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一步,你将到达山顶
但是没有人能够越过自己头顶”
你的影子像刀子一样快
影子里居住着最后一个升仙的道长
我越想靠近你,你就越高
最高处永远是一个人的舞台
你坐在阳光身旁,神情不温不火
我承认:我追不上你的影子
正如华山上的植被,紧贴岩壁
却无法钻进华山的内心
华山以孤高名世,普天下
谁能与它齐名?云越低
越孤独,树却越高越独立
根扎一尺,树高一丈
一动不动的飞翔,才是真正的
飞翔!天地之间的行云流水
游人只观喧闹,喧嚣背后的故事
落在诗人笔下。诗人写春秋
也写风月,古往今来
只有一个名叫徐霞客的人
醉生梦死过一回
我渴望与这位独具风范的行者
在山顶上相遇,我们席地而坐
简明望着徐霞客
徐霞客望着简明
其实人生只有上山与下山
两件事,上山与下山
如同从二十岁走向六十岁
上山,你只管举目
下山,你必须把姿态和心
沉下来
山的身体里藏着另一座山
一双青花瓷碗在夜色中手谈
声音到达之前,我们前仰
或者后合,我们之间隔着一碗酒
和另一碗酒,隔着一个朝代
和另一个朝代
一碗酒一个百年
一碗酒几个乱世好汉
酒是液体的华山,四十五度不低
六十五度不高:酒是山中山
华山是固体的酒,四十五度不高
六十五度不低:山是酒中酒
一碗不醉人,五碗不醉心
我们像一面旗帜为远景所包围
凡人行走在去天堂的路上
仙人在归途
雪把雪传染给了雪
跟随一朵雪和另一朵雪
爬上神农山。雪把自己分成了
我和我们,它和它们
低处或者高处,近景或者远景
雪,一朵一朵深入山体
它们不是在消失
而是在突围
雪只能消失在雪中
实用主义者往往在中途
就会被冻死
雪钻进岩石,不是为了取暖
而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强大
天空从来就不是
雪的故乡。雪一边舞蹈
一边飘落,谁能够让雪
重返高空?正如凡夫俗子们
只是神农山的过客
他们的庸碌幸福近在眼前
而一朵雪只需要
一朵雪那么大的地方
安置善良和故乡
它们远行,它们路过天空
抵达朴素的人间
雪,落到了阳光侧面
秋天下面,冬天上面
今年的第一场雪
注定要持续到明年的山冈上
没有一座山上的雪
像神农山上的雪那样
翻过一道梁又一道梁
一道坡又一道坡
它们从沟底爬上山顶
再爬十里
雪就变成了阳光
再爬二十里
雪就变成了桃花
再爬三十里,雪就变成了
一沟子的芬芳
像阳光把阳光传染给阳光一样
雪把雪传染给了雪
传染给了15000株白鹤松
让它们慢慢活
慢慢白
慢慢灿烂
我是一个热爱浇灌的男人
我总是独自一人爱上一条河流
在上游爱上浪花,在下游
爱上泥沙。我独自一人
远行,沿岸牛羊肥壮
证明河流的忠贞
我是一个自由流淌,热爱
浇灌的男人,如果我的伊犁河
再绵延一些,两岸再富饶一些
也许,会有更多的人
像我一样,爱上它!
你必须像土地一样接受浇灌
你必须像爱河流一样,爱我
爱一个男人绵延富饶的胡须
如同草原爱上了沙漠
但你必须:义无反顾
我愿意,做你们的首领
或者父亲,白天放牧,夜晚写诗
让你们昼夜享受幸福。一百年后
你们也会独自爱上这条河
上游妖娆,下游沧桑
发光的物体
伊犁河在上游交配
在下游分娩。急流分岔
像两条巨人之腿,一只脚
伸进马蹬,一只脚伸出国门
但是源头至高无上!
