命。它还可以模糊你的视线,让你不知该往何处突围。在老鼠洞口用木锨往里面扇烟的人深知这支军队的杀伤力,所以他们不停地扇着,脸上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胜利表情。
在老鼠洞里慢慢深入的军队终于抵达了目标——老鼠。老鼠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打击,顿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然而这时老鼠们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让这支柔软的军队在时间上占有了优势——不到一分钟,它们便觉得胸闷,呼吸变得急促,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它们的四只爪子乱舞,渴望抓到救命的稻草,但什么也没有,无奈之下,本能的想法促使它们向洞外跑去。还好,它们冲出了这支柔软的军队的包围,跑到了洞外面,但它们的视线仍模糊一片,看不清有很多人手拿木锨在等着它们。很快,木锨便伴着一股呼呼作响的风声落了下来,它们没有丝毫反应,一阵剧痛让它们失去了知觉,一个黑暗的深渊把它们拉了进去。而人在它们死后仍不会放过它们,用木锨将它们的尸体铲进了火中。它们最后的一丝生命意识消失于一个黑暗寒冷的深渊,而它们的尸体又消失于明亮而热烈的大火中。有一只老鼠的视线在跑出洞后恢复得很快,看清眼前的危险形势后,马上掉头向田野方向跑去,它熟知那里的地形,只要跑过去就可以找到藏身之地。但忙活了半天的人们怎能放过它呢?他们对它紧追不舍,一只大脚照准它踩了下去,它的头颅被踩进了土中,它闻到了以前打洞时曾闻过的土的味道,但很快,它的头颅便剧烈地痛起来,那只大脚又用力往里踩了一下,它便失去了知觉。它的尸体同样被木锨铲起,消失于明亮而热烈的大火中。
还有一只老鼠,在命运的边缘几乎就要逃往新生了,但還是被死亡的大手拉了回去。它已经从人们的大脚间逃了出去,人们眼见追它无望,已经放弃了对它的追打,但它的运气实在太差,狂奔之中不慎掉入一个油桶中,那是人们刚才来点这堆火时用过的,里面还有半桶油。它从里面好不容易爬出来,几个大脑袋上的几双眼睛正欣喜地注视着它,它身上沾满了油,已经无法跑了,人向它扔出一个烟头,它身上便燃起了火,它一看无求生之望,便挣扎着窜入附近一户茅草农舍。人们大惊失色,但已经拦不住它了,顷刻间,茅草农舍燃起了熊熊大火。
老鼠虽然屡屡得手,但毕竟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比如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习惯性行走的路线、偷窃的方法,以及它们的习性,等等,都被人们掌握。一者被另一者掌握,尤其是像人对老鼠这样产生了敌意的掌握,则预示着一次大的打击即将实施。
但老鼠却对此毫无察觉,它几乎把人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偷了个遍,除了秋天的谷物,它们还常常潜入到人的家里,在衣柜、储物间、沙发下等地方隐藏起来,等人出门后便疯狂地享用家里的东西。有时候它们使用自己尖利的牙齿咬柜子,它们认为柜子里有可以让自己大饱口福的东西,所以它们要开凿一条进去的道路。老鼠其实对道路的选择要求极高,它们不喜欢走曲里拐弯的路,总是要让自己的偷窃畅通无阻,一旦成功便摇头晃脑地运着食物返回,它们是动物中最懂得享受成功的
一类。
