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到我帐篷来,迷恋土地的人
停止在地图上摸索
死去的狗活不过来
我教你怎样生活。
看,环绕我们的这座废城
夺人心神,盛世之景犹在眼前。
这儿有过一棵大树为万人遮阴,
夏季初到此地,必将贪恋
己身与他人触碰。
去树下吧,我送你一段时光。
在树下久坐。
扩张我们的心
——填满蜜糖与谷物——东方式操作
土地属于足够强硬的人
但我这样软弱也应被尊重。
我想带你去废城中心。
手给我,
它粗糙不安,需要被光滑的水珠打磨。
我们去泉水中寻找硬币,
居民和宠物跑光了,金色沉入水底
失去围观者
我们还要钱干什么——
你喊出声来,你喘不上气了
——只剩下这些东西
房子学会了退化,泥土中犹疑的香气
塞进我们裂开的皮肤。
我可以种一棵树
在你胸口,
它失去绿色。
我们有的是被损坏的物质,
暴雨凝固成白雾
停留在城外的落日顶上,
“去我眼睛里取出长梯,
你醉得像失踪的本城居民”。
快抓住那些风——
你要独自走了吗?
傻瓜。
后山
他在水池边,
用唇舌向我宣告
旧生活将结束。
他的牙齿发出咯咯声,
忽快忽慢,我随之摇晃。
“为什么怀疑呢,风停了,
暴雨还没来——”
木棉屑到处落,
季节的转换充满煽动性。
我的裙子过短又消极,
我的头发,
像他画出的线条
无限延长,滑落——
而他向后山走去。
他缺乏经验,不了解南方地形
这座安静的小山
是精巧迷宫,
迷途者供养此地的繁茂。
我也曾亲自上山寻人,
阴影替代脚步声
始终尾随,默许我胡乱拨开
一丛接一丛的密林。
当时,我失去判断
层层深入中兴奋的快感
打乱了仅存的条理。
我伏在一棵死掉的树上
低声哭泣,
双腿蠢蠢欲动
渴望走向突然出现的
又一条小径。
——我爱着那日必死的想法,
像贪恋他远去的气息。
才能有什么价值呢?
他快要消失了,
我仍在选择更有效的方式
卷起持续生长、分裂的头发。
这片升起的黑云,
永无穷尽。
理想之城
巨兽从海里探出脑袋,
查看天色。
脱离主人后,
它失去许多享乐之物、心醉的时刻。
以及迷人的性情?
毁掉一件反复修改的杰作,
——它自己,
重新建造理想之城。
好作风的主人
有他的心事与机智,
是缺乏同情心的创作者,
为它到来的每一天,勾勒出
稍嫌累赘的素描。
它的犄角,
它的与众不同。
记录巨兽的成长,是澄清
城市奇雾的便捷方法。
战后,
混乱随处可见。
倒塌的房舍形成迷宫,
它在出口被捡到。
散落地面的纸筒、瓦砾
发出遥远的,
海底翻腾的长调。
假如它能睁开眼睛
认出海——
从被描绘在画布上,
它不再忧伤,动心。
色彩抽去多余的情感,
保留它服从的本分。
然而骄傲是天性,
这座城市也并不稳固。
流动的天空
有力蛊惑了轻薄的土地——
巨兽,在某日醒来时,
发现一桩
显而易见,但被所有市民
忽略的秘密。
城市在飘浮,
接近云朵,又远离——
像可怜的野狗
到处嗅着,被驱逐。
它竟寄生在这
默许的催眠中。
境遇如此糟糕,
迫使它
重新审视丰盛早餐,
画布折痕里
不断涌来的海水。
巨兽生出疑惑,
城市会去哪里?
它苦思几夜,
不告而别。
朋友
重复的信息唤醒我。
——也曾是个午后,
难以揣摩的光线笼罩前山。
亲爱的朋友,你睡在岩土上
从我恳切的语调里滑落
这不难为情——
在泥浆里捞取信任
每日必做的讨论,
选取一个恰当瓷器
存放多余的疑虑。
美好,适度,
我小心清理缠绕的纹路。
光打在你衬衣上——
平静的乔木林
依附山体而生.
