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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作家东西时间不长,但却对他以及作品留下极佳的印象。这个来自广西天峨,原名田代琳,1966年出生,说话总是使用“您”的彬彬有礼的人,尽管早就用获得诸多好评的长篇小说《后悔录》和《耳光响亮》压住自己文学阵脚,又有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的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充当锐利尖兵,但三十年来他始终按照自己既定的创作步伐稳步前行,没有张狂的横行,没有蛮横的斜行,心态极为平稳。他谦逊、含蓄、安静,甚至还有几分可爱的羞涩。虽然酒后略有几分激昂,但在“田代琳”的有力暗示下,“东西”能够很快掌控自己情绪,迅疾归于平日中若有所思的写作状态,回归广西民族大学“驻校作家”的身份。
梳理东西的创作轨迹,他是完全凭着自己的作品,建起自己文学道场的。虽说他有多部作品改编成影视剧,但他始终不靠文学以外的附加,从没见他关于影视剧的采访与宣传,他只靠文学作品自身的力量。不张扬,弃炒作,也不用高深莫测的理论吓人、唬人,甚至大众场合众人一起合影时,他也是尽量远离前排中心,或侧或后,就那么安静地悄然而立,面色木然地想自己的事。
东西的生活姿态就像他的小说一样,给人大气、超然的感觉,从没见他气喘吁吁地往前拥挤,争抢那个能给人带来荣誉,也能带来烦躁,更能带来麻烦的前台话筒,在他嘴角边、眉梢间也看不见焦灼的痕迹。他用地域距离当作心灵焦距,远望或焦虑迷茫或急促颓丧的文坛,用后背面对文坛,安安静静地偏居一隅,慢慢地书写桂西北故事,那种安然的状态,实在让人敬佩、尊重。
东西以十年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节奏,在2015年8月出版了他的第三部长篇小说《篡改的命》(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4月第3次印刷)。
三十多年前,我认定好小说的标准是“一句话能够讲清楚的”,但后来我认为优秀小说的标准应该“许多话也讲不清楚”。《篡改的命》就是一部需要很多话来慢慢讲述的小说,更是需要慢慢分析、慢慢回味的小说。
阅读东西的小说,你不能着急,千万不能着急,正像卡尔维诺在《寒冬夜行人》开篇讲述的那样,“你即将开始阅读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寒冬夜行人》了。请你先放松一下,然后再集中注意力。把一切无关的想法都从你的头脑中驱除出去,让周围的一切变成看不见听不着的东西,不再干扰你。”
是的,稍微着急一点,精彩就会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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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改的命》的叙事脉络极为清晰。父亲汪槐、儿子汪长尺、孙子汪大志,祖孙三代对于命运的理解、把握,以及各自不同的改变自己命运,影响他人命运的人生方式。
汪槐来自乡间,是个有点文化的农民,在无法改变自己身世之后,发誓要让儿子汪长尺出人头地。不惜当着县教育局长的面,以跳楼的方式来当筹码,换来局长口头应允,答应汪长尺免费补习,然后继续高考。以后遭遇种种挫折,汪槐的信念始终不改。为了督促儿子长久居于城里,后又以残疾身体讨乞等各种心酸方式甚至是暴力的方式,阻止儿子回到乡村,让他一定要做一个城里人。
汪长尺曾经努力学习,但高考失败后心灰意懒,虽然勉强补习,但太多的辛酸让他无法内心安静,最终决定挣钱养家。他当过建筑工人,替人讨过债,代人蹲过拘留所,甚至后来默许妻子卖淫,最后又绞尽脑汁,设计把自己的儿子汪大志——汪槐的孙子——送到富裕人家,成为别人的孩子,以此能够过上好日子。即使最后发现那户人家的男人是把自己推入生活深渊的仇人,汪长尺也依旧初衷不改,最后又以投河死亡的方式,让儿子汪大志牢不可破地成为真正的城里人。
