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如果山是自然的造化,就仅仅是以势态立地,在千峰之间多一座巍峨或青秀罢了。但如果是平添出了一个灵字,那又当别论。这便会顿时灵慧起来,其美其妙都蕴藏其间。
不过,这超乎天地人三者形神合一的灵慧可不是随意就可得的。
这灵慧不是外来的接近和短暂的攀附,也不是玉形和丽质的分居独离的闲散。这是从闭月关日的珍藏版翻开的一页诗章,满是跳跃的诗情,是深谷幽峡里的翘首之盼,在春意盎然处划过,是初生于一颗素心的柔瓣,在花开花落时牵动的一丝古典的韵味。
那是轻开的云门,以鲜活无比的生命之朵舞起的旋律,尽展万种风情,这是与妩媚的,吹箫引凤的那种不相干的风情。
这是灵慧之山的雅姿,全是阴柔之美的安静。而风是不可能安静的,总拨撩着翠茵如开画帘幽屏。这是在草色上的舞蹈,流动着回环轻绕和开怀舒臂的戏剧。那是小夜曲和多重奏,成松风草韵,以四季的变替和交接,从一生二,二生三至万象缤纷。而离尘逃俗中,清泉流淌着妙意,滋润无数希冀的岸,千回百转,跌宕出华彩玉液,链接自由的波纹,超快乐和野性的一种组合,在结构主义的篇章里分开层次,切分思维,存储思念。
是这灵慧凝集的芬华,在风中在水里的浸润和滋养。不然,什么灵慧也是无意义的。
那是轻开的云门,万古长空在,一朝风月无。
鸟音
鸟音是沉默的。这是金色的蕴藏,有待于山的灵传之讯。
是将飞者的伏冀,伏在不可知的势里,在渴望飞翔和搏击长空的静处。这是是风栖鸾泊的姿势。沉默也是极高贵的,骑士的风度也不算。是羽化仙飘的雕塑,一如许多大师手中的精品,精美而大气,充满了韵味,从容不迫。那华丽的羽毛并不是华而不实的装饰,那是灵龟的福寿长久的象征,雄视虎踞,在巨石之上,风雨无摧;在辽阔的原野盘旋,任其自由翱翔;在地平线作遥远的等待,修心炼性。但它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山林,在灵山的诗巢中。而有这样的安栖和调养,无论是蓝天白云的飞翔或是搏击风雨的快意,都不能留住它的羽影。
因为灵山的召唤,便增添了匆忙归途上美丽的天光云影,以及风雷闪电,增添了羽翼的色泽、速度,随着季节的变化的那些激情的多元素。这是在当归的飞路上,由伏翼凝神的静雕到凌虚凭空的加速度,由形神兼备到境界升华,最后归于大道无痕。
山无鸟则不灵,鸟无山则不安。
更多的时候,山的期待是以松风水月的姿势表现出来的。这姿势上是可以看到四季鲜丽的颜色。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一切的美妙尽在其中,无须说与谁听。又更多的时候,鸟的渴望是以凌空展翅的动作进行着的。扶摇直上,背负青云,低空盘旋,静若莲叶,快意的慢板,短暂的永久,动静的兼取,疏密的结合,怎一幅纵贯古今的飞鸟图。而当山的期待与鸟的渴望碰撞了的顷刻,便山不是山,鸟不像鸟,乾坤颠倒,万法无法。
安心
奇珍将逝。心便靠谁而安也?
