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主要从事小说创作,兼及诗与随笔。结集作品《东瓯小史》《某年某月某先生》《子虚先生在乌有乡》《徒然先生穿过北冰洋》等。另著有长篇小说《浮世三记》《树巢》。曾获“第二届郁达夫小说奖”等。
愚昧人抱着手,吃自己的肉。
——《传道书》
你来了。请坐。在树阴里吹吹风吧。如果你还有点耐心就听我讲一个故事吧。我是谁?你听我讲完这故事自然就晓得了。而我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从前总是喜欢在树下跟人聊天。那年头屋子小呀。暗沉沉的。像是挤满了鬼魂。夏天的时候闷热。冬天的时候冷风直往墙洞里钻。对我来说房屋只是我睡觉的地方。而我家门前那棵松树才是我真正的家。树阴是树的一部分。在树阴里面久坐就会发现自己也是树的一部分。我走动。风吹我的衣裳。感觉自己就是一棵缓慢移行的树。我的身体、说话的语调里面也散发着树的气息。骨骼硬朗经冬不凋的松树的气息。
好吧。现在可以跟你讲讲我们这个村子的故事了。
丁酉年春。本村有两人出了远门。一个是木匠。一个是秀才。那个浑身散发着木屑味的木匠去八百里外的一座山上学武艺去了。那个酸气十足的秀才呢?去省城考功名了。
木匠什么时候回来?
秀才可有消息?
有一阵子村上的人时常会这样问起。
我打村外山上放羊回来他们就不会问晚饭吃罢了也未这样的话。太阳快要下山的时辰我就想着吃饭。这年头吃饭是唯一一件大事。
人人都要吃饭。都要睡觉。不同的是别人刚放下碗的时候我还没拿起筷子。别人入睡的时候我依然醒着。不同的是别人一家子围坐着吃饭有说有笑。我却只能独自一人蹲在门口扒着别人施舍的剩饭。吃饭当然是为了图个饱。一家人吃饭是为了图个饱。一个人吃饭也是。别人嘴里的饭不会落到我肚子里去。我只要管好我的肚子。眼下连这件事都让我发愁了。
没有人喊我回去吃饭。但我常常会去蕙姑家蹭饭。每次去她家我的手总没空着。有时是一捧用来染指甲的凤仙花。有时是一捆柴火。蕙姑是哑巴。但她的眼睛会说话。在她面前我总觉着声音这东西是多余的。
晚饭吃罢了也未?蕙姑用眼睛问我。
吃罢。我说。
蕙姑看着我的眼睛就晓得我没吃。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米饼塞到我手上。蕙姑的手上衣裳上满是阳光的味道。我猛吸一口气就没饥饿感了。
吃吧。这是她舍不得吃特意留给你的。蕙姑的姑姑说。
蕙姑的父母早逝。七岁时就与姑姑相依为命。姑姑是个老寡妇。村上的人都说她有孤独相。可她还是很喜欢跟我说话。她说我长得像她那个死去的儿子。
蕙姑没有弟弟。她就把我当作弟弟了。而我既想做蕙姑的弟弟又不想做蕙姑的弟弟。有些话我不想说出来。含在嘴里它就有了柿子的青涩味道。人嘛。活着总得有个念想。我的念想不是阳光照出来的,也不是风吹出来的。我的念想就长在我的心里就像树长在土里。今晚有月亮。自然而然地它就长出来了。
这一晚我睡得有些不踏实。脑子里总有个白影子飘过。不是蕙姑的影子。而是午后出现的白影子。那时我正看着远处的一棵松树出神。忽听得一个声音从身后飘过来。转身。先是看到一棵树。继而看到树下一条人影。白衣。肩上立着一只公鸡。一脸的英武。
他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我在看山下村子里自家门前那棵松树。他就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那样子像是要跟我一起看松树。我没有跟他说话。他看他的松树。我看我的松树。我的松树跟他的松树是不相干的。看着想着。想着看着。忽然觉着全身发冷。你是人是鬼?我问那人。那人朝我扮了一个鬼脸。没说话。
我没敢将这事告诉村里人。更不敢告诉蕙姑。我想我是见鬼了。
第二天一大早。又见鬼了。那鬼好像在这座山上待了一夜。
你是在这里等我?