汪大志呢?长大后,因为职业的原因,偶然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世,还发现了父亲汪长尺当年高考成绩被人掉包,由此命运被人篡改的惊天秘密。但汪大志没有替父伸冤,也没有揭露真相,更没有关照依然住在乡下的祖父母,而是以林方生的身份回到祖父母家取回童年时照片,然后在父亲汪长尺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的跳河地方,毁灭了自己农民后代的所有秘密,得以开始真正的城里人的生活。
汪长尺的命运是“被动篡改”,汪大志的命運是“主动篡改”,无论怎样的方式篡改,都令人唏嘘、震惊乃至长久深思。
汪大志,这个汪长尺的“命运的尾巴”,从他出生那天起,就始终让人“放心不下”。汪大志小时候被汪槐、刘双菊带回家乡,全村子的妇女都想哺乳这个生在城市里的孩子,“她们一个个前赴后继,着急地撩起上衣,抓住坚挺雪白的乳房,把或红或黑的乳头准确地塞进大志的嘴里……渴望自己的奶头被这张城市的嘴巴接受”,但是这个“城市的嘴巴”,以一场疾病得以重返省城。为他后来从“汪大志”变成“林方生”,走出了襁褓中的第一步。
东西在每个人物的后面都要“扎上一刀”,都要让他们流血,最后祖孙三代的血慢慢聚集,最终在“命”——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真实存在——这个字的后面,涂抹下了一个泣血的硕大问号。
长篇小说《篡改的命》,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叙事,是一场郁闷、焦虑、无奈、仰天长啸的人生旅程,是一场直抵人心的生命追问。祖孙三代各自的命运走向以及相互影响的过程,总是让我们情不自禁地质问,这场悲剧的根源在哪里?
阅读《篡改的命》过后,很长时间心情都难以平静,只要想起书中人物的命运,就会无比地懊丧,就会喟叹不已,更会长久深思。人性与人心,可以舍弃生命的亲情呵护与冷漠冰冷的自私自利,以及令人无语的愚昧抗争,无时无刻不在敲击人的内心最为柔软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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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广袤的乡村大地,特别是偏远地区,很多年前乃至当下,“高考”依旧是人生的分水岭,特别是对年轻人来讲,上了大学,生活之路可能就是另一个方向,反之就会固守在贫瘠的土地上,或是走上艰辛的打工之路,看不见人生的曙光。“命”与“高考”紧密相连。
应该承认,作家东西选了一个并不新鲜的“叙事路径”和“叙事角度”来讲述“命的故事”。但为什么还能引人静心阅读、深入思考呢?我认为首先就是精准到位的人物刻画,对人物性格、精神走向的准确把握。东西把他笔下的人物完全琢磨透了,与他们像好朋友一样熟悉,就连人物脸上的皱纹、衣服上的皱褶,他都已经熟稔在心,所以才能真切地描述出来。
还是从叙事层面,慢慢捋顺彼此相互的人物关系,还有个人的“内心图谱”,如此才能更加清晰地領略《篡改的命》的艺术魅力。
父亲汪槐要去县上搞清儿子过了分数线却不能上学的原因,第一个动作就是,“汪槐把门一脚踹开”,准备带着儿子去讨要说法。从“踹”这个字就能看出来汪槐的坚定,他从一开始就是破釜沉舟的,他是坚定地要让儿子离开农村的。而儿子汪长尺呢,“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娘儿们似的抽泣,手里的毛巾都被泪水洗了”。
汪氏父子对于命运始终有着不同的态度,汪槐是坚定的,汪长尺是畏缩、犹豫的。汪长尺即使跟随父亲来到县城,依旧还是犹疑不定,他发出“稻谷黄了,妈叫你回去收割”的劝阻,但汪槐斩钉截铁,“谷子算什么?命运才是第一”,他甚至还带了一把椅子前往县城,得不到说法,他就要把县城坐穿。
