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幼

　　

　　夜游症

　　1

　　你出生前的结构

　　被画在床单上

　　出生后的性格被

　　钉在墙壁上

　　你出生时穿越了

　　一年中最长的黑夜

　　只为了

　　让第二次出生

　　不那么费劲

　　你向上寻找乳房

　　向下寻找脚印

　　天亮的时候

　　你长得像你的父亲

　　天黑的时候

　　长得像你的母亲

　　2

　　凌晨三点

　　你抱着一棵树

　　因为

　　没有人抱着你

　　他们沿着府南河撒尿

　　一泡接一泡

　　盖过了

　　花坛里呕吐物的哭声

　　有人留下来继续数

　　透明液体的度数

　　数到五十二

　　就有点神志不清

　　他们借来肝脏与胆汁

　　借来高兴的理由

　　还从你那儿借走了

　　你和生日蛋糕

　　3

　　去远一点的地方睡觉

　　你与摆渡船发生了关系

　　会不会导致怀孕

　　她们是夜晚分泌的荷尔蒙

　　你不太一样

　　没有人让你平躺

　　也没有疼痛让你弯腰

　　你只想坐在一个

　　很陡很长的土坡上

　　看楼房与月光

　　滑进嘉陵江

　　你一起身

　　水便漫过头顶

　　4

　　说起之前

　　居住过的城市

　　你把伤心表现得很多余

　　伤心是你用来

　　造一座桥的材料

　　你要到对岸去度过晚上

　　把身体交给

　　不反光的人

　　接下来

　　你可以专注地

　　对待伤心

　　在难以承受之时

　　突然明白

　　那座城市除了桥

　　再也没有其他

　　5

　　整个夏天你都在逃跑

　　逃跑的路线

　　和脊椎一样垂直

　　屁股正好落在夜市的中心

　　中山路的表面

　　有一层烤焦的酥皮

　　它同样垂直于某根主干道

　　七月的某天

　　牙齿的咬合度

　　就在这里呈现为一个直角

　　蜜汁烤排骨、老友粉、冰神甜品...