人们对老鼠即将实施的一次大的打击是两个老办法,下毒药和布老鼠夹。人被老鼠搞得很烦,决定实施大的打击把它们消灭掉,不再受这份经常被偷的气。下毒药的办法是父子俩或一对夫妻在一个夜晚经过密谋后,在早晨出门时实施的,几块放了毒药的肉和馒头被放在一些隐蔽的角落,然后他们悄悄离去。一只老鼠闻到了肉和馒头的味道,经过一番侦察后发现这家主人已经离去,它马上便扑向那些肉和馒头。一股美味的快感在口腔里浸漫,真是好极了,它兴奋得把小尾巴摇动成音乐的魔杖,东上西下,挥出内心的驰骋。然而“啪”的一声脆响,一阵疼痛让它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紧接着眼睛的剧痛迅速让世界暗了下来。它想起身逃走,但身体软软的,仍被疼痛那双可怕的手按住动弹不得。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占据了它心头,过了一会儿,那双可怕的手开始向下压它的身体,它感到自己似乎很瞌睡,其实它从不瞌睡,但这会儿却感到十分困,于是头一歪便倒在了地上。它再也没有醒来,当这家的主人在傍晚回到家后,看见它倒毙在地上的尸体后,很高兴地用垃圾铲将它的尸体铲起,拿出门扔进了垃圾箱。它的身体在空中画出漂亮的弧线,但它已经死了,这是它在死亡之后的一次飞翔。
人对老鼠实施打击的第二个办法是放置老鼠夹。人们将鼠夹放在昏暗的角落,在机关处放上诱饵,一股香味吸引了一只老鼠,它慢慢向散发出香味的地方寻找过去。危险是早已存在的,但昏暗的光线将危险遮蔽得不露一丝痕迹,所以它意识不到危险。它摸到那块诱饵前,香味使它的脑细胞极度兴奋,一股强烈的占有欲促使它迅速咬住了那块诱饵,口腔里有了一股吞噬肉食的快感。然而,黑暗中这时发出了“咣”的一声响,两根坚硬的铁条携带着巨大的力量砸在了它的身上。它的腰断了,剧痛让它的喉咙发出从未发出过的声音,并让它的四条小腿抖动得像风中的树枝。它无法脱离铁夹逃走,所以便只能在那里挣扎。它也许想起了母亲,它正在盼望自己早点回去;它还想起了自己温暖的巢,通往那里的路在它心中明朗无比,但铁夹却改变了它的四条小腿行走的可能性,它回不去了。过了一会儿,它感到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重,黑暗使它辨不清任何方向,并丧失了最后的力气,它像被毒死的那只老鼠一样睡着后再也没有
醒来。
但有的老鼠却对鼠夹和毒药的警惕性很高,凭着敏锐的嗅觉和良好的防范措施,它们既不去触碰鼠夹的机关,也不去贪吃阴暗角落里的含毒的肉或馒头,它们悉知那是通向可怕的深渊的入口,一旦接近便要坠入到另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中去。避开了最危险的鼠夹和毒药,可以使心灵保持警醒和戒骄戒躁的美德,所以,它们即使遇上了比鼠夹和毒药更可怕的事,也可以化险为夷。慢慢地,它们对人的伎俩不屑一顾,且总是能想出办法克服。最为好玩的是,它们会弄一个东西去撞铁夹上的诱饵,铁夹“咣”的一声落下,震得地板一阵颤动。它们发出“吱吱吱”的欢笑声,高兴地在铁夹周围跳舞。
后来,一只猫闪亮登场,它是人们专门安排来收拾老鼠的一个冷面杀手。为了让它完成好任务,主人用很不错的伙食来喂养它,它心安理得地享用,似乎在做战前准备。事实上,它的功夫已十分厉害,一跃便可跳上房梁的轻功堪称一绝,扑向目标时的稳、准、狠的短打功夫也不赖,尤其是它的两只前爪抓下去的时候,就是两只属于猫科类动物专有的铁爪,还有它的牙,同样也像利刃一样锋利。
