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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点站

时间:2023/11/9 作者: 十月 热度: 13867
匡 瓢

  很显然他是在火车开动后才从别的车厢找过来的。大毛、小毛和阿赳三人同时看到他把那个占了他座位的女人——一看就是个乡下女人,从靠窗边的座位上拽了出来,他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一堆烂棉絮堆在他的座位上,要立即扯出来并且马上厌恶地扔掉。他根本没去想这个女人要从里面的位子出来,还必须要和她并排坐着的阿赳让一下才行,至少阿赳的腿要抬起来或是挪动一下屁股,她才好顺利地出来。他用力太大,以致这个女人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地从阿赳的脚上踩了过去,而且踩过阿赳后,还在坐在对面靠过道的大毛脚上也踩了一下。这个占了别人座位的乡下女人被拉到过道后,马上意识到她踩到别人了,看着阿赳和大毛,露出了无辜的道歉的眼神。毫无防备的阿赳和大毛知道这事不能怪这个女人,如果不是他想快点让这个女人让出位子而用力去拽她出来,她是不会踩到他俩的。阿赳想:你也慢点呀。火车上的座位就这么大,别人占了你的座位,你叫别人让出来就是,也用不着这样去拖别人。这时,他伏下身去拿那个女人还留在座位上的一个手提布包,他弯腰时,他背上的背包斜下来正好滑到了阿赳的脸上,阿赳连忙用手推开。他转身把那个布包向她一扔,像旧社会地主扔那些被扫地出门的长工丫鬟的东西一样,还拍了拍手。

  他把自己的背包取下来,双手举着,左脚向前踮了一小步,背包就很顺利地放到了行李架上。可他踮这一小步却正好踩在了大毛的脚上。他知道自己踩着人了,但只是低头看了大毛一眼,再瞟了一眼旁边的小毛,然后在阿赳的腿上拍了两下,示意阿赳让一下,没任何表示就坐到了阿赳的旁边,大毛、小毛对面的靠窗的位子上,眼睛望向了窗外。

  大毛、小毛和阿赳他们三人谁都没有开口讲话。他们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就明白此时他们三人共同的想法,那就是:这人不该这样对待那个女人。他妈的,太贱了,太霸道了。

  他们三人又用相互询问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小毛和阿赳从大毛那里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接下来要干什么他们三人心知肚明,非常清楚。大毛和小毛的位置好,正好可以面对着他。大毛看了看阿赳的腿,再看了看四个人中问的那块固定的茶几板,阿赳心里就明白了。

  大毛、小毛是一对双胞胎。他们和阿赳三人从小一起在公安局的宿舍区里长大,两家挨着。阿赳的名字还是大毛、小毛给取的,因为阿赳长得高大结实,走起路来总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而且瞪着眼睛看人时显得特别凶。大毛经常讲:阿赳,你爸爸审不出的犯人,叫你去审肯定能审出来,只要你把眼睛瞪得像牛卵子一样往那里一站,随便哪个犯人保证就会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一点不剩地都讲出来。

  此时阿赳的大眼睛派不上用场了。阿赳很舒服地靠着椅背,把右腿抬起来靠在茶几边上,闭上了眼睛。旁边那个人还在侧身看着窗外。大毛、小毛相互看了一下,小毛用腿碰了大毛一下,两人知道要开始了。

  他们的父母都是警察,不像一般的孩子小时候看见穿制服的就怕。他们不怕,破案、手枪、铐子、杀人犯这些东西他们见得多了,识得几个字后就偷看父母们的什么《犯罪心理学》、《如何摧垮犯人的心理防线》等书。三人从小就是宿舍区里的“闹药”。什么调皮的恶作剧都是三人一起干,拿弹弓去打路灯,用一根很细的钢丝横在路中间害骑自行车的人摔跤,拿一根线穿着一张纸币扔在路上,等有人去捡时再慢慢地往回拉,看着别人弯着腰追钱的样子,他们三人真是乐开了怀。不过他们哭脸也是一起。每次挨完打都是阿赳先出门等大毛、小毛去玩,因为他们家的爸爸要打两个。

  旁边那人也许是看窗外看得没味了,转过来坐正了身子。这时他发现阿赳是这个姿势坐在旁边,好像把他关在了里面一样。他看到阿赳闭上了眼睛,试着用肩膀去挤挤阿赳,挤不动,阿赳也没任何反应。他只好往里挪了一点,好让自己的头和身体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他看到坐在对面的大毛、小毛。一个留着齐肩的长发,穿件白T恤。一个剃了个电灯泡样的光头,穿件黑T恤,并排坐在一起像一对黑白双煞。