这片葱郁之景
我还未找到方式向你提起。
怎样在一个线索里叙述
即将发生的事。
我的朋友,要重视失常行为
尤其在夏季初始,
道路升腾,白夜来临
我禁食、失眠,
运用克制的才能需谨慎
日常规律体现着残忍——
这虽是浪荡的时代,
我们都发现了优点。
我刚从你那儿得到建议
难以否认——
在闯入者环绕的局面下
保持礼让,将是叙事发展的必要。
五月开始。
我被不断打开,肋骨凸起
敲打下陷处有连绵回声——
那不断扬起的呼唤
让我感到吃力,
你想跳舞么,朋友——
为什么你在打拍子,
而我已经伸出了手。
——你送我只言片语
修补虚幻的骨架。
我在消瘦,朋友呀
只有山头的风声跟随我。
水从眼里流出来,早晨喝下去的
一日也不需要。
我还能说什么呢?
未完成的任务是
——修葺一所失去坐标的房子。
它位于山顶某处,
我正向那里去。
沿途风光枯燥,不值一提
我愿对你描述的
唯有出发前仓促的准备。
这一天安宁。
我带上了斧头,
找到房子前,我要砍下一棵松树
——它属于你。
我很伤心,亲爱的朋友
我也属于你。
消失的气味
姨妈家的女儿
散发出草莓的甜腻味,
坐在一群亲戚中。
他们有青橄榄的艰涩香气,
柠檬味,苦味。
碧浪牌皂粉
填进某个人收紧的腹中,
他们捶这位兄弟,
便有无数的彩色气泡
飞到天上
在灼热的光线里裂开,
坠落,洗净一张张激动的脸。
时值炎暑,
郊区失去热闹,
没人愿意来,只有这群年轻人
——以家族聚会的名义。
他们是一个庞大的
隐秘的集体。
“每个人都有不同
而显著的气味”,只有自己人
才能闻出来。不属于他们的
人,小狗,植物
永远察觉不出空气中
流动的异样,
来自什么——
他们身份复杂,
有些缺少过去,有些今天就要结束。
还有这片稀薄的树林
尾随而来的松鼠,
燕雀低低飞着。
他们与它们
轻易辨识出了彼此,
与众不同。
姨妈家的女儿,是聚会上的新人
她始终沉默,
脸上、裙子上到处是水渍,
像一个被雨水打湿的大草莓
在等待采摘。
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离开人群,
树林边有一片水塘,
在烈日下,出现星空般的光芒。
那动荡的水面,
不断向上涌起。
她跳了进去。
歌声
有些故事,生在阴冷之地
常人无法走入那片
坚硬的灌木林。
树枝密集,
好斗的雄鸟
停留在最深处,
模仿魔笛,奇异的高音。
善于吟唱的家族
有力支持它,
林外,更多好奇心
跟随它的叫声来到。
走运的那一个
可以靠近故事边缘,
盛开的景象
使之伏地。
这个人,若有足够好心
与诚意——
他能从雄鸟
绿褐色的胸脯下,
收集到零乱的故事线索。
当傍晚过去,
所有白描的情节呈现,
他也随之动摇,
进到故事里,成为一个环节。
那高歌的雄鸟
白色眼圈,
明亮,消瘦。
树
山腰这块平地,没有一片浓荫。
两个青年在决斗,
光线的猛烈使他们失去
特征——显著的气味——卷曲的乱发
或者早晨吞下去的,女人
曼妙的叹息(同一个女人)。
青年们的脸,像六边形在转圈,
交缠的手臂变得脆响,
他们一节一节拆掉
对手的硬骨头,
放到太阳下暴晒。
浓烟,
飘浮起来。
最后的力气
让他们同时倒在了地上,
这片矮小的丛林,
荆刺在起舞。
他们睡了很久都没有醒来,
光秃秃地长在地里,
被赤色的鸟儿啄着。
像两棵平静的大树。
光的轨迹
——写给彭剑斌、郑宏彬与冯俊华
屋内旋转的光,
标记出短暂、虚无的片刻。
像漂浮的水面,晃动
诱导疲倦的人步入误区。
将此推诿给晴朗的一天
朋友们,
你们快要远行。
微妙的光,
落着鳞片,敲打夕阳里低垂的言词。
我们坐了一天,
口袋装满这些坠落的薄片,
轻盈,发颤,
又不乏蛊惑力——无形之物最大的
才能——
我失去心神。
灼热的光——
山路上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
