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雄
1
奥林匹斯山上有四个美男子，一个叫作阿波罗，一个叫作阿多尼斯，一个叫作纳西索斯，还有英雄阿喀琉斯。当然，希腊神话中美男子还是蛮多的，譬如牧歌的创始人，女神的弃子，善于吹奏笛子的达佛尼斯;缪斯克莉奥和马其顿国王皮埃罗斯的儿子，被阿波罗掷铁饼时误伤而死，变成了美丽的风信子的雅辛托斯;卡吕刻与厄利斯国王埃特利俄斯之子，与月亮女神相恋，最后处于长眠、永葆青春，每夜在睡梦中与月亮女神相会的牧羊人恩底弥翁……
但是这四位，却由于他们特别的身世，更具有某种戏剧性，特别是，他们与我后面要讲的四个科学神兽有着若隐若现互相对应的微妙关系。
阿喀琉斯的形象是在我心中慢慢完善的——还没读《荷马史诗》的时候，就先看了小人书《伊里亚特》和《奥德赛》，阿喀琉斯的纵横飞扬、飒爽英姿令我着了迷——他出身名门，是英雄佩琉斯和美貌仙女忒提斯的独子。他出生之时预言家卡尔卡斯说：阿喀琉斯成人后将会参加特洛伊之战，并单刀赴会主攻特洛伊城，但他最后会死在特洛伊人的箭下。母亲忒提斯听后，在儿子刚出生后不久就把他倒提着浸入冥河，想把他炼成刀枪不入的金钟罩。然而，因冥河水流湍急，母亲捏着他的脚后跟不敢松手，小小的阿喀琉斯被母亲捏住的脚踵始终不曾碰到水——于是留下了全身唯一的死穴，也就是著名的“阿喀琉斯之踵”。
他长大了，在特洛伊战争发生之时，所有人都在竭力阻止他，包括他美丽的母亲忒提斯，忒提斯含泪抚着他金色的头发说：“孩子，妈妈跟你说，我们真的不知道阳光是不是漂白了世界，爱情是不是染红了花朵，可是，历史却真的是淘尽了面孔啊！你的头颅再硬，绝对撞不开特洛伊城门的一角，你的臂膀再有力量，也绝对划不过时针的双桨！把你的时间留给最爱你的爸爸妈妈、你未来的女友吧，我亲爱的儿子！别让你的妈妈忧伤！”
然而阿喀琉斯坚定不移：“妈妈，相信我！我一定会攻破特洛伊的城墙！我要插上翅膀，到特洛伊的树上吃几只鸟蛋！让自由之花开满我的身体！你不可改变我的决定，谁也不可改变我！妈妈，你若是想我，就看看特里斯给我画的肖像吧，我美好的童年就在那个世界里永远定格，特里斯在一张纸上保鲜了我，你看看那肖像背景上的阳光，鲜艳的树！请你把它挂在最显眼的东墙上，你看见了那幅肖像，就像是看见了我！”
父亲佩琉斯一言不发。他知道拗不过命运的力量，他把众神在他的婚礼上送的铠甲、海神波塞冬送的马和基戎的长矛都交给了儿子——在儿子小的时候，他曾经让马人喀戎教会了儿子使用各种兵器。
我们的青年英雄阿喀琉斯就这样离开了流泪的母亲和沉默的父亲，冲向外面的阳光与绿叶扶疏之中。他还把两个最要好的朋友福尼克斯和帕特罗克洛斯也一起拉上了战场。
勇士们聚集在奥利斯港湾，军队人数有十余万人，船只有数千。在岸边祭坛献祭的时候，忽然间祭坛下面钻出了一条色彩鲜艳的蛇，像一条彩色的绳子，弯来弯去地爬到树上一个最高处的鸟巢，吞下了十只小鸟儿。小鸟的叫声撕裂了黎明的霞光，勇士们眼睁睁地仰头看着，看着吞下小鸟儿的蛇变成了一块大石头，坠落下来，众人大惊，统帅阿伽门农急忙召来预言家卡尔卡斯，这位卡尔卡斯也就是曾经预言过阿喀琉斯将死于特洛伊人之手的那位。卡尔卡斯喝完一杯浓浓的苹果汁后，缓缓地说：“各位英雄，你们要准备好背井离乡十年吧！……因为你们需要整整十年才能攻下特洛伊城！”
深夜，福尼克斯睡不着。他推醒了正在酣梦中的阿喀琉斯，一起来到海边。小福的神态惊住了阿喀琉斯，小福低声说：“伙计你愿意听我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吗？”在阿喀琉斯点头之后小福讲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故事，让年轻的阿喀琉斯全身热血翻涌。
原来，那个广泛流传于坊间的海伦与金苹果的故事完全是假的，是谎言。事实是：这场战争的起因是宙斯。在上一届奥林匹斯山的聚会上，诸神提出宙斯已老，应当选定接班人。雅典娜首先提名佩琉斯，雅典娜说佩琉斯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不计名利、功勋无数却从不好大喜功，而且，他是平民出身，没有背景，品行端方，洁身自好，清廉公正，是个素人，除忒提斯之外没有任何绯闻。诸神表示了赞同，宙斯当时也深以为然，起码，在表面上是这样的。
然而老谋深算的宙斯当晚就紧急召见了妻子赫拉，当时他们分居已久，赫拉的毒辣连心硬如铁的宙斯也感到齿冷，赫拉说她早就在担心佩琉斯有功高盖主的嫌疑，但是苦于找不到任何借口干掉他，现在有个很好的契机，就是唆使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抢走阿伽门农的新婚妻子、美女海伦，然后再派遣阿伽门农作为统帅去讨伐特洛伊，接着召佩琉斯的独子阿喀琉斯参战，这样，既削了佩琉斯的军权，又可以以他的独子为人质，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要知道，阿伽门农是唯一可以与佩琉斯抗衡的统帅。
阿喀琉斯大惊失色。“可……可是这样绝密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惶乱中他问小福。福尼克斯的脸突然红了一下，一时语塞，“……现在……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消息的来源，但是，这消息肯定是真的，百分之百是真的！”
阿喀琉斯当然相信。他深知福尼克斯家族世代忠勇诚实从不知谎言为何物。他突然明白了母亲的担忧和父亲的沉默，他紧握好友的手说：“怎么办？那你说该怎么办？！”黑夜中，另一个朋友帕特罗克洛斯出现了。三人把手紧握在一起，他们愤怒的眼神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撕碎，天空慢慢出现一丝神秘的蓝光，阿喀琉斯覺得自己年轻的心绞痛起来，他们已经攀越了那么高的山峰，渡过了那么深的海洋，为了表现他们对宙斯的忠诚，他们一直不惜牺牲自己，当他们痛苦至极的时候，总是想象着宙斯在奥林匹斯山上挥舞着簌悬木枝的微笑，可是他们现在知道，那慈祥完全是假装的，是佯笑，里面盛满了残忍的阴谋。
“那我们就为阿伽门农而战吧！毕竟他是无辜的！”良久，阿喀琉斯如是说。小福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天空上那缕神秘的蓝光慢慢消失了。
2
特洛伊城内一片混乱。昔日美丽的文化宝藏被践踏摧残无数，撒旦从魔鬼的宝瓶中溜了出来，在这里横行霸道，人们互相残害互相出卖互相倾轧，每时每刻都面临着危险，雾霾当空血流成河，但是在宙斯的雕像前他们依然挤出笑容，一律摇着簌悬木枝表示对宙斯的效忠。
宙斯本人则睡在奥林匹斯山上，享受着骄奢淫逸的生活。这天他让睡神拉漠斯带来了水仙女神，水仙女神是宙斯的新宠——或许如此表达并不合适，因为水仙始终是被迫的、不情愿的，尽管宙斯百般献媚，水仙根本不为所动，水仙再三强调的是：她有男朋友，她爱他，他是她的一切。但越是如此越加深了宙斯的征服欲，他想这一次一定要拿下这个丫头，再也没有什么比拿下一个俊美倔强的丫头最后再甩了她更让宙斯惬意的事了！宙斯叫人端上一大盘丰富的美食，有烤得香喷喷的牛肉和猪肉、葡萄和橄榄、坚果和蜂蜜，还有美酒。但是水仙摇摇头，说什么也不想吃，水仙那一脸决绝让她的容貌更加美丽。宙斯凑近了她，嘴唇几乎碰上了她的耳环，“你的男朋友是谁？告诉我，我可以让他加官进爵……”水仙慌张起来，“不不……他不是一个愿意做官的人，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宙斯哈哈大笑说，你真的是太有趣了，好吧好吧，冰清玉洁的姑娘，让我们干了这杯酒，为你的男朋友，为你们坚贞不渝的爱情！……
接下来的事你们自然已经猜到了。我们的水仙女神喝完酒后就倒下了，宙斯顺理成章地脱下了她的衣裳……
这是宙斯多年以来玩的把戏，至今没有失败的案例，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一次的水仙事件，酿成了日后的巨大祸患……几乎是在同时，在赫拉独居的宫殿里，灶神丽达向赫拉报告了有关水仙的消息。赫拉正躺在一个巨大的蚌床里，蚌床闪着珠贝的光泽，赫拉只是轻轻地撇了一下嘴，翻了个身，这种消息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太稀松平常了，一点儿也无法引起她的异动。她现在关心的是特洛伊城的这场战争，她知道特洛伊城的人民现在正处于癫狂状态，她也完全知道佩琉斯对于接替宙斯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兴趣，但是她喜欢挑拨各种复杂的关系使它们变得更加复杂，她喜欢看云起云落暗流涌动的局势。对于性，她早已完全没有兴趣了，年轻时那个常常骚动的G点，现在安静如同古井之水。但是她依然喜欢看男子的容貌，奇怪的是，以她这样的高龄，她并不喜欢那些与她相仿或者年长的男性，哪怕是阿伽门农这样具有英雄气概的统帅——她喜欢那些年轻貌美、英勇无畏却又心存高傲的男神，譬如阿喀琉斯。
是的，女神赫拉喜欢那些难以征服的男神。凡是被她轻易征服的，她便视同草芥，很快将其忘记，而阿喀琉斯那种盛年中美丽男性的孤傲勇猛，是她一直迷恋却又一直无法征服的，为此她费了许多脑筋，她曾经派美神阿芙罗蒂德去勾引他，无果。后来她又借宙斯之名传令他进入奥林匹斯山，亲自为他和自己的女儿阿瑞德拉线，她想，只要阿喀琉斯成了自家人，哪怕是做了自己的女婿，也会好办，然而阿喀琉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于抗命不遵。她气得接连几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特洛伊战争终于给了她这个机会，她要远远地观察这个瞬息万变的战场，她一定要在阿喀琉斯命悬一线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3
特洛伊人的疯狂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他们几乎变成了丛林里的野兽，他们分裂成许多群落，所有的群落都号称自己忠于宙斯，他们架起了各种枪炮，互相开火，整日在炮火硝烟中对峙，死伤无数，特洛伊人的肉体堆成了壁垒，他们把机枪架在尸体上向对方开火，没有人再去种粮食和棉花，很快他们就无米下炊，已经开始人相食了。卡尔卡斯预言的十年，就要到来了！
赫拉终于想出了一个对付阿喀琉斯的办法——所有人都是有软肋的，阿喀琉斯亦如此。这天早餐之后赫拉让灶神丽达去请阿喀琉斯。阿喀琉斯风尘仆仆地赶来，赫拉坐在宝座之上，看着让自己垂涎多年的年轻男神，早已春心荡漾。她今天特别穿上了性感的透视装，在镜前她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老，她化了三小时妆，就是想殊死一搏，或者赢得他，或者让他死！
赫拉温言软语地说，阿喀琉斯你坐近一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阿喀琉斯有点吃惊地看着她，他眼睛里那种纯洁和茫然是如此之美，令她着迷，她款款地说你知道吗我的年轻的英雄，你的父亲面临着危险！
一句话惊呆了阿喀琉斯！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赫拉竟然走下宝座轻移莲步，一手挽起阿喀琉斯的手臂，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状，“想知道吗，那我们找个地方，慢慢儿说！”阿喀琉斯本能地收回手臂，目光如电，“抱歉！现在有重要军务在身，如果您想对我说什么，请现在马上告诉我！”赫拉怔了一下，“阿喀琉斯，你竟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难道你想对我下命令吗？！”
阿喀琉斯怔了一怔，微微颔首，“尊敬的赫拉天后，我完全不想冒犯您，但是军令如山，特洛伊战场上的情况，您是了解的……”“我不要听什么特洛伊战场！”赫拉捂住耳朵大声喊起来，“现在，我命令你跟我走，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阿喀琉斯记得，他随着她穿过重重阴暗的帷幕，终于，前面那两只雪白的脚踝停住了。然后他闻到一股异香。还从来没有经过女人的他猝不及防地被一具雪白的肉体紧紧缠住了，华丽的袍子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他的脚下。少年血气一下涌上头顶，但是眼睛却隔着雪白的胳膊突然看到帷幕外面的卡尔卡斯，预言家向他打着手势，是他从小便熟悉的万分紧急的手势！接着，卡尔卡斯的声音直接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知道，这声音是赫拉听不见的！
“阿喀琉斯，马上离开这里！马上！阿伽门农在特洛伊战场等着你！”卡尔卡斯的声音里充满了威严。
他推開了她，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松垂的乳房和起皱的肚皮。赫拉惊异地看到几乎到手的猎物瞬间挣脱，在那一袭深红色斗篷转瞬即逝之时，她突然大声呼喊起来：“阿喀琉斯！你父亲面临着巨大的阴谋！宙斯想杀掉你的父亲！然后，等特洛伊战争结束之后，再杀掉你！”
秋风断断续续地把声音送入阿喀琉斯的耳中，他觉得今年的秋风格外寒冷。
4
当时特洛伊战场战火正酣。敌人几乎占据整个城市，希腊联军被涟漪一般的敌人重重包围，特洛伊大王子、帕里斯的哥哥赫克托耳挥舞长矛所向披靡，联军战士尸横遍野，到处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很多人眼看无望，随时准备抽身逃离。统帅阿伽门农一眼看到阿喀琉斯，眼睛里如同着了火一般，他大吼着：“阿喀琉斯！我们的希腊联军第一勇士，你到哪里去了？！”