老鼠们对这个杀手的到来恨得牙痒痒,但它们不能与它正面交锋,以前有同类与它正面交锋的例子,无一不被它用短打功夫扑倒在地,用那两只铁爪按倒后再也没有起来。它用嘴叼着老鼠的尸体喜滋滋地在房中走动,成功居然使它的脚步变得有点女性化,每一步都透露着柔情。每每想到这些,老鼠们便内心恐惧,害怕猫再出现。现在,这只猫板着面孔,用那双可怕的眼睛在巡视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这座房子里确实有几只老鼠,而且居住了很长时间,对所有的角落都很熟悉,所以在这只猫进入这个家后,它们仍藏得十分隐秘,没有让这个冷面杀手发现自己。但隐藏不是长久之计,迟早会被它发现的,要不想被它发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干掉它。它们冷静衡量了一下当前的形势,内心燃起了仇恨的火焰,制定出了让那个冷面杀手接受悲惨命运的实施步驟。它们派出一只精瘦的敢死队员大摇大摆地在房子里走动,冷面杀手的眼睛一下子便瞪直了——居然有如此放肆的老鼠,它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在向外涌动,它要大打出手。但那只精瘦的敢死队员却迅速窜入一个角落,冷面杀手扑过去,不见它的影子,一块风干的肉出现在它眼前,它有些好奇地咬了一口,嘿,味道挺不错的,于是它便大口吃了起来。美食有时候是可怕的,老鼠们早就知道这块肉中被主人放了毒,所以一直没动,今天它们要用这块肉来了结这个冷面杀手的性命。过了一会儿,冷面杀手像所有被毒死的老鼠一样身体剧痛,眼睛看不见光明,坠入了一个黑暗中的世界。
之后,又发生了一次反击事件。一只狗只是偶尔发现了家中有老鼠,但它却生出要管闲事的心,汪汪汪地咆哮着在每个角落搜寻老鼠的影子。狗比猫更凶,是狂妄而又残忍的杀手。老鼠们已经有了一次成功反击的经验,现在它们又顺理成章地要收拾这个残忍杀手。它们同样冷静衡量了一下当前的形势,内心又燃起仇恨的火焰,并让一个计划从仇恨中脱颖而出,制定出了让这个残忍杀手接受悲惨命运的实施步骤。它们悄悄接近了老鼠夹,从距离、方位、面积等诸方面仔细计算,终于决定冒风险收拾这个残忍杀手。同样还是上次的那只精瘦的敢死队员出去当诱饵,引得残忍杀手疯狂追逐,到了铁夹前,那只精瘦的敢死队员一个三级跳,从铁夹的两根铁棍中间像飞一样跃了过去,残忍杀手哪能干休,一爪子伸过去抓它,“咣”的一声响,剧痛同样让残忍杀手的喉咙发出了从未发出的惨叫。那只精瘦的敢死队员一声欢呼,老鼠们便跑出来看热闹。残忍杀手用三条腿支撑着身躯,像提着铁夹似的从家里跑了出去,它不想让主人看见自己变得如此狼狈。跑到荒野中,它疼痛难忍,一头栽入一道阴沟再也没有出来。几天后,有成群的老鼠从阴沟中出出进进,残忍杀手的身躯被它们啃光,露出了森森白骨。
以上两例,似乎足以显示出老鼠的智慧和战斗精神。那么,再后来的反击在这里就应该省些笔墨,简单叙述一下:
——老鼠被捉住后,人为了发泄心中的仇恨,将它的肛门缝住,放生它,看它的笑话,不料它径直扑向家里的一个花瓶,一头将其撞落在地摔得粉碎。
——老鼠被刺瞎眼睛后反而不怕猫了,一口咬住猫的腿,猫用两只铁爪用力拍它,它死不松口。最后,它终于被猫拍死了,而猫腿上的一块肉也被它咬了下来。
……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个动画片中的台词,一只老鼠每每干了坏事后总会叫嚷:“我并不想这样,是导演让我这样干的。”有时候它甚至显得很无奈:“我并不是这样的,是谁写的这破剧本。”
每个生命都是一部戏,戏里戏外,生生死死,犹如灯火忽明忽灭。
责任编辑 季亚娅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