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光嘟嘟粉嘟嘟的,一波一波的光从眼睛里面荡出来,把人撩得不会吸气。
她把手朝前一伸,“给你,那边的人,有味道。”说完就跑开了。 是白花油,小小一瓶白花油。 登机后,我开始研究白花油。知道它是由薄荷脑等成分组成,无色,有较强烈的特异香气。
看来,印度人身上有味道,她要我用白花油遮挡呢!
当飞机在加尔各答降落的时候,我自然异常敏感地吸检着一个一个环节上人的味道。
还好,不像她担心的那样,虽是异国,人的肤色比我们稍稍重一些,但味道还是正常的。
特别是到机场接我们的印度导游。
导游手里拿着一张A4纸,上面用汉语打着我们团四个人的名字,他们三个匆匆赶了过去,我跟在后面。
导游站在一群接机的人里面,属于高个子。所以头就稍稍往下低一点,一双看人的眼睛,往上翻着。由于看得认真,嘴巴朝前噘着,弄得很严肃。和前面三个人握手的时候,他的表情没有变,便把第一次见面弄得很僵硬。我跟他握手的时候,特意闻了闻他的味道,还好,基本无异味。但我看见了他朝上翻着的眼里面,眼白很混浊,而且有血丝。脸上的颜色属于印度人种特有的颜色,黑红混合,应该属于黑色和赭石色的过渡色。这种颜色我喜欢,有平民特色,接地气。但是,他一张口说话,我不太习惯,他把一个一个汉字咬得很重,而且一个一个从嘴里蹦出来,子弹一样地射向我们。这倒没什么,只要清晰地表达意思就行,但要命的是他又发音不准,而且一着急,嘴里就蹦出了OK之类的英语,而且是非常流利的英语,让我们不断地切换着频道。
行前,这次采风活动的组织者就告诉我们,专门给我们找了一个中国通,是在天津大学进修过一年的。我在心里感叹:妈呀,中国通就是这个样子,看来在印度推广汉语,约等于登天。
到达路边,他站在一辆车跟前,额头还是前倾,眼睛还是朝上翻着,看着我们,比比画画地说了半天,我们没有听懂,眼睛和脸部表情自然僵着,无奈,他拉开车门,流利地说了一句:“oK?”我们才知道,这是接待我们的商务车。
我第一个登上车,天色已晚,但是车里开着灯,便看清楚这是一辆可以在车内站起来走动的商务面包车,对于长时间旅行的人来说,这种车比较合适,我想.赞扬一句,但嘴巴被气味封住了,一股深重的怪味占据了我的呼吸,我不管用鼻子吸还是嘴巴吸,吸进去的都是这种难以忍受的味道。我立即从兜里掏出白花油,迅速抹在我的鼻子下面,本来想到这样可以驱除邪味,没想到白花油和车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产生了更加让人不能忍受的味道。同行的三个朋友这时候上来了,大呼小叫地说着味道,但大家还是克制的,说说也就说说,坐下了,安静地坐下了,车便开了。
我心里难受极了,在印度要采风十几天呢,如果天天都坐在这样的气味里旅行,还不把人熏死?
想到这里,我只好对导游说:“能不能换一辆没有味道的车?”
导游看着我,明显地是没有听懂我的话,我只好很慢地又说了一遍,他似乎明白了,说了几个字,我倒一个没有听懂,他又生硬地说了一遍,看我脸还僵着,便又流利地问了一句:“OK?” 我摇摇头,一仰身靠在了座椅背上。 看来,与他说话,还不如坚持忍受这味道。 终于到达宾馆了,导游指着宾馆大楼,依然噘着嘴生硬地对我们说:“介。”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想:应该是“这”。 他又说:“印度。” 我赶紧点点头,并附和道:“印度。” 他高兴极了,终于有人能听懂他说话了,便看准我的眼睛,说:“Hotel。” 他又换到英语频道了,好在这个单词我熟悉,便点头,“这是印度宾馆。”
他连连赞扬,甚至还笑了一下,说了两个OK!
朋友们都下车了,脱离了弥漫在车内的味道,一下子呼吸到正常的空气,立即觉得全身通泰。宾馆前的灯光也亮了,灯光里的热带树木婀娜在那里,服务生跑过来为我们提行李,顿时让我们感到进入异国他乡的奇异和新鲜,便拍了照,我甚至录了视频,准备发给家人和朋友。
没想到一进入宾馆,那种味道又扑面而来。
我顿时想起她的话:“那里的人,有味道。”看来,只要印度人居住和生活的地方,都有这种味道,既然要在印度采风,要了解异邦文化,你必须从这个味道开始。
有了这个想法,便不再理会这个味道。也怪,你不理了,它似乎也不存在了,就像上车时,我几乎无法呼吸,车开了,近一个小时的路,不也习惯了?