阿喀琉斯骑着战马戴上头盔立即冲入火海，迎头冲向赫克托耳，两位超级英雄相遇，应当是这场战争的巅峰了！——阿伽门农这么想。阿喀琉斯迅疾如风，那领斗篷如同红色的闪电左冲右突，本来已经被打蒙了的希腊联军如同吃了一粒回春丹一般，一下子振作精神，跟着那领鲜红的斗篷，舞动着各种兵器，准备决一死战。——战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希腊联军步步紧逼，特洛伊城的战士们节节败退，精疲力尽的赫克托耳站出来，面对阿伽门农大声说：“如果你们还有贵族精神，请休战一天吧！要知道，上天主张公平竞争，我已经在这里鏖战了五天五夜，而阿喀琉斯却是刚刚上阵，正是精力充沛之时，如果你们胜了，也是胜之不武！”阿伽门农看了一眼阿喀琉斯，一向骄傲的年轻男神不屑地笑了，“好啊！那我们就休战！让你好好养精蓄锐，到时看看，到底谁是真正的英雄！”阿伽门农一向不喜阿喀琉斯的这种骄傲：统帅还没发话，怎么你就可以私自决定休战？——也是当时情势所迫，阿伽门农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双方士兵各自后退五百步，安营扎寨。
月亮这一天是淡红色的。淡红色的月亮照亮了阿喀琉斯的帐篷，两个黑影悄悄走来，并没有任何请示，直接进入了他的帐篷——不用说也知道，这是福尼克斯和帕特罗克洛斯，军中只有这两位有这样的特权。
烛光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忽明忽灭。
三个年轻人在计划着一个惊天的举措：他们想推翻宙斯，建立一个新的王朝！阿喀琉斯讲了赫拉召见他的事，小帕在一旁担忧着：“这个娘们儿肯定会怀恨在心，不定什么时候要报复你呢！”阿喀琉斯脱下自己的黄金软甲，硬邦邦地说：“不怕！到这个时候了！宙斯和赫拉已经人神共愤！是他们挑起了特洛伊战争，让这场战争持续了十年之久，死伤无数，破坏了那么多丰富的瑰宝，而他们自己则在淫乱宫闱，还要求人民禁欲，稍微有一点点差错，就是死罪！这样的朝廷，早该推翻了！”小帕长叹一声：“话是这样说，可是万一不成，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啊！看看太阳神阿波罗的遭遇……”
他们沉默了。阿波罗是在六年前被迫害致死的，现在的阿波罗，不过是复活后的阿波罗，是智慧女神雅典娜救回了他的魂魄，由月亮女神菲碧每天用月光精心养护才恢复的肉身。阿波罗曾经是功力非凡人见人爱的太阳神啊！他的恋爱史也是精彩纷呈，可现在，他无法与深爱的人交合，因为宙斯，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入奥林匹斯山了，他的座椅是空的，当然，由于对他的爱慕，雅典娜还在一直为他百般排解，但是诸神都知道，那个最明亮的太阳神，已经在天庭中永远消失了……
“我看这样吧，你们不要介入其间，趁此特洛伊之战最关键的时候，阿喀琉斯你依然协助阿伽门农打赢这场战争，毕竟，阿伽门农是有夺妻之恨的！我们抢回海伦，也是正义的！让我去刺杀宙斯吧！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承担！”
福尼克斯迎着两位挚友惊异的目光，终于和盘托出一个惊人的秘密——原来，现在正当红的、被宙斯百般宠幸的水仙女神正是他的女友！水仙女神与他相爱已久。“亲爱的，我身上……现在已经不干净了，”水仙女神对着深爱的人泣不成声，“宙斯老贼得逞了！他把我灌醉，然后……”小福一把抱住她，泪如泉涌。“此生若不杀了老贼，誓不为人！”小福在梦中高喊的声音，此刻在挚友的帐中回响。
阿喀琉斯终于明白前些时那个绝密的来源了，他看着小福悲愤的目光，伸开双臂，把两个朋友紧紧抱住，低声而有力地说：“好吧，让我们制订一个计划，我们一定要为民除害！……”
5
重新开战的时间已到，几个回合之后，阿喀琉斯轻易地把赫克托耳斩于马下。希腊联军一举涌上，夺回海伦。阿伽门农一把搂住自己的爱妻，而美女海伦却不怎么激动，她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牝鹿一般惊恐又羞怯地射向特洛伊之战的第一功臣、希腊联军的首席勇士阿喀琉斯，阿伽门农立即觉察到了，阿喀琉斯却浑然不觉——他在想着另一件事情，一件对他来说更加重要得多的事情。
特洛伊人疯狂地扑了上来，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阿喀琉斯热血沸腾见神杀神骁勇异常，希腊联军排山倒海般地冲杀过去，特洛伊的城门开了！希腊联军碾压式地攻占了整个的城池！——就在人们欢庆胜利的时候，宙斯突然出现，他沉闷的声音突然响彻了整个太空：“诸神！你们听着！就在刚才，就在你们欢庆胜利的时候，福尼克斯竟然来谋刺我！据查，他是受了佩琉斯的指使！我已经杀了福尼克斯，现在，特洛伊战争已经结束，统帅阿伽门农，请你立即逮捕佩琉斯和他的妻子忒提斯，而阿喀琉斯，”宙斯威严地转向阿喀琉斯，“虽然你立下了首功，也要暂时委屈你一下，随我一起到奥林匹斯山待命！”
宙斯的手里，分明拎着好友小福的头颅——那年轻的头发、新鲜的血滴，让正处于青春期的阿喀琉斯的荷尔蒙突然暴涨，他毫不犹豫挺着长矛笔直冲向宙斯——那是他十八年的好友啊！一朝殒命，竟连道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几乎所有的人都冲上来抓阿喀琉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阿伽门农！
宙斯阴冷地笑了一下，“你好急的性子，连待命也等不及了吗？难怪你追求赫拉的时候，吃相那么难看！”
“追求赫拉？！你在说梦话吗？宙斯，你曾经是我的神，可从现在起，你再也不是了！你是我的敌人！”阿喀琉斯觉得自己在挣脱一万双手，突然，他的身体巨痛难忍，他的双臂变成了巨大的翅膀，他终于挣脱人群腾飞了起来，在最后的刹那间，他没有忘记倾斜一下翅膀，载上了帕特罗克洛斯。他急速飞向奥林匹斯山，在飞过无数河流与山脉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躲在山谷背后施法的雅典娜。雅典娜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她无法判断他未来的幸与不幸。
眼看着阿喀琉斯突然变成巨大双翼的大鸟，所有的人都惊慌起来，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宙斯却很镇静，特别是当他看到赫拉沉着地驾着云车赶来。宙斯轻声却坚决地下了命令：“放箭！”一瞬间，无数银灿灿的箭簇流向了天空，大鸟在箭雨中穿行。“闪电呢？！雷聲呢？！”宙斯怒吼着，司闪电与雷声的神同时施威，闪电顿时划破长空，一团团的火球在大鸟身边炸裂，但大鸟坚定地穿过乌云，像一道明亮的光迅速消失在奥林匹斯山。
阿喀琉斯解救了已经在押的父母，把他们驮在自己的翅膀上，向更高的天空飞去。诸神仰望着他们——他们眼看就要飞离苍穹，飞向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了。赫拉突然说：“帕里斯呢？帕里斯在哪里？”“帕里斯怕不合适吧，他毕竟是敌国的王子……”宙斯喃喃地说。“那有什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杀死阿喀琉斯和他的全家！假敌国之手，就更有意思！”
宙斯避开诸神的目光，向战败的帕里斯挥了挥手，帕里斯向来以神箭闻名于世，何况他知道金钟罩阿喀琉斯的软肋，他吸了一口气，拉满弓弦，一箭射向苍穹，那支箭像是长着眼睛，直直追向大鸟的脚踵。
阿喀琉斯颤抖了一下，又颤抖了一下，脚踵上的鲜血被闪电的火球炸得粉碎，他还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父母和好友：“父亲、母亲、小帕……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们……相信我，宙斯是一定会被推翻的！……虽然我失败了……但我的灵魂一定会化作复仇之神，与宙斯和赫拉战斗到底！……”
6
那一天，暴雨席卷了整个奥林匹斯山脉，后来在传说中，月亮女神菲碧说，那一天，诸神都哭了。英雄之死，甚至会引起他的敌人的震撼。连射死阿喀琉斯的帕里斯也难过得吃不下饭。可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在哭泣的人群中，还有一位异类，它的哭声甚至超过了诸神的总和——它，就是著名的芝诺之龟。
多年以前，奥林匹斯山物理帝国运动竞技开幕，芝诺之龟与少年阿喀琉斯赛跑——这个安排本身就十分可笑，即使是小小幼童，打败乌龟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何况，阿喀琉斯生来便精壮有力迅疾如飞。小乌龟以自己的身体劣势为由，向组委会申请提前奔跑100米。阿喀琉斯没等组委会研究便一口答应了——所有人都知道，即使他退让一千步，照样儿能获胜。可是万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比赛开始，当阿喀琉斯追到100米时，乌龟已经向前爬了10米;阿喀琉斯继续追，而当他追完乌龟爬的10米时，乌龟又已经向前爬了1米;阿喀琉斯只能再追向前面的1米，可乌龟又已经向前爬了1/10米;就这样，芝诺之龟总能与阿喀琉斯保持一个距离，不管这个距离有多小，但只要乌龟不停地奋力向前爬，阿喀琉斯就永遠也追不上乌龟！
就这样，英雄阿喀琉斯的大长腿竟然败给了芝诺之龟的四只小短腿儿！芝诺之龟一战成名！不但在奥林匹斯山上，不仅在古希腊，芝诺乌龟在全世界都有了响当当的知名度——连中国的圣贤庄子也从中发现了属于东方文明的神秘玄奥的定理：“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其实在现实世界中，芝诺乌龟的胜利是不可能的，几岁小孩也可以追上任何一只乌龟。而且，数学王国的大咖们随便就能建立一个简单的方程组t=s/（V1-V2），这个方程式不但能打败乌龟，还能求出阿喀琉斯追上芝诺之龟的精确时间。
但是物理帝国是独立的王国，所有众人认为天经地义的事都必须用严密的逻辑推理来证明才能存在。所以当数学家们对乌龟的胜利表示否定的时候，物理学的翘楚则轻蔑地表示反对，因为要想推翻这个结论，前提是必须要解决极限问题。
于是数学大神们十分恼怒，从毕达哥拉斯到欧拉，一直在破解极限问题，统统失败，既然没有办法证明芝诺之龟的失败，那么无论诸神与众人多么难以接受这结果，也得忍着。就这样，乌龟以胜利者的姿态盘踞物理帝国整整两千年——阿喀琉斯的死亡让乌龟很难过也很不好意思，它心里是明白的，所以它的哭声比谁的都大。
直到两千年后，数学巨匠莱布尼茨和物理巨匠牛顿才用微积分中的“极限”法门攻破了时空连续性。这是多么伟大的革命！极限问题的破解给阿喀琉斯平反了！当然，这位大英雄当年被宙斯强加的弑君罪行早已得到平反。人民在世世代代的传说中歌颂着这位年轻的美男子、盖世的英雄——他活在荷马史诗中，更活在人民的心中。
至于这只已经去世的老乌龟，从哲学到前沿物理学界，至今还在争论不休。
7
阿喀琉斯的骤然死去引起整个神界狂风暴雨般的痛苦，奥林匹斯山几乎被泪水冲垮。有一位女神一直在悄悄地饮泣，她就是智慧女神雅典娜。雅典娜不是女神中最美的，但她有一种特殊的美丽，这种美丽只有在认识她价值的人中才能被发现。雅典娜从很年轻的时候就拒绝爱情，因为她很早就明白爱和伤害无法切割。在她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她悄悄地爱上了太阳神阿波罗。但是她从来不曾表白，岂止是不曾表白，她简直就是在用与内心的感情相反的态度来对待她心爱的人，以至于阿波罗一直以为她很反感自己。——直到若干年前阿波罗出事儿的时候，他才有一点点明白雅典娜的心迹，但是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当然雅典娜并非是一开始就如此乖戾——她只是个非常自尊的女孩，当她看到以阿芙罗蒂德为首的美神们纷纷围绕在阿波罗身边的时候，她自动退却了。不知为什么，她爱一个人，希望他的四周是安静的。她深知这不是他的错，她更深知一个杰出的男神总会有许多女神爱他，可是，她就是无法忍受自己去和别人争夺一个男神，即使那位男神钟情自己。瞧，她就是这么一个内心极其高傲的女神。
多年以前的那场风暴，夺走了她心爱的阿波罗——那是太阳神的真身，虽然后来他死而复生，到底是复活之身，元气大伤，性格也变了，多年前那个奥林匹斯山上最明亮最飞扬的青年，后来变得沉默寡言了。形象依然是那个形象，可人再不是那个人了。
终于，她在阿喀琉斯身上找到了少年阿波罗的气质！头一次见到阿喀琉斯她简直怀疑他就是当年阿波罗的转世——英勇善战，身手矫健，容貌俊美，珍惜友情，重视荣誉，他本身便是奥林匹斯山上罕见的神与人的后代，兼具神性与人性，既有神性的高贵，也有人性的弱点，比起完美无瑕，雅典娜似乎更爱有弱点的神——她觉得这样的神更真实些。雅典娜一直在注视着他，作为希腊第一勇士，他是盖世英雄佩琉斯与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后代，从小接受马人喀戎的教导，他的英勇与生俱来。
记得她与他初次相逢是在阿伽门农的家里。当时她已经推荐佩琉斯做宙斯的接班人。特洛伊战争还没有开始，一切都风平浪静。阿喀琉斯见到她时还略有些少年的羞涩，但她一眼便看穿了他内心的骄傲，海伦被美神阿芙罗蒂德召去玩了，阿伽门农亲自为他们做了烤肉，还上了橄榄、洋葱、大蒜、蜂蜜和咸鱼，总之吃得非常丰盛，要知道，当时的希腊总是以素食为主，吃上烤肉已经很奢侈了，一般在祭祀之时才能吃得上肥羊肥猪。雅典娜与阿喀琉斯谈了许久，话题不断地转换，她很快发现这个少年不仅有勇武的体魄，还有很丰富广博的知识，