风有时从下游来,有时
往下游去,哺育之恩在风中
往返。这些发光的物体
像酽酽的血脉,点亮故土
点亮两岸的一草一木
弱小的事物只能生存在细节中
它们像沙漠一样干净,没有水分
它们在眼睛里播种,在血液里
生根,在骨骼的软组织里
长出钙化的马鞍与骑手来
岁月的长势,有时会惊飞
一块草地或者一匹马
有时会停顿,像一只俯冲的鹰
一下一下敛翅,锋利的身影
让羊群炸开
2016年2月25日改定
大雪一年只回一次故乡
高洁之物生长在高处!只有那些
最勇敢的雪,才能够越过
雪线,呼吸到最纯的空气
最纯的空气是蔚蓝色的
它们与蔚蓝色的阳光,并肩站在
山顶上
而其余的雪,沿着埃尘升天的
路线,把它们重新带到人间
作为一条河流的前身
雪以浪花的方式,埃尘
以雪的方式,浇灌大地
在山洼处,在田野和村庄
它们不必花费任何气力
就可以在人间居住
大雪一年只回一次故乡
它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等待
故土的滋养和抚摸
来年,它们将带着
摄氏零度以上的乡愁
重返天空
虚幻的雪莲
陡峭的山体已经结冰
视野在摄氏零下40度
守身如玉,岩石试图
把柔软的天空,穿在身上
严寒的锁链,只能封冻
不坚强的脏器。我看到
子宫的内心深处有另外一个
狂奔的我
我看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驱赶着团团的云和寒流
向远处的雪线漂移,横向的
料峭,辽阔我的呼吸
一座冰山养育着一条河流
河水已经越过了冬天,迎面阳光
和春色,雪莲的坐姿高过头顶
高处,才能让花惊艳
太阳把雪峰的脑袋削尖
我在山下看它,正如
它在山上看我——深邃
往往越小越尖锐
在思想的尖峰上舞蹈
是多么危险的嗜好呵
一瞬间工夫,雪莲已经开败
内心的忧伤扑面而来
南寺掌山寨
南寺掌从掌故出发。沿途
你能听到它拔节抽穗的声响
天上掉下来的山寨,天上掉下来的
人间烟火。八十户人家
三百八十多口张氏景观
沿着八十度角的山体、水道和风向
朝天上长
它们缠绕,时间穿越空间
它们排斥,生存大干生活
它们巧夺天工,一峰双影
永远以侧面示人
南寺掌的香火
下接地气,上接天光
灵隐寺
一……九十九。在灵隐寺
我已然忘却了顽固的失眠
侧面是一座叫北高峰的山
清脆透彻的木鱼声,循循入耳
禅意自藏经楼溢出,像夜色一样
弥漫开来。我从“一”开始数
等待着“九十九”的降临
然后,让身心入静
该来的注定会来,该去的
不一定会去。我把此行的参悟
写在明信片上,一天写一封
十天,却只寄出九张
无悟之悟,已经装入行囊
那是我后半生的行程,而前半生
邮差会把我的心之所得
告知天下
信使是为往事剃度的人
信使是为后事上香的人
他们也许难以分辨
谁是我的亲人和朋友
谁曾经有意无意伤害过我
但他们会沿途弘扬:向善的佛心
奎屯河只在白天流动
覆盖一层雪,再覆盖一层阳光
再一层雪,再一层阳光
河面上的雪,河面上的阳光
它们在夜晚结冰封河
月色肃静。它们在白天流动
并溅起浪花
浪花在起跳的那一瞬间
就会凝固成冰花,银色的
碎片,绽放前从容
下落时烂漫。如我亲眼所见
它们跌进流动的冰河里
随时准备再次跃起
三九天,奎屯河被冻成了
一个国家,它内部结构缜密
像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国家一样
拥有领袖、政府、军队和人民
像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国家一样
不容侵犯
这是一条梦中的旱河
乌苏、克拉玛依、沙湾、石河子
原始河道上的干枯记录
一场沙暴就能将水洼填平
它们需要最资深的观察家
每天到奎屯河走一遭
奎屯的天下,是枪杆子
打下来的,数九寒天
奎屯,会在老套筒里
寻找弹道式的河流
执着,像枪声一样
清脆
驾上雪橇,将奎屯河驮到
冰山上,将冰山驮到火焰上
一层雪,一层阳光
再一层雪,再一层阳光
火焰上的绵被,被一层一层
卷起来,火焰上的海市蜃楼
穿越小雪大雪,小寒大寒
再也无力抵达家园
母性:三危山
面对这座线条如此温顺的山
我们不再产生丝毫
翻越它的冲动了
这是最后的一座山
人类对最初或者最后的事物
总是寄托更多莫名的神往
世界上任何一种动植物、微生物
在它诞生的初期
因为它仓促的步态
因为它变幻难测的模样
因为它相对于古老而传统的存在
显得那样新鲜和异常
像一个婴儿或一朵野花
像一匹毫无方向感的马驹
是那样单一而盲目
血缘模糊,出身如此卑贱
却具有不可抗拒的生命力
它的出现象征着一场危机
对强大而繁杂事物的轻蔑
对牢固不破的地理格局的挑战
对热衷地位的统治者的无视
对权威和清规戒律的破坏
将招致扑天盖地的敌意
事物就是这样演变发展的
排异性是一切种群的生存法则
也是人类智慧的沸点
像一开始我们也曾受到排斥
也曾被作为有待完善的过程
被置入一个老化的程序
然而在那一刻,我们对付
这种礼遇的唯一武器
竟然是顺从