我在等太阳。
鬼是怕太陽的。因此我料定他是人。
秀才还有消息?
你认识秀才?
我是秀才的朋友。当然认识。
我怎么没有听秀才说起你。
我问你秀才还有什么消息?
我没有回答他。其实我也不晓得怎么回答。我走开了。把那人扔到身后。把一棵树和一个人和一只公鸡扔到了身后。
一只野雉扑棱一下掠过树丛。黄泥路上腾起淡淡的坌尘。二棍正在追捕野雉。那张粽子脸满是灰土。露出可怜兮兮的两点白光。他一定是饿慌了。这样细瘦的一条影子挂在空气里。风一吹,宽大的衣裳仿佛就要飘到树枝上了。
我问二棍今天有没有看到什么。二棍说他遇到了一个外乡人。白衣。肩膀上立着一只公鸡。那人还向他打听过木匠的消息。二棍这样说着就向远处张望了一眼。没再吭声。
我想木匠出门大概也有个半年光景吧。听说木匠是找三清山的一位老道学艺去了。听说那老道法力甚大。手一抬袖子里就飞出一柄短剑。嘴一张口中就吐出三支飞针。搬一块岩石像掇凳。击倒一个壮汉像掸掉一灰尘。木匠饶是学得一二分都可以打遍天下了。可这半年来木匠竟断了消息。木匠是不会回来了。东先生就是这样断定的。
回来时看见东先生正在院子里裁纸。他把纸裁成斗方。我晓得他又要画点什么了。我坐到一边。开始替他磨墨。人们都说我是东先生的书童。我仿佛真的就是东先生的书童了。
你要画什么?
我要画风。
风是无形的。怎么画?
画一株树的时候风就出来了。
东先生这样说着就画了一株树。树上还有果子。
喏,再画一池涟漪的时候风就从水面出来了。
东先生画了一池涟漪之后又画了一尾挂在树上的鱼。
这鱼跟风有甚关系?
这是一条风干的鱼呀。
他舔了舔舌头。他的舌头一定是干的。就像一条风干的鱼。
今晚的饭有着落了?
你给我画一个饼如何?
我之前给很多人画过饼了。纸都快画没了。
东先生把笔交给了我。他坐在那里。抬头看云。
飘在空中的没有意义的云我懒得理会它们。在东先生眼里云不是云。云是另外一样东西吧。东先生可以摇头晃脑念出很多跟云有关的诗句来。
云走了。风突然不作声了。天空里是一股坦荡荡的静。
静。这世界除了静似乎没有别的声音了。我闭上眼睛。那边树影一动我也能听见。东先生坐那里默默地吸着水烟。烟在空中也是一幅画。
今天我见到了一个外乡人。
长什么模样的?
穿一身白衣裳。肩膀上立着一只公鸡。
东先生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东先生跟我提到了上回来到我们村里的神秘人物。青头白面。但他不是和尚。东先生说和尚头上是有香疤的。那人肯定不是和尚。他称自己是幻术师。穿的也是白衣裳。肩上也立着一只公鸡。幻术师果真有一手。他能让鸡立在一根细弱的草上。村上的人不晓得是公鸡厉害还是幻术师厉害。有一派人说公鸡厉害。他们愿意打一两银子的赌。有一派人说是幻术师厉害。他们也愿意拿出一两银子做赌注。一派人把银子砸到桌子上。另一派人也把银子砸到另一张桌子上。银子被阳光照着。煞是扎眼。
究竟是幻术师厉害还是那只公鸡厉害?幻术师笑而不答。他把公鸡扔给我们村里的人。你们自己看吧。那人是这样说的。众人摸摸鸡翅。又摸摸鸡爪。这公鸡跟我们村上的公鸡没有什么区分。当他们断定是幻术师厉害的时候幻术师已不见踪影了。
后来。所谓后来也就是当天晚上。一群山贼来了。不是偷偷摸摸地来。而是明火执仗地杀过来。也就个把时辰把我们的村子里但凡值钱的能吃的都抢了去。
东先生断定幻术师就跟那帮山贼有关。他说他早该看出来者不善了。可他居然就这样轻易放过了他。
这半年来东瓯一带天灾人祸不断。更可怕的是人心坏了。东先生说人若有向善之心云飘到眼里风吹到心里都是一片善意。东先生又说人若生恶念世间万物无不是丑恶的。总之人心是坏了。坏透了。
古时候的人不是这样子的。东先生常常这样对我们说。
可古时候的人又是怎样的?