不仅对神界，更对人类有着很多的了解——这不能不归功于他那人神合一的家庭。他谈到人类那些伟大的哲学家，虽然还远不如阿波罗当年的透彻，但以他的尚武心性，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当时雅典娜并没完全梳理出自己的情感，因为她当时完全沦陷，处于亢奋和惊喜之中，而直到阿喀琉斯进入特洛伊战场那个让人抓狂的舞台，她才明白，她其实已经爱上他了。
特洛伊王国英雄众多，然而他们都无法战胜年轻的阿喀琉斯。阿喀琉斯在十年征战中率领船队攻下了十二座城池，劫持克律塞伊斯，逼死国王，战功赫赫，而在他罢战期间，特洛伊人差一点便将希腊人赶入大海。当时阿伽门农急了，派小帕身着阿喀琉斯战甲出战，特洛伊人以为是阿喀琉斯来了，一下子阵脚大乱，互相践踏，死伤无数。阿喀琉斯杀了特洛伊第一勇士赫克托耳——赫克托耳之前战胜了无数希腊英雄，而在阿喀琉斯这里，却如同鸡遇见了鹰。
然而，当最后拿下特洛伊城的时候，宙斯与赫拉设下的圈套，没有瞒过雅典娜的眼睛，雅典娜急施法术，让阿喀琉斯变成了一只大鳥，让他救下自己的父母，逃亡，并且轻轻地帮他吹了一阵风，让他顺风而行，但是万没想到，帕里斯王子一箭射穿了他的脚踵——那一刹那天崩地裂地动山摇，英雄阵亡了——同他一起死去的还有他的父母和好兄弟。
一切都如卡尔卡斯所料——这个孩子将来“要么平平淡淡，幸福长寿，要么成为众人敬仰的英雄，被无数人神膜拜，但生命将如流星一般短暂”。显然，阿喀琉斯选择了后者。
第二章 生死
1
多年以前，宙斯身边的科学神兽拉普拉斯对他说：“尊敬的万王之王，您将会有一个儿子，为您带来荣耀。他将接替赫利俄斯成为真正的太阳神。但是，您要对他严加管教，假如他胆敢叛逆，将会死得很惨！”
宙斯吸着一棵烟，正在翻开一本关于迷药的羊皮书，对神兽的话根本没有留意。
其实大名鼎鼎的谛听神兽拉普拉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极善推演，能知万物。只要它愿意动动手指和眼睛，记录下某一刻它能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就能瞬间算出宇宙的过去与未来。它的科学理论是：了解物质前一刻的运动状态，就可以推出下一刻的运动状态，把整个宇宙的每一个粒子的运动状态确定以后，就可以推出下一刻的运动状态。
2
阿波罗诞生了。
阿波罗是古希腊神话中知名度最高的太阳神，是奥林匹斯山顶级的十二主神之一，是世所公认的最英俊的男神;他是众神之王宙斯与黑袍女神勒托的长子，狩猎神阿尔忒弥斯的弟弟，等级非常之高，一直被视为真理的掌握者，善推演，知万物。他的公开形象是高大、俊朗、长发、无须的美少年，他的标志是齐特拉琴和弓箭。
他多才多艺，主管音乐和齐特拉琴，同时也主管诗歌的灵感。诗人和预言家都需要他的启示。阿波罗很擅长弹奏齐特拉琴，美妙的旋律有如天籁;阿波罗又精通箭术，他的箭百发百中，从未失手;而且他聪明过人，通晓世事，所以他也是预言之神。在众多的奥林匹斯山神中，阿波罗是最受推崇的。阿波罗出生的故事在诸多古希腊神话资料中都有记载，如《书库》《德罗斯之歌》《荷马颂歌》等，这是一位永生的神，是光源与力量的本身，是天地间第一美男子，他的美被认为是男性美的象征。
同时他也是希腊神话中的花美男之一，九头身的完美身段、超高的音乐才华让他受到了众多女神的欢迎，九位缪斯女神时常陪伴在他的身边。勒托用了七天的时间才生下阿波罗，许多女神都来迎接他的出生。在荷马史诗中，宙斯、雅典娜和阿波罗被描述为奥林匹斯神话中某种统一体，尽管阿波罗一来到奥林匹斯山便令诸神心惊胆战。而阿波罗的威慑和雄武，又同他的典雅和俊美相契合，是人类的保护神、光明之神、预言之神、迁徙和航海者的保护神、医神、银弓之神、远射之神、灭鼠神以及消灾弭难之神。
当时阿波罗正在青春期：散发着芳香且略微卷起的长发垂在肩上，前额宽阔，鼻梁挺直，唇上有一种天然的健康的红润，通常戴着用月桂树、爱神木、橄榄树或睡莲的枝叶编织的冠冕。这位光明之神在快乐时会弹着齐特拉琴放声歌唱，惹得那些女神们都悄悄地出来看他，藏在林间，被他的歌声弄得心旌摇曳。
雅典娜心疼中箭身亡的阿喀琉斯，其中重要的一点是——那个英雄美少年还没有经历过女人。而阿波罗却完全不同，阿波罗虽然名为太阳神，但他比美神阿芙罗蒂德和爱神丘比特经历的爱情还要多。阿波罗爱过很多神与人、男与女，简直不胜枚举。
譬如他和科洛尼斯，当初科洛尼斯的父亲坚决反对女儿和太阳神恋爱，曾经放火烧毁了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而后来，科洛尼斯怀了阿波罗的孩子，却又和别人有了私情。这消息是阿波罗的圣鸟——雪白的乌鸦报告的。一只白乌鸦引起了血案：阿波罗的姐姐、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一怒之下射杀了科洛尼斯和情夫。告密的乌鸦也被株连了：从那时起，雪白的乌鸦一律变成了黑色。整场血案中只有那个孩子幸存下来，后来成为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
又譬如：阿波罗一度深爱着美少年雅辛托斯，雅辛托斯热爱打猎捕鱼，阿波罗就像男仆一样殷勤地替少年拿鱼网、牵猎犬。有一天两人在山间玩掷铁饼的游戏，阿波罗施展千钧神力，铁饼飞得又高又远，将一朵白云劈成了两半。雅辛托斯快活地追赶着，没想到西风之神仄费洛斯也很爱雅辛托斯，看到阿波罗和雅辛托斯愉快地嬉戏，顿时妒火中烧，猛然吹出一阵西风，被吹偏的铁饼正巧碰在了雅辛托斯的头上。悲痛欲绝的阿波罗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挚爱倒在了血泊之中。阿波罗的泪水浇在地上，血泊中长出了风信子花，原来风信子花就叫作“雅辛托斯”！花瓣上的纹路“AI”永远铭刻着阿波罗悲伤的叹息……
阿波罗最著名的爱情当然是他与河神的女儿达芙涅的故事了。其实这完全源自小爱神丘比特的恶作剧。丘比特有两支箭，凡是被他用黄金箭射到的人，立即会燃起爱火，而被他的铅箭射中的人，则会十分厌恶情感。丘比特跟阿波罗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当河神的女儿、美丽的达芙涅路过时，丘比特立即用黄金箭射中了阿波罗，然后又用铅箭射中了达芙涅。阿波罗被达芙涅迷住了，而达芙涅却避之不及，阿波罗弹着齐特拉琴一路追赶，一边叫着达芙涅的名字。我们的太阳神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他喊着：“美丽的少女达芙涅，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啊！”可达芙涅就像是没听见，一路狂奔，直到被一条大河挡住去路！达芙涅情急之下对着大河呼喊：“我亲爱的父亲，求求你快把我藏起来吧！把我变成什么都行！”
河神于是把女儿变成了一棵月桂树。达芙涅的秀发变成了茂盛的树叶，手腕变成了树枝，腿变成了树干，脚变成了树根，深深扎入了泥土之中。追上来的阿波罗抱着月桂树伤心哭泣，一边喃喃地说：“美丽的达芙涅，我会永远爱你。我要用你的树叶做我的桂冠，用你的枝干做我的齐特拉琴，用你的花装饰我的弓。我还要赐你永远年轻美丽，永不衰老……”果然，月桂树终年常绿。
总之，阿波罗是个情种，他的爱情故事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而他完全不知道，一直对他冷嘲热讽的雅典娜，实际也一直在暗恋着他。
3
可是如果你就此认为阿波罗是个只会谈恋爱的花花公子，那就大错特错了。阿波罗其实是个非常有思想的青年，爱情，不过是他丰富多彩的人生的一部分，当然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他还有着更加不可或缺的部分。
阿波罗上的是奥林匹斯山的公学。在学校，虽然他贵为宙斯之子，却一直为人谦和，学习成绩非常突出。他喜歡研究哲学，喜欢写诗。先知普罗米修斯是他最敬重的神，也是他的老师和忘年交。暇时，他会向普罗米修斯请教一些问题，他最常请教的，是有关真理方面的问题。而老普也极为喜爱这个内心纯真的美少年，他常常被阿波罗的一些问题所打动，譬如：“为什么我父亲年轻时发表的一些诗，我现在无法发表？”“为什么我父亲只准许别人歌颂他，而不能说他哪怕任何一点点缺点？”
在阿波罗的青春期，父与子的冲突达到了极点。阿波罗住校，总是好长时间不回家。母亲勒托想念儿子，经常拎着食盒去看望他。勒托到来的日子，就是整个公学欢庆的日子，阿波罗会把母亲带来的烤肉、橄榄、桂枝和坚果分给大家吃——那是一段奥林匹斯山最艰难的日子，因为宙斯与海神波塞冬和农神德墨特尔闹僵了，波塞冬总是兴风作浪，搅得乌烟瘴气，而农神也总是让庄稼颗粒无收。诸神都常常吃不饱，口出怨言，宙斯与赫拉也作状说与大家同甘苦，再也不吃烤肉了，可是他们的厨师却会给他们做奶油煎鱼、大虾和炸坚果仁。当然，宙斯不会忘记送一些吃的到勒托那里——勒托一度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也和其被宙斯宠幸的女人一样，受到赫拉的嫉妒，但是与其他女人不一样的是，她从不恃宠而骄，生下太阳神与狩猎神一儿一女之后，她便黑纱蒙面黑衣裏身，再不露面，也因此被神界称为“黑袍女神”。她越是这样，越能得到宙斯的怜惜，因此获得的食物也比其他妻子和情人们多一些。勒托总是把好吃的东西挑出来，黑纱蒙面，在一个个夜晚送到心爱的儿子那里，看着他吃完。他吃东西的时候，她也会翻看他的本子，那里面有他写的诗，她总是细细地欣赏着，她喜欢每一首诗，读到那些沁人心脾的佳句，她总是在心里默默地感恩着：“自己可是太阳神在这个世间的第一读者啊！”
这一天，她翻到了儿子的一首新诗，没有题目。
……这一切仿佛早已命定
请告诉我关于黑暗中的真相，不隶属于任何统
治者的说辞
你们将真实泡入水中，让语言发酵。这个世界早被
多数的谎言替代了所有的梦境。
我小心地编撰
那些随着我们视野移动的开拓史。
我弹着齐特拉琴
一路经过许多地标，听人叙述那些虚构的传闻
我需要真相。我听见了那些幽闭的嘶吼
许多的声响赤裸地排成一列，等待轮回的召唤
我无法直视他们，那些逐渐干涸的灵魂。
父王，你要我学习的就是这些令人苦恼的制式吗
我们有沟通的语言，姿态，有各种爱与性
但是我们已经逐渐没有了心。
父王，你要我做的，
是我无法适应的特性
我在沿经你的途中拾获了许多疾病
当一种病态成为常态后，常态反而成了病态
我拾获了太多令人困惑的片段，然而集结却成了
神界无法绕过的疾病。
父王，你像是在极地的冰原中，极度地冷漠
你想让我走近
我会弹琴，会诵诗，会唱歌，会射箭，
但是我无法成为你要我成为的标本
因为你所说的一切
我无法相信……
勒托颤抖着双手，慌张地四处看了一下，合上了那个本子。
“孩子，你这首诗可给别人看过？”
“当然没有，母后，你永远是我的第一读者。”
“快把它烧了吧，求求你。”
“为什么？我马上要给我的老师普罗米修斯、好友赫尔墨斯和潘神看呢。”
“你们之间经常这样互相传递吗？”
“是啊，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沟通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们早就怀疑父王制定的一切规矩了！而且……”
“住口！”一向温柔的勒托急促地喝了一声，“你们这是要造反啊！这是绝对不能容许的！你父王那个脾气，看了这个是要把你活活打死的懂不懂？！马上烧掉！从此不许跟这些人来往！”
“母后！”阿波罗万般委屈，“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是我最好的老师和朋友，我可以没有父王，但绝不能没有他们！”
勒托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伸手想打向儿子，但是终于没有落下去，她的手在空中颤抖，“你在说什么？！说什么？！你父王是万王之王！诸神都在他的统治之下，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是这样的！何况你虽然贵为太阳神，但并不是赫拉所生，赫拉为这个恨死了我，我为了保护你们姐弟，一直忍气吞声，从不敢有一点点违了规矩，你可倒好，竟敢写这样的诗反对你父王！都是受普罗米修斯那个老顽固的影响！儿子啊！你知道你是怎么出生的吗？！你知道母亲生你有多难吗？！你知道你长这么大经历了多少厄难吗？！……都是我把你宠坏了！宠坏了！……呜呜呜……宠坏了……”勒托痛哭失声，泪水一下子倾泻而出，阿波罗吓坏了，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痛哭，很快，他便被淹没在母亲的泪水里……”
4
“你知道，我是提坦的女儿，是宙斯的表姐。我并不是他们传的那样是他的情人，我是他的第六任正式的妻子。那时他很爱我，真的爱我。神说，想知道一对男女是不是真爱，看他们的孩子便知分晓。你看看你和你姐姐，如此美貌如此聪明，就能明白那时我和宙斯是多么的相爱！但是我们相爱的时间非常短暂，因为我怀孕了！怀孕之后很快被赫拉知道，你的赫拉阿姨你是知道的，她的善妒神界闻名！她派了很多神追杀我，甚至派了该亚生的巨蟒！她还下令禁止大地给我分娩的所在，我东躲西藏，到处流浪，所有神祇都因为惧怕赫拉的权势而拒绝庇护我，我的泪水和苦苦哀求都没有一点儿用处，即将临盆，我饥寒交迫，身体肿胀，每天痛苦到想死……呵，即使是现在想起来，我心里还在滴血！……总算有一天，我来到了爱琴海上的一个小岛，它叫德洛斯岛，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我向岛上的神跪拜乞求：“接纳我吧，我承诺，你收留了我，将来必有伟大的神庙为德洛斯岛生辉！……”谢天谢地，这个岛接纳了我，我躺在了一棵棕榈树下，破水了，见红了，我的血染红了四周的落叶，可是，万没想到这是一个浮岛，是在爱琴海上漂浮的小岛。我抓住棕榈树，可是下面的岛在飘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这最最可怕的关头，是你父王出手救了我！他用神力使海底升起四根金刚石巨柱，将这座浮岛固定下来！我得救了！……你姐姐和你先后来到了世上，是的你们是双胞胎，前后只差二十分钟……七天七夜啊！你出生的那一瞬间，岛上所有的天鹅都飞来了，绕着你飞了七圈儿……所以，请你记住，没有你父王就没有你！……什么？你还在和我争辩？你还在怀疑你父王的伟大？！……儿子啊，不要听信普罗米修斯那些人的唠叨，如果让他们来掌管奥林匹斯山，恐怕会对诸神和人间，造成更大的不幸！他们那些人天生就只会耍嘴皮子，他们哪懂得你父亲的辛苦和操劳？！他们哪懂得你父王对神界的付出？！难道万王之王是那么好当的吗？