那本不属于我的奇珍,不过是上天的礼赠之物。世人都知道的,得玉,一块佩饰,一只手镯,一方印章,甚至极小的圆环指戒也无妨,只要喜爱,便可珍藏如宝,不论什么颜色和质料。如果是国色的,即超出什么底色水工的概念,超出什么冰种、玻璃种、春花、翡翠之上的,不是常人可欣赏过的,这会是令人一见倾心的怎样珍品?玉是无价的,不要妄意。藏之名屋,其陋何在意呢?如何地品味就有玉影玉音呢——陈列于不同的饰物上是绝不相同的。我见过在睡莲上的风韵无尽,清水出英蓉的纯天然;见过在幽兰旁的依香情态的妩媚,见过银杏的轻罗小扇的掩面的呢喃,见过绿丝绦勾勒出的倩影,那是绝配的神魂,合于天圆地方的尺寸,七彩的虹霓竟比七夕的鹊桥还逍遥,华盖与天幔与鲛绡帐也藏不住的凤栖鸾泊。时序是轮回着就沉鱼落雁,空留一池碧水如镜,不照星月,不照柳影。
而晚霞,夜露以及遥远天幕上镶嵌着的星星也争做饰物,从各个角度使得这珍玉的幻境瑰丽无比。似梦非梦,亦真亦幻,但绝对不假。是那颗千年遗落的玄珠的灵秀复活,来惊世骇俗。古典中的现代版,绝代天娇的国色。真不知这来自异国情调中的仙葩,怎会在跨越国界的一霎那,就注定要令传统的山水雕颜失色。因此,除了倾心和呵护之外,别无选择。而是的呀,什么都是可以倾斜的,只这颗心不能随意就倾的。此心一倾,世界皆倾。于是,颠倒的乾坤便万法无法,远近的暮鼓晨钟,塔尖的风铃,布满苍苔的幽径,叫夜的莺啼,江枫渔火,一切的景致都泯灭无驻了。其心一倾,只此中有真意,快乐无极限,早年已丢失的灵感开始闪烁智慧的火花,点亮寂寞的诗园和尘封的文台。君得见,诗篇出奇,华章生彩,笔端走龙蛇,纸上惊风雨,引得千年沉香在,自将绝调写风影。短笛招魂而引百鸟朝风,长亭相送而红袖留香。咫尺上的天涯路,一窗隔的相思人,便是杜宇声声唤的廊桥遗梦,月光如水,照一步三回头的履痕。
心若在,梦就在。而心也随君去,该将若何?
坐禅入静,饮酒喝茶抽烟,怎敌雁字回时的此情无计可消?
此心化鸟也追不上你归去也急的梅影,化莲呢你不一定会轻踏而行,因为你怕它会生成痛感,化彩云呢又觉得太虚幻,缥缈无定,化水呢江流婉转你握也握不住,还是化作一缕风罢,一缕可以送来沉香的风,春秋冬夏它在,白天夜晚它在。只要你轻声唤,风儿就来,在你一合掌之间,一呼吸之间。
复活
就在一碧池水旁,被那清凉的水而吸引。我看见一片梅瓣飘落在其间。是暗香浮动的那种,令人销魂。但我知道是已属梦幻。在跃入水波的一霎那,我在心底默念着再见。在溅起了水花的时刻,便口中有辞:舍得吧!舍得吧!舍得吧!从此九九归一,入我的禅境,入我的太上感应门。质本质,还原。但我是作鱼翔浅底状,在一呼一吸问,少有的顿悟。这是山中的灵泉的积聚,是有兰蕙草的家园,而青石相合,围成世外的奇珍异珠。舍得的学问里,一片枫叶舞蹈着随波而逝;一节木枝正在悄悄萎缩;一朵野花露出凋零的样子。是的,这正在舍的无奈里的一切,是那样的伤春别秋。连鸟儿也敛翅藏音,躲进了林翳。辽阔的天空正在它曾经灵转的眼神里黯淡下去,既然已无飞翔的念头和欲望,再辽阔的天空又有什么用?是的,鸟儿该安静了,再怎样的风景和诱惑也惹不起它的兴趣了。是曾经慰藉它,给了它灵气的精神之所正悄然关闭,首先是门扉一点一点收拢,合上,寂静无声,然后,那扇绿纱窗把最后的一线希望也了却了。我仍然是在水中的静观,这中间就将横斜着一条陌路。从此飞鸟各投林,天涯自远方。一切的美好就该结束。但奇迹是在意外里发生的。世上的许多因果,不转不成。有时又一转成空。而时机合适,分寸到了,便化境而入,又峰回路转得见。那是冥冥之中的上帝之手的牵挂和相握,使得已经形同陌路的风影又得心回情转。一时感叹世事无常,情爱无价。这样的时候,竟想起那首著名的诗偈来:“六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倒西壁,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山碧。”在无形的禅
机里把人间万象说了个通透。
水中的舍得与岸上的舍得有异吗?