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了
顺从,同样是不道德的
它养育了另外一种顺从
忏悔式的行为准则
还有是非混淆
还有不劳而获
还有男盗女娼
和农民的习俗
两个顺从加在一起
是三个顺从
而无论多少种道德
加在一起,也只能属于
道德观的范畴
我们认识事物的尖锐程度
还停留在认一识一的原始状态
而我们的祖先,却高明得多
在人类思维活动的早期
他们就试图与上帝对话
因为上帝的智慧
正是人类的缺陷
而人类的智慧
正是上帝的缺陷
所以在人类与上帝对话之前
智慧永远是智慧
缺陷永远是缺陷
上帝靠缺陷统治人类
上帝是一个傲慢的家伙
胸无大志,却高高在上
一览众山,却目中无物
人类前仆后继的努力
最终剩下一长串圣人的名字
他们被称之为先知
或杰出的思想家
备受后人恭敬
假设:我们放弃那些
高贵无比的血统与血缘维系
就像彻底被抛弃一样
彻底放弃!我们很快就会发现
历史上最杰出的思想家
也不外乎举一反三
这样一个花招
事实上,从来就没有
严格意义上的思想家和道学家
道学家最为缺乏的是规范
思想家最为缺乏的是深刻
至于我们为什么顺从
顺从,到底道德不道德
这一古老命题,已经从大脑和思想
演变成了手脚和行为
我们应当无一遗弃地
占有更多的权利
呐喊和让灵魂飞翔的权利
愤怒和揍扁一只丑恶鼻子的权利
谩骂和砸碎一只典雅花瓶的权利
呼吸的权利
思考的权利
歌唱的权利
创造的权利
破坏的权利
笑和哭的权利
爱和恨的权利
拒绝的权利
失败的权利
自杀的权利
以及丧失这些权利的权利
占有这些和丧失这些
目的只有一个:远行苦旅
是我们借出逃的方式解脱肉体
敬神拜佛,是我们借器官愉悦的方式
解放心脏
上帝说:世界由两部分组成
一部分叫男人,一部分叫女人
男人打天下善用拳头
女人打天下善用舌头
拳头靠外力,舌头靠内功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命题——
女人天生的侵略性
到底是什么
在这样一个明确的前提下
我们开始寻找答案
首先假设:是某个部位
眼睛或者睫毛
耳朵或者鼻梁
黑色或者金色的头发
比手指更为纤细的腰肢
或者肥硕无比的臀部
还有:嘴唇
嘴唇的灵敏程度
使我们无论怎样形容它
都不过分,它敏感得让我们
至少无法翻越这个词汇
嘴唇是喉舌之门户
唇冬齿寒,唇秋舌甜
嘴唇是东西南北往来之口岸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
吞吞吐吐的学问,世代相传
于是我们总是最先迎合它
然后被死死咬住
然后丧失了全部自由
这个结论显然不够精确
但它比没有结论已经前进了一大步
结论并不一定再现真相
结论可以荒诞
也可以拒绝客观
结论的意义在于
对一种事物的认识
所达到的程度
其次假设:是女人在经验结构中的位置
母亲大善若水
儿女哪怕折断一根头发
母亲都会像割断血管一样
痛不欲生,这种失真的情感
只有体现在母亲身上
才是恰到好处的
母亲容纳一切
容易满足和家长制的溺爱
喋喋不休和对创造力的摧毁
昏暗的视力,对传统的坚贞
以及时时陷于回忆中的迟缓步态
母亲唯一难容的是罪恶
但是哪一桩罪行背后
没有一个善良的母亲呢
妻子勤劳而勇敢
妻子擦亮过我们心头
所有昏暗的日子,以及
写字台和皮鞋
妻子排斥一切——
运动破坏生态平衡
吸烟造成空气污染
音乐使时间流水似的逝去
绘画让男人陶醉在
色情幻想中不能自拔
但是我们至今不能明白
妻子强烈的购物欲
为什么总是亢奋不衰
(谢天谢地不是性欲)
并且每时每刻保持高度的责任感
任何女人都不是责任感的对手
变化并不意味着拒绝成长
善变是成熟的前夜
于是我们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
我们之所以谈论它
是因为我们还不够了解它
这的确是一种无知
也的确是一种热情
无知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无知的狂热
要命的是狂热的无知
男人从自己身上发现别人
女人从别人身上发现自己
我们不妨认为
这就是——真理
整体的总是比局部的
更具有说服力
我们常常在生活中犯整体的错误
这并不说明:我们必须
为某个局部活着
生活之所以走在我们前面
那是因为我们至今为止
还没有真正生活过
而我们一旦与生活同行
我们的全部过失
将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正如与我们毕生相伴的身影
当我们迎着太阳的时候
影子被拖在身后
成为我们的历史
当我们面对影子的时候
我们面前除了自己的影子
还有永远无法翻越的
太阳的影子
阳光一旦沉默
将是永恒的——神秘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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