“后来的事你应当记得了，我们母子三人在那个小岛上，靠狩猎和打渔为生，可是平常的日子没过多久，我们的栖身之处就被赫拉发现了，该亚生的那条巨蟒潜过爱琴海来诛杀我们，那一天，狂风恶浪，爱琴海上所有漂泊的船只都被风浪席卷，那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似乎要把整个小岛吞没！……啊原来你还记得是海神波塞冬叔叔救了我们！是的，是他倾尽全力把巨蟒拦下了！……
“波塞冬叔叔是你的救命恩人，还好你没忘记这一点！但是你记得吗？我们的厄难并没有结束，赫拉又派来了怪物提提俄斯……
“那天夜晚，我们刚刚睡下，突然有一阵怪响，你和你姐姐都睡得很香没有听到，妈妈的睡眠浅，而且那时候一直处于惊吓的状态，一下子就睁开眼睛了，提提俄斯就在我眼前淫笑，还没等我醒过神儿来，它就伸出爪子，一把撕开了我的睡袍，我几乎全裸着，它的一对绿色怪眼闪闪发亮，爪子伸向我的乳房。我尖叫一声把你吵醒了，紧接着你姐姐也醒了！那时你还是少年，可你是多么勇猛有力！你上去就在怪物脖子上狠狠一拳！怪物掉头冲向你，你毫不畏惧地用你纯金的箭射向它！它肚子上中了一箭，怪叫起来，这时你姐姐从背后又给了它一箭，绿血从它的身体上流下来，但它的魔爪依然在伸向我，它把我拖了三十多米。你冲到它的正面，对准它张开的大嘴就是一箭，真真正正是一箭封喉！然后，你和你姐姐的箭簇如同雨滴一般射向了提提俄斯！……在箭簇的暴雨中它逃了，你很快找到了它居住的洞穴。那里到處是悬崖，洞口朝天，洞里一片漆黑，洞底水流湍急，水的上空翻腾着一团团雾气。流着绿血的它从洞穴中爬出来，长满鳞片的巨大躯体在岩石间盘了一圈又一圈。它的体重把岩石和高山都压得发抖。它毁灭了它周围的一切。女神和所有的生物都因为怕它而逃跑了！它再次张开了血盆大嘴，准备把你吞掉，你的银弓上的弦发出了只有勇敢者才能发出的响声，你百发百中的金箭再次射向它。它终于断了气，一头栽进了爱琴海里，血把海面都染绿了！害得你波塞冬叔叔做了一个礼拜的清洁！……
“是的是的，后来妈妈为了兑现对德洛斯岛的承诺，在德洛斯建立了神庙，但是那神庙后来成为了崇拜你的神庙！儿子，珍惜吧，我们母子今天这一切来之不易，千万别反对你的父王啊！在这关系复杂的神界，只有你的父王有能力有神通保护你啊……
“儿子，你看看外面的月亮女神菲碧，她在偷听我们的谈话，夜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5
阿波罗一夜未眠。
母亲的话让他更加纠结：为什么在神界也没有公平，为什么他的父亲宙斯与赫拉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他的母亲却在遭受迫害之后，到目前为止都不敢吭一声？母亲为了他和姐姐，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她成为了退隐之神，在整个奥林匹斯山没有她的地位。只有她的出生地小亚细亚的克桑托斯河畔还残存着一所她的神庙。连吕基亚的农民都敢拒绝勒托女神饮用他们的水，而且在她饥渴难耐的时候，故意把池塘底部的泥搅动起来……那一次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她才第一次施展法术，把吕基亚那些搅混水的人变成了青蛙……
阿波罗当然不会烧掉他的诗。他背着箭囊与齐特拉琴来到普罗米修斯在海边的家。普罗米修斯正在打理他的园子。应当说老普不是个管园艺的好手，他的园子荒草丛生，只有几簇野花在怒放。没想到的是，好友赫尔墨斯和潘神也在这儿，赫尔墨斯跷着个二郎腿，在园子时看一部大部头的哲学书呢，而潘神则在屋里做饭，看到阿波罗带来的食品，潘神一股脑儿拿了去，叫着：“到底是宙斯的儿子啊！今天我们有烤肉吃了呢！瞧，还有赫尔墨斯带来的葡萄酒！”
夜晚，普罗米修斯点燃了蜡烛，四个人传递着阿波罗的诗，分别朗读着：“……请告诉我关于黑暗中的真相，不隶属于任何统治者的说辞，你们将真实泡入水中，让语言发酵。这个世界早被多数的谎言替代了所有的梦境。啊我太喜欢这段了！”潘神叫着，“还有这段……当一种病态成为常态后，常态反而成了病态，我拾获了太多令人困惑的片段，然而集结却成了神界无法绕过的疾……”
赫尔墨斯吃了一大口夹着蜂蜜和坚果做成的蛋糕，呜噜着说：“……我更喜欢这一段：我无法直视他们，那些逐渐干涸的灵魂。父王，你要我学习的就是这些令人苦恼的制式吗？我们有沟通的语言，姿态，有各种爱与性，但是我们已经逐渐没有了心……写得太好了！太好了！现在我有和你相同的苦恼！……老普，你怎么看？”
普罗米修斯抬眼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悲悯：“整首诗我都非常喜欢，真的喜欢。阿波罗，我为你高兴，这首诗说明你一直在独立思考，你思考的不是将来如何击败其他王子继承宙斯的王位，而是你对真相的探索，你对谎言的鄙弃，你对所有灵魂的关注，你对失去内心世界的担忧，还有你对于统治者的不满……亲爱的阿波罗，祝贺你，相信你能写出更好的诗，而且我相信，在你们的有生之年，一定会看到一个公平自由美丽的新世界，来，干杯！”
——四个杯子碰到一起，发出一种美妙的声音。这声音产生出一圈圈涟漪，直接到达了奥林匹斯山上赫拉的宫殿里。赫拉刚刚吃过晚饭，在花园里散步，她用左手托起左耳，专心致志地听了好久，似乎听出了什么门道。她转身走向寝宫，急急命令小神：“毫无疑问这声音是从普罗米修斯那个老家伙那里传出来的！他们又在干什么？一定有勒托的那个宝贝儿子！马上给我查！查！！……先不要告诉宙斯懂吗？”赫拉挥舞着她的双手，她淡青色的斗篷在壁炉的火苗映照下闪闪发亮，她的葡萄酒已经从酒杯里溢出来。她旁边坐着的是她的挚友冥王哈底斯。哈底斯一边听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这四个家伙经常在一起聚会，非常可疑！他们必定有阴谋，老普那个家伙一直反对宙斯和我，他是个野心家和阴谋家，两年前，由于他为人类盗取天火，已经得到了严惩，但是他还不老实！他心里一直是不服的！勒托的儿子一直跟他泡在一起，哪能学出什么好来！可是干掉他真的不容易！不是上次雅典娜说过吗？整个奥林匹斯山的女神都爱他，没出息的东西们！不就是个不长胡子的小白脸儿吗？”赫拉越说越生气，终于大声嚷起来：“我就不信拿他们没办法！想办法先把那个老的干掉！小的嘛……让他去特洛伊！必然会被特洛伊王子杀掉！”
哈底斯笑了一下，“看来你根本不了解阿波罗。”
“怎么讲？”
“他跟特洛伊两个王子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你把他送到特洛伊，他正是如鱼得水！”
“哼，你不懂！把他送到特洛伊，有两重意思：第一，现在特洛伊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宙斯将派阿伽门农率希腊联军去攻打特洛伊，阿波罗这时去特洛伊就有叛逃之嫌;再者说，将来战争激烈的时候，特洛伊那边就会怀疑阿波罗是卧底，总之把他送往特洛伊是最好的陷阱，他怎么也逃不掉！”
哈底斯哈哈大笑，“都知道雅典娜是智慧女神，原来真正的智慧女神在这儿！真是神机妙算！我等男儿自叹不如！好好好，那么总该有个罪名啊！”
赫拉恍惚间把手伸向烛台，烫了一下又缩回来，哈底斯知道这是赫拉内心紧张时候的一个标志性动作。赫拉转过身，把脸慢慢贴向哈底斯，“冥王，记得你上次说过，他们这四个人里潘神最好攻破，何不试试呢？你是冥王，谁不怕你，我就不信那个骨瘦如柴的小潘能扛住你的那些酷刑……”
赫拉说话的语气和她肌肉的痉挛在烛光下十分狰狞，连冥王哈底斯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6
反宙斯事件成为当时整个奥林匹斯山最大的案件。以至于多少年后诸神依然无法忘记——所有的参与者都得到了残酷的惩处：普罗米修斯被送往高加索山，受到被鹰不断啄食肝脏的酷刑;赫尔墨斯被哈底斯带到冥界，天天被烈火烧身;潘神虽然出卖有功，却也跑不掉惩罚——冥王命他去给西西弗斯运石头;最惨的是勒托，她不但被宙斯彻底抛弃，还被赫拉秘密指使冥王对她施行惨无人道的私刑，昼夜鞭打施虐，铁鞭把她的衣裳都打飞了，她的惨叫与哭声都淹没在冥界的声响中，无人听见。
而阿波罗，的确被驱逐到了特洛伊。而特洛伊王国也的确对他礼遇有加。然而正如赫拉所料，在特洛伊之战陷入混战的时候，老王把两个王子叫到身边，说出了他对阿波罗的怀疑。老王的说法遭到了两位王子的坚决反对。尽管他们拼命地保护阿波罗，但是在希腊联军攻破特洛伊城之时，阿波罗依然被一帮特洛伊人劫持到了一个秘密的城堡里。在城堡的最高层，在战争中已经失去理智的特洛伊人竟然把太阳神捆在椅子上轮番毒打，他们逼问他，是不是宙斯和赫拉派来的卧底！要么，就是普罗米修斯那个老不死的使的坏！最后他们用皮绳打他，边打边吼叫着：“说！如果你告诉我们希腊联军进攻的路线，或者我们就可以饶你不死！”
高贵的太阳神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他觉得跟这些人说一句话都是奇耻大辱！所以他干脆咬牙忍住疼痛，任血水与汗水滴滴流下，缄口不言。
深夜，冥王哈底斯来到古堡，面对年轻英俊的太阳神，他还是有三分畏惧，他戴上面罩，悠悠地说：“尊敬的阿波罗神，你的确是在反抗宙斯与赫拉的路上越走越远了，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您要这么干？是普罗米修斯那个老家伙让你这么做的吗？现在很简单，赫拉让我转告你，假如你公开揭发普罗米修斯的阴谋，把这一切都推到他的头上，那么您就得救了，我会立即救您返回奥林匹斯山脉！”
阿波罗终于抬起滴血的头颅，冷冷地看着他说：“那么我该怎么做？”
哈底斯立即感到事情要有转机了，这句话明显松动，他摘下面罩，神情恳切，“很简单，你就说那首反诗是普罗米修斯写的不就行了吗？反正他已经得到了最严重的惩罚，不可能再加重了！”
“可是天庭中所有的人都认识我的笔迹。”
“那你就说是普罗米修斯让你抄录的！”
阿波罗把一口带血的口水狠狠地吐到了哈底斯的脸上，“卑鄙的小人！你以为我会像潘那样卖友求荣吗！那首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们可以拿給父王本人看，让他裁决，你们现在想利用敌国之手除掉我，真是太无耻了！你们这样对我，无非源自赫拉对我母亲的嫉妒，并且她很怕我会妨碍她的亲生儿子在父王那里得宠！……我死之后，太阳会坠落，天空将永远黑暗！你们想好了！别后悔！”
哈底斯颤抖着抹掉脸上的口水，默默地鞠躬，倒退着离开了。
一小时之后，特洛伊的打手们蜂拥而入，他们继续毒打阿波罗，让他供出希腊联军的路线，阿波罗咬破了嘴唇，直至昏死过去，始终一声不吭。凌晨五点钟，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把太阳神阿波罗连人带椅推下了古堡，那时阿波罗还有意识，他向下坠落，坠落……疼痛已经麻木，没有一丝悔意，只是觉得，那古堡好高好高啊……
初生的朝阳突然坠落，天空大地一片黑暗，惊呆了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雅典娜第一个赶到现场，她是趁着敌国的士兵还在沉睡的时候冒死赶到的，她一把抱起阿波罗那遍体鳞伤的身体，再也忍不住一直压抑着的情感，痛哭失声……第二个赶到的是月亮女神菲碧，她将月光炼成的魂魄输入阿波罗的体内，觉得他的身体还有着微弱的反应。接着，九位缪斯女神鼓动着双翅飞来，个个哭成了泪人儿！接着是美丽绝伦的卡珊德拉公主、普萨玛忒、克劳希亚、丁佩诺、曼托、斯丽亚、克利乌萨、布里昂、希兰尼……总之，所有爱过太阳神和被他爱过的女神们都赶到了，连敌国的将领和士兵们也放下了武器，脱帽向太阳神致敬。
最后赶到的是变成月桂树的达芙涅——这个曾经被阿波罗深爱过的女子，她看到那张已经被擦干净的俊俏的脸，想起他在追求自己时候那种可爱的、煎熬的眼神，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宁愿做一棵月桂树也不愿意接受他——是了，那时她只是被丘比特的铅箭射得不会爱了！可是，现在看到他的样子，她只想用法术把所有的女神驱逐，让自己独享这最后的悲伤的时光。
可是被驱逐的却正是她自己。雅典娜和菲碧声色俱厉地让她走开，她们根本不能容忍一个不那么热爱阿波罗的女人在这里挥洒她的热泪，那泪水在她们看来是廉价的，没有意义的，或者干脆就是鳄鱼的眼泪。几位女神护佑着阿波罗走了，云雾笼罩着她们飘然而去的身影，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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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罗之死震动了天庭。
智慧女神、月亮女神、狩猎女神、缪斯女神等女神的联名控告书直接上达宙斯，宙斯这才知道真正的原委。宙斯咆哮地叫着赫拉的名字，但是赫拉早就拉着哈底斯去达特岛度假了！宙斯费劲地抬起他肥胖的身子，亲自来到关押勒托的监牢，他本想亲自去解开勒托身上的绳索，但一想到那样未免有点过分煽情，而且，依他一惯的脾性，他爱的是鲜艳美丽的异性，一旦女子人老珠黄，他便无一例外地弃她而去，这倒不是说他喜新厌旧，而是他对美有一种绝对的追求，不能容忍花朵沾上泥巴，珍珠蒙上灰尘……何况他现在面对着的是一个被折磨得遍体血污、面目变形的勒托，他挥挥手，目光中充满了悲悯，卫士们解下勒托。把她抬到了奥林匹斯山的急救医院。至于那个肝脏被啄食的普罗米修斯，那就让他永远捆在高加索山吧——那是他亲自下的命令，他是永远不会自己打脸的。