那是夏季午后我奔跑着穿过松林
风聚集在体内,太多的风
清洗着我
我变得透明,从山顶飘进山下的村庄。
“仿佛是光来过——”
今天,
光捆绑住你们和我
向上推去,
身陷困境的我们,齐心
遗忘了这件事。
——我们喝酒、吃鱼。
——我们收集叮当作响的光。
等到天黑了,我才攥紧拳头
滑下天花板
与你们告别,
带着被光片割破的身体
走到大街上,
像一个快要熄灭的蜡烛。
夜歌
她捕捉到奇特的语调
在脑壳中循环
柔软的线,穿起这片高低错落的音符。
夜晚折磨着
异域女人的喉,黑女人
歌声落入绵绵黑暗
再不回来。
(我知道那里有些什么,
但不想说出来,我害怕死
——时光虚度多日,
属于我的欢乐还未来到——我不能死。
不能这样犹豫地死。)
她呀,将手伸进左耳里
掏尽萦绕的声音,歌者
已离开阳台回到喷满香水的卧室,
黑皮肤流出黑油漆,流过门缝
从台阶上滚下来
来到她脚旁,爬上这个迷蒙的人。
她的眼睛本来是黑色,
现在更黑了。
如果她开口,
也会唱出动人的歌。
(她不会有任何声音,我很遗憾
她不能,她不想
我也不能代替她歌唱,
捉来埃克罗厄斯的女儿,
也会沉默。)
她是低沉的月光
是声音过滤后的休止
是看不见的远处
——那儿,什么都有,所有。
(我不需要任何,
更不去远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关闭了耳朵。)
可她多么迷人。
像我的心,在跳动。
新人类
新来的一群人,
要学习分析台风过境后的一段路程。
离海已远得很,
这城市往内陆去,登陆地不断纵深
像环绕星球的峡谷
延长,延长,涌出灿烂,岩浆?
夜色支配着深蓝,
他们的血液也是这般晶莹,泼洒
满地的宝石——那虚弱收敛的计划——
遵循此地老传统,朴素,
闷声闷气
做一支有纪律的队伍,
隐藏进公路上低头走路的本地人。
只是,远处的台风使他们迷失。
回到大海,还是穿过这座城市
寻找最终该去的地方?
谁也拿不准主意。
领队穿上了西装,又埋掉西装的原主人
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抽起香烟
“万宝路的爆珠,你们捏捏——”
他们互相模仿着,
犹豫被绿色的迷雾修饰校正。
过街天桥下隐蔽的水沟挖得更深,
暴雨打落的樟叶填满这些坑洼。
他们擦净手掌,
向不同方向走去。
——那最初的巨浪!
掀翻近海的几个渔村。他们竭力
忽略了此事,
也忘记自己是为数不多的
幸存者。
燃烧的少女
沉睡的少女,
额头掉着碎漆。
那涌动的热能,
折磨你,无比绚烂的颜色
覆盖过你。
你痴迷那些滚烫的事物,
每日都在寻找它们的源头,
像个足够出色的爱好者。
微小的线索,
绣在手腕,盛放的睡莲。
你的腰与肩膀
美好如锦——
热烈的少女,
永不停息。
该对谁求救?
——那未知的纵火者,
是否会大发善心。
眼前的少女,是这样,
快要被迫熄灭的光体?
在晨雾中。
像烧尽的木炭般沉静。
神明蜻蜓
爱慕之心在黑雾里
散去,又回来。
花园
你看,我只听见短促鸟鸣如报警
声声响起,不也很好吗?
潮湿的地,生姜花覆盖
我孩子说这遍地的粉花坚硬无赖
他拾起一朵,扔到河里
你傍晚来看我们却不露面
跟我身后踩水
啪嗒乱响,我那么蠢
每次回头仍见地上积水晃动
请留下气息
你明明在这儿。
孩子抱住胳膊
妈妈我冷,
“无穷的水汽从你脑后升起”。
我伸出手
什么也没有捉住,
这么多年,你仔细查看我的花园
屡屡失望。
那在棕榈下堆成起伏丘陵的
橘色果子正腐烂,
听听
它们热衷模仿你轻微的斥责声。
缓慢,有力。
拿走这些——
我厌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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