汪槐抗争命运的态度始终义无反顾,他面对教育局长发出怒吼,“能不能用一条命换一个大学指标”。面对“超过录取分数线二十分”却没有大学可上的现状,汪槐“身体朝栏杆外面倒去”。但是县城又是如何对待汪槐的?“救护车终于来了,其中一个问你敢叫救护车,你有运费吗?”在收了运费之后,“他们分别抓起汪槐的两头,像丢死狗一样把他丢在担架上。他惨叫……整个脸都扭成了麻花”。
汪长尺是小说的中心人物,他奔向城里的命运之途是在目睹父亲惨状之后开始的。作家东西把汪槐当作汪长尺的“命运背板”,在接下来书写汪长尺的进程中,汪槐这个“背板”将会不断出现,并且贯彻始终,成为书写汪长尺的最有力的“背景图案”。
汪槐、汪长尺父子二人对待命运的不同态度,其实也代表着改革开放前后乡村两代人随着时代变化,内心深处对待人生的不同方式。汪槐的决心永远不变,是一根筋的;汪长尺是灵活多变的,但最后同样拥有了父亲汪槐那样的坚强决心,甚至比汪槐的决心更加决绝,更加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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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长尺是一个极具“文学色彩”的人物,在无限悠长的文学长廊里,他绝对可以成为“这一个”。在他身上呈现出来多种光泽、多种色彩,但又让人总无法命名是怎样的光泽、怎样的颜色。
汪长尺的命运将会走向哪里?这是我在阅读中,总是情不自禁自我询问的话,也是最为惦念的一件事。是悲剧还是喜剧,抑或悲喜剧?或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剧?阅读中始终无法预知。这是作家东西用十年乃至更长时间酝酿出来的叙事计谋,由此看来,他的这个“计谋”现在成功了,已经在读者那里得到了极大的反响。
怎样摸清、看透汪长尺这个五彩缤纷的人物,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在探讨汪长尺这个人物之前,应该把与汪长尺相关的“背板人物”仔细梳理一下。这会让我们能够找到一个更好的角度,从而看清“汪长尺”的真实模样。
汪槐暂且不用讲了。再说一说母亲刘双菊、同学黄葵,后来还有妻子贺小文,以及那个最后出现的、影响汪长尺命运的终极人物林家柏。
为什么要“看看”那些次要人物呢?因为东西以他惯有的写作方式,不仅要精心塑造主要人物,也非常关心次要人物。这在他所有的小说中都有具体的体现。所有人物,只要出场,哪怕“几个镜头”,他都不会轻易放过,一定要用形象、简洁、独特的语言,把这个人物写透,从而为主要人物的“熠熠生辉”增添更多的光线来源。
同学黄葵是影响汪长尺命运的第一人,也就是与黄葵的联系,才让汪长尺开始偏离学习、高考的人生轨道——先是“讨债”,后又“替人蹲拘留所”,再然后去工地干活儿。尤其是黄葵那句“不是所有人都配有仇恨,想仇恨,首先你得有仇恨的资本”的话,给汪长尺震动很大,让他亲身感到“城里”与“家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完全没有可比性。
林家柏,也就是汪长尺代蹲拘留所的那个人。这个人出现很早,但最初只是一个符号。在小说的最后阶段,林家柏才真正显身,让读者看清面貌——某官员的女婿,某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
林家柏始终是汪长尺的阴影,而且是巨大的人生阴影。假如说,黄葵是汪长尺的“悬崖”,那林家柏就是汪长尺的“深渊”。汪长尺在建筑工地上打工,没有得到工资……从那时开始,他就与林家柏“纠缠”在一起,从而衍生了汪长尺以后一系列的人生悲剧,所有的一切都与这个拥有“显赫财富与官场背景”的林家柏有关,林家柏是汪长尺面对这个世界,遭遇所有不公平、不公正的“一堵高墙”。最后汪长尺绞尽脑汁要把亲生儿子送到的那户富裕人家,竟然就是林家柏的家。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仇人当儿子,内心的复杂情绪可想而知,但汪长尺主意已定,决不更改。这个咬牙做出的“别样的决定”,也可以看作是汪长尺对林家柏这堵“高墙”的“特别的复仇”。