宾馆房间里的设置全世界几乎一样,所以进入房间以后,我便让自己心情愉快,于是洗了个热水澡,穿上带来的睡衣,打开台灯,阅读行程。
本来应该在出发前就熟悉行程的,但因为行前特别忙碌,未来得及,加上我有一个想法——听当地的导游介绍当地情况,生动些,带着不同的性格和表达方式,更容易记住。但是这个导游,实在难以沟通,只好自己做功课了。
第二天早晨吃早餐时,同行的朋友不约而同地说了当天要去的维多利亚宫,甚至说到了英国侵略印度的原因,统治印度的时间,而印度统治时期的首都,就在我们下榻的加尔各答。说完了也吃完了,我不禁自嘲说:“我们已经不需要导游了。”
参观维多利亚宫的时候,导游在一旁费力地讲解着,我们礼貌性地听着,其实我们都没有听进去,因为我们已经通过网络,了解了维多利亚宫。本来不需要提前了解,等着导游解说,便会产生惊奇的感觉,会对这座白色大理石建筑感慨万千,但因为提前了解了,等于第二次阅览,少了新鲜,只是增加了现场感、亲历感。
大厅里是维多利亚女王的白色大理石雕像,英姿飒爽,握着权杖的手稍稍高抬了一点。权杖也就一尺多长,一寸的直径,但却真切地表现出一种至高无上君临天下的威严。这时候我真想听听印度人对这位女王的看法,就注意听导游的讲解,可惜的是,除了维多利亚四个字我听清楚了,其他的一概模糊,而且越听越模糊。我们四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提出,要向主办方建议,更换导游。
晚上,主办方就来了信息,同意更换,新来的导游是尼赫鲁大学在校的汉语研究生,要从新德里赶来,所以要等到第三天早晨。主办方在微信上说:但愿能如我们的愿。
第二天我们乘车去菩提伽耶。
当天晚上,我们都在网上熟悉了将要到达的这个城市,并且充满期待,因为这里是那棵神秘的菩提树生长的地方,那棵菩提树至今还郁郁葱葱,佛祖释迦牟尼就是在这棵菩提树下悟道的。离这个城市不远,是灵鹫山,也就是我们说的灵山,佛祖在灵山大会上讲法的讲坛就在山顶上,山腰里还有弟子舍利子和伽耶居住的山洞。著名的拈花微笑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也就是说,在中国传承了几千年的禅宗的根,就在这里。要了解印度,必须到达这两个圣地。
由于知道导游即将更换,所以我们对导游特别地客气,语言基本不通,我们就打手势,有时候的动作有点像点头哈腰。 通往菩提伽耶的路上有很大的平原,平坦的田野里有郁郁葱葱的青苗,路边的三角梅呈现出灌木特有的团状,花开得很艳。想到我们的中原大地,此时正是隆冬,而且处在三九天,我们心里就特别暖和。同行的赵老师指着田野问导游:“外面地里,长着什么?”
导游似乎是听明白了,认真地看了看田野,说:“列席。”
“列席?”我不禁嘀咕,“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庄稼?” 赵老师很有耐心,微笑着说:“列席是你们印度的说法,换成中文叫什么?” 我不禁在一旁提醒:“小麦、大豆、油菜……” 但是导游又认真地看过后,依然说,而且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异常清晰:“列、席!”
我想,他肯定是发音出了问题,但应该会书写吧?于是将手机的输入法调整到手写,让他写。
这个他倒是会用,写完后点了个确定。
于是,两个大字,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大字出现在我们面前:粮食。
粮食怎么能发音发成列席呢?奇葩,真是奇葩呀!
赵老师笑了,我也笑了,我们同行的四个人都笑了。我点着粮食两个字,问他:“我们知道是粮食,只是想问问,是什么粮食作物。”
他又很认真地看着窗外,眼睛朝上翻着,嘴噘着,看完后回过身,又很认真地说:“列席。”
我们四个人竟然都没有笑出来,面对这样的导游,我们无语。
好在印度的高速公路很亲民,骑着大象的人可以上来,牵着骆驼的人可以上来,用头顶着柴火的人也可以在上面悠然地走动,汽车、马车、三轮车、拖拉机互相穿梭,各领风骚,所以我们看向车外,欣赏异国风情。
导游突然叫司机把车开到了旁边的岔路上,然后对我们说了一串话,我们没听懂,他精明了,在手机上写:加一个景点。 我也在手机上写:什么景点?
