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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鞋来了,还不快跑!

时间:2023/11/9 作者: 作家 热度: 13643
叶弥

  

  

  

  家养的小动物们,也有阶层。

  在述说这个事实前,我要着重说明一个问题。按惯例,小动物以“它”或“它们”笼统称之。在这个“它”流行开来之前,畜生们在中国语言里还是勉强可以区分性别和老幼的,虽说麻烦一些。如母马称“牝”,公马是“牡”。幼马叫“马驹”,年老的骏马叫“老骥”。例子很多,这里不再详细说明。

  “它”是“蛇”的本字,又指代人以外的事物。在象形字里,“它”是一条上半身竖起的蛇,且活像眼镜蛇。在我看来,用“它”指代所有的动物,不分性别老幼,是汉语言的标志性倒退。这种改变,伤害的不仅仅是语言,还剥夺了中国人细腻的情感表达方式。模糊的草率的指代,表现出人类对动物的忽视和愚蠢的自大。

  综上所述,为了平等起见,也为了区别动物的性别,我且用“他”“她”称代。

  现在回到正文。为什么说他们有阶层,而不是有阶级之分呢?因为阶级,必定是由财富积累所成,他们没有口袋,身无分文,吃喝拉撒睡全由我负责,所以是没有阶级之分的。但以我多年与他们打交道的经验,他们确实有阶层,并常常为此大打出手,以至于我不得不无数次地替他们解决争端。 且听我慢慢道来。

  十几年前,我的日子过得还是很舒服,偶尔看看书,写写小说,多余的时间用来旅行,上健身房,去美容院,逛街购物,遛狗,会友。那时我有一条小京巴犬叫“聪聪”,虽说并不聪明,可也人见人爱。我抱着他出去,是给我的小资生活加分的。后来家里多了一只叫“玫瑰”的公猫,一狗一猫没有阶层之分,平等融洽,从一楼玩到二楼,再上阁楼玩捉迷藏。猫会开我的门,常常朝上一跳,拉开门把手,狗就扭着屁股混进来了。玫瑰后来不见了,聪聪不久也去世,他去宠物医院割皮肤上的脂肪瘤,不幸因麻醉窒息死在医院里。

  我痛定思痛,发誓不再养宠物。

  但宠物要来找我。

  2006年,儿子给我带来了一只白色小波斯猫,说同学家里要扔掉的,不仅小猫,连猫妈妈都要扔掉的。小猫瘦得皮包骨,脊梁骨上的骨珠子都粒粒可见,一身稀疏长毛。看见他这么可怜,我马上抛开誓言,收留了他。给他起个名字叫“百合”。

  百合是我家里动物阶层的始祖。

  第二只猫叫“毛毛”。我有一次去花鸟市场,他从猫笼子里拉住了我的衣服不放,他真可怜啊,有三个月大吧,眼睛贼大,死死地盯着我。我就出了五十块钱把他从猫笼子里带回了家。他现在还活着。百合失踪以后,他就是家里一群小把戏们的老大。刚买回家时,他身患猫瘟,水泻带血。后来口腔又出了毛病。医生说要拔掉全部的牙齿。手术做完后,医生端着一盘牙给我算账,一五一十地点,拔齿二十五枚,拔一颗牙算五十块……他从今以后是一个无牙老大了,地位总是岌岌可危,有人想挑衅他的权威,关键时刻我会出马为他摆平挑衅者。

  第三只猫叫小黑妹,也是两三个月大,是我在垃圾桶边上捡到的,眼睛肿得高高鼓起,一身虱子和跳蚤,连脸上都乱爬着虱子。但她不管,她有公主情结,脾气很臭,拒绝治疗和吃喝,把喂猫奶粉的橡胶奶嘴咬得咯吱咯吱响。到第四天,我想,她既然求死,就放她从小房间里出来吧。没想到她歪歪扭扭地走到厨房里,捡起地上的一块碎肉屑吃了下去。好吧,既肯吃,就有救。 母猫不参与地位之争,但她也是有阶层的,来得早,她的阶层就高,来得晚,阶层就低。约定俗成,不可动摇。可动摇的是老大的位置。小黑妹是我家里阶层最高的母猫,又天生一副公主的臭脾气,独来独往,谁都看不惯,除了毛毛,想打谁就打谁。