这舍与得之间还有不舍不得,即舍也得和先舍后得吗?
其实我在庆幸未说是舍掉,也许这一字之差就什么都定格。一个掉字就意味什么都没有了。而如此失而复得,在特别的意义上就不是原来的风影。这已是升华出在更高层次的组合,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组合,如心,入境,相摩相荡。于是,我见到了重生的惊喜之芽,在即将被风尘淹没的路径上又绽开着,这惊喜之芽,真的我捧出心瓣来呵护和盘接,我不敢呼出大气,也不敢迈出脚步,生怕微音的响动使得它得而复失,在转瞬间又归于静美。不,说重生是显得不够的,应该是复活。是一片天使的声音,翕动诗灵的翅膀,成脱胎换骨的旋动,远离红尘,不走水路与天路,而走的是大爱无言的情路,旁若无人,抛却俗眼,乘着两三青鸟,续写那部经典的爱情童话。
云窝
是在游人如织中,偶得见小径旁的巨石上赫然刻着“云窝”二字。字形极尽云的缥缈之状,在静态的石上现出灵动。久久作凝望,便明白此乃精妙之所在,也便是千寻万觅,能够灵动我惠根,启发诗泉之所在。于是乎,真就旁若无人,怔怔然,现恍惚迷惘的样子,就不肯轻易离去。口中无言,当下入静,而心里默念。
这该是云的家,云的诞生地了。一个窝字不言而喻。当是所谓的妙香深处。比之说什么云居、云台之类的形容来,更有意味。正如古之练丝的美妙,云窝之生云完全与此无异。只不过丝在练了之后呈现的是五色之颜,但云的诞生之后是为七彩之华。赤橙黄绿青蓝紫,分开是简单的美,相容在一起是复合的美。这无疑都是在白云的底板上的生发和演化而成的,是由一生七,再七七皈依的过程。这既是一个漫长的时光链,上面缀满了岁月的宝石,又是一个很短暂的创意的灵感的闪现瞬间,万象纷呈,奇幻炫目而醉心。是由此日恩夜想,大梦难觉,魂魄出窍,念念不忘,便真得轻开妙门,入云窝而居。从此以后,快乐的时光与鲜活的灵感就因云而生。这是和而不同的法则,是合二为一的法则。从此,是卷不及朝云暮雨的滋润,是珠帘画栋的精舍,池塘生春晖,草色近看无。
身居云窝,当其形随之变,情不自禁地善变为舞者,舞云,舞天地,舞世间的一切。当先是集国之最古老的云门舞蹈的精华而用之,跳出《吕氏春秋》的文字记载,直抵远古的自然的原野,超出后来的宫廷的表演地或人为的舞台。在云锦的铺陈下,似乎嗅到那青草的香味,以及听到周围的清溪的淙淙流水声,不远处翠林里的山鸟的啼鸣。这是纯天然的舞台,是可演绎万种风情,作自由的舞蹈,除掉任何的外衣,不管俗眼地无拘无束的舞蹈。那是蹈入《秦王破阵乐》变奏的舞步,朝代更替已越历千年,但舞蹈依旧优美和鲜活,再到银蛇之舞,北国雪意上的冰魂和南国红豆中的相思,不顾高山远路的阻隔,被一种惊喜和渴望遣使,深情呼唤着来了。这是因云而起的舞蹈,或者说是因舞而生的云,或者是两两相起相生的舞蹈。俱随舞云而形散神飞,在方寸之间,以探秘的方式,以复沓的方式,深入浅出和由表及里的方式,舞尽山长水阔和天圆地方的其美其妙。要么在空灵飘逸中现浑圆,要么在螺峰叠翠中增添美感,要么是平地玉立以见其绵厚,千千层的云帐相围,密不透风,只听得金珠银珍落玉盘。要么在似有似无间,或接受千丝万缕的牵扯,魂如游丝的缠绵而悠远,在一种天意的轻薄上,在容不得任何的托付,哪怕是尘埃轻弹上面的轻薄上。这纯粹的轻薄。曾令许多人不可走近,只好在远距离作惊叹、羡慕和仰止。