　　统统都进入到

　　没有照明的胃中

　　你的饱腹感

　　有时是因为对逃逸的满足

　　有时是因为灯光的填充

　　6

　　汽车把你载到

　　一个叫有陇的地方

　　国境线在

　　你的身后吞咽着洪水

　　你与危险之间

　　隔着八个太阳和

　　一小时时差

　　你要去的地方

　　云干得比

　　你离开的地方快

　　车子继续向南开

　　天色黯淡

　　看不见云的地方

　　你就该停下来

　　7

　　还剑湖把水下到了天上

　　你绕着还剑湖走

　　也想到天上去

　　天上的水反过来

　　下到你身上

　　你湿得只剩下了重力

　　你哪儿也去不了

　　穿着这个国家

　　引以为傲的拖鞋

　　在屋檐下踱步

　　难以入眠

　　你想起更南方的地域

　　湄公河的水

　　还不曾

　　打湿过你的衣角

　　8

　　你有了发动机

　　高原再也没有了

　　高原变得

　　和你一样高

　　有时候倾斜着

　　把松林和法国佬的洋房

　　抖落到脚下

　　你认识了一个日本人

　　白昼再也没有了

　　你坐在他的面前

　　他做菜给你吃

　　吃下去的每一口

　　都像拽着

　　无边无际的黑暗

　　你点燃发动机离开

　　一路都在回想

　　黑暗真是个美味的东西

　　9

　　火车来了

　　火车下面全是腿疾

　　它与曲折的路途

　　形成了脱臼与骨折

　　火车不停地来

　　载着

　　撕碎的银河

　　倒卖给失眠的人

　　你睡在铁路边

　　的小房子

　　等待失眠的降临

　　火车一瘸一拐地来了

　　你用一双好腿

　　换来一小块星空

　　10

　　你执意要去坐船

　　拯救梦中溺水的耳朵

　　你只打捞起来一段

　　遥远的声音

　　声音有点驼背

　　用尽力气说：

　　床铺好了

　　饭菜已经上桌

　　收了几封信件

　　客厅换了新吊灯

　　那天正好夏天结束

　　门开了一条缝

　　那段声音

　　一天比一天

　　直了起来

　　1l

　　一觉醒来

　　窗外的秋天

　　轮廓还没有显现

　　显现出来的事物

　　被内心隐藏

　　一个你从深夜走回来

　　一个你从

　　身体里爬出去

　　两个你

　　挤进尘埃会合

　　不声不响地

　　掉在了你的睫毛上

　　骨头

　　人体有206块骨头

　　是不是每一块都有名字

　　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是不是每一块都潜入过

　　别人的梦境或身体

　　率领它们去闯荡

　　与命令它们折返的

　　是哪一块呢

　　悲伤的那一块

　　和高兴的那一块

　　相隔有多少距离呢

　　成为女人的那一块跟

　　成为母亲的那一块

　　是否是同一块呢

　　比起我们拥有相同的骨头

　　却不能拥抱的事实

　　我的疑问

　　还远远不够多

　　隐私

　　大渡河吞下

　　我洗不干净的隐私

　　硬生生让它吞下

　　也有我的错

　　我的错误之处在于

　　在钓鱼之人的

　　注目之外

　　充当了他的鱼饵

　　河水也会一天

　　比一天忧郁

　　我的错误

　　也是站在大渡河岸

　　很轻易就喜欢上了身旁

　　的一个人

　　他那么的不合时宜

　　却又在隐私里

　　显得那么的恰如其分

　　美

　　美是有浮力的

　　在水上跳舞或者

　　在船上生病

　　都是那么的好看

　　但你站在岸上

　　我认识你眼底的胆怯

　　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等你长大

　　我来和你共枕

　　等我老了

　　便和衣而睡

　　此时我最接近美

　　也最接近天真

　　白昼黑夜

　　白天

　　我看起来和悲伤的人

　　别无二致

　　尽管我并不悲伤

　　我比地铁快了几秒

　　比刚出生的婴儿

　　年轻了十个月

　　比处方药

　　多了一些病灶

　　比性生活

　　少飞一个勇人

　　晚上

　　为了避免和世界接触

　　把所有的灯都关上

　　在黑暗里

　　我看起来和白天

　　别无二致

　　还原

　　我有容器

　　但装不下南方的奶水

　　它与梅雨季节的河流交汇

　　跌进乳沟下的悬崖

　　悬崖下的春梦

　　盛了满满一缸

　　秘密的爱人都隐居在此

　　挑水，砍柴，种粮食

　　空闲时间

　　把更年期刻在岩壁上

　　我有容器

　　但装不下过去的时光

　　那些命令我老去的男人

　　在秘密中

　　都已返老还童

　　荒唐之书

　　好人们都闻到了汽油味

　　坏人们都感觉到了

　　打火机的热度

　　好人和坏人把烟丝

　　裹成一束光

　　照在介于好人与坏人之间

　　的那些人脸上

　　他们的脸被照得很清楚

　　毛孔吐着烟圈

　　嘴角的绒毛触到了屋顶

　　好人在屋顶上飞行

　　坏人在屋顶下降落

　　好人和坏人中间的人

　　既没有翅膀

　　也没有脚尖

　　他们坐在灯泡里沉默

　　然后

　　掐灭了那束光

　　早餐店的女人

　　胃中水位上升

　　泡胀了七点钟的早餐店

　　她的皮肤由碱性

　　变为酸性

　　冬天的毛衣领少了虱子

　　简直是可惜

　　白糖

　　一边溶化一边把

　　豆浆吸收到晶体里

　　下雾了

　　她背上的汗珠

　　显得不是很牢固

　　好多的雾啊

　　要用嘴巴喝才喝得完

　　太阳

　　一边升又一边落

　　最后卡在

　　头顶的树枝上

　　她坐着抽烟

　　阳光慢慢爬下来

　　豆浆喝完了

　　碗并没有空

　　听故事

　　南瓜秧在他们的舌头

　　上爬的年份

　　我还没有出生

　　他们等南瓜长到可以

　　操的程度

　　脸上的青春痘

　　掉进土里发了芽

　　长成

　　未来的自己

　　他们在妓女的背上拖地

　　打扫了别人的卫生

　　擦小腹的帕子

　　拧出了汗和果汁

　　他们也可以生

　　漂亮的小孩

　　和他们一样充满兽性

　　且会讲好故事

　　他们的故事

　　最后都有点遗憾

　　因为老了

　　讲的时候必须

　　吃一片肥腻的回锅肉

　　再等一等

　　我吃了二两旧谷子

　　油菜花就要从脑壳上长出来了

　　屙的屎也充满少女的体香

　　农忙之前

　　植物们都要休息

　　老农民进城找了一个漂亮小姐

　　女儿被他别在腰间

　　美酒让人一无所获

　　美人找不准从良的时机

　　在15瓦的白炽灯下醉倒

　　她们的呕吐物只有三岁半

　　再等一等，就要

　　灌田了，插秧了，上吊了

　　再等一等

　　嫁妆也要送人了

　　不要恐高

　　带着烟去阳台上跳楼

　　或带着跳楼

　　的念头

　　去阳台上抽烟

　　五楼并不高

　　死的时候只会在一楼

　　住再高

　　也不会害怕

　　实际上我活得很好

　　每天都要跟

　　住在一楼的人打招呼

　　地下

　　脚落地就

　　碰到死人的热闹

　　他们主动走进土里

　　主动躺下

　　闭上眼睛保持

　　与天对视的姿势

　　地下水刮出骨头的鲜嫩

　　甜甜的

　　还长着萤火虫

　　他们为地上的人烧纸

　　保佑垂直

　　但不一定独立的人

　　他们也会哭

　　地上的火

　　时常熏得他们

　　眼睛疼

　　责任编校王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