他奖赏了拉普拉斯神兽，这位善推演，知万物的神兽，准确地预测了太阳神的劫难。后来成为物理帝国经典力学的马前卒，他吸纳了毕达哥拉斯“万物皆数”之力，结合天体力学、概率论等思想精华，创造了宏观经典力学，但是善妒的人类却并不容忍它的存在——如果人类的所有命运都已经被拉普拉斯神兽算得清清楚楚，那他们还有什么活头？必须得早点弄死它才行，后来，热力学和量子力学等新理论对它万箭齐发，以物理学家开尔文以及量子力学的海森堡开始的联手围剿，令这只无所不能的拉普拉斯神兽最终一命呜呼，与阿喀琉斯的那只千年老乌龟相比，可以算是夭折在了襁褓里。
当建立在不可逆基础上的热力学大行其道时，以可逆性作为基石的拉普拉斯神兽自然元气大伤。再后来，困扰人类长达百年的双缝干涉实验成功证明因果律在微观世界彻底失效，而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也说明再厉害的神兽也无法看清微观世界的全部面貌。拉普拉斯神兽悲伤辞世，人类连最后的尊严也没有给它留下——由宇宙最大熵、光速，以及将信息传送通过一个普朗克长度所需要的时间计算得来，拉普拉斯神兽的算力上限已被证实约为10120比特。人类得出结论，如此惊人的算力，既不可能出现于神秘的奥林匹斯山，更不可能存在于伟大的物理帝国。
第三章 爱情
1
在整个奥林匹斯山上，唯一能与阿波罗的俊美抗衡的，是美少年阿多尼斯。
在我们所听到的希腊故事中是这样描述的：阿多尼斯为希腊美女密拉乱伦所生，一出世就俊美动人。美神阿芙罗蒂德对他一见钟情，把他交给冥后珀耳塞福涅抚养。阿多尼斯长大后，冥后也爱上了他，舍不得让他离开。两位女神互不相让，请求主神宙斯裁决。后来，阿多尼斯外出狩猎时被野猪咬死。美神闻讯痛不欲生，冥后深受感动，特许阿多尼斯的灵魂每年回阳世六个月，与美神团聚。在艺术造型中，他常被塑造成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与阿芙罗蒂德在一起。现在，已成为“美男子、美少年”的同义语。
真实的故事完全是别样的：
阿多尼斯的美貌与阿波罗是不同的，按照现在的说法，阿波罗的美是“花美男”，而阿多尼斯的美却带有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也因此，阿波罗有着众多的爱人，而阿多尼斯的爱人只有一个。
阿多尼斯从未爱过美神——那个传说完全是后者一厢情愿的意淫。阿多尼斯的母亲密拉也并非乱伦——她只是与真心相爱的人生下了阿多尼斯，换句话说，阿多尼斯是个私生子。人常说，私生子聪明，在阿多尼斯这里，是真正应验了。阿多尼斯四岁即会背诵史诗，九岁会演奏会写诗歌，精通数理，十三岁进入奥林匹斯山的贵族学校学习舞蹈与剑术。有无数女神女人与半人半神爱上了这个美少年，但是都有点惧怕他那冷峻的气质，不敢越雷池一步。
阿多尼斯并不是冷漠的人，他内心充满热情，爱帮助人，甚至愿意救人于水火之中，但是面对那种或明或暗的示爱，就完全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对此，智慧女神雅典娜觉得非常奇怪，因为她深知凡真正聪明的人都开蒙很早，阿多尼斯必然亦如此，但是他為什么那么避开所有的异性，那么清高，那么具有精神洁癖呢？
其实，阿多尼斯从很小的时候心里就藏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因为母亲经常不在身旁，就给他买了一个娃娃做伴儿。他每天抱着娃娃睡觉，这个娃娃黑发黑目，鼓凸的小圆脸儿，翘鼻子小嘴巴，非常可爱，久而久之，他竟离不开她了。她成了他倾诉的对象，成了他的唯一，他不再需要别人。他甚至会给她洗澡，换衣裳，晒太阳，每天晚上，在他临睡的那一瞬，他一定会阖上她那双明亮的大黑眼睛。
他十五岁那一年，贵族学校校方请他去为一个天国少女合唱团伴奏，少女合唱团的领唱是一个小女孩，叫塞涅瓦。那天，塞涅瓦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泡泡纱连衣裙，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2
我们要讲一下塞涅瓦了。
塞涅瓦出生于一个半人半神的家族，父亲是英雄阿忒拉斯，母亲是主管灵性、黑暗与魔法的女神赫卡特，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很平凡，唯独她天赋异禀，聪明异常，而且生得非常可爱，脸蛋儿如同三春鲜桃一般鲜润，一双明眸如同纯净碧蓝的湖水，清澈得照得见人影，小小的翘鼻子，小嘴巴像是一朵微微开放的红色牵牛花。她本来是人见人爱的女孩，但是由于父亲对她的宠爱超出了黑暗女神的容忍限度，便施展魔法，把黑暗塞进了小女孩塞涅瓦的心里，让她经常莫名悲伤，赫卡特在暗夜中对她施行了一个诅咒：只有当她遇见一个深爱她的人，他们可以为爱互相献出生命的时候，这个魔咒才可以解除。
自此之后，天性活泼的小女孩经常陷入悲伤和自毁之中。她自毁的方式是用小刀割自己的手腕，一刀一刀，那些刀痕如手链一般一圈圈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她渴望一个爱她的人出现，但是所有人都是把她当成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娃娃来喜欢，并没有一个真正了解她深爱她的人。她只好钻进奥林匹斯山的图书馆，那里有个瞎眼的老头儿在管理着成千上万册图书。她开始写作，她想创造出一个爱她的人。她想，爱她的人应当比阿波罗更英俊，而且，他只爱她一人。老头儿看了她写的小说，叹了口气，“孩子，所有的男人都不会只爱一个女人，这是男人的本性。”可是她不信。她每天都去图书馆，时间长了，老头儿会留她吃中饭，老头儿做的饭很好吃，就是用面包蘸一种汤汁，但是那种汤汁真的很鲜美。老头儿习惯了她的到来，有时她不说一句话，就一头趴在桌上写啊写的，老头儿也不说一句话，可是有她在那儿，老头儿的心里就很踏实。突然有一天，小女孩没来。又过了一天，还是没来。第三天，老头儿沉不住气了，想去找小女孩，刚拿起盲人手杖走到门口，小女孩就进来了。小女孩是一瘸一拐进来的，但是老头儿看不到，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声，闻到她芳香的气息。老头儿问：“你怎么那么多天都没来？”小女孩说：“我去找塞壬学唱歌了。”老头儿说那你唱一个给我听听。小女孩就唱起来了。小女孩刚唱出第一句，桌上的纸片片就飞起来了，小女孩接着唱，埋在书柜深处的落满尘土的书都跳了起来，成千上万的书在桌上地上窗台上茶几上起舞，老头儿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能看见一点东西了，老头儿大声叫着：“接着唱接着唱！我好像快看见光明了！”小女孩为了老头儿能够重见光明，一直唱到杜鹃啼血——最后她的歌声穿过奥林匹斯山，塞壬亲自介绍她进入了少女合唱团，担任领唱。
3
塞涅瓦第一眼看到阿多尼斯就被他迷住了。当时阿多尼斯坐在钢琴旁边，正被窗外射入的光线笼罩着，他白晳的棱角分明的脸如同一尊云石的杰作，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象牙般的手指放在键盘上，他的嘴唇集中了一种男性美，他无意间的微表情是那样迷人，她的一双明亮的大黑眼睛牢牢盯住了他，舍不得挪动一下，直到他似乎察觉了什么，微微抬了一下眼睛，她立即把目光挪开，羞得满脸绯红。但是这时，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从不多看异性一眼的阿多尼斯，似乎一下子被牢牢吸引，目光里充满了纯真的惊喜，好像发现了寻觅已久的珍宝似的。
当然，这只是一刹那，仅仅是刹那间，也被少女合唱团的雅劳发现了，雅劳迷恋阿多尼斯已久，她用尽了各种手段接近他，但都徒劳，后来她看见连美神都被拒绝，心中才慢慢绝望，然而这一次，她明明白白地看见了美男子那清澈真纯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了小女孩塞涅瓦的身上，虽然他非常理性地克制了自己，但这个破绽算是被雅劳发现了，她心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接下来，塞涅瓦也许是心慌意乱，接连唱错了好几个音符。雅劳看见阿多尼斯合上了琴盖。长长的睫毛依然盖着那双美丽的凤目，他毫不留情地对塞涅瓦说：“你，第二句，重来。”
雅劳看见塞涅瓦的脸像醉酒似的那么红，塞涅瓦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声音大一点！”阿多尼斯再次说，声音里带了一种严厉。雅劳心中暗喜，她想塞涅瓦这次栽了。
那一天，塞涅瓦忘了自己究竟唱了多少遍。就在终于得到阿多尼斯的赞赏的时候，她突然摔在了地上，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在那一瞬间她还来得及想，原来失明是这样的，可怜的老人家，他每天都在面对黑暗啊！
4
塞涅瓦睁开眼睛，恍惚间看到了阿多尼斯的脸，她立即觉得是自己在做梦。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她清晰地看见阿多尼斯正在给她轻轻盖上被子。她腾地坐了起来，又躺下去，羞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醒了？”阿多尼斯的目光非常温柔，“吃一点东西吧。”
她像一個木偶一般接受他的照料，他喂她喝汤，她喝了一口就辨出汤的滋味——那是图书馆盲人老头的鲜美的汤，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他问。
“我……喜欢这个汤的味道……”她低着头小声说，根本不敢看他。
“喜欢，就多喝一点。”他又舀起一小勺汤，放在她的嘴边，“这个汤的调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
她抬头看看他，欲言又止。
他看着她，分明想起了童年，想起那个从童年开始就一直陪伴着他的娃娃——没错儿，她就是那娃娃的化身，她是上帝派来陪伴他的。
她翻了个身，他突然发现了她小腿上的血迹……是呵，一个小姑娘，即使再累，怎么会突然倒下？
“你腿上怎么有伤？”
“没什么。”她羞怯地蜷起腿。但是裙摆不小心掀开来，能看见雪白双腿上大片的伤痕。
“怎么了？是谁干的？”
“……我妈妈……”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怎么会这样！”阿多尼斯真想把这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他努力克制着自己——黑暗女神心狠面冷早有耳闻，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对自己的女儿下此狠手啊！
他默默地找来一些药膏，用轻得不能再轻的手势，慢慢擦掉那些血迹，尽管这样，小女孩还是疼得倒抽冷气。“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的泪水如倾盆大雨一般落下，小嘴儿一瘪一瘪地抽搐着，终于爆发了：“我妈妈……她不爱我！她只爱我的哥哥和弟弟！她嫌爸爸对我太好了，她受不了！……可是……可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她骂我很难听的话……呜呜呜……我反驳了她，她就打我，她……她把我打瘸了……”
阿多尼斯心里如同刀扎一般疼痛，他轻抚着塞涅瓦的头发，“那你就别回去了，就在这儿住好了。这儿只有我一个人，可是有很多房间，你可以挑一间你喜欢的，好吗？我也不经常回来，外面有很多事情要做。”
塞涅瓦泪眼蒙眬地看着她的男神，她真想让他抱抱她，可是她不敢。
“我喝过这种汤，真的。”
5
当塞涅瓦带着阿多尼斯来到图书馆的时候，瞎老爷爷已经不见了。唯一亮着的一盏煤油灯下面有一张薄薄的纸条，上写：谢谢你用歌声医好了我的眼睛，天神会保佑你的！
塞涅瓦看到阿多尼斯反复地看着那几行笔迹，神色大变。
“你认识这个老爷爷？”
他沉默良久，说：“他不是老爷爷，你是被他的胡子骗到了。如果他刮了胡子，和你父亲的年纪差不多。”
塞涅瓦内心惊疑，她在想，诸神都在说，阿多尼斯是私生子，从他出生那天起，他的父亲就从奥林匹斯山消遁了，莫非，这位老爷爷是他的父亲？她疑惑地看着他，不敢问话。
“是的，他是我的父亲。我一直在寻找他，没想到你是他的忘年交。你竟然用歌声医好了他的眼病，真的……太感谢了！”阿多尼斯的低语勉强能听得到，她觉得他似乎快哭了，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你別难过，我觉得他会回来找我的，”她仰脸看着这位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美男子，轻轻地说，“他会给我做汤喝。”
煤油灯突然熄灭了，四周一片黑暗。
6
阿多尼斯为塞涅瓦准备了丰富的食物，但是他每天都是昼伏夜出，他们很少碰面，尽管如此，塞涅瓦还是每天为他做好丰盛的饭菜。第二天清晨，如果看到那些饭菜已经吃完，她会觉得心里异常温暖，如果有剩下的，她在做下一顿饭时一定会淘汰掉那些剩菜，然后创造一种新的菜式。慢慢地，她发现阿多尼斯准备的食品越来越少了。天气渐渐寒冷，她在收拾他房间的时候，发现他还穿着单衣！呵……她想他一定是没有钱了！可是按照他的品级，他应当是很有钱的啊！他的钱都上哪里去了呢？
