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罗兰1935年写的《访苏日记》,50年后付印;《纪德-席弗兰通讯集1922-19509,2005年发表;哲学家巴尔特(R.Barthes)的《中国之旅手记》,2009年2月才面世。天哪,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文献,躺在抽屉里半个多世纪不见天日!
这些资料都与“红色天堂”之旅有关。红色命运使它们诞生后必须马上死去,等另一个时辰来临才再生。就像“睡美人”的命运。现在你接到这些迟来的信号,一切事过境迁,这些曾被剥夺说话权的文字,就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话。
涅瓦河上某巡洋舰的一声炮响,捣毁的果然不止一个皇朝,而是“旧世界被打得落花流水”。马克思设想的“红色天堂”从炮声中冒出。古老欧洲的知识分子遽然而醒,太阳底下还有新事!红色天堂隔山隔海,却一托盘子倾倒在你头上,不得不面对了。但,那边究竟发生了啥事?有必要去走走,亲眼看看。就有从苏联开始,到古巴、中国的持续了半个世纪的,欧洲知识人的红色天堂之旅。
革命初期,外国人被挡在门外。为了解真相,记者A.Londres从巴黎出发,经柏林、哥本哈根、赫尔辛基,潜入红色彼得格勒,再到莫斯科,先后52天。他目睹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霸道,间谍和告密制度,极度的贫穷和匮乏,一个活活剥去了文明的社会。回来后,从1920年4月2 2日开始在Excelsior报上发表报道文章,指出苏俄到处是“一群群衣衫褴褛、沮丧、可悲的人。所谓彼得格勒工兵代表苏维埃,只是一个奇迹般阴森可怕的朝廷。乞丐听天由命,站在门边等人施舍”。
为《新欧罗巴》撰稿的女记者L.Weiss,1921年到苏俄,也带回一个苏维埃地狱。她在莫斯科火车站看到:“在火车站一大群妇女中,我看到最糟糕的情景:她们在烟雾中飘动,像一群幽魂,但丁从来不曾写过的幽魂,他只在想象中穿过地狱。那些女人再没有胸,也没有肚子,没有头发,只是些受了伤害的身体,一如最基本现实透露的,俄罗斯在她的分娩中受到了伤害。”
S.de Chessin在《在红色癫狂症国家》和《俄罗斯末日》文中,提到革命初期的监狱情况。一位朋友从莫斯科的Derebensky监狱收到讯息,说沙皇时代囚禁20人的监房,革命后塞了215人。没有衣物床铺,没有肥皂,被虫咬。知识分子在监狱里地位最低:“罪犯们被看做同志,每天得到三个卢布,一份尚可接受的食物。他们是监狱里的贵族,我们是贱民。”
这些实打实的报道,给大家送来了一个真实的苏维埃。你不明白,为什么还必须等数十年,到赫鲁晓夫上台后,才为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为巴斯特纳克的《日瓦戈医生》而蓦然惊醒,拍案而起。当时左派的鼻子倒很灵,连忙组织反击,为无产阶级祖国恢复名誉。首先,该看的与不该看的必须弄清楚,看到不该看的地方去,是一件很糟糕的事。重要的是旧世界被砸个稀巴烂。这句话必须用红笔在下面画上横杠。左派的救火运动很成功,千辛万苦逃亡到巴黎的俄国知识分子,被当成白痴,是痴人说梦,来法目的是想揩点社会救济金。到苏维埃经过整顿后,那些排列得具有神奇效果的文字,呼天震地的口号,举得整整齐齐的拳头,迎风招展的红旗,就一车车送了过来,果然是个理想社会!
到1930年代中期,意大利兴起法西斯,德国出现纳粹,西班牙发生内战。共产国际支持共和西班牙,大家对无产阶级祖国冀望越发大了,左派、共产党、友好协会的朋友开始向北走。或被邀请,或自费。而红色天堂那边,是“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想人家来看看他们的新世界,看马列主义怎样代替了上帝,代替了绝对,代替了全能,希望苏维埃成为摄影机、报章杂志的目标。
从1935年开始,欧洲著名的左派知识人先后被邀访苏。最早获邀的是著名的和平主义者罗曼·罗兰,当时的苏俄友协主席。才抵华沙,苏维埃代表已在恭候,以卧铺专用车厢,一直送到苏联边境。边境上,高尔基的秘书,克里姆林宫派来的医生、护士,在等候使唤。然后,再登上专用车厢到莫斯科,车厢里设有卧室和客厅。他被誉为欧洲最伟大作家,接待的隆重不亚于一个国王。6月28日,在克里姆林宫与斯大林单独谈话接近两小时,另一次见面是在高尔基的郊外别墅中共进晚餐。后来在他的《访苏日记》中,详尽地叙述了他在苏俄受到的顶峰式的荣誉接待:
“6月25日,星期二……晚上在‘大剧院……莫斯科整个上流社会部出席了……他们给我不可思议的款待,安排在沙皇的包厢,将外交史团临时撤走。在广场上,进入剧院时,在第三幕的幕间休息时,欢呼声一再而再。尤其是,一大群人在门口广场上,鼓掌欢呼:‘我们的朋友罗曼·罗兰。偶然跟几个人握手……幕间休息时,剧院著名人物和政要,都来向我致意……”
他抵达了沙皇的圣地。表演从舞台延续到他的包厢,直到舞台下所有地方。去“小剧院”看戏时:“大家马上认出我,向我欢呼,扔鲜花,表演中途又重复了一次,真把人降服!”他没有一个地方不被人认出,不被欢呼。这些掌声、礼赞、荣誉,原是莫斯科人专门留给最高领导的,罗曼·罗兰得到了。下榻Savoy酒店,住的是总统套房,有六个大房间。生活和安全设置周密,食物由克里姆林宫专程送来,有护士照顾,有年轻女秘书守门,电话有人专职接听。这位主张“在混战之上”的著名知识分子,在特殊的礼遇中,到了另一个世界。返回法国后,从1935年8月26日到1937年9月16日,他先后给斯大林写过六封信。最初出谋献策,提议“在巴黎成立一个信息中心”,到后来为某些被逮捕的人求情,态度先后有所不同。后来他吩咐《访苏日记》50年后发表,据说是怕某些异议伤害苏维埃。
一年后,《新法兰西评论》主编纪德,七星出版社的创始人席弗兰(Jacques Schiffrin)获邀,同行的还有阿拉贡等。飞机到柏林,苏维埃代表已先临恭候。酒会,宴会,元首级的接待。专用汽车,专用火车包厢,到处受热烈欢呼、鼓掌。刚好遇上高尔基的盛大葬礼,纪德在红场跟斯大林站在一处,宣读悼辞。他被捧得高高在上,然则,他看到特权阶层和苏联百姓的巨大差距。回来后写了《访苏归来》,在《补记篇》中写道:《我从来没有在这种豪华条件中旅行过。专用车厢,最好的汽车,在最好的酒店住最好的房间,都是最贵最豪华最佳的选择。招呼得真好!真细致!真够殷勤体贴!到处被欢呼,恭维,关照,到处过节。给我提供的一切太好,太美妙了。拒绝这些优待太不应该,不能这样做。但这些优厚的待遇,不断使我想起特权,想起等级。而在那里,我想找到的是平等。”
该书前言,还打出一大问号:“谁说苏联是适合我们的,更甚于一个被选择的国度,干脆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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