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黑豆的日子吃搅团,那是爹的主张。爹的主张就是妈的圣旨。才在阳坡上拔了半程黑豆,两海碗搅团就化成清汤,积在小肚子那达,憋得心里吃紧,发慌发毛。
妈抬了两回头,终于抗不住了。颠晃着两大团面袋似的奶子,手在腰眼挠着,失慌得像一只兔子,跳跳蹿蹿地跑到阴坡的一边,蓦然便不见了。爹和哥脚不挪窝地直起来,背对背站着。哥的腰身挺拔孔武,屁股浑圆饱满,爹的腰身弯曲苍劲,屁股尖削干瘪,对比特别强烈。哥和爹悠然地举目对天,腿根处不约而同射出两束尿水来,银链似的光彩晶亮,啵啵有声地渗入枯焦的黄土里。
幼蒿扯一把嫂,说:去不去?
嫂说:去么。
于是,姑嫂俩像妈一样,离开收获的黑豆地,往另一边的阴坡里钻。黑豆地没方没圆挂在关中平原那种典型的塬坡上。坡下的地土平展展扯开八百里,坡上的地土一样扯开八百里,唯独这突兀崛起的大塬,横行东西,巍峨高耸,花花搭搭呈现出片片开垦的坡地,其余都是一望无际的杂草灌木。
痛快淋漓之后,触电似的打个颤颤,姑嫂俩觉得身子一下子松脱了许多,舒畅了许多。
幼蒿说:咱在这坐坐吧。
嫂说:敢?
幼蒿说:有啥不敢!
幼蒿说:新娘子把你做得那么胆小。
幼蒿说:躺下吧,这里的草又软又有弹性,不比你的婚床差。
嫂就说:幼蒿还是幼蒿喀。
嫂说:幼蒿的刀子嘴,看谁敢要你?
幼蒿就笑了,嫂也笑了。两个人撕扯着,亲亲热热地并排坐下。太阳斜斜地枕在塬坡顶上,金光灿灿。眼前的黑豆地让阳光揉搓得岚烟袅娜。她们从天空上收回目光,看到了自身起伏不定的胸脯上两团紧拘拘玉兔似的奶子,心头倏地升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快意,温柔地荡漾在热腾腾的血脉中,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欲望。
幼蒿说:男人几多好!
幼蒿说:日他妹子,来世说啥也要带个肉垂垂来。
嫂说:幼蒿不得了。
嫂说:改日给老的说说,该把幼蒿出槽(嫁人)了。
嫂说:真个是女大不敢留呢。
幼蒿才不管嫂说什么,还想着来世带肉垂垂的事,说:有个肉垂垂,撒尿都比咱强,站哪是哪,一转身掏出来就成。像咱,又藏又躲的,有多不自在。
幼蒿说:还是肉垂垂有优越性。
幼蒿这么说着,搂了嫂,用手在嫂奶子上轻轻地揉,还说:那晚入洞房,我哥……也是这么搓你揉你?
嫂说:幼蒿真是变坏了。
螋说:以后有机会让你受的。
幼蒿说:以后归以后,现在归现在。
幼蒿说:嫂。
嫂知道幼蒿还要问啥,装作生气地拉下她的手,说:嫂甚嫂?一进家门,你就叫嫂,过去同学的友情呢?还有没有?
嫂说:再不敢胡说乱道咧。
幼蒿才不管你恼不恼,涎着个脸说:那晚把我冻失塌咧。毛毛风像长了牙,在人身又啃又咬……和哥一样!
嫂便吃了惊:你听房?
幼蒿说:听。
幼蒿说:我哥是只狼。他那么欺凌你,让你叫喊呻吟。嫂,为啥要那样……那样受苦?
幼蒿说:你恨哥吗?你一定恨他!
嫂淡淡一笑,说:我怎么会恨你哥?
嫂说:那晚的苦是甜。越苦越甜。在那一晚受多少苦,以后就有多少甜甜蜜蜜的好日子。
嫂的脸上隐隐浮现出经验后的喜悦,说:女人都是这样。
悠悠的一朵白云,棉絮一样掠过姑嫂的头顶,迅速向一边滑去,变幻着,一会儿像一群奔马,一会儿又像一把扫帚,轻轻地拂涤着玉玉的蓝天……
爹在黑豆地喊开了:人呢?