他写:牧羊女。
“牧羊女?”赵老师蹙起了眉。
我也纳闷,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自然没有预先在网上查阅,便写道:详细说说。
虽然我写的是说,其实心里的意思是让他写,他却真的说起来,手在头上、胸脯上、腿上比画着,我似乎听清了三个字:变化了。
我只好又在手机上写:什么变化了?
他写:佛祖变化了。
‘
我写:佛祖怎么变化了?
我对佛祖的故事还是知道一些的,却没有听说变化一事。
他写:苦修,六年,变化了。
我写:什么变化了?
他写:身体。
见我们都认真地看着,却还不解,他又认真地问:“OK?”
虽然还是不解,往下继续吧。我就写:变化后怎么了?
他写:牧羊女,送他牛奶饭。 我霍然想起,佛经故事里,是有这么一段,有个公主,见佛祖苦修,送来了牛奶等食物,供养一段后,佛祖身体强健起来,于是在菩提树下冥想四十九天,悟得大道。 我便写道:牧羊女是公主吧? 他没理会我,继续写他的:佛祖吃了牛奶饭,身体又变化了。
写到这里,他的手在头上往外划,似乎说:“成佛了。”
“唁!”赵老师说,“是不是这意思,释迦牟尼苦修六年,身体变化了,瘦得不成样子,牧羊女送来好吃的,他的身体又变化了,胖了,有力气了,然后悟道了?” 导游咧开嘴,竖起大拇指,连声说:“Yes!Yes!” 虽然他换到英语频道了,我们还是听懂了。 真正到了景点,他却请了另外一个胖胖的青年人讲解,这个人有一口流利的汉语,讲解牧羊女供养释迦牟尼的过程,挺让人感动,所以,当我们站在牧羊女当年居住的、如同城堡一样的大房子基座前的时候,不禁肃然起敬。
离开景点的时候,我问胖胖的青年:“你的汉语这么好,为什么不做导游?” 他笑笑,“我原来是导游,现在中印关系好了,我做贸易。”
赵老师:“哪方面的贸易?”
胖胖的青年:“到我的店里看看吧,不远。”
就在走向他的贸易店面的时候,胖胖的青年悄悄对我说:“他的话,有一些你听不懂吧?”
我立即点头,“不是有一些,是基本上完全听不懂。”
胖胖的青年:“他是个好人,两个女儿把他压成这样了。”
“噢?”我看看导游,他还是朝上翻着眼皮,噘着嘴,认真地朝前走。
胖胖的青年:“他大女儿七岁,二女儿四岁,两个女儿长大了,都需要嫁妆,光这个嫁妆,就把他压死了。”
印度的嫁妆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便问:“一个女儿的嫁妆需要多少钱?” “最少也得二十五万。” “卢比?” “美元!”胖胖的青年说,“他就是昼夜兼程,十几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没有这么多钱,女儿就注定了嫁不到好人家,找不到好丈夫,他也会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我心里一沉,再看导游时,突然觉得我们很对不起他。我们向主办方申请换导游,他肯定会受到印度方面的指责,说不定还会扣工资……
晚上吃饭时,我把导游的情况给同行的朋友们说了,大家也很同情,心里甚至有些沉重。赵老师把他带的酒拿出来,倒了五杯,把导游叫过来,递给他一杯,“哥们儿,来一杯。” 他接住了,我们都站起来,与他碰杯。 他一仰脖子,干了。放下酒杯,用手背擦擦嘴,然后拿过我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写道:明天有新导游,再见! 我的喉咙似乎猛然被堵住了,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他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又倒了一杯酒,端起来,一仰脖子干了,转过身,趔趄了一下,然后站直稳住,迈开腿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新导游就到了,坐在宾馆大厅里等着我们。我是第一个下楼吃饭的,他老远地就冲我走过来,热情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新来的导游,请叫我小毕。” 我握住小毕的手,感叹:“听你说话真高兴。” “是吗?”小毕看着我,“那我就多说说。”