  他俩正平静地看着他。

  他望了他俩两眼,在他们的脸上又上下左右扫视对比了几下,发现他俩长得很像,心想这肯定是一对双胞胎。再看他俩的发型和衣服反差这么大,心里觉得这对双胞胎有味。看他俩的眼神似乎轻柔了一些。他忽然发现他俩还在一直看着他,没看他的衣服、发型或别的地方,而是直视着他的双眼。他感觉他俩是故意这样的。他从他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神里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他在大毛、小毛的脸上又瞟了几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列火车是从长沙开往武汉的,中间只停岳阳一站。大毛、小毛、阿赳他们三人没有接过父母们的制服去当一名人民警察,而是在小时候一起当过“闹药”后,长大了又决定一起当画家。三人同时考上了武汉的一所美术学院。他们三人是坐这趟车去武汉报到的。

  他闭着双眼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心想这俩兄弟这么傻乎乎地望着我,看我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我的脸上又没绣花,又没少鼻子歪嘴巴。想看你们就看吧,看个够。不过这俩兄弟也有味,别的双胞胎都是留一样的发型,穿一样的衣服。他俩却一个光头一个长发,一个黑衣一个白衣,怪里怪气,有点故意显得与众不同。他俩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可能还要比我小些。,他们是去武汉还是去岳阳呢?去干什么呢?走亲戚,旅游,上学,还是去打工?打工应该不像,他俩这样子不像是外出打工的,这副模样哪家公司敢要呢。旁边这个打瞌睡的大汉是不是和他俩一起的呢?这个人真讨厌,一个人占了一大半椅子,把我挤得动不得。他的膝盖还靠到了茶几上,像一扇门一样把我关在这里面。这个大汉又是干什么的呢?他又是去哪里呢?看他们的年龄也差不多大,可能他们三人是一起的。管他们是不是一起的,不关我的事。他们想望就由他们去望吧。他把双手分别放到了自己的胳肢窝下,摆了两下头,好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他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不一会儿他心里又开始闪出一个问题,他俩是不是还在望着他呢?但他马上否决了自己的问题,坚持刚才的想法:随他俩去看。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但他又马上想到也许他俩没有再看着他了。也是的,他兄弟俩有病呀,这样盯着人看,也不怕别人骂他们有点“宝气”。“也许他俩没有再看我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出现就压不下去了,他急于想知道他俩是不是还在看着他。再说他虽然闭上了眼睛,靠着也舒服,但他却没一点儿睡意。如果没什么心思,刚才也没被那两双眼睛盯过,那么他还可以做到闭目养神。但现在不行了,他必须要证实一下他俩是不是还在看着他。而要证实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睁开眼睛看一下。但他刚打定的主意是随他们去看,无所谓。他还是决定不睁开眼睛。他又摆了两下头。他的头挨在了车厢壁上,火车前进时产生的震动,让他的头震得有点痛。他的耳朵也贴近了车厢壁,车轮和铁轨发出的声音直扑他的耳膜,让他觉得此时的“隆隆”声没有规律,让人心烦意乱。他觉得极不舒服了。他认为他俩应该没有再看着

  他了。他认为没有谁可以盯着一个人看这么久。他决定睁开眼睛看一下。于是,他先坐正身子,然后才猛地睁开眼睛。他看见了对面坐着的兄弟俩还在一动不动和刚才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猛地睁开的眼睛里放出的两道目光,在遇到了他俩的眼神后,像两粒被弹回的钢珠,碰得他的眼睛有点生疼。也许是猛地睁开后被光刺了一下,他流出了一点点的泪水。他赶忙抬手擦去。他转头望向窗外。看着那些一晃而过的山、田、水塘、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几头牛,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他想这俩兄弟为什么还要看着我呢?已经很明显是有意这样做的了。那我该怎么办呢?睡觉又睡不着,窗外的景色也无聊,几乎是一成不变地从眼前晃过。他听见车轮的声音似乎有些规律了,“轰隆,轰隆”的响得很有劲,车厢还不时地摇晃几下,这有劲的车轮声似乎在传给他一种力量。我凭什么怕他们看着我呢?我也可以看他们。他们是故意的,那我也故意看着他们,看谁怕谁。

