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骏所在的“富贵竹”产业公司坐落在一片田野中。公司决定在厂区周围租三千亩农田来种青竹。
那些土地本已荒芜,无论旱地水田,每亩一年600斤黄谷购买价的租金,村民们什么也不做,一亩可以“白得”几百块,何乐而不为?负责租地的李副总工作做起来比较顺利,只遇到一家钉子户。
钉子户姓易,外号“一根筋”,是个五十多岁的复员军人,走路一瘸一拐的。“一根筋”十几年前在外打工受伤致残,性格也因此变得孤僻而倔强,妻子嫌他挣不了钱,和他离了婚,唯一的女儿数年前外出打工嫁到了外地。“一根筋”独自种着几亩田,平时做些竹椅竹桌来卖,勉强度日。他闲时爱看书,是个农村少有的“雅人”。
本来,“一根筋”的五亩水田不租也没关系,但那块田处于三千亩土地的中心位置,不租下来不完美。村领导出面不管用,李副总亲自找他面谈,谈不拢。“一根筋”放出话来:“给一万块都不租!”
单骏是公司中层,也是复员军人,他比“一根筋”小20来岁,两人见面互称“战友”。李副总叫单骏去做做他“战友”的工作。单骏去找了“一根筋”后,回来向李副总汇报:“‘一根筋口气有所松动,但有兩个条件,具体什么条件,说要见了你再谈。”
李副总和单骏再一次来到“一根筋”家。“一根筋”的家是三间砖瓦房,收拾得干净整洁。这次,“一根筋”在自己的卧室里“接见”了客人。
卧室里有一个竹书架,上面陈列着百十本书。“一根筋”指着书架说:“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把这些书全都捐给你们公司。”李副总惊讶极了,他愣了几秒才说:“好的,谢谢,这个我可以作主答应你。第二个条件呢?”“一根筋”说:“别急着答应!我还没说完呢,你们要专门腾出一间屋子来放我的书,而且里面还不能放麻将桌。”
“这……”李副总没有直接答复,问,“第二个条件呢?”
“一根筋”表示,要先答应他的第一个条件,他才会说第二个。
两人很快便从“一根筋”家出来了,单骏说:“他的第一个条件不过分,我们完全可以答应。”
李副总说:“我们一个正规的国有企业,专门开辟一间屋子来陈列一个农民的几十本破书。传出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算了,那几亩田就不要了,无所谓。”
很快,三千亩农田都栽上了青竹母株。在公司进行栽种的时候,“一根筋”也行动了起来,他先把那块水田排干,再请人运来一些青石块,在田的正中间挖了六个基坑,砌起了六根十米高的青石柱。
第一年,“一根筋”把六根石柱立起来后,在建筑上没再做动作,田里也没储水,种了既可当甘蔗吃又可以收种子的甜高粱。高粱收了后,“一根筋”请来了走乡串户的酿酒匠,把高粱米酿成了酒,把鲜高粱秆粉碎,也酿成了酒,共得酒几大瓮。接着,“一根筋”在地里种了油菜,待油菜收割时,他又请来煮油匠,把菜籽都榨成了油,得油数百斤。
人们纷纷议论,就算“一根筋”的酒和油能卖三四万,可除去成本,也未必有把地租给公司划算,他这是何苦呢?
收了油菜,“一根筋”又种上了甜高粱,成熟后,同样是把高粱米和高粱秆酿了酒。当周围数千亩竹种生笋时,“一根筋”买来几大车毛竹,请了三个老竹艺匠,跟他们一起,在那六根石柱上开搭吊脚竹楼。
历经三个月,吊脚楼搭成了。一共两层,底层离地六米。除了六根石柱外,楼顶、地板、墙全是竹结构。顶层分为三部分:东厢、西厢,中间是大厅与厨房。东厢隔成四个小间,西厢隔成两小间和一个大间。显然,“一根筋”是想开一家独特的农家乐。单骏知道他真正想干什么,这两年,他用手机记录下了“一根筋”的所作所为。
接下来,“一根筋”加高了田埂,在田埂与吊脚楼之间,架了座竹桥,田里再储上水,下了藕种,投放了鱼苗。
第三年,当公司的三千亩青竹成林的时候,塘里的荷花也盛开了。“一根筋”的农家乐开张了。
从千米之外的省干道上就能看见,在这片如海的竹林上空,突兀地出现了一座飞檐斗拱的竹楼,楼顶,东厢和西厢,各有“云上茶楼”和“空中书屋”两个招牌。
单骏是文学爱好者,“一根筋”开张那天,他邀了一群文友去捧场,“一根筋”出竹林来迎接。文友们随着他穿越林中小径,过荷塘竹桥,攀盘旋楼梯,上吊脚竹楼,一路赞不绝口。
在底层两百多平米的竹地板上有一张乒乓桌,靠护栏的边沿有十几张竹凳。显眼处有一张竹片拼成的板,上面写着:打乒乓球,免费;钓鱼,10元每斤,作协会员半价优惠。单骏开玩笑道:“战友,如果作协会员们天天来钓鱼,你不是亏大了?”