  两只猫,还没有明显的阶层之分。百合是老大,毛毛是老二,说不上君臣,更像是兄弟。但有了第三只猫,阶层就明显了。“三”这个数字,在自然界中十分重要。有一年我去菜市场买两只毛茸茸的小鸭子,摊主郑重地告诉我说,买小鸡小鸭,全不能买两只,三只才能成“行”。越多越好。我偏不买三只,就买两只,这两只小鸭子现在还养着,叫大卡和小卡,她们是姐妹关系,也有主次之分,但这种主次之分是按照与别的生物抗衡多少轮流坐庄的。

  小黑妹来了之后,很快又来了一只半岁不到的小狸猫“小老虎”。半夜三更的,我又不认识他,他敢对着我家大门嚎叫个不停,我只好去开门。开了门,他又不肯进来。我抱出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黑妹在他眼前一晃,他就被晃进来了。当天夜里,他和小黑妹就一见钟情,搂在一起睡觉,成了一对小情人。

  至此,家中分为三个阶层。老大白合,老二毛毛,小黑妹和小老虎是第三阶层。百合总是在外面游荡,毛毛总是在家里某个地方睡觉,小黑妹和小老虎在一起,少小无猜,玩耍逗乐。

  2008年春,我搬去靠太湖的一个地方住。我搬家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那天白合不在家里,我先把毛毛、小黑妹、小老虎三个带去新家了。去了新家以后,猫都是怕生地方的,小黑妹和小老虎躲在一楼的房间里不出来,但毛毛一反常态地跟在我后面,我上楼他也上楼,我下楼他也下楼,无比关心我,无比献殷勤。我当时不知道的是,百合没在第一时间内到达新场所,毛毛已自动升级为老大,作为新出炉的老大,他必须要对我表达一点责任之心。

  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我才在城里的老家里碰到百合,把他带到了二十五公里外的新家。他与毛毛乍一碰面,四目相对,便火星四爆。但他们尚存情义,留有余地。百合转头就走,从此做了游侠,三四天才回家一趟,有时候一个星期才回来与我见上一面。家里毛毛是老大,平时毛毛会教训教训下面两个小的,但百合一回来,他就隐身不见,绝对回避与百合目光交集的机会。百合在家里吃饱喝足,目中精光四射,抖抖厚实的长白毛,去大桌子上威风凛凛地躺个半天,又出去当他的游侠。

  其实只有两个阶层了。毛毛是老大,统治小黑妹和小老虎。

  2008年6月,小老虎得了不治之症胸膜炎,我每天带着他去坐公交车进城里的宠物医院,来回七八个小时,再挂水五六个小时,医生劝我给他安乐死,但我那时不认为安乐死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折腾了半个月,我身心交瘁,便把他带回家,放在我床上同眠一夜,第二天他便去了。

  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了,百合总在外面不回家。家里只有毛毛和小黑妹,毛毛的老大地位,形同虚设。小黑妹没了小老虎,开始情绪是低落的,后来又独自玩得高高兴兴的了。有时我看见她身上掉了一大摊毛,有时候我发现她的一只前爪肿得有两倍那么粗,也许是被黄鼠狼咬的,因为她到处惹是生非。风雪之后回家来,全身亮闪闪的黑毛上结满白色冰铃铛。她没忘了给我从外面带回礼物,有时候是一条活蛇,扔在我脚边时忽地昂头吐舌;有时候是一条油光光的褐色红头大蜈蚣;更多的是嘴巴长而尖的肥硕田鼠……还有一样可笑的礼物是一只癞蛤蟆,她捉回来放在我睡房外,因为是凌晨,我还在睡觉,她就自己先玩起来了。我在睡梦里听到房门外有乌鸦大叫,醒来一听,房门外果然有乌鸦大喊大叫。打开房门,只见小黑妹用爪子拍打那只癞蛤蟆的屁股,她打一下,癞蛤蟆就发出一声乌鸦般的叫声。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癞蛤蟆为什么会发出乌鸦一样的叫声。她给我的礼物,我受之不恭,一一放生,有一次放生一只乌鸦时还被它气呼呼地咬了一口,没想到鸟嘴咬人时如刀割一样。