爹的喊声很霸道,火烧屋子似的:快!再不敢耍懒咧。
爹霸道的喊声里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他是一日日看着黑豆生长成熟的。粉白的黑豆花仿佛在一个晚上就被秋风吹落了;碧绿水嫩的黑豆叶,也突然让秋阳的金辉染得如茎秆一样,是那种叫人心花怒放的铜黄色;黑豆荚饱满玉润,密密麻麻地交织出一幅秋的丰硕,秋的诗韵。
身先士卒的爹不等她们进地,自己先拔开了。
收麦子碾场,拔黑豆好比正月天闹洞房——正经的庄稼汉把下田收获一类的活儿都当做一件欢乐甜美的事情。爹的身子弯得恰到好处,看去像一张待发的弓,叉开的脚步往前蹭,眨眼的工夫扑前十来步。爹也是的,瘦是瘦,却瘦得有精神,甭看他像一根柿树股一样,黑风黄土,耕种碾打地苦受了大半辈子,居然头不疼,腰不酸,一口草药汤汤都没喝,天生一个出力淌汗的人。现在他锥子一样的尖屁股翘着扭来晃去,快活得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钟,不知疲倦地往前蹿。
妈就不同了,虚虚胖胖的一个人,张口能把爹吞进肚子里,可她就是怕爹,爹打个喷嚏,妈的肉慌慌张张要哆嗦老半天。妈鼓着十二分的力气,企图撵上千猴一样的爹,可怎么努力都差着那么一截子,作难得妈的脸快要戳到黑豆秆上了,汗珠子在妈的鼻尖上鲜明地闪耀着,肥厚的胸膛,像通了电的鼓风机,呼呼气喘,一声紧似一声。
哥在后边小声肌咕着:黑豆,黑豆,一年就知道种黑豆。
哥叽咕着直起腰来,一脸怒气地瞅着前头的爹。
嫂却笑了,说:说的啥话!
嫂的笑像一碗蜂蜜水,哥气怒的脸当下舒展了。
嫂就说:甭眼瞅,拔。
嫂说话又拔开黑豆了,既不像爹,又不像妈,腰弯着倒不如说是前倾,腿则立得笔挺,两只手刚好抓住黑豆秆。嫂是明白人,晓得村上人口杂,好评头论足,对当年进门的新娘子尤其关心。在一个新环境,嫂不愿给人留下哪怕一粒芝麻的闲话。
看来哥对嫂的举动再满意不过了。他下贱地在嫂紧绷绷的屁股上拍了一把,低下头,也学着嫂的样子拔起黑豆来。
幼蒿想笑没敢笑,只在心里没有目的地骂了一声,也下势拨开黑豆了。一时,黑豆地极静。一家人前前后后散开来,层次鲜明地活跃在黑豆地,身后是一个紧接一个扎得小山似的黑豆捆。
漂亮的白脖儿在远处成双成对地飞来,在黑豆地的上空翻上翻下,欢悦地吱喳乱叫。另有塬坡的一边,传来一阵嘹亮的眉户小调,尖溜溜弹拨着人的情怀:
许翠莲来好羞惭,
悔不该门外做针线。
那相公进门人瞧见,
难免过后说闲言。
好话儿一人没听见,
坏话儿千里去流传。
我的娘回来讲一遍,
定要自尽在你面前。
极尽曲折的唱腔,把个怀春女子的矛盾心情传神地表现了出来。幼蒿听得兴浓,勾起无限心事,朦朦胧胧的喜悦,朦朦胧胧的伤感。抬头望去,只见爹和妈像一对仇人似的,永远拉着那么一段距离。哥和嫂则不然,一副没脸没羞的样子,似乎沉醉在新婚之夜的柔情蜜意中还未醒来。两个人紧紧地相跟着,论谁拔得快了,就帮着对方多拔几垄。当然,这样的机会哥来得多。每到俩人耳鬓相磨的一瞬,幼蒿总能看见他们的手臂或肩膀有意无意地触碰一下,眼光里洋溢着让人妒忌的水波。哥和嫂就这么地拔着黑豆,把一种受苦的庄稼活干得好轻松,好喜欢。仿佛不是在坡坡地上拔黑豆,而是在风悠悠、情悠悠的原野上谈恋爱。于是,幼蒿便听到哥和嫂咬耳朵说的悄悄话。
哥说:给你说个笑话。
哥说:一个很好笑很好笑的笑话哩。
嫂说:我不听。
嫂说:你臭嘴里能有笑话?
嫂的抗拒不禁是一种鼓励。哥诡秘地一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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