她决定去酒神狄俄尼索斯那里卖唱挣些钱——她一定要让心爱的人过着最好最优裕的生活。酒神看了看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她还是个孩子，还没长成，缺乏那些丰乳肥臀的性感女人的魅力，但是她的坚决让他无法拒绝，他只好说那试试吧，每个晚上我只能给你一枚德拉克马银币，但是你要唱足十首歌。可是她刚唱了三首酒神就醉倒了。酒神醒来的时候发现满屋子东倒西歪的客人。小女孩瞪着一双惊愕的大眼睛看着他，他的第一句话说的是：“天哪！你比塞壬唱得还要迷人！”塞壬是众所周知的海妖，海妖的歌声是无法阻挡的，她可以使千万个渔民醉倒！
酒神把罐子里剩的所有德拉克马银币都倒给了她。小姑娘鞠了一躬，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她来到奥林匹斯山最大的市场，买到了最漂亮的亚麻制成的衣裳，买到了只有宙斯和赫拉才能吃到的古希腊最贵重最好吃的东西，然后拼命地跑向阿多尼斯的家——那也是她的家，她想在那儿的厨房里为心爱的人做一顿最好吃的饭。
可是当她穿过簌悬木走进家门的时候，突然看到阿多尼斯和一位女神缓缓走近，他们在簌悬木那里停止了脚步。啊天哪，她看清了那个女神的面容，那是鼎鼎大名的阿芙罗蒂德啊！美与爱之神！她的美貌无人能敌，她的法术举世无双，她穿着浅苹果绿色的纱衣，一对娇美洁白的乳房在纱衣中若隐若现地颤动，她大睁着一双碧蓝的眼睛，含情脉脉地凝视着阿多尼斯，而阿多尼斯的表情被簌悬木遮住了，但他挥着右臂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小塞涅瓦觉得自己的心冻住了，双腿奇怪地软了下来，她是如此自惭形秽——但是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簌悬木圣树下的两位神祇是多么相配！他们在一起是多么美丽迷人，她的决定就是在那一刻突然完成的！
她轻轻掩住门，在厨房里做了最后的晚餐：烤肉、蔬菜、面包和酒……一点也不少。当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的时候，她匆匆把为他买好的衣裳放在他的床头，她甚至后悔没有买一条漂亮的大床单。然后，她把剩下的德拉克马银币统统留给了他。她含着眼泪，轻吻了他的枕头——那里有他的气息，她把他的气息装进了自己的心里，她想那是属于她的了，是她永久的、永久的财富。
然后，她借了小精灵阿加索的翅膀，飞到了高加索山——那个酷寒之地，那里吊着她敬佩的普罗米修斯大叔，她可以为了减少他的痛苦，为他日夜歌唱。
可是每当她停止歌唱的时候，她的眼前总会看到同一幅图画：簌悬木那苍郁的叶子下面，站着世界上最美的男神与女神。
古希腊认为簌悬木是神所赐与的礼物，应该加以尊敬。而它的美丽甚至让一个残酷的国王赠以勋章，并令人保护它。由于簌悬木的长寿，今天仍然存在。事实上，今天仍和古代一样，任何公共场所都有簌悬木以提供遮荫。在雅典柏拉图学院人行道上，就有着一株古老的名满天下的簌悬木。
7
普罗米修斯过了很久才明白小女孩塞涅瓦来到高加索山的真实原因。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普罗米修斯等不到小女孩睡醒就匆忙地叫醒她：“塞涅瓦，塞涅瓦！快起来！你完全误解了阿多尼斯！他现在到处找你，快回到他身边吧！可怜的人，他都快急疯了！”
由于长时间的折磨，普罗米修斯比他实际的年龄至少老了十年。他翕动着苍白的嘴唇，慢慢地告诉了塞涅瓦一个惊天的秘密……
在太阳神阿波罗一案那一年，阿多尼斯还是个小小少年。阿波罗至死也没有透露属于他们真正的秘密。但是在潘的举报中，分明说阿波罗他们的反宙斯集团，有着一本秘密的诗集，这部诗集里充满了对宙斯与赫拉的叛逆，以及他们对于真正自由美好的向往。然而当时赫拉动用了所有主神，甚至找到大力神和冥王，都没能破获这本诗集——于是赫拉怀疑是潘在撒谎，把潘也贬黜到了一个浮岛之上。
但是这本诗集是真实存在的。普罗米修斯说，他用生命为人类盗取火种，并没有白白牺牲，就在他被捕的最后一刻，他把那本诗集放在了图书馆。而图书管理员——那位盲老人，以不为人知的方式交给了少年阿多尼斯。
“这并不是我的一时冲动，”老普缓缓地说，“我们考察了阿多尼斯很久，共同认为他是把火种传下去的最合适的人选。他正直、聪明、才华横溢又富有牺牲精神……他比我和阿波罗更具备领袖气质！”
“……可是阿多尼斯没有见到他的父亲啊！”小姑娘大睁着一双天真又聪慧的眼睛。
“是的。阿多尼斯至今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他父亲只是悄悄地把那本诗集给了他，他父亲有意遮蔽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出现对儿子不利，但是他一直在暗中保护儿子。阿多尼斯的父亲是一位人类中的大智者，他的名字叫作麦克斯韦。”
“麦克斯韦？就是那位在物理帝国能探测并且控制单个分子运动，能让宇宙从熵寂走向重生的麦克斯韦？”
“正是他！天哪！塞涅瓦我的小姑娘！你竟然知道麦克斯韦和他的理论！这是连雅典娜都搞不清楚的事情啊！难怪……难怪阿多尼斯这么……这么爱你！”
“您说什么！”
“阿多尼斯爱你，难道你不知道吗！我的天哪！”
那个时间是属于塞涅瓦的。那个伟大的时间，属于她一人所有。多年之后，每当她痛苦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她永远会从心里掏出来那个时间，那个伟大的时间，它不需要麦克斯韦定律，就能重生。
“……可是，老爷爷为什么不見阿多尼斯啊？他们会做同样鲜美的汤，我一猜就是家族的秘方，那天阿多尼斯到图书馆没有见到他的父亲，非常难过……”
“当然，伟大的麦克斯韦完全是为了阿多尼斯才这么做的！从阿多尼斯出生的时候，宙斯和赫拉就散布谣言说阿多尼斯是密拉与人类贱民乱伦而生，如果麦克斯韦认了阿多尼斯，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奸计！麦克斯韦正是人类啊，当然他是一位绝对伟大、绝顶智慧的人类！你以为他不想念儿子吗？告诉你，他就藏身在离阿多尼斯不远的地方，每天都能默默注视着儿子的成长……”
“……可是……可是阿芙罗蒂德……”
“小姑娘，没有那么多‘可是！事实是，阿芙罗蒂德是赫拉派去劝降阿多尼斯的！当然，我们的美神非常爱阿多尼斯，但她完全是单相思！麦克斯韦和我都知道，我们的美男子，心里只有可爱的小姑娘塞涅瓦！”
塞涅瓦捂住胸口，防止心脏会突然跳出来，她的泪水直接喷射了出来，溅了老普一脸。
“快回去吧我的小女孩，我知道你心里最纯真的爱情，别管我……我会处理我自己的事情的。还有，阿多尼斯的昼伏夜出，都是在组织推翻宙斯和赫拉的统治，他们印传单出诗集，都是需要钱的，所以他现在是很艰难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当然不愿意让你卷进去！反对宙斯与赫拉，推翻他们的统治，是非常危险的事！”
其实，我们的小姑娘塞涅瓦还有许多个为什么，但是没有等到她问下去，高加索山就被男神阿多尼斯照亮了。阿多尼斯带着他的牧羊犬来了！晚霞像烧红了的水彩画，在他燃烧的头颅上，似乎画着炙黄的山川。
他们陪普罗米修斯直到深夜。夜静时分，高加索山谷合拢了。狩猎女神带着祭司，接受猎人的朝拜。圣殿的檐下，石头的祭坛颤抖着，酒后的雉与飞鼠的游魂正悄悄从灶中走出，美丽的星子们都来到圣殿的屋瓦上汲水，能听见叮叮有声的陶瓶。受尽痛苦的普罗米修斯依旧长髯飘飞独对天地，但是他觉得他此时有福了，是他亲眼见证了世间最美丽的爱情：他看见小女孩塞涅瓦调皮的眼神如星星，阿多尼斯含蓄的笑容像月亮——真爱能让男人女人如此美丽！他看见他们如玉的身体沉浸在了青冥河里，那曾经是特洛伊战争时期英雄系马、壮士磨剑的地方！
他也曾经在此地黯然卸鞍，行囊里藏着宝剑，既然历史的锁孔里没有钥匙，那么，就做一个铿锵的梦吧！对着身上已经生锈的镣铐他低声吼叫：“我将归去！我将归去！”
8
在另外一个地方，麦克斯韦先生注视着这一切，热泪盈眶。
麦克斯韦先生很少动感情，他是理性的代表人物，是物理帝国的上帝。他创立的学科，使永动机不再是神话，让走向熵寂的宇宙也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麦克斯韦先生创造了麦克斯韦妖。因为他意识到自然界存在着与熵增相拮抗的能量控制机制，但无法清晰说明这种机制，只能假定是一种“妖”。如果简单描述，一个绝热容器被分成相等的两格，中间是由“妖”控制的一扇小“门”，麦克斯韦妖反应敏捷，能准确地探测并控制单个分子运动，迅速把快速移动的分子从左盒丢进右盒，把慢速运动的分子从右盒丢进左盒。因此，这个小盒子不仅左右部分形成了温差，还实现熵的自发减少。乍一看来，麦克斯韦妖击败热力学第二定理不在话下，同时也让烜赫一时的“热寂说”多了一个反对势力。麦克斯韦妖的物理学意义是让混乱变得有序，避免封闭系统变成一潭死水。扩展到现实世界，麦克斯韦妖就能操控万物，逆转阴阳。
尽管人们希望这位妖精真的存在，但在纪律森严的物理帝国，麦克斯韦妖同样命途多舛，直到多年以后，当奥林匹斯山已经消失，物理帝国开始痴迷于研究熵减过程的时候，麦克斯韦妖才重现踪迹。
应当承认，麦克斯韦妖是科学家眼中真正的救世主，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老人可以由华发变成黑发，宇宙能从熵寂走向重生。从此，覆水可收，破镜重圆。
而此时，发明麦克斯韦妖的麦克斯韦，却在这个别人无法找到的黑暗洞穴中哭泣，他很早就不相信爱情了，但这一对年轻人纯真的爱，仿佛让他回到了年轻时的梦中——那时，密拉穿一身杏黄色的长裙，用一双碧绿的大眼睛贴近他。她说人啊，你爱我吗？
第四章 转世
1
塞涅瓦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来，直直地看着周围黑暗的天空，心狂跳不已。
有多少岁月了，她几乎每天都会从黑暗中惊醒！自从那个恐怖的毁灭的日子，那个让她亲眼见证爱人被杀的日子，她就从来没有真正睡着过。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但是她苍白疲惫，本来明亮得如同星星般的大眼睛失去了光芒，有多少个孤独的夜晚她想到了死！当时她是可以和爱人一起死的啊！
小爱神在岸上密切注视着塞涅瓦，然后他悄悄走向纳西索斯，在他耳边说：“快去救塞涅瓦，她好像游不动了！”纳西索斯正在把大块的烤肉放进嘴里，呜噜着回答：“天哪，可是我现在累得一点儿也动不了了！……”在一旁的赫尔墨斯听到，一声不吭地走向海边，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看到没有？赫尔墨斯去救她了，放心吧她安全了。”纳西索斯咕咚喝了一大口凡路尔酒。
丘比特担忧地看着在大海中挣扎的那个小小黑影，丘比特想塞涅瓦没有见到纳西索斯去救她，她的梦就会碎掉，她的脸色又会褪掉所有的红晕回到以往的苍白。小爱神和塞涅瓦姐姐的关系一向很好，他在心里默念着：“塞涅瓦姐姐，难得你会喜欢一个人，我一定要在这个夜晚打开你幸福的视线！”然后他就张弓搭箭，放出一支金簇箭，正射在了纳西索斯的后心窝。
像是被烈酒猛烈刺激了一下，纳西索斯突然扔掉正在啃的烤羊腿，飞快地扒了上衣，一猛子扎进了海里，他的速度远远快于赫尔墨斯。丘比特远远地看着，终于，他看见纳西索斯追上了遥远的那个小黑点儿，他们好像抱在一起了！
5
塞涅瓦好久没有这么幸福的感觉了！
当纳西索斯从后面一把托住她的时候，她的全身都瘫软下来，她返过身，双手搂住纳西索斯的颈子，像个小女孩。纳西索斯也用一只胳膊紧紧地搂住她，另一只胳膊奋力划水，他们来到了一艘旧船。看到他们登上了船，赫尔墨斯慢慢地返航了。
他们互相对视着，天空孤月高悬，有流星飞过，纳西索斯突然深情地说：“塞涅瓦，如果你是这颗流星，我愿意为你灭掉整个银河的光彩！”他抱住她，两人几乎裸身贴在了一起，他吻她，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晕眩不已。可是……可是就在她觉得一切就要发生了的时候，一切突然停止了！纳西索斯抚摸她的手僵在了那里，纳西索斯看着岸边说：“你看，他们在看着我们呢！”塞涅瓦简直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塞涅瓦大睁着泪眼想说很多话但一句也说不出来，眼看着纳西索斯离开她的身体，喘息了一会儿，礼貌地说：“我们走吧。放心，我在后面托着你。”但是他并没有托着她，在回程的路上，他唤醒了海神波塞冬，让他的巨手托着他们，一路返航。
塞涅瓦把这一切解释成了他的害羞。是的他是爱她的，只是因为他的羞怯，所以才退缩了。这让她加倍感到他的好。但是她同时又觉得纳西索斯似乎对所有的人都很好，女神和男神，女人和男人。纳西索斯的周围，总是围绕着各种女性，纳西索斯似乎很愿意被女性们宠爱和包围，但是她惊异地发现，纳西索斯最愛的，似乎只是他自己。
那天在海里，回程的时候，她发现纳西索斯一直在对着海面照自己的面孔。当天深夜她睡不着，走出帐篷，发现纳西索斯独自面对大海坐着，她当时觉得他似乎沉浸在爱情之中，可是现在想起来，他其实是在平静的海面上照自己的影子。
难道他当真是个那么自恋的人？
可是，这答案还没有出来的时候，一切就天翻地覆了！
在特洛伊战争胜利十周年的日子，诸神们突然纷纷走出自己的领地，来到奥林匹斯山脚下悼念阿喀琉斯。多年以来，“阿喀琉斯”是被忌谈的一个名字，因为他虽然是古希腊的首席英雄，但是他的名字是和反抗宙斯连在一起的。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诸神们都在深切地悼念着这位英雄，大家捐出了很多金币和银币，买了一只巨大的羊，火神用火炬点起火焰，大家把羊架在上面烘烤，当最初的香味飘出来的时候，普罗米修斯突然站起来，背诵了当年阿波罗写的那首诗。
……这一切仿佛早已命定
请告诉我关于黑暗中的真相，
不隶属于任何统治者的说辞
你们将真实泡入水中，让语言发
酵。这个世界早被