母亲刘双菊出场不多,每次都是伴随在汪槐身边,是个可怜兮兮的妇人。我们看一看她为了儿子,是怎样令人唏嘘不已的。“刘双菊强行把钞票塞进他(汪长尺)的手掌,钞票湿漉漉的,上面沾满汗水,它们好像被刘双菊捏哭了”,还有,“我们每天都烧香敬神敬祖宗,生怕一点点邪念都会让你(汪长尺)遭报应,蚂蚁不敢踩,鸡都不敢杀”,这是一个“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可悲可叹的乡村妇人。
贺小文,来自乡村的年轻女性,这个在汪槐不断渲染汪长尺“在城里如何风光”,一心要嫁给汪长尺的不识字的少女,当她真正跟汪长尺生活在一起后,才惊讶地发现,城里的现实生活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而是极为残酷的,她过的是“连毛票分票加在一起,总共就九百二十七块六毛八分,每天我都数一遍,每天都在减少,比漏水还快”的煎熬日子,最后她终于在洗脚城走上了卖淫的道路,她的举动,是为了汪长尺、汪大志,可能也是为了她自己。
就是在这众多性格鲜明的“背板”衬托下,汪长尺也“性格独特”地一步、一步走向命运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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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东西为了塑造“汪长尺”这个人物,可谓煞费苦心,为此他设计了几个颇有意思的“道具”。这几个道具,伴随着汪长尺,一路走向人生尽头。它们是椅子、喝水、TMD和瞭望。
汪长尺去县城上补习班,是带着椅子去的,因此同学们把他叫“椅子先生”。椅子,常常让我们想到位置。显然,汪长尺来到城里,那里是没有他的位置的,首先没有学习的位置,更何谈生活的位置?更悲惨的是,他带椅子的这个举动,从一开始,在他的心里就认为城里是没有他位置的,他心里早就这样认定了的,尽管这是从父亲汪槐那里继承下来的固有认识。
后来汪长尺忍饥挨饿,解决的办法就是大碗地喝水,永远保持着“喝完时的姿势”。再后来,遇到那么多令他气恼、气愤的事,他解决的唯一办法,就是狠狠地骂一句“TMD”,再到后来,当他发出“能捡一点别人的鼻屎就不错了,还改变命运”的绝望叹息之后,尤其是当他遇到一个好女人孟璇,这个好女人更是把汪长尺推向了不相信任何人的绝望地步,“孟璇挺着身板,提着手包,笔直地走去,简直可以用亭亭玉立来形容”,但就是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却把汪长尺送给她的粽子“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也就是那一刻,亲眼目睹此情此景的汪长尺,他的精神彻底被摧毁了,他对这座城市完全没有了信心,他只能通过“瞭望”去完成心中所有愿望,完成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美好的向往。
当汪长尺走投无路想要跳楼时,终于以将要死亡的方式看见了城市的全貌,“他的视野一下开阔,目光越拉越长,穿透了千山万水,仿佛看见了家乡,看见父母正匍匐在丰收的大地上,看见一幢新房耸立在自己的胞衣地……”后来由此养成瞭望习惯的汪长尺,为了观看儿子汪大志在林家柏家生活的情况,竟然在林家对面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不可思议的“守望了十三年”。这哪里是“瞭望”,汪长尺的目光分明就是扎入这座城市的“一把刀子”。所以汪长尺才能大声地发出“为什么他可以违法,我却不能犯罪”的呐喊。我们的社会应该关心汪长尺和汪长尺们,否则那把刀子就不仅仅是去“瞭望”,而是会真的变成杀人的刀子!