这一天的早餐是我们到印度后吃得最开心的,虽然宾馆早餐全世界大都一样,但是每个地方都会上本地的菜和调味品,而且写着自己国家的语言注释,好一些的再加上英文注释。但是我们四个人英语和印度语都不认识,只能吃自己认识的饭菜,调味品更不敢随意加放,所以这几天都吃得不开心。而这天早晨,我把导游叫到自助餐桌前,问,哪个是醋,哪个是辣椒,那个糊状的菜是什么,那一堆青菜应该怎么吃。导游都给我一一解答了,而且建议我怎样吃更好吃,比如他说那些青菜,欧美人都是直接吃的,但他建议用醋和辣椒拌了吃。这正合了我的口味,我把大堆青菜放到盘子里,用醋和辣椒一拌,片刻之间,就吃得额头冒汗。 新导游性格开朗,有青春气息,一上车,就给我们讲解下一个景点的历史背景、人文掌故,比起我们在网上查,方便而又真切,更重要的,他的言语情感,是印度本土的,他的叙述中,自然会带有对景点里的历史人物和事件的评价,我们就可以在参观时将他的观点和我们自己的感受加以比照,从而更加清晰真切了解印度文化和我们汉文化的异同。
新导游个子不高,脸部的颜色偏黑,两个颧骨透出红,是从黑里透出的,便是我们常说的黑里透红。头发是朝前的平头,有冲锋的姿势,眼睛不大,但也不小,眸子很亮,有意思的是他的胡子,两个腮帮上的刮得很净,现出铁青的皮肤,而下巴上的,他留了一两毫米的胡茬。我注意到这个胡子茬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技术活,而且会很费事,胡子刮着只是几刀子的事,而要留成这么高的茬,而且一样高,最少需要半小时侍候。
那天早晨我看他一脸水气地出现在我面前,就知道他侍候完胡子,又用水扑了脸,便笑着,悄声问他:“这胡子,是为女朋友留的吧?” 他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很大,“你怎么知道?”
我咧开嘴,“我是过来人了。”
他脸红了,点点头,“是的。” 我说:“她肯定很漂亮。” 他又惊奇,“你怎么知道?” 我有意神秘了一下:“我会算。”我确实比一般人会一些,我研究过阴阳八卦,还钻研过《奇门遁甲》,虽然人常说,学过奇门遁,见人不用问,其实主要还是靠分析判断。 他顿时对我敬佩起来,“我上网查过你的情况,知道你是大家,没想到你还会算卦。” 我想说我这是推理的,但看到他那么虔诚,就自谦地咧了一下嘴。 他贴近我,声音神秘地问:“你知道她长啥样吗?” 我小声说:“个头比你小那么一点点。” “对对对!”他连连说,“眼睛呢?”
我想想,印度人和中国人有区别,中国人眼窝平,印度人眼窝深,我便说:“是深眼窝。”
“唉呀太对了。”他一歪头,“鼻子呢?” 我说:“高鼻子,但也不太高,鼻子头尖那么一点点。”
“唉呀完全对。”他激动极了,拿出对象的照片给我看,“你看你看,多好看。”
“确实是个美人。”我发自内心地说。
“你看。”他切切地看着我,“我们俩能……”
我明白了,他俩之间,肯定相爱,否则,她不会要求他的胡子到多高的茬,刮到什么地方,然而,既然他还忐忑,说明有磕绊。 于是我说:“他父母……”我有意说了半句话。 “对对对!”他连连点头,“是是是,是他父母的问题。” 他父母不同意吗?不一定,印度的文化和中国完全不同,在婚姻问题上,更复杂一些,所以我就不吭,看着他。
他心急火燎地说:“我们印度的种姓你应该知道。”
我点头,“知道。”
印度的种姓制度分四个等级,在地位、权利、职业、义务等方面有严格的规定:第一等级是婆罗门,主要是僧侣贵族,拥有解释宗教经典和祭神的特权。第二等级是刹帝利,为军事贵族和行政贵族,他们拥有征收各种赋税的特权。第三等级是吠舍,为雅利安人自由平民阶层,从事农、牧、渔、猎等,政治上没有特权,必须以布施和纳税的形式来供养前两个等级。第四等级是首陀罗,绝大多数是被征服的土著居民,属于非雅利安人,他们从事农、牧、渔、猎等业以及被认为低贱的职业。各等级职业世袭,父子世代相传。同等级实行内部通婚,严格禁止低种姓男性与高种姓女性通婚,但低种姓女性可以嫁给高种姓男性。最后一个等级,也就是第四等级首陀罗,甚至没有参加宗教生活的权利。
他声音低沉地说:“她是刹帝利,我是吠舍。”
我心里一沉:坏了,在印度,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成为眷属的一对青年!我拍拍小伙子的肩膀,“好好努力吧,你只有成为大人物,你女朋友的父亲才会把女儿嫁给你。” 他低下头,“嗯。” 参观泰姬陵那天早餐前,我发现小伙子情绪不对,有点垂头丧气,便悄声问:“和女朋友闹意见了?”
他看着我,点点头,“嫌我这两天给她通话少了。”
我说:“她还不敢把你们的恋情告诉父母吧?”