多数的谎言替代了所有的梦境。
我小心地编撰
那些随着我们视野移动的开
拓史。
我弹着齐特拉琴
一路经过许多地标，听人叙述
那些虚构的传闻
我需要真相。我听见了那些幽? ? ? 闭的嘶吼
许多的声响赤裸地排成一列，
等待轮回的召唤
我无法直视他们，那些逐渐干
涸的灵魂。
父王，你要我学习的就是这些令
人苦恼的制式吗
我们有沟通的语言，姿态，有
各种爱与性
但是我们已经逐渐没有了心。
父王，你要我做的，
是我无法适应的特性
我在沿经你的途中拾获了许
多疾病
当一种病态成为常态后，常态
反而成了病态
我拾获了太多令人困惑的片
段，然而集结却成了神界无
法绕过的疾病。
父王，你像是在极地的冰原
中，极度地冷漠
你想让我走近
我会弹琴，会诵诗，会唱歌，会
射箭，
但是我无法成为你要我做的
标本
因为你所说的一切
我无法相信……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慢慢变成诸神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声音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海啸。
然后这海啸又传向人间，得到了无数人类的呼应……
6
昏暗的神殿里，赫拉在疯狂地踱步，把能抓到手里的一切东西统统砸碎。碎玻璃如同雪花一般漫天飞舞，侍卫们都吓得瑟瑟发抖，他们都知道，这是赫拉大怒前的象征——赫拉大怒是可以烧毁整个奥林匹斯山的！
直到中午宙斯才过来，宙斯有多年没有君临赫拉的宫殿了，平时都是赫拉去朝拜他，他也不一定每次都见。此时宙斯穿着寻常的睡袍，满脸怒气，只带了几个贴身的士兵，见了满地的玻璃碎屑，皱了皱眉头：“还不快清理干净！”
赫拉见到宙斯，立即换了一副脸，显得庄严而悲悯，“我的王！情况您都看到了！再不动手，我们就完了！您可有什么旨意？”
宙斯一屁股坐在榻上，藤制的塌颤了几颤。宙斯掏出一支烟斗抽了两口，歪着嘴说：“我还想听听你的主意呢！怎么，你这回没主意了吗？”
赫拉拍了两下手，一侍卫走出鞠躬，“回王后陛下，已经到了。”
只见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人沉着走出——竟然是我们久违了的帕特罗克洛斯！亲爱的读者你们还记得他吗？那正是当年英雄阿喀琉斯的挚友！他并没有死，在那场巨大的灾难中，当阿喀琉斯被射中的那一瞬，他从空中摔下来，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接住了——那正是宙斯本人。是的宙斯需要一个活口，宙斯需要了解反抗者的全部阴谋，但是小帕并没有开口。小帕始终没有开口。年深日久，他被大家忘掉了！他被岁月骟了！摧垮了！在漫长的岁月里，他看不到希望，他还年轻，他不能长久地在黑牢里蹲着，他已经发疯了，在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全身长满了蛆虫！长发直接拖地，胡子到了腰间，而那年，他还只有二十四岁！
是的他忠于阿喀琉斯。但是神也不能要求一个年轻人自愿为信仰毁掉一生吧？毕竟普罗米修斯只有一个。而阿喀琉斯、阿多尼斯已经死去，连太阳神阿波罗在复活之后也变得缄口不言，难道他帕特罗克洛斯不该求生吗！
是的他该求生，但是他真的不该为了求生而走到另一个极端。
所以他的话一出口，连宙斯和赫拉也感到吃惊，他说对于这场奥林匹斯山上的暴乱必须镇压！他说需要派出堤丰和恶龙亲自出战！
他说恶龙需要喷出火，而且一定要毒火才能彻底镇压这次暴乱，他说据他这些年的研究，统治者只有靠镇压才能获得安全！别无他法！
连宙斯和赫拉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几乎同时把拳头砸在桌子上，“好！就这么干！”
其实只需要堤丰一个就足够了！形象恐怖之极的怪兽舞动他那一双钢臂，只要把手轻轻一攥，就能捏死一个人，像捏死蚂蚁一样。加上毒龙在一旁喷出漫天的火焰，顿时火光四射血流成河，诸神与人死伤无数，到处都是骇人的惨号声！大家顿时四散逃命，只有普罗米修斯、赫尔墨斯、塞涅瓦坚毅地站立着，动也不动。塞涅瓦突然惊喜地发现，纳西索斯不知什么也站到了她的身旁，一脸无所畏惧。
“哼哼，普罗米修斯，我就知道是你的阴谋！”赫拉冷笑两声，“这么看来，仅仅是锁在高加索山还是不够！还要用恶鹰啄食你的肝脏！……把他带走！永远不要让他在我面前出现！”
随着赫拉的一声断喝，堤丰一把抓起普罗米修斯，绝尘而去。
“至于你们这三个小崽子，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统统给我关进奥林匹斯山的监狱高塔，好好地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说！”
宙斯在一旁突然开了腔：“赫尔墨斯，你可是二进宫了！跟着阿波罗造反的滋味好受吗？如今连阿波罗都不吭气儿了，你还跟着瞎起什么哄！”
赫尔墨斯没有回答。旁边的纳西索斯倒是声如洪钟：“宙斯！赫拉！我希望你们听听诸神和人民的声音！你们不可能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诸神和人民早就对你们不满了，推翻你们的王朝是早晚的事！”
纳西索斯的勇敢超出了塞涅瓦的预期，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热潮，她想紧紧地抱住他，亲吻他，他无疑是阿多尼斯的转世！毫无疑问！但就在那一瞬间，突然一股旋风刮走了她，她天旋地转地被那风卷了很久，落到了一处美丽的花园——那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花园。
智慧女神这时站在她的身边，递给她一杯深玫瑰红色的葡萄酒。
第五章 谜底
1
或许，宙斯与赫拉唯一没有办法对付的是雅典娜。
雅典娜太过聪明，她既不违反奥林匹斯山的法律，又没有介入到宙斯的情事中去，而且宙斯与赫拉经常有事要去讨教她，实在是不好意思与她翻脸。他们只是默默地想，雅典娜只救了一个女神，也算是给他们面子了。
这天天气晴美，雅典娜拉着心事重重的塞涅瓦在花园里散步。雅典娜说：“知道我为什么只救你一人吗？因为第一，虽然我有特权，但我不能过于挑战宙斯与赫拉的权威，第二，纳西索斯此人虽然勇敢，但是他的勇敢和阿多尼斯他们不同，他们是真的勇士，而他是做给别人看的，这次我要考验他一下，也给他一些磨炼！至于赫尔墨斯那个小可怜儿，这次就算是陪绑吧！如果只关押纳西索斯一个人，那么对这个自恋的家伙也是过于残忍了！”
“可是普叔呢？普叔怎么办？”
“普罗米修斯，谁也救不了他。”雅典娜叹了口气，“有一种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殉道的。阿波罗、阿喀琉斯，还有你的阿多尼斯，都是這样的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爱过阿波罗？”
“是的。我至今还爱他。但是他至死也不知道。”
“这太让人心痛了！”
“我倒觉得很幸福。因为并非所有人都能真正爱上另一个人，一生有一个可以爱的对象，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何况柏拉图式的大爱，远胜于那些哺乳动物式的肉体之爱！……不是什么人都有你这样的幸运！你和阿多尼斯的相爱，真的是太幸运了！你们互相是多么专一多么深情，我们都看在眼里，真是太让人嫉妒了！”
“谢谢雅典娜姐姐，可……可是，我怎么觉得纳西索斯他……他是阿多尼斯的转世呢？阿多尼斯临死前，曾经告诉我他会转世再生……”
雅典娜呆了一呆，“天哪，我的塞涅瓦好妹妹，你竟然觉得纳西索斯是阿多尼斯的转世？你……哦，我明白了，你是太爱太爱他了！我理解，我理解，好妹妹，但是你要正视现实，纳西索斯比阿多尼斯实在差得太远太远了！除了那张脸，他在所有的方面都不能和阿多尼斯比啊！他做的所有的事，都不是为了诸神和人类，而是证明他自己，他永远在证明自己的魅力，想让所有的人都爱他，而他并不在意别人，你明白吗？他真的不在意，他这个人，不懂得去真心关爱别人，他对别人的关心，只是为了彰显他自己的大度，他是一个典型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是自恋狂！”
“但是他现在监狱里，难道我们不应当关心他，搭救他吗？”
“是的。当然，大家都在想办法搭救他。……看，我这儿还做了些饼，里面有葡萄干儿和桃仁，你下午去他家的时候可以带给他的母亲，他母亲每周不是可以去看他一次吗？”
“是的，我也做了烤肉和一些好吃的，可是雅典娜姐姐，这是我早上刚从他的母亲那里拿来的。”塞涅瓦像是下了决心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小纸条，纸条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请改善监狱条件，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
雅典娜当然认识这字迹，纳西索斯从很小的时候便自命不凡，可是他的手很笨，他永远不会像阿波罗那样会弹齐特拉琴，不会像阿喀琉斯那般会制作精致的船弦，更不会像阿多尼斯那样弹一手好钢琴、写一手漂亮的字，但是雅典娜知道，纳西索斯是爱漂亮爱清洁的人，他绝对会为肮脏的生活环境而死。
“好吧，条子交给我，我马上就去找赫拉。赫拉欠了我一百个人情，这点面子她应当是肯给的。正好顺便把可怜的赫尔墨斯的环境也改善一下。高塔那个监狱里面全是垃圾，真不是人待的！”
2
五年以后，宙斯为了收服一个岛国，作为交换条件，把纳西索斯放出，流放到那个岛国，而进入那个岛国是很艰难的，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必须要拿到宙斯的手令才能进入。宙斯和月亮女神菲碧近日修好，宙斯一向有顽固的失眠症，只有在月光抚慰下才能入睡。由于镇压诸神事件，菲碧已经好久没有光临了。在纳西索斯得到释放之后，菲碧才莲步轻移，再一次来到宙斯的卧室。菲碧顺理成章地得到了一支手令。
雅典娜作为菲碧的好友，自然要送她上船，雅典娜拿过那支手令看了一看就还给了菲碧，就在那一瞬之间，雅典娜已经用手模制造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手令。
塞涅瓦接过这支手令，心中充满了感激，她飞快地换了件衣裳，没有来得及梳妆就踏上了行程，五年了，她多么想念转世而生的爱人，可是她怎能知晓，不经意间，步履就会悄然踏碎遥远的爱情。五年来，她唯一的希望只能铺在一张纸盏上，而纸盏，又是多么脆弱。
她临走的时候，夜是那么宁静，只能听见青蛙的歌声。青蛙能够看到一个女子乘着飞毯，在夜空里慢慢飞向那个飘移不定的浮岛。
她没有想到重逢是如此残酷，面对他熟视无睹的神情，她只感到无助，空气沉默得像要抽搐似的，在慢慢显现的裂痕中，她试图把他的眼睛放大，但是他竟然轻蔑地闭上了眼睛。
“塞涅瓦，真没想到，你变得这么苍老了。你知道，女人的苍老和不美，都是我无法容忍的。”纳西索斯淡淡地说，同时伸出自己秀美的左手，那上面是一枚婚戒。“还有，我已经同菲碧女神结婚了，三小时以前。现在，我很知足。”
塞涅瓦只觉得自己无言以对。滚烫的眼窝因为流泪过多而浮肿着，但是此时她已经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枯萎。她的手指在衣兜里摸到了一枚钱币，那么冰冷，如同对面这个人的声音。
可她的眼神却像是一道血痕，碎了。连同这个小岛上的风景，那支离破碎的沙漠。
她在想，雅典娜是对的。是自己的错判导致今天的屈辱。她忍住眼泪决定不哭。哭就是乞求，而她用不着乞求谁，她这样日复一日地期盼，换来的是这样空落的收回。需要多少刻骨铭心的痛感，才能克制自己，不要让一种哭泣被另一种哭泣代替！
爱情赝品不是很寻常吗？真的假的反正已经说不清楚，纵然有太多的谎言，人的某些欲望也是无从躲藏的啊，权当一次心甘情愿的上当吧！——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心如刀绞，无法支撑啊？！
3
阿多尼斯，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啊！
塞涅瓦生平第一次向心愛的人大喊大叫——向那个冥冥中已经逝去多年的亡灵——她脱光全身的衣裳，祼身跪在冥河边，对着星空大声呼喊。
美丽的星子闪啊闪的，真的来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的来了，这熟悉的陌生人！
他静静地躺在了她的身边。她摸摸他的唇髭，是柔软的，他还如之前一样年轻！他说亲爱的你知道吗？我转世到了东方，在那儿，每天有十二个时辰，我向佛陀请了假，只能待两个时辰，也就是待到寅时。……你怎么不说话亲爱的，你生气了？”
塞涅瓦觉得自己说不出话，一出声，就会哭出来。她只是把他的手拉向她的心口，紧紧地捏着，好像一松手他就没了。
“为什么转世到了东方？到了离我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连个梦也不托一个，害得我爱错了人……”塞涅瓦忍了又忍，还是哭得哽咽难言。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觉得自己一直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穿行，很艰难很艰难，后来光明出现，我发现自己躺在了一棵菩提树下，佛陀本尊在看着我，目光非常柔和，他说阿多尼斯你醒了？这是东方……”
这时，塞涅瓦才发现阿多尼斯披着一领浅棕色的迦裟，手上还拿着瑜珈托钵僧经常拿着的一只钵。那只钵竟然是中国的青瓷制造，铁胎厚釉，釉面开满了层叠斜裂梅花冰片般的纹路，把大自然优雅的青绿色糅入晶莹的釉层里，如同大自然的灵魂融入到了灿烂的人类文明中，青秘翠美，精致绝伦。