听得一声雁叫。秋天的凉气又添了一层。天上是一片瓦蓝打底的白。地里是一派荒凉。可吃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我听到你肚子里的咕噜声了。东先生说。
我问东先生家里有没有可吃的,东先生却反过来问我一天吃几餐。从前是一日三餐还带点心。现在?有时两餐。有时一餐半。一餐半是什么意思?就是中午吃一顿。晚上勉强吃个半饱。早睡晚起。用睡眠当饭可不是我发明出来的。
每日两餐,有利于养生。这是东先生说的。
东先生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宋国有位养猴的老人。时称狙公。他养了一群猕猴。猕猴们能解狙公之意。狙公也能懂得猕猴之心。然而狙公家中粮食匮乏。心里不免忧虑。狙公对猕猴們说我手头橡实不多了以后你们每天早上分得三枚晚上分得四枚可否?猕猴们听了很生气。狙公转而说不如这样早上四枚晚上三枚可否?猕猴们听了都露出了微笑。有人说猴子们太蠢了。朝三暮四与朝四暮三有什么不同?不然。东先生说。早餐吃饱晚上吃少是符合养生规律的。
东先生说什么都是对的。他是我们乡里最有学问的一位。这里不妨说东先生的几桩轶事吧。
东先生没有妻儿。也没听说他跟什么女人相好过。对瞎子来说灯烛没有什么用处。对东先生来说妇人也没有什么用处。见过一妇人躺在东先生的床上。东先生跟她说了几句什么就回到桌子前。东先生朝一本书作揖(这是他读书前的惯例)之后就开始咿咿唔唔地读了起来。我不晓得东先生读的是什么书。过了许久东先生就吹灭了灯。然后我就听得一声“老夫失陪了”。
东窗一定要看得见月亮。南窗一定要有清风徐来。这就是东先生要过的日子。逢着好看的花会哼几句。吃到爽口的酒他也会哼几句。有人告诉我那叫诗。我不甚明白诗是什么东西。
东先生喜欢独乐。也喜欢与人同乐。夏日。蒲扇一把。浮瓜沉李数枚。偶尔会有几个面色忧郁的读书人荡过来。茶是香的。酒是烈的。谈兴是浓的(如果还有余兴他们就在东先生家的白纸上涂抹几笔)。东先生不善饮酒。他说自己喝一杯就要骑马上扬州。再喝就驾鹤上青天了。但他跟那些读书人说话时总是像喝了酒那样摇晃着脑袋。东先生喜欢说一些教人听不明白的话。讲得好讲得好。刚才这一句话仄起平收。讲得好讲得好。总会有些人拍着掌说些附和的话。我不知道平仄是什么东西。我只是觉着这些读书人跟我们村上那个唱龙船调的赵五一样也是很无聊的。到了吃晚饭的时辰他们就散了。酒落肚的就带着一身酒气晃荡着消逝。
我们村上的周老爷对这群读书人是很鄙夷的。他把这些人统统称为清谈派。这群书呆子。哼哼。清谈误国。