  百合以前在城里也会给我献礼物,香烟头或女人的内衣裤。也曾关照他偷些存折回来送给我,可惜从来没有实现过。

  到了2009年春,第三阶层出现了。 牛牛的妈妈是一只野猫,怀孕以后就在我家周围驻扎下来,有一天我收拾车库,发现她在车库里的杂物箱里生了三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一女二男。最大的是只黑白花脸猫,男孩,我叫他花脸或者花花,其次是女孩贝贝,全身乌黑的毛。牛牛最小,也是一身黑毛。根据我2009年4月14日的“动物园”笔记本记载,他们活泼好动,会尖叫,会躲猫猫,善于表达情绪,眼睛都十分明亮。猫妈妈具有完美的母爱,十分宠爱孩子,花花溜出去玩,她会把他追回来。我看见毛球一样的花花在前面疯跑,猫妈妈在后面气急败坏地追,总会忍不住地笑。当我这样笑时,我知道这个世界给我温暖和力量了。

  到了四月底,猫妈妈就带着孩子们从车库里出去历练——不,她只带走了花花和贝贝。母子三个先是在我隔壁东边的屋子边驻扎下来,过几天又向东移得更远一点,我猜想猫妈妈最终会把两个孩子带到小区东边的一大片荒地里,那里面有水泊,长满野草和芦苇。牛牛不肯走,开始时,猫妈妈每天都来车库里看他,嘴里对他不停地嘀咕,劝他一起出去,后来变成三四天来看他一次。有一次牛牛被妈妈劝服,跟着她出去了一会儿,又溜回车库里。花花和贝贝也常回车库里吃东西,每当这时,牛牛总是满身的精神,急切地上前套近乎,但是,花花和贝贝对他十分冷淡,吃完就走。牛牛想亲人们,我曾见到牛牛跟着一只大野猫去找妈妈和哥哥姐姐,在我东边隔壁的空屋子边,他准确地找到哥哥姐姐待过的落水管道,伸长一只小爪子在里面不停地摸寻。此情此景令我无比感动。我在小区的东边找到了他的妈妈和哥姐,我呼唤猫妈妈回去带走牛牛,但猫妈妈心意已定,不为所动。他们三个后来就不大看见了。

  牛牛留了下来,成为家宠的第三阶层。

  我后来发现牛牛不肯跟妈妈走的原因是得了慢性腹泻,拉稀太多,肛门都突出来了。这个病不用治,我天天给他开小灶,喂他吃小鱼,没多久他的抵抗力上升,病症全消。 到了秋天,我听说动物保护协会那里新近拦截了一辆运猫车,就找了一辆车子去小动物保护基地,想领养一只像小老虎的小狸猫,他的死去让我心疼难消。没想到同去的人先抱了一只可爱亲人的黄猫上来,而我亦选了一只与小老虎长得很像的小猫,这样,我就一下子多了两只。黄的起名叫康康,不到一岁。小狸猫起名叫小六子,有半岁吧。

  从各种迹象看,康康和小六子并没建立起第四阶层,其实还是第三阶层,与牛牛平级。

  百合现在身份不明。他乐不思蜀,野性十足,无所谓当什么老大。我就亲眼见他按住一只漂亮的母猫强行亲热,又见他在老远的桥洞底下优雅地漫步,我上前招呼他,他洋洋不睬,只轻声与我打个招呼。我追着后面叫他回家,他身子一闪便在野草中消失。他来这个地方前,此地无白猫,他来之后两三年,种子遍布,遍地白猫。

  康康和小六子领回家前,动物保护协会的人对我讲,要把他们在笼子里关一个星期,才认识新家不会跑掉。但它们在笼子里吃饱喝足后不停地要求出来,才到家一个多小时,我就把他俩放出来了。一出笼子,康康便从大门跑了出去,小六子以前跟康康肯定是素昧平生的,只是同车难友,现在他自动跟在康康后面,也跑了出去。我想,这下完了,两个都跑了。