心居云窝,则更多的是学会感应和聆听的艺术。这是无须学弄玉的吹箫引凤,甚至,无须像司马相如精心设计的琴挑,什么如孔子欣赏的韶乐与武乐那尽善尽美、尽美不尽善的差别,也是没有必要去注意的。是《下里》《巴人》的音乐到《阳春》《白雪》的过渡,曲高和寡,只有云影与风儿彼此的心音,抑扬顿挫,高妙精深,宫商角徵羽,五音之上的太虚幻境,不见其人,只闻其声。是凤凰涅槃,金羽纷落,成云蒸霞蔚的奇观景象。那是梅瓣、兰影、莲心,续写前因今缘,是翠竹玉叶的摇曳,魔幻出的短笛长箫,被玉指弹奏和朱唇轻吹。是悠扬舒缓如清泉石上流,是曲折缠绵如鹤鸣云霄之上,又低回婉转,仿佛飞来飞去在西厢红楼传情的相思鸟。
指园
指园者,方寸是也。谁可居此而能以小见大?
指园者,精微是也。谁可赢缩身形而切磋琢磨自己心性?
指园者,所以有指向是也。可直指吾心吾形,穿越迷障的闭锁。
指园是凭虚临空的实在,念念就来的真实。指园并不入现世的名园序列。是无从翻阅的经典,不着文字;是没有册封的冠冕,荷之冠的暗香。指园当是构筑于灵山的佛彩中的一线吉光片羽,是佛随意拈起的花瓣之一片,只遥向恒河外的异域,轻轻一抛,就成我的安居,为安心的法门。指园只容得下清静无为而容不下媚俗的尘埃。在微小而轻薄的咫尺间,只能是静立、缄默,编织意志的网,或者铸无剑之剑。咫尺问,竟只有挺直而立,无法摧眉折腰,屈不了膝盖,躬不下姿态。
指园是家,家不分大小贫富,安心即是家。这是不再闭关自守的暗盒,无人知晓的精舍,是天彩铺设的华章。
天上地下,指园就定格在无影无声处,安我无声无息的魂灵。
在指园,尺水兴波,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梦温润着剪贴而来。那是梦中的水,微缩于玉盆的轻装薄藏,状如弥明镜,鉴照一方脸谱如初日悬于高林。手指轻动,微澜竟摩荡有声,那是海汛的风狂波飞,千尺一幅,干净利落的横断法,有棋韵生动,空山松子叩坠,独我成水世界里不安分的诗灵。
尺水兴波,兴起的波该是怎样的精华浓缩。是不可太张扬,张扬即蹈出根底,一发难收,不成形,不收性,与河伯海神舞弄的水儿戏无异。这即是自然的原始舞蹈,不入巧妙的布阵,不入艺术的大观。尺水兴波,最难是在咫尺的方寸上起舞弄清影,这是空间时间必须足备,其形方可成立,其舞才有姿势。而方寸上的水势,不是长流飞荡,三千尺的远,不少阔海之起伏,高高低低的深,此一难在小与少,二难是兴波,这便是高难度的那种。谁能在这波上达观出险远的江河之曲折悠长?谁能在这波上洞见深广远的海之壮阔?而三难则是观者的慧眼聚焦,尺水兴波并不是自我造势自我消亡的过程。得有观者,而这观者或有让同或有欣赏或有相通乃是重要。
责任编辑杨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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