带有先锋小说气质走上文坛的东西,始终没忘自己最初的“先锋写作本色”,但在《篡改的命》中,他把先锋迹象非常隐秘地藏起来,不动声色地显露。他把先锋气质由过去的外在形式变成了内在叙事,并且完全糅进了叙述中,使其看上去浑然一体,没有一点“隔”的痕迹。
比如“汪长尺一边挥舞着菜刀,一边朝门口走去,由于屋子太窄,他的菜刀险些砍到小文的鼻子、刘双菊的胳膊、汪槐的轮椅”;比如“这些深刻的道理经过扩音器放大,仿佛扑棱棱的麻雀,有的飞到了汪长尺的耳朵……他像家禽栖息在属于野鸟的枝头”;比如小文在洗脚城卖淫被抓,汪长尺拿钱去赎人,把小文“救”出来后,汪长尺说她挣的钱不干净,小文说“我也想干净,但你养得活全家吗?你要养得活全家,我就买一水缸酒精来消毒,从此做个幸福的人,劈柴喂马周游世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比如,在乡下的村庄,所有人睡觉的鼾声,全村人都能听到,只要有一个人晚上睡觉的鼾声其他人听不见,全村的人都会担心、害怕,“一个没有鼾声的村庄,还能是安全的村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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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在《篡改的命》中找到某种特别的密码,找到作家东西写作这部作品的生活冲动或是原始写作动机。
终于在第三章“屌丝”的第24小节中,发现了东西留给读者的颇为隐秘的“阅读密码”,原话是这样的:“兴泽是田代军的儿子,是汪长尺的初中同学。”全书只出现过一次的“田代军”这三个字,自然让人联想到东西的本名“田代琳”。这是一个必须让人有所联想的密码。我也知道,“田代军”可能与“田代琳”关系不大,不会是我们认定的现实中的某种关系。但这里面应该有着某种精神的路径。对于写作如此认真、谨慎、严谨的东西来说,他写下“田代军”三个字,绝不是一时的疏忽,肯定有着特别的想法。可能是对自己写作的某种暗示,对家乡的某种特别标记,或是留给细心读者的某种联想……可能我们想得过多,就让我们慢慢思想吧,让真实的一块块的“细节砖头”,去构筑虚构的高耸的“情节大厦”,这是小说家必备的技艺呀。
还要再说的是,这部小说也有一些遗憾之处,小小的遗憾。
比如第30页,叙述中出现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句话,显得有些扎眼,非常突兀。因为东西的叙述、语言是极为讲究的。它的整体性很强,已经形成了一种“东西语言氛围”,可是突然“露”出来这样的句子,显得特别不好看,破坏了叙述的整体氛围。还有第92页的“它在村庄里慢慢发酵,既成事实”,连同前后句子阅读起来,“既成事实”这四个字,也是显得有些多余。还有第115页的“这就是二十年后被公知们在微博上炒得沸沸扬扬的PM2.5”,同样与整体叙述氛围不搭调,破坏了辨识度极高的“东西语言”。
东西的语言非常干净,一句是一句,一个字是一个字,拿掉哪个字,好像都会破坏他的语言结构。要知道,他是在用写短篇小说的姿态来写长篇小说,已经细致到把逗号放在“说”的后面还是前面都会有极为细致的讲究,所以稍有一点不妥之处,“问题”立刻就会显现出来。还有“TMD”,当然谁都明白它的意思,但是能不能用其他方式代替,比如家乡俚语或是家乡俗语?当然,一部二十五万字的书,有这么几处“扎眼之处”,正衬托出这已经是一部在敘事、叙述上,接近完美的作品了。
当然,还要再吹毛求疵一下。最后两章,也就是第六章和第七章,这两章的叙述显得有些急促、匆忙,缺少了前面叙述的从容和淡定。这也是一个遗憾。当然,这些问题都是一家之言,权作给作者的参考吧。
我在这篇文章写完之后,正好得知因为《篡改的命》,东西荣获了第六届花城文学奖之杰出作家奖。这是对一个作家十年写一部书,永远追求经典精神的最好褒奖。
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最后一章是这样说的:“再等一会儿,我这就读完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小说《寒冬夜行人》了。”
那么,套用这样的句式,也可以这样讲:“再等一会儿,我还可以继续读东西的小说《篡改的命》。”
责任编校 邓沫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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