  但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康康又带着小六子回来了。原来他刚才是出去察看地形的,他显然很满意周边环境,回来后又开始楼上楼下视察家里环境。最后,他带着小六子在我的书房里安营扎寨,把我木格子书架上一个空格当成他们的窝。这是他们的小世界,在这个小世界里,康康是小六子的主心骨,他们不是君臣或主仆,不是上帝和凡人,他们是兄弟,有时候像父子。小六子还像个奶娃娃,想家,或想妈妈,夜里总睡不着觉,嘴巴里一直哼哼叽叽。康康就一手搂着小六子的头颈,一手把自己的尾巴拖过来放到小六子面前,不停地摇晃尾巴逗小六子玩,小六子伸手玩着康康的尾巴,玩一会儿就睡着了。小六子就是这样被康康带大的。这是我理想中的关系,可惜在动物世界中,也是不太多见的。

  2010年2月5日。百合突然回家,康康以为是野猫侵犯家宅,一头冲上去与他打了一架,等我上前去劝架时,百合已走。他一去不回头,再也没回来过。家里的世界太小,他不屑于在此争抢地盘。现如今,每当我在这里见到白猫,总是识出了百合的嘴脸。

  三月份,我收留了一个混世魔王。他是一只可爱的黄猫。据我观察,白猫外柔内刚,脑子聪明;黑猫大多脾气差,独往独来;黄猫可爱狡黠,都有一颗做家猫的心;黑白猫刚直,但常会脑子搭错;花狸猫亲人,智商都不高。这只黄猫是一只成年公猫,来我家里吃了猫粮以后就不走了,藏在门外的小树丛里,我一出门,他就迎上前来,套近乎,撒娇。我知道他想进屋做家猫,但我不收留健康的成年猫。他就使出了另一招,每次我家里有客人来,他就第一个从小树丛里钻出来,跑上前去迎接。有时候车子还没停稳,他就上前等着了。客人,尤其是女客人,总是惊喜万分地说,哎呀,这是你的猫呀,好可爱哦……

  这种事情发生得多了,我也不胜其烦,就对黄猫说,算了,你进屋吧。

  于是他就光明正大地进了屋子,成为了我的猫,成为了第三阶层中的一员。他看康康、牛牛、小六子的眼神,很是尾大不掉,不屑于与他们同一阶层。我那时没有对他产生足够的警惕,还给他起了一个女里女气的名字叫娇娇,他实在太可爱,太娇美了。

  一个星期后,我给他改名为皮蛋。两个星期后,又改名为浑蛋,一度又叫他滚蛋。

  首先他挑衅第二阶层的小黑妹。小黑妹除了吃饭,几乎都在外面玩。这天她回家,看见家里多了娇娇,表示出一种对新成员的不愉快,嘀嘀咕咕地吃完就走。娇娇拦在她面前,等她走过时,突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小黑妹大怒,转身给了他一巴掌。他一副无耻的样子,根本不在乎。以后,只要有机会,他就要调戏小黑妹。小黑妹被他多次摸屁股,威风扫地,见了他就回避。这事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根本不相信是真的。

  我马上进城去给他做了绝育手术,手术前登记的名字是“皮蛋”。去医院前他有点紧张,咪咪叫个不停。做好手术,回到车子里,他在笼子里站起身,斜眼看一眼车窗外面的天,知道是回去了,一声不吭。

  他可不是那种轻易放弃想法的猫。绝育当天回家,他就跟老大毛毛打了一架。可能他认为自己进了一回城,也见过了世面,就得挑战老大的权威。这一仗打得悲壮,皮蛋刚动完手术的屁股崩了线,鲜血直流,我赶紧把他抱在怀里,见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眼睛里的瞳孔变成细细的一条直线,像蛇眼一样,我心里一惊,知道这东西不是善茬儿。