周老爷是我们村上最有钱的人。也是整个乡里最有钱的人。东先生是我们村上最有学问的人。也是整个乡里最有学问的人。有钱。周老爷说。只要有钱我们可以办很多事。周老爷在我们乡里办了很多好事。也办了不少坏事。有钱能做一个小地方的皇帝。周老爷就是我们这一带的皇帝。连县太爷都要敬他三分。周老爷不仅有钱还喜欢炫富。结果被一群山贼盯上了。都是一些来路不明的乌合之众。凶年恶岁的个个都饿疯了不要命了豁出去了。周老爷亲自组建的勇营被山贼在一夜之间打垮了。周老爷从外地请来的武师也被山贼干掉了。周老爷让力大如牛的木匠跑出去学艺至今却落得个音信全无。所以。东先生说。以暴制暴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今天击退了山贼又怎样?明天指不定还会杀回来。村上要是有人读书出仕情况就不同了。做了京官还怕小小的山贼不成?呔。哪里走?我手上有剿匪平乱的圣旨。看谁还敢横行?东先生这样说时手上仿佛已经拿着圣旨厂。
世道乱了。匪祸是一桩接一桩地发生了。连县太爷都吓得躲起来了。那些山贼每隔两个月就要把我们的村庄洗劫一次。每次拿的东西不算多也不算少。如果你有两只鸡他们会拿走一只。如果你有两只羊他们会拿走一只。周老爷有四个妻妾他们就拿走了两个。
古时候的人不是这样子的。东先生常常对我们说。那时候没有强盗。也没有那么多坏人。
东先生确曾写过一篇进呈御览的万言书。递交给一名京官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东先生有些愤慨。他觉着朝中无人终归办不了事。
好男儿理当读书考取功名。这是东先生常说的一句话。读书读得好的可以做南书房行走,读不好的就做牛马走。这也是东先生常说的。你呀一辈子只配做牛马走。东先生曾指着我这样说。我说这里有天有地的我为什么出去?外面的世界会比这里更好?东先生笑了。他说你不读书即便是赶着牛马走万里路也还是不中用。东先生这一辈子最憧憬的一件事就是追逐功名。做大官啊。见皇帝啊。他时常跑到山洞口朝洞里山呼万岁。吾皇万岁。山洞里就发出回音。吾皇万岁。万万岁。山洞里再次发出回音。万万岁。东先生说金銮殿很高很大。回音也大。乡下人进殿面圣免不了要被回音吓得连魂魄都掉地了。可惜。东先生参加过几回乡试。回回都是落榜。如果不是腿脚不便他或许还会去赶考的。东先生常常念的一句诗是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
说完了东先生再来说说周老爷。东先生是个瘦子。周老爷却是个大胖子。东先生在周老爷面前就更显瘦弱。周老爷在东先生面前就更显肥硕。
每回过桥时看见那个大胖子迎面走来我总会感觉桥向另一边倾斜。大胖子身后每每跟着一条狗。或是几个人模狗样的家奴。不晓得为什么我见了他就想赶紧走开。
周老爷家的狗格外凶。听说它专咬读书人。
狗怎么晓得谁是读书人谁不是读书人?
