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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帆”影流动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十月 热度: 15070
饶丽华

  杨帆的姓名很平常很阳刚,不太搭界她的人。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一个圈子内的工作会议上。一个女孩子,长发拂动婆娑,肤白凝脂水嫩,正值芳龄,貌不惊艳,仍然引人注意。她父亲是当地颇有名气的文学创作者和文艺批评工作者,虎父无犬子,对于她的印象无形中又加深了几分。

  我从编辑部转到广告部,她随后进了周刊,跟她虽是同事,大家平时各忙各的,无暇相互走动顾及情意的培养,但不妨碍彼此的靠近。见面她总是笑盈盈地伴着轻声软语,拖着圆润的尾音,唤我一声饶姐,这种撞见,透着久违的闺中密友的粘连。平日里她穿衣打扮“既对青春有着婉转自如的衔接,又摇曳出少妇的风姿”。

  我们分藏共享文学,短暂碰面笑谈,偶尔就成了一场女人之间的喜宴。

  杨帆学美术出身,毕业后在家乡做教师。“日子久了,就生出疲惫,隔几年就想挪一挪”,九江是她生命保鲜的驿站。曾经被邀请去她家,三室两厅,鲜花,红酒,她手脚麻利举重若轻地在餐厅摆,出喷香的饭菜。墙壁上悬挂的油画,是杨帆学生时代的自画像。青春的逗留与迷茫,这几年从她的身上悄无声忠地一点点溜走,代之以近于中年的追问与沉思。

  “我想我们对另一半的认识比另一半对我们的认识一定更深,只是他们不知道。”有时她专心于在电脑前进入状态地码字,相邻百里远的丈夫隔着日子来看她,他会玩笑式地抓着她的长发将她拉回现实。他们共同着男婚女嫁的烟火气,也有着抵头商榷文字分量的小儿女纠缠。

  不久,杨帆搬家了。有一次,我误打误撞看见她在简陋逼仄的租房里捧着清汤面条权充晚餐。她卖掉了大房子为她手足情深的弟弟筹集搏击商场的资金,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这种生活的落差。

  “我们是生活呢,还是要生存?”杨帆问我。那里面的潜台词,包含了一种是安享世俗的拥有还是创业的困惑选择。记得几次,夏季正午的阳光,太阳镜遮住她三分之一的脸,我斜坐杨帆单车后座,热乎乎的风穿耳扑面,她波浪武的发尾不安分地扫过我的肩颈,加速度驰骋在柏油马路上。陪同她去看价格高涨的房屋,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空间。她香汗淋漓,认真说服白上衣系领带的帅小伙。一楼,两个单元间,我们歪打正着做了未来的近邻。根据她的描摹,两个小小的花园中间种上一棵花树,随时可以穿过花苞和枝叶的虚掩,沟通往来。我们的地下室自然要打通,四面墙都涂上浓烈的颜色,每一面都有书架。在庸常的生活里过烦了,下几级楼梯。打开一扇门,就是另一个世界。我们在这里苦读,冥想,清谈,做瑜伽,跳拉丁舞,拍电影,办杂志,种种的可能不可能,在她都是生命的历险与飞扬。

  她对一切的感兴趣,背叛她父亲儿时“我对你一切不感兴趣只对你的成绩感兴趣”的严厉与苛求。少年时她的鬼机灵混搅着不易察觉的孤独与敏感,扶摇着她一路节节生长。

  她宁静谦和的日常外表,掩盖了骨子里饱蘸着不安分的血液,那些柔软的波动的情绪,那些女性的善良体恤。那些淡淡的哀愁与忧伤,那些尖锐的疼痛,那些海阔天空的意象,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身体里鼓噪。她父亲严格的家庭教育与才华,母亲貌美如花的容貌与独立能干的精神气质,在她身上有着令她不满意的融合,于是她对自我的期待高了几许。笔墨敞开的小说世界,被现实尘埃所覆盖的小人物,一定隐藏了她内心的挣扎与体验。

  天愈亮夜愈黑,纵情跳进文学,她的绘画才干被搁置,这些年她的小说源源不断地写,源源不断地发。蓬勃的父亲提前离去对她是一种巨大的损伤,骨肉亲情的撕裂,亦师亦友的剥离,对人间世事无常的自问与反问,如一趟呼啸的列车从她的心里碾过,“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写,为什么写?方向在哪?终级目的在哪?”她放慢了脚步,埋首书本。这种自我冷却沉淀,是另一种出发远行。

  一个冬天的下午,她窝在床上读书,窗外暮色沉沉。电话那头,她借用街市的陈词滥调探问,“在干吗呢美女”,声音有气无力,我想起某个星空之夜。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向我闪烁,叹息道:“我也许活不过40岁。”才华的双刃剑催生的忧郁,盘踞在身体的一隅,常常没来由地蹿出火苗烧灼她的神经。在我面前她曾不止一次地真诚检索,警醒自己要有足够的免疫力不沉沦在文字附带的某种情绪里,“换一种方式生活,也许就酸碱度平衡了”。

  我们东一搭西一搭地闲聊,两个多小时水深火热的通话,大家都没有关乎话题的意思,越说越兴奋的她,情绪忽然高昂,告诉我:“已经下床准备到体育馆打羽毛球去了。”我捂着电话筒,还没有回过神,她已经随风舞到万家灯火的街心里去了。

  她是任性的,她向往的空间有无数自由的小飞侠,她清楚自由这硬东西非强者不能消化。她在天干物燥的环境里,懂得心灵的温补滋养而不声张,她的阅读有限无边,她的理念像个钟摆,接近无穷远也无穷近,她仰起脸倾听给予者的意见,谦和的她已经意见在胸了。她走她的,任一路小女人的才情泼洒。

  杨帆的年龄比我小,小多少我也没问,也许她告诉过我,我竟忘了。她是不设防的,跟她谈话轻松让我缴械,我说完就忘了的事她拎出来再咀嚼,“困难像口红,一管管的颜色,要一管管尝遍。”

  她的敏感细心犹如雷达,每个角落皆不放过。我在美容店修头发,无意间翻到一本无头无尾的破杂志打发时间,其中一篇有个作者,呆在国外的某个农庄旅游,不用花钱皆可享受世外桃源的生活,只要做做农活就可赚到旅费。很新鲜的一件事,上面留有网址,我虽感兴趣,英语不好,也就没动那份心思。她听说了,鼓掌叫好,几次追究这件事,说人老了,我们一起呆在那儿安度晚年。

  她那么安静的人,这回固执得火烧火燎,见面念念叨叨她的农场农庄,我转不过脑筋,问外语不过关怎么办,她倒一身轻松,笑嘻嘻推得干干净净,“你做翻译。”我如何能有翻译的通天本领不在她的考虑之内,她要的晚年,一定格式化的悠然自在,开门植物翠绿,碧湖迎向天际,腰身微微胖的柔韧,慈眉善目的脸沧桑的光华,落日斜阳一寸寸地移,掌心书本一行行地看。

  她对当下的入世热爱,迎合里有妥协,妥协的不放过,不投降,所以她纤纤的身体藏着完备的武器,即使老了,“帆”心花影,已经计划在遥远的农庄了。

  责任编辑晓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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