  接下来的日子,他与无牙老大毛毛的打斗变成了家常便饭。不打斗的日子里,他也会变着法子发泄心中的不满,或者是示威。譬如把桌子上的面包撕扯一地,这可是真正的撕扯一地,七八十平的客厅和厨房,那么均匀地撒了一地啊!不仅是面包,还有纸张、卷绳,我知道是他干的,但我抓不住他的把柄,因为这些事是在夜里发生的,早上起来我还看见饭菜的罩篮倒在地上,上面一泡猫尿,我想应该也是这家伙搞的吧。大家全都怕他,他睡觉的地方没人敢去。我叫他“浑蛋”时,他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难得不闯祸时,四脚朝天睡在窝里,还是挺可爱的。

  他闹腾了一年零两个月,失踪了。家里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样儿。他来我家时体重3.4公斤,失踪前几天我给他称过,是5.2公斤。说明他一边抢位子,闹腾,一边也过得很好,没亏待自己。 2010年11月和12月,我分别收留了小宝和发发,都是公猫,两个月左右大。他俩组成了第四阶层,吃东西总是最后吃的,看见老大毛毛会上前讨好地亲嘴。 2010年这一年的九月,我还收留了一条半岁的小狗,浑身长了癞皮疮,就是俗称的“癞皮狗”。他被人扔在小区外面的道上,我出门经过他身边,给他吃了一块面包,结果当我回到家里时,他已经睡在我门口给我看门了,是我的狗了。少不得给他起名字,治病,清洁身体内外。他叫土根,是我养过的最大方、最善良的狗。小区后面的村子里,农民家里有许多大狗,这些大狗举止有度,善解人意,喜欢交际。他们成群结队前来我家找土根出去玩,一大群呼啸而来,裹挟着土根呼啸而去。若是土根饭盆里有东西,大家也会停下来分掉,土根退后几步,看着朋友们分享他的饭菜。我以后也收留过无数的狗,大的小的,强的弱的,全都无比小气,没有一个有土根这般情怀。他也没有阶层意识,与所有阶层的猫们保持距离,不亲近,也不排斥。

  十月份,我收留了流浪小母狗秧花,她有一岁大了。猫们分阶层全凭先来还是后到,而且母猫不参与老大位置的竞争。狗分阶层是看年龄,不管公母都会参与老大位置的竞争。从这点看来,狗的进化比猫要多一些,因而狗的智商比猫要高一些。秧花比土根大,土根就让着她,让她当老大,有好吃的让她先吃,大而温暖的窝让她睡,咬人的事,也是秧花冲在前面。秧花存在了三个月,快过年时失踪了。过年前总是猫狗成批失踪的日子,底层人的生活,因为无奈,而陋习重重,不说也罢。

  过年后,土根带回了一只母狗阿香,阿香的年龄比他小,什么都听土根的。两个人成家落户不到两个月,阿香在刚拓展的马路上蹦蹦跳跳,被车撞死了。不久,土根引来母狗菜花,菜花又带来了她的一个小姐妹稻花。两条母狗都比土根小,看土根的脸色行事。 再说猫。猫的第五阶层出现在2011年春,野蜜蜂飞舞时,是三个家伙:壮壮、杰克、马力。他们的妈妈我认识,自从她怀孕以后,她就一直在我这里吃猫粮。我有一盆猫粮放在相邻的空屋子边上,以备流浪猫狗续命之用。这盆永远满溢的猫粮还喂大了一群野刺猬,当然这是后话。我与刺猬们不太熟,无法了解他们的阶层是如何划分的,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刺猬大概是母系社会吧,一个家族由母亲担当老大。除了冬天,我在小区散步时,那只大的刺猬会跟随我,会拦我的路,会与我玩,跟着我回家,吃我放在外面的猫粮。有一次她带了一群小刺猬到我家吃猫粮,我才知道她是母亲。

  三个孩子的猫妈妈把他们生在我家墙边的废铁皮里,这几张废铁皮是装修时用剩下的,没舍得扔掉,靠墙支着,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窝棚,她就在里面人不知鬼不觉地生下三个孩子,然后在孩子们两个月左右时,她不见了。我猜想那是她遗弃了孩子们,因为杰克从铁皮里向我吱吱求救时,我发现这三个小家伙脸上没有眼睛,在自然界中,这不适合生存。