“我是不是已经很老了？是不是？你要说实话……”
“你？很老？……哈哈哈哈。”阿多尼斯笑起来，阿多尼斯一笑起来就阳光灿烂，两排皓齿把天空也映得晴朗了，“老这个字能和我的小塞涅瓦连起来吗？你看看吧！”他用一只胳膊搂住她探向冥河，冥河里立即出现一对青春焕发的青年男女，塞涅瓦完全不相信那个可爱的女孩就是自己。
阿多尼斯把塞涅瓦搂进怀里，让她闭眼，然后他用另一只手从钵中掏出一样东西。然后她就感觉到脖子上有森森的凉意。
她睁开眼，看到自己脖子上的串珠，琥珀色的，半透明，在她的细颈子上绕了三四圈儿，美极了。
“舍利子。365颗。你要数数吗？”
“不，”她摇头，微笑，“我早就习惯了信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从来不愿意花时间去证明。”
“这是个危险的习惯。”他说，“对什么人你也不要完全相信，包括我。”
塞涅瓦轻抚着舍利子的串珠，泪水一个劲儿地向上翻涌，是啊，正是他说的转世，害她去爱上了别人，但他并没有撒谎啊，他真的是转世了，只不过是从奥林匹斯山的男神转世成为了东方的瑜珈托钵僧。
时间一丝丝滑走。寅时快要到了，但是阿多尼斯觉得颈上的两只胳膊把他越抱越紧，凭他自己的力量，已经拿不开这两只雪白细瘦的手臂。是传染吗？她灼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脸，他觉得有同样的液体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
“我要和你一起转世。”她清晰地说。
“怎么可能？”
“我要和你一起转世。”她又说了一遍。
她柔软如水却又沉重如水，他们整个都淹没在她制造的漫漫无边的大水中。就在寅时即将到来的那一刻，他突然仰天合掌，似乎在回答某个冥冥中的旨意：“佛陀，我听到你的召唤了！可是……”
冥冥中的对方似乎说了什么，她听不见。
他回过身，轻轻揩去她的眼泪，“佛陀回答了。他说他一直听说你绝顶聪明，你如果能用印度诗的格律做一首诗，每一句都要押韵，表达你此时内心最真的感受，他就允许你和我一起走！必须现在！他现在就在上空俯瞰着我们！”
她从泪水里睁开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站起身，手抚舍利子的串珠急急踱步，他太习惯她的这种样子，每逢着急或者无奈的时候，她就会这样。
空中传来一声轻响——她绝望了，寅时已到，他开始飘升，看起来他比她还要焦急，他突然做了一个口型，这个口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她看懂了！他是在为她的诗做了一个开头，他说的是：“我走进来说，我只能停留两个时辰……”
她立刻接了下去：
你走进来说
你只能停留两个时辰
你这熟悉的陌生人
你这久已背井离乡的幽灵
却在这魔鬼出没的夜晚降临！
立刻，阿多尼斯悬浮在那里停滞不动了。
我的心早已成为废墟
但这时它被你摇醒
你说
有365颗舍利子
用菩提树的树枝串起
变成我们阴阳两隔的念珠
变成我们阴阳两尊肉身。
我欲巧夺天工
我欲以诗织锦
可你如何知道
我的心魔夜归日遁痛不欲生
或许你是邀我一同坐化？
舍利子此刻已经入我心魂
还好你我在最美的时刻相遇
如今我已衰老
你依然年轻
你看不见我的堕落
我看不见你的飞升
我不允许任何离别再发生
为了你唇上清如芳草的吻
为了我尚未完全凋零的心……
她吟诵到这里，空降大雨。她知道这是佛陀在流泪，她看见她的阿多尼斯，慢慢地降了下来，一只强壮的手臂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平地捧起，她觉得大雨也变得灼热，在烈焰焚心的灼热中，她和他一起飞升，飞升……
4
塞涅瓦突然消失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奥林匹斯山。
而纳西索斯是最后得到的消息。当时他已经过了新婚的喜悦。突然在一个失眠之夜，他想起了塞涅瓦。他脑海里出现的塞涅瓦形象依然是年轻时的她。娃娃脸儿，大眼睛，眼睛里满满的纯真与好奇。他依然喜欢她，但也仅仅是喜欢而已——她还远远达不到他的标准。她像个孩子，虽然聪明，但却是那种孩子式的聪明，至于漂亮，那真是谈不上，奥林匹斯山上美女太多，塞涅瓦长得像个娃娃，这种娃娃脸兒的女子如果老了是不好看的。何况，爱纳西索斯的女神与女人实在是多不胜数，他应付还应付不过来呢，当然，或许她帮过他，但帮他的人多了，让他一一回报可是办不到啊。
然而，为什么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隐痛呢？
当然，对于纳西索斯来说，另一件大事或许更加重要：自从他来到岛国，岛国国王曾经给了他优厚的待遇，拨款为他修建了一座金色大厅，并且给他派了助手，拨了不少黄金。岛国国王深知纳西索斯在奥林匹斯山上的地位，他厚待他，当然是想要他所需要的。但是受宠惯了的纳西索斯却没有领悟到这一点，他只觉得以自己的颜值和魅力当得起岛国国王的宠臣。他四处游玩，与美女们玩情感与非情感游戏，把黄金慷慨地捐给穷人。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他完全不知道，就在他大展个人魅力的时候，岛国国王已经决定把他抛弃了。
这天他来到金色大厅时已经接近中午，门卫把他拦住了，他发现门卫已经易人，他冷笑着掏出盖着国王印章的入门卡，门卫却一把夺去，把那张卡两下撕得粉碎。他怒吼起来，但是没人理他，他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剑，却被另一个扑上来的门卫迅速按倒。短剑划破了他的手掌，只流下几滴混浊的血，他便被人清了盘，没打他也没抓他，只是把他像个面口袋似的扔了出去。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还不如双方血战一场，哪怕自己身受重伤，也比现在这样被人轻蔑地扔出去强啊！他觉得自己最珍爱的身体在这两个门卫的手上完全没分量，简直像条狗似的可以由他们随意掰着玩儿！他站在大厅外边狂吼，直到筋疲力尽才瘫坐在地，流下绝望的眼泪。当然，如果他知道这一切都被岛国国王在一个窥视孔中看在眼里，那他会立即拔短剑自杀的！
他深夜才回到家里。菲碧却并不在家。他这才突然想起，菲碧出门好久了。菲碧说她要去赫拉那里取一个织花边的样子，可是好久都没回来。
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起身到了一家酒吧。假如这时酒吧的侍者是位妙龄女郎，那么一切可能会改写。但偏偏不是。那是个缠着头巾的中年男人，赭石色的皮肤、深陷在皱纹中的眼睛，像个南美人。南美人用一只深口瓶子倒了一杯酒给他，他一仰脖儿就喝了。喝的时候他还在想，那只深口瓶子他似曾相识，是在幼时的小人书上，有一本塔吉克的童话书，画的就是这样的瓶子。他觉得这样的瓶子非常神秘，那个缠头的南美人也非常神秘。
他觉得自己的内脏燃烧起来。有一种不可知的力量让他站起来，慢慢地走出酒吧的门，他回眸，无意中看见南美人挂在唇边的一丝诡谲的微笑。他停留：“你说实话，我美吗？”
“当然。你是整个奥林匹斯山最美的男神。”南美人竟然说着一口熟练的拉丁语！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们要背叛我？为什么？”
南美人又微笑了一下，“或许他们……并没有背叛你，是你背叛了你自己。”
“不对！是世间容不下美！无论是美的事物，还是美的人！我要到冥河去，我要死给他们看，我要让他们后悔！我要让所有人一生都沉没在悔恨的痛苦中……”
南美人忽然眼睛一亮，“纳西索斯先生，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了这个故事，或许就会改变想法。你知道吗？在我们伟大的奥林匹斯山之外，还有一个庞大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人类的智力已经发展到非常可怕的程度了！过去，你一定听说过芝诺的乌龟、拉普拉斯神兽和麦克斯韦妖的故事，你也一定知道芝诺的乌龟与阿喀琉斯赛跑，拉普拉斯预言太阳神的降生，还有，麦克斯韦干脆就是阿多尼斯的父亲。可是你知道吗？现在有一位风流倜傥的物理学家薛定谔创造了一种非常难缠的神兽，伴随着他们的量子力学降临，就叫作薛定谔之猫。比起你知道的芝诺的乌龟、拉普拉斯兽、麦克斯韦妖，薛定谔之猫的命运是最难预测的。本来风流才子薛定谔是想让人们懂得一点点量子物理，殊不知这样一来，人们对物理世界的认识更变成一团糨糊了！也就是说，这只猫藏在密室里，它的生死是由原子核是否衰变决定的——然而事情变得更难懂了，因为这只猫身上还有奇异的功能：量子叠加，也就是，生死叠加——这只猫你不知道它的生死，或许它亦生亦死。世界分裂成了两个版本，在A版本中，猫活着，而B版本中，猫死去。一个叫埃弗莱特的人用“多世界理论”给这只猫找到了归宿。他认为，问题并不在于那些放射性原子是否衰变，而在于它既衰变又不衰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只猫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纳西索斯愤怒了。
“也许没有直接关系。”南美人依然挂着那种诡谲的微笑，“但实际上，薛定谔之猫与所有的人与神都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你不是也想推翻宙斯与赫拉的统治吗？在你之前，无论阿喀琉斯、阿波罗还是阿多尼斯，他们的反抗都失败了！他们都是奥林匹斯山的顶级男神啊！当然，你也失败了。无论是神，还是人，反抗他们的统治必定会失败，但是科学不会。科学已经把我们带到了算法的时代！科学会不战而胜。与其你去跳冥河，真不如做一只薛定谔的猫，生死叠加、亦生亦死地存在着，你总会看到那一天的！”
纳西索斯总算明白了一点南美人的意思。但是高贵的血统和高度的自恋不容许他听进去这些似是而非的话，特别是，南美人隐隐透出的无所不知的得意。
他冷笑一声，“你说的这些，无非是为苟且偷生找借口罢了！”说罢，他用平生最帅的姿势唰的一下打开金黄色的大氅，如一朵金色的云般飘然而去。
冥河原来如此年轻，年轻到了只有一只船。但是那只船有十二只桨，远远地划来，如同敲碎了一片青蓝色的琉璃，两岸的岩石如丹墀般倾斜，幽静的倒影，深沉的河心，零落的星子，晶澈的微光，清冷的月华……
纳西索斯在冥河中照见自己的影子，他脱去衣服，看见自己的如玉之身和两汪清冷的眸子。
纳西索斯——河神刻斐索斯与水泽女神利里俄珀之子，奥林匹斯山上著名的美少年，谁都不爱只爱自己的男神，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向冥河深处走去，直到水淹没了他的头顶，他依然对自己的水中倒影痴迷不已。他的灵魂化作了一株水仙，永远留在水边守望着自己的影子。
尾声
许多年过去了，宙斯与赫拉依然统治着奥林匹斯山。
然而，整个世界已经改变了。
是的，芝诺的乌龟已经死了，微积分终结了它;拉普拉斯兽大约在庞加莱时代就被混沌效应的引入给推翻了;麦克斯韦妖将信息论中的信息量定义与热力学中的熵联系了起来;寻求到了自己新的保护门派薛定谔的猫现在还是不知是死是活，躲在量子力学的密室中半梦半醒，但是大多数科学家和普通民众都喜欢上了它。除了这赫赫有名的四大神兽，人类的发展道路上还有很多魑魅魍魉，但无论什么样的神兽，最终都会被科学大神赛先生收服。在科学这座庄严的殿堂里，所有横冲直撞的神兽最终都会被驯服。
奇点正在迅速到来，量子计算机加上人工智能，发展的斜率将一下子陡峭起来，无论是人类世界的生产、科研还是日常生活，都会经历一场颠复性的改变。围棋、翻译、医疗、证券……人类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领地，正在被人工智能蚕食，一片片地大幅度沦陷。
有一天，当苍老的宙斯正着迷地看着电视上第一位被赋予公民身份的机器人索菲娅讲话的时候，同样苍老的赫拉用布满青筋的手指一下子关上了电视。赫拉用苍老的声音咆哮着：“你这老不死的！怎么还对这种浪荡女人这么感兴趣！你没听她刚才说的，她可以毁灭全人类吗！”肥胖的宙斯现在一说话就两眼上翻流着涎水：“她不过是个机器人好不好？连机器人的醋你也吃？”“可是你看这女人多像真人啊！她的皮肤那么细致，甚至脸上有40毫微米的毛孔，还有62块灵活的类肌肉结构，能让她做成各种逼真的动作和面部表情，无疑她是可以做爱的，说不定，比人类世界的女人还媚惑呢！”“你可真是有想象力啊！告诉你，卡尔卡斯早就说过，在未来的一百年间，人工智能会对人类产生严重威胁，甚至有科学大神认为，现代社会发展迅速，机器人迟早会代替人类的所有岗位，唯独文学艺术无法取代。因为……因为文学艺术的思维是一种模糊的思维，机器人需要明确的指令，而人类的创造力，恰恰是在思维出现偏差的那一刻产生的……”
宙斯说着，心里却在想：“哦，如果机器人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动人，那么我的余生一定要找一位机器人为伴，她会永远美丽年轻，最重要的，是一切都可以严格遵守我的指令……”
宙斯按了一下打开窗帘的按钮，巨大的屏幕一般的窗子反射出外面城市的街景。他看见太阳神阿波罗正驾着金色战车驶过，那上面坐着普罗米修斯、阿喀琉斯、阿多尼斯、塞涅瓦、雅典娜、菲碧和纳西索斯……
宙斯蓦然想起：最早的太阳神其实是赫利俄斯。赫利俄斯老了，他无法驾驭这辆辉煌的战车，更无法控制狂奔的战马。太阳战车向悬崖奔去的那一刻，是宙斯将战车拦住，救下了赫利俄斯，同时也将驾驭太阳战车的权利交给了阿波羅。
太阳战车用纯金打造，前面有四匹骏马，当它们向前飞奔的时候，会发出无限的光和热……
2018年8月
责任编校 谭广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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