“一根筋”很有把握地说:“不会,作协会员都是有素质的人,不会贪得无厌。”文友们会心地笑了,他们都是各级作协会员。
众人上了顶楼。吊脚楼顶楼的高度,超过了长得最高的青竹,站在这层,一方素洁的荷塘,数千亩青青翠竹,尽收眼底,犹如站在云端俯视。
东厢“云上茶楼”的四间小屋是四桌麻将,30元1小时,茶10元每杯;西厢“空中书屋”放了一圈竹沙发和几个竹几,靠壁是一个大竹书架,上面有很多书。书屋的茶只收5元一杯,不再收取其他费用。
顶层中间的大厅靠墙一侧,放着十大瓮高粱酒和几大桶菜籽油。墙上是十几张图片,上面是“一根筋”种甜高粱、酿酒,种油菜和榨油时的场景。那是单骏的杰作,目的是证明这些东西是放心食品。
一到周末,底层的钓位爆满,钓客中的作协会员是凤毛麟角。顶层东厢云上茶楼常常座无虚席。西厢的空中书屋,收费低廉却比较冷清,少有人光顾。作协的“作家”们虽然非常喜欢这里的环境,但他们来活动的次数有限。
“一根筋”对富贵竹公司的人更加优惠:凡公司去看书的职工,一律只收两块钱一杯茶,看书借书均免费。公司职工们也很照顾他的生意,但不是空中书屋,而是云上茶楼。“一根筋”坚持,吊脚楼不牵网线,不安WiFi,书屋不对牌友开放。
除单骏外,一位笔名叫“燕分飞”的离异中年女诗人是空中书屋的常客。为了避嫌,单骏去空中书屋少了。不久,燕分飞便和“一根筋”同居了,俨然成了老板娘。
一个周末的晚上,燕分飞打电话要单骏去一趟吊脚楼,说有事商量。走近吊脚楼,单骏看见,东厢西厢都是灯火通明,烟雾缭绕,牌友们吆五喝六,正在搓麻将。
“一根筋”和燕分飞在底楼迎接了单骏,三人围着乒乓球桌而坐。
“一根筋”面带愧色,不怎么敢看单骏,燕分飞倒很大方,说:“单老师,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们老易的帮助和支持。你也看到了,咱们的空中书屋,不过是空中楼阁,与其让几间屋子闲置,不如做牌室算了。关于餐饮方面,牌友们都说我们现在提供的饭菜过于简单,建议把这下面一层开发成大餐厅……”
见单骏不说话,“一根筋”嗫嚅着说:“这个决定是我和你嫂子商量好的。你一共投资了10万元,是退还给你呢,还是继续入股?放心,你投资吊脚楼这件事,我会为你保密的,不会让你们公司知道的。”
原来,单骏喜欢文学和运动,可公司其他人都没这些爱好。公司没有图书室和体育设施,这里又远离城镇,单骏深感孤独,所以当他发现“一根筋”喜欢看书时,立即引为“知音”。这座吊脚楼的设计和经营方案,其实都是出自于单骏理想化的想法。建设和经营吊脚楼的大半资金也是他投入的。所得利润,“一根筋”得八,他象征性地得二。他特地嘱咐过“一根筋”替他保密。
如今事已至此,单骏黯然地表示,股他就不入了。“一根筋”当即就把10万元通过网银转给了单骏。
“一根筋”和燕分飞把“茶楼”和“书屋”两张牌子撤去,换上一张上书“燕归楼农家乐”的大招牌。
當燕归楼的生意如日中天,燕分飞正准备跟“一根筋”领结婚证的时候,“一根筋”的女儿易燕带着老公回来了。易燕与准后妈的战争很快就爆发了。多个回合后,易燕胜出,燕分飞败退。原来,“一根筋”渐渐发觉自己驾驭不了燕分飞,担心她跟自己结婚后再离婚,趁机把吊脚楼夺了去,就悄悄通知女儿回来继承产业。很快,易燕便成了燕归楼老板娘,“一根筋”倒成了女儿的雇工。
那十大瓮高粱酒和甜高粱秆酒早已卖光,现在食客们喝的都是易燕从市场上进的,打的仍是“纯粮食酒”的牌子。一次,燕归楼发生了群体性假酒中毒事件,导致十几人住院,一人不治身亡。“一根筋”想给女儿顶罪,可由不得他,女儿女婿都被收监。“一根筋”被拘留十几天后放了回来。吊脚楼被愤怒的死者家属砸得七零八落。
坏事传千里,吊脚楼环境虽好,却没人敢再盘下经营。春节时,一只孔明灯从天而降,把残楼烧为灰烬。
已是副总的单骏在单位有了些发言权,在他的坚持下,公司设置了图书室和体育设施,“一根筋”被招来当了门卫。光顾图书室最多的是“一根筋”,而单骏渐渐不怎么看书了,肚皮却渐渐鼓了起来。
(责编:陈思扬 939409074@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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