  我把这三个小家伙放在两只手掌心里抱回家,先要让他们学会在碗里吃东西和喝水。杰克马上就学会从碗里优雅地吃猫粮,壮壮是三个中的女孩,性情急躁蛮横,她使了些蛮力气,硬把猫粮塞到了嘴巴里。马力费了好大的劲儿也学不会,要么咬住碗边不放,要么咬住我的手不放。

  然后我发现他们其实是有眼睛的,只是患了某种眼疾,脓水层层结痂,像水泥一样,把眼睛糊没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严遵医嘱,每天四五遍,给他们用药水洗眼睛,一个星期后,他们的眼睛被我洗开了,虽然都是一条小缝,但他们能到处跑着玩了。

  他们长得很快,眼睛都是小小的,而且总是出毛病,经常发炎,要点眼药水。这第四个阶层,是要被自然界淘汰的,我也常担心他们活不久长,看着他们,我不知道自己收留他们做得对还是不对。他们自己不知道这一点,每天都过得很愉快。花狸猫马力常常站在屋子中间发呆,睁着刚点过眼药水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壮壮的毛色与马力一样,她始终是独往独来,不与任何移动的生物交流,常常一出去就是三四天,不知在外有何公干。路上遇到她,和她说话,向她请安,她一概不理,转脸看别处。杰克喜欢看门卫养的鸡,早上出去,晚上一本正经地看完鸡回来睡觉。他把门卫的一群鸡从毛球一直看到下蛋,还是不减热情。有时候我烧了好吃的东西,小鱼或肉糜,要到门卫的鸡窝边去找他。他是只黑白猫,清洁整齐,身材壮硕,短短的四条腿,走起路来一条直线,目不斜视,庄严而滑稽,像个日本老头子。为了他的安全,我去给门卫打招呼,如果他弄死了小鸡,请不要弄死他,我双倍赔偿损失。杰克显然很爱这些他看着长大的鸡,没有发生过我担心的事。

  总之,第五阶层们活得无忧无虑,云淡风轻。

  以后,我还收留过鸭蛋、白露、圣诞、小瞎子长寿、奶牛、龙龙、三香、小丑、跟跟、门卫、卓别林、高架、小葫芦、吉利、胜利、二康、二毛、二黑、一一、乌头、小区某家扔在我院里的三只小猫、亲戚家里不要的一大四小五只猫……这些猫曾经组过第六和第七阶层。不管什么阶层,我是一视同仁。猫们来来往往,毛毛总是老大,小黑妹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狗失踪得很快,土根失踪后,菜花、稻花也失踪了。成功送出一条小狗金刚。后来来了一条流浪狗金根,然后来了小面包。金根和小面包是2013年春节前一齐失踪的。春节后一条流浪母狗金花来投奔我,她怀孕了,养了四个孩子……后来我又收留了银花、小百果、小白马。从2013年春节后到现在,金花一直是狗们的老大,她对谁好,谁就是二把手。

  时间流逝,我的猫们除了病逝的、失踪的以外,我从来没有成功送出过一只小猫,也没有遗弃过一只猫……成功送出过一条狗。截止到2016年4月8日,我现在有九只猫、三条狗。狗有两个阶层,猫有四个阶层。每一只狗,每一只猫,都有一大把故事,故事里都有一大把眼泪,但这不是本篇要说的,打住。