读书人身上有一股酸腐气呀。它晓得的。它只要嗅一下就能辨别。早些年高夫子的大腿被周家的狗咬了一口,徐夫子也被周老爷家的狗追出村外老远。他跳到河里才算躲过一劫。
我算不上什么读书人。但我也怕狗。怕的是周老爷家的狗乱咬人。
周老爷家的狗也是胖的。
话说回来。周老爷也没怎么亏待过我。我放的第一只羊还是拜他所赐的。周老爷说一只羊可以生出另一只羊。往后还可以有更多的羊。我原本有五只羊。第一次山贼来了我短少了两只羊。第二次短少了两只。现在我只有一只羊。我每天都会带着这只羊去南山玩。傍晚回来。
那天午后我和我的羊在水潭边纳凉。目光掠过水面。忽听得一声怪叫立起。环顾四周。才明白那是我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人脸浮了过来。一张苍黄的粽子脸。是二棍。二棍跟我对望了一眼。目光又不约而同地投向水潭。鱼立水中。如刀剑。寒气森森。
这会是不祥的预兆吧?二棍问。
乌鸦嘴乌鸦嘴。
我这样说着好像一只乌鸦真的会从他嘴里飞了出来。
又有人脸飘了过来。一张两张三张。嘀咕声在水面泛开。这事得去请教东先生。他们这样对我说。
东先生在睡午觉。雷打不动。我回来后向他们报告说。
东先生说自己喝了点酒。现在他脑子糊涂只想睡觉。我又补充说。
东先生总是在关键时刻装睡。他们说。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有人連被子带人把东先生背了过来。东先生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还闭着。你看你看。有人指着水潭说。
东先生瞪大双眼盯着潭中直立的鱼。目光一下子就直了。
这是异象。东先生说。自先祖迁徙至此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怪事。
有关始迁祖的二三事我也不妨说上一说。
始迁祖是一位渔翁。三百年前他带着家人来这里避乱。他在这里用竹子草草搭建了几座茅屋。他们不怕竹子烂掉。他们要等到战乱平息之后再重返故园。一年两年过去了外面的世道还是那么乱。那位始迁祖到底还是很怀念故园的。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打造一条大船。船造好了就藏在一个山洞里。那一年战乱结束了。始迁祖就想动身回去。可家人住着住着就懒得动了。那时节始迁祖也老了。他独自一人把船拖到山下已经不可能了。日复一日。那条藏在山洞里的船就这样烂掉了。
我们的祖先就这样定居下来。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
这些事都是东先生告诉我的。
从水潭那边回来天色就黑了下来。
天色黑下来之后的月亮和天色未明之前的月亮是不同的。四周静极了。骚乱之前发生的寂静和骚乱之后的寂静也是不同的。
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整个村子静得有些可怕。
站在山顶。隐隐约约觉着一场灾难已经像乌云那样降临了。满世界都是寂静的。耳朵里只有风声。风吹到草上。声音嘶哑。越来越不中听了。风从春天吹到秋天。吹得都有些发旧了。
远远地我又看到一群挟枪带棍的山贼朝这边杀过来。他们大概也是饿得快不行了。跑得没有像从前那样利索了。一朵云在天上缓缓地移动。
我丢下羊飞一般地跑下山坡。二棍已经敲响了锣。我跑到蕙姑那里。蕙姑和蕙姑的姑姑正在掀床板。蕙姑是小脚女人。蕙姑的姑姑也是小脚女人。跑不动。只好躲在眠床底下一个事先挖好的地洞里。洞口有一块盖板。盖板上铺着龙须草席。里面有干粮和火镰。
不怕被人发现?我问。
山贼要是发现了我们藏身的地方我就立马点焚身给他们看。蕙姑的姑姑一脸悲壮地说。
东先生若是听到这一番话是一定要写一篇文章大加赞叹的。我看了一眼蕙姑。她的眼中噙着泪珠。嘴角一咬。泪珠破了。滚落。我用手势告诉她我会回来的。我还告诉她如果没有我喊话你们不许出来。
然后我又顺道跑到东先生那里。东先生正在整理书稿。我对他说山贼来了已经来不及了。
东先生只说了一个“避”字。
我算不上硬汉。但也不是懦夫。我跑在东先生前面是为了给他带路。东先生害老花眼。视物模糊。他在我后面跑着。喘气的声音越发急促。前面是一条湍急的溪流。溪流上有一道窄窄的木桥。眼看着大人与小孩过去了。牛羊过去了。一只蝴蝶也过去了。他愣是站在这一头。不敢过去。直立着过去他会头晕的。他怕自己头一晕人就栽下去了。效仿牛羊四肢着地爬过去固然稳妥些,但此举毕竟是有辱斯文的。唯一体面的做法就是找一头驴或马驮着自己过去。我从二棍手中牵来了一头驴。东先生骑在驴上。身体倒伏。双目紧闭。东先生总算是过了溪。身子僵着还是久久不敢下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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