“那当然。”小伙子提高了声音,“她只要一告诉,她父母就会收了她的手机,甚至把她和外界隔离开来。”
这时候朋友们都下来了,我们就走向餐厅。
参观泰姬陵的时候,小伙子看着国王沙贾汗和妻子泰姬挨在一起的棺材,拍了照,似乎还发了微信,一抬头,我发现小伙子眼睛里面噙上了泪,我知道他触景生情,一定想起他自己的爱情了。
泰姬陵里十分拥挤,参观完毕,我发现小伙子脸上有了笑容,便祝贺他:“女朋友夸奖你了?”
他笑了,灿烂地笑了,“我发微信说要像沙贾汗对妻子一样对她,她说这是她最想听的话,说我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说真的,我被这一对苦恋着的青年感动了,从泰姬陵出来的路上,我问他:“你会不会到中国去进修?”
他说:“大学有可能派我去北大学习一年。”顿了一下:“如果去,就在今年八月。”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你到北大以后,找一个漂亮的女生,不用为她伤心了。” 他低下头,摇摇头,“我只爱她。” 我同行的朋友也知道了他的事,赵老师说:“你找中国这个女生,主要是为了刺激她的父母,她父母一看你能找来这么漂亮的中国女生,说不定就会同意你们结婚。” “或者……”我似在自言自语,“你们私奔。” “万万不可。”小伙子说,“如果那样,她的父亲会一辈子在人面前抬不起头……”
我立即岔开话题,说起红堡和泰姬陵的距离,并说起眺望问题,因为国王沙贾汗的儿子把他关在红堡,他只能在红堡的一个角落,每天眺望泰姬陵。
一说到只能眺望而不能厮守,小伙子有些伤感,叹气说他和女朋友很可能就是这个下场。
从此,我们有意避开导游的女朋友话题,只说和我们采风相关的话题。小伙子也很聪明,对我们的安排非常周到。
眼看就要回国了,两周的采风竟然很快过去,想到第一个晚上,汽车上的气味差点把人熏过去的情景,这么多天竟然说过去就过去了,而且,真要离开,还有点依依不舍。
离开酒店上汽车的时候,我发现司机师傅把汽车擦得很干净,一正一副两个司机笑吟吟地站在汽车跟前,为我们拉开车门,招呼我们上车。
上车后,我吸了一下鼻子,觉得今天汽车上的味道重于平时,好在也习惯了,就没有吭气。
导游小伙子指着司机说:“两个司机对你们采风团几个朋友印象好极了,今天要送你们,他们舍不得,只好给汽车里多喷了上好的茉莉花香。”
“什么什么?”赵老师问,“你说这汽车里的味道,是茉莉花香?”
“是。”导游小伙子说,“是印度最好的香味,茉莉花香。”看了我们大家一眼,“在迎接贵宾的时候,还有在接待贵宾的场合,我们都要让茉莉花香陪伴贵客。”
小伙子的话让我心里一震,我垂下眼皮,不好意思与小伙子对视。
中国人说起花香,总是与清风联系在一起,是清风,不是大风,更不是寒风,送来的花香,也是淡淡的,悠悠的,似有似无的,只有淡淡的花香,被清风送来,或者缓缓飘散,中国人就喜欢,也欣赏,并且赞叹。比如宋人姚述尧在《行香子·茉莉花》里,就这样赞美茉莉花:“轻盈雅淡,初出香闺。是水宫仙,月宫子,汉宫妃。”
而印度人就不同了,你喜欢茉莉花,我就让茉莉花香包围你,而且把茉莉花香弄得浓烈异常,让你充分知道茉莉花香的味道,知道茉莉花香的好。
同是茉莉花香,一浓一淡,展示了两种不同的文化,区别开两个不同的人的群体,看来,文化的差异,是在不断的交往中,互相理解,互相渗透,渐渐弥合心理和生理上的差异,在互相尊重中一步步升级的。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对小伙子说:“你给两个司机师傅转达一下,感谢他们用这么好的花香欢送我们,并且欢迎他们到中国去。”
当小伙子给司机翻译的时候,我却想,他们真要去了,我去接他们,我给车上喷洒的,肯定是淡淡的茉莉花香。
飞机到郑州落地后,她忽闪着一对大眼睛,浅浅地笑着,候在出站口。 我把白花油还给她,她拿到眼前眺了一下,“没用?”
“用了一次。”我说,“那味道其实不用遮掩。”
“为什么呢?”
“那是茉莉花香。”
2016年1月26日于河畔木屋
责任编校谭广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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