  我也曾经养过两只母鸡麻花和麻烦。2013年,三九严寒的傍晚,路边卖鸡小伙儿的脚下只剩了麻花,人和鸡都冻得发抖,我就买她回来了。后来碰到卖鸡的小伙子,我跟他说,那只鸡我没有杀,养在家里,生蛋了。小伙子一听很激动,说,那是一只漂亮的鸡啊,你不杀她,她天天给你一只蛋……麻花喜欢泥浴,会发出吹口哨的声音和我打招呼,她也是个臭脾气,自从我收留了门卫的鸡麻烦,她就动不动地教训麻烦。麻烦确实也是个麻烦,门卫要杀了她吃,她就跑到我院子里来躲避,我花了两百块钱才从门卫手里救下她的小命。她讨好麻花,想和麻花一起捉虫子,麻花总像个女王一样,眼睛里没有麻烦的地位。她们的阶层,一望而知。 现在要说说拖鞋的事了。 以上所有的动物们(还不包括我收留过的鹭、蛇、野鸡……),都是由我一人照顾、打理日常生活,他们中间谁要是生了病,我的生活就会乱七八糟,因为看病要进城,光是开车也得来回一个半小时,一个星期的病看下来,我也累得慌。何况我还得照顾我自己的一日三餐,洗,刷,拖地,打理院子,种各种好看的花,种一年四季的菜,种各色果树,施肥,治虫,除草,另外我还得写作,写长篇的同时,手痒起来,还要写短篇和中篇,还有散文,间或写点诗歌,风花雪月要欣赏,亲朋好友不能忘……所以,我很忙,希望家里这帮家伙都要乖乖的。每一个,我收留他们的时候,都是无比可怜的,基本上都是发抖、恐慌,抱回家来,有的闭眼装死,有的哀叫不休。胆大一点的搂我脖子,奔放一点的舔我的手或脸。他们一旦养好伤,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马上就会原形毕露,没有一个是小乖乖。以下列举的事都是他们干的:

  一、车钥匙不见了。恰好另一把也不见了。有急事,我没办法出门了。

  二、门钥匙刚才放在小桌子上,不见了。

  三、写字桌上放置的山石盆景掉在地上一裂两半,我看见是壮壮推下来的。

  四、放在博古架上的瓷瓶倒在地上碎了。

  五、放在地上的瓷盆倒在地上碎了。

  六、他们在夜里打碎了玻璃罩,我去收拾时,想,好好拿稳,不要让碎玻璃扎了脚。恰恰如刀的玻璃碎片笔直从手上掉下来,把脚面扎出了白骨,血流一地。

  七、他们杀生太多,老是捉鸟,又不吃。

  八、我在书房写作,来了一群喵星人,围着我扔下的一张纸片玩,咬、扑、抓、翻滚、跳跃……突然大家一哄而散,原来不知谁恶作剧,在纸片上撒了一泡尿。于是我只好站起来清理消毒。

  以上是喵星人干的事。汪星人同样也不是好东西。如:拔掉地里长的苗或花草;把家里的鞋子、衣服、垫子……都拖到院子外面;夜里睡到沙发上;趁你不在家里时咬鸭子;天天看见的邻居走过,还是要咬;为了不给别的狗吃剩下的,吃到呕吐一地……

  这种事情太多了,我也不是好惹的,撕下温情脉脉的面具,劈头盖脸大骂。我的声音在这些年内音频渐高,得益于经常的谩骂。

  渐渐地他们不怕我骂。一骂就逃,一逃就没事了。

  我便为他们备了木棍、扫帚、拖把,渐渐地这些东西也追不上他们的屁股。

  最后,我发明了用拖鞋当暗器。任何时候,只要他们谁干了坏事,我二话不说就脱下拖鞋扔到狗头上或猫头上,百发百中。所以我的拖鞋是精心一选购的,不能太轻,轻了扔不远,也砸不疼。拖鞋的质地不能太软,软了扔不远,也砸不疼。也不能太硬或太重,太硬太重穿着不舒服。最好是那种软里带骨的,轻巧有分量的。可惜我从来没买到过一双称心的拖鞋,这与制鞋人缺少工匠精神有关。他们做出来的棉拖鞋,五颜六色,放在店铺里是成型的,回家一穿,几天就能把三十五码的鞋子穿成三十八码那么大。塑料拖鞋的底总是有问题的,要么太窄,要么太宽。要么太硬,要么太软,皮拖鞋和藤拖鞋呢,也不合适,皮的走路打滑,藤的下水要烂。绢的太轻,毛线的走路不便,木拖鞋太重,绒的容易脏,泡沫的损皮肤,麻布的会走形……

  不管什么样的拖鞋,只要我一飞出去,这些小把戏们,什么地位、阶层,什么竞争、邀宠……一刹那烟消云散。我侍候他们,但老大是我。

  闲话少说,拖鞋来了!

  2016年4月5日-8日

  责任编校王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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