  他用睁大的眼睛与他俩对视着。脸上表现出一种勇敢无畏的表情,眼神里流露着一丝愤怒和坚强。可他看到大毛、小毛的脸上还是没任何表情,眼神还是那样的淡定。他想着要坚持,要把他们压下去。可他俩除了双眼偶尔眨一眨之外,看不到任何要退缩的迹象。像两个会眨眼的玩具娃娃,没有表情,没有感觉,在他这样近似怒目的直视下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他觉得他俩是两尊会思维的雕塑。他又一次问自己,他俩为什么要这样望着我呢?他俩又到底是什么人呢?他妈的,这两个人有病。今天碰到了两个神经病。他也许是刚才睁得太大太久了,觉得眼睛有点累。他狠狠地眨了几下。然后转过头去看车厢里的人,他们有的在聊天,看书,看杂志,打瞌睡,还有的在津津有味地看窗外的风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们这一节车厢里正在发生的事。他觉得他离他们很远,他感觉到了一种孤独感。他想试着动一动,但不太可能。阿赳似乎已进入了睡眠状态。紧挨着他像一座小山似的身体让他有一种压迫感。他又扫了大毛、小毛几眼。情况没有任何改变。他试着想做点什么,可是能做点什么呢?他抬头看了看行李架上他的包。那里面有一瓶矿泉水,还有几件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他感到有点口渴了。可他知道即便是站起来也无法把包拿下来。除非是阿赳起身让他站到外面去,他才可以拿包取水。他知道这不可能,他不敢去叫醒阿赳,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三人是一伙的了。要不然怎么会两个人盯着他看,另一个人把他堵在里面不能动弹,有这么巧的事吗?当他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开始有点紧张了。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一个精心布置的圈套。他又看了他们三人一遍,没有变化,还是老样子。他觉得车厢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他已经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音了,只有车轮声在响。而且连车轮轧过两根钢轨连接处时发出的急促短暂“铿铿”的声音他都听得到。而这种声音与他的心跳正好合上了节奏。他在想对策,怎么办?他们三个显然是来者不善。他们要对我怎样呢?他们是谁?到底要干什么?他双手握拳重重地砸在茶几上,“咚”的一声,也没让他们三个人有任何的变化。他现在已经不去看他们三人了。他低下头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办。和他们吵一架吗?没有理由,他们又没对你干什么,只是轻轻地看着你。你难道不能给别人看吗?一旦吵起来,这个理由会让全车厢的人笑话。再说了,你不望着别人怎么会知道别人在望着你呢?打架也不行。他们三人是一伙的,只要我先动手打起来,旁边这个大汉一个人就可以打碎我。何况他们有三个人。那怎么办?吵不得,打不赢,他有点烦了。他动了动屁股,裤带上挂的钥匙响了几下,这下提醒了他。他把那串钥匙取下来,轻轻地慢慢地打开上面挂着的一把小水果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有刀在手了。他不怕了。他想一旦打起来至少可以自卫了。他用手指轻抚着约两寸长的刀身,把刀身两边都反复擦了几遍,然后握在手里。他觉得刀柄后面挂的钥匙在打架时会碍事。他又取下钥匙挂回裤带。手里只剩下了一把刀。他轻轻地晃动了几下,觉得很满意。他做这一切时一直没有抬头。他又觉得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与他们对视了,眼神里甚至还多了一丝挑衅。

  岳阳车站到了。只有稀稀拉拉几位旅客上下车。他悠然自得地看着灰色的站台。小刀在手心中有节奏地拍着。他此时希望看到那种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的场面。他想看到很多人拥挤不堪地在他眼前的车窗下你推我挤争先恐后地上车下车。要是有那种场面,他会觉得车厢里的他是那样的舒适和安全。而在车内,他觉得是手里的刀保护了他。他此刻充满了安全感。他又一次想到了“无所谓”三个字,你们想看就看吧,我不怕你们。

  刀给了他勇气。他扫视着他们三个,令他有点失望的是他们三人还是老样子。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已经停滞。除了均匀的呼吸和偶尔轻眨两下眼皮,他几乎感觉不到他们还是活人。他坚定地相信着刀的力量。他用小刀在手臂上来回刮着,刮得表皮都红了。用刀锋在手指上探试着锋口。他认为此时只有刀才可以与他俩淡定的眼神抗衡。他还有意地在他俩的眼神范围内舞动着小刀,试图引起他俩的注意,又似乎是在想斩断射向他的四柱目光。然而他没想到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就像一杯水倒进一片着火的森林一样徒劳,还有一点让他感到有些失望,那就是他曾期望他们三人也许会在岳阳站下车。他刚才手里有刀时忘记了这个小小的失望,现在想起来了。当他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以后,这个小小的失望会在他心里逐渐扩大,慢慢地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得不再一次问自己。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到底怎么啦?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是啊!我做错了什么?他顿时想到了什么。是我刚才踩了他们的脚没道歉?应该是的。我从上车到现在话都没和他们讲一句,不可能在言语上得罪他们。肯定是因为踩了他们的脚没道歉,他们才这样故意整我。他顿时为他因为踩脚没道歉而感到后悔,感到理亏。但他想现在也不可能再去给他们道歉呀,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则,他后来做的那一系列要与他们抗衡的举动,他们肯定感觉到了,他们会原谅他吗?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阿赳,也许是一个姿势坐累了,把左脚伸到了大毛小毛两个人中间的椅子上。但右脚还是一动没动地靠在茶几边上。这是他们三人唯一的一个大动作。他看到了,更加证实了他们三人是一起的猜想。他收起了小刀,把脸转向窗外。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立无援,他觉得有点冷。窗外还是那些山和田,火车还在一如既往地向终点站飞驰。他感到车轮的声音是如此巨大,好像轮子是在他头顶“轰隆隆”地滚动,并且听不出有任何的节奏和规律,他的胸腔和脑海里都响起了这“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此时他觉得燥热。

  他转回头望向车厢里。他不敢用眼睛去瞄他们哥儿俩了。他已经感到了一丝惧怕。他看见那个刚才被他从座位上拖走的乡下女人站在对面。她是刚刚站到这里的,还是一直就站在

  这里?他想不起来了。他此时想到的是,他把这个女人从座位上拖起来的情景。他立马想到了自己更大的错误是犯在她身上。他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悔意。他真想站起来让位子给她坐。这种悔意似乎像铅一样注满了他的全身,他感到浑身乏力,站不起来。

  此时他已觉得无能为力了。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能说。他把双手合掌夹在双腿间,像个犯人一样,低着头。头上开始有点毛毛汗了。他更不敢抬头去看大毛和小毛了。他怕扬起这张充满了羞愧的脸。怕他俩犀利的目光穿透自己。他甚至觉得自己与其这样被别人看着,还不如赤身裸体站在车厢里。那样只会被别人嘲笑,而这样会被别人的目光摧毁。他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地萎缩,一点点地垮掉,包括身体和精神。他再一次为自己犯下的错而深深地懊悔。他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如此惩罚人的刑罚,而这种刑罚太残酷了。他更没想到今天他尝试了。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为何在意识到是自己的错误时,一下子就垮掉了,连最后的抵抗都没有。他觉得这种惩罚相对他犯的错而言,有点太重了。

  一想到那令他感到残酷和恐怖的目光,他头上的汗珠子就开始往下掉了。他俩是不是还在注视着他呢?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心里道歉了,后悔了。他俩应该收回自己的目光了吧?他已经满脸通红,满头大汗。他觉得再也扛不起大毛、小毛的哪怕是轻轻的一瞟了。他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两件事:一是武汉站快点到,二是他两兄弟收回目光。此时的车轮声是如此的清晰。

  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到武汉,他觉得时间在他身上也停止了。他头上的汗往下滴,他觉得他不能老是这样低着头了。他认为自己不过是有点无礼罢了,不该如此的自责和遭人玩弄。他想抬起头来,但还是惧怕那两兄弟执著逼人的目光。他只好仍然低着头用手去擦了擦额头。慢慢地,他又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他的体内开始膨胀。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深深地自责过了忏悔过了,从身体到精神都已受到了惩罚。他不应该再低着头了,应该可以再次抬起头与他们平视了。他决定也用平静淡定的眼神,甚至露着微笑与他俩平视。他坚信他可以做得到。但他还在犹豫,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与他们对抗了。如果又轻易败下阵来,那就真的无地自容了。他还抱着另一种侥幸的想法,那就是他们兄弟俩已不再看着他了。不管怎样他都准备抬起头来,他觉得心里好像生出了一样东西,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可到底是样什么东西呢?他自己也不清楚。

  火车“咣”的一声停了。刚才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火车已经进站了,连列车员报站都没听见。他抬起头来,看到他们三人已经都拿着自己的东西站起来了。他似乎有点艰难地站起来拿下包,跟在阿赳的背后走。他看到阿赳比他高出了一个头,他跟在阿赳身后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弟弟,一个打了败仗的小弟弟。他有点不甘心,对,不甘心,刚才心里生出来的就是这个,他明白了。心想如果火车再走远些,我也许就不会输给他们了。

  出了车厢。外面阳光灿烂,人头攒动。他看着大毛、小毛、阿赳他们推推打打、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他仿佛一下子醒悟了过来:他陷入了一个精心设置的圈套。他刚才所有的屈辱、自责、悔恨交加、满头大汗、低头认错、抵抗,等等,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他的脸涨得红彤彤的,头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紧走几步,挥舞起双拳,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声嘶吼:

  “你们为什么要望着我?!”

  “为什么要望着我?!”

  三个“闹药”头也没回,消失在了人群中。

  责任编辑陈东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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