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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先锋文学和先锋编辑

时间:2023/11/9 作者: 作家 热度: 13519
程永新 走 走

  走走:80年代中期马原、莫言、残雪等人的崛起是当代小说历史上的大事,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把它当做先锋小说的真正开端。有位评论家曾经告诉我,说您也算是一位先锋编辑,在当时独具慧眼。

  程永新:八十年代,那是一个令人神往、令人无限怀恋的年代。在那个时期,我们这个民族所激发出的那种对追求真理的热忱和虔诚,在文学艺术领域所呈现出的惊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都是前所未有的。那时候,我是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年轻人,编辑工作对我来说,就是谋生的手段。我能够做一点事情,那也是前辈编辑的引领和顺应大势的结果。当时在《收获》新掌门人李小林的支持下,我像挑选潜力股一样,把一些青年作家汇集在一起亮相,一而再,再而三,那些年轻人后来终于通过一场文学革命,成为影响中国的实力派作家,余华、苏童、马原、史铁生、王朔、格非、北村、孙甘露、皮皮等一大批作家,他们被称为中国先锋小说的代表人物。

  其实不仅是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与新世纪,我们《收获》杂志过去和现在一直在培养新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收获》是为当代文坛提供了最多新作家的杂志。从新时期文学复苏开始,那时的谌容、张抗抗、张一弓都是新人,到后来的张辛欣、刘索拉也是新人,这是所谓的先锋文学出现之前;九十年代到世纪之交出现的文坛新人,像后来为张艺谋写《英雄》的李冯,像这个时期比较重要的青年作家李洱,都可以说是从Ⅸ收获》走出去的。

  再比如我们可以说说韩东、朱文,为什么我们后来跟他们疏远了?快十年了,我一直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他们在九十年代后期,纠集一批刚刚学习写作的新人搞了个“断裂”,为了表示对现状不满,为了表示一种姿态,他们骂了很多东西。但是不应该骂《收获》(注1)。就像莫言说的那样,他们反对的很多东西也是我们所反对的。

  当年我去南京的时候,韩东坐了辆“马自达”来见我,“马自达”就是三轮车(注2)。在茶馆见的面。他是经我同学黄小初推荐、介绍认识的(注3)。当时因为是黄小初推荐的人,我把他的稿子带了回来。我第一次给他发了个很短的短篇,纯属是帮忙性质,严格的意义是人情稿。当然,他的文字很有特点,很洗练,很干净,叙述也很简洁,之前我听马原也提到过他,严格说,这篇东西按照我内心的标准,是不一定可以在《收获》上发的。但是出于情面,还是想帮他。后来我看其他杂志,如《作家》等杂志也发了他的短篇,这增加了他的信心,他连续写了不少东西,一直到他写出《反标》,那时我知道他一下子上来了,《反标》后来在文学界的影响也是比较大的。他后来一些重要的中篇都是在我们杂志上发的。

  我个人不重要,我想说的是我为之服务的《收获》杂志,一直是跟这个时代一起往前走的,从来没有落下过任何一个重要的作家。九十年代,韩东推荐了朱文,我发表了朱文的《小羊皮纽扣》,我不知道在这之前他还在中国大陆哪本杂志发过小说。

  走走:但这里也有某种侥幸或者说是偶然,如果你当初坚持是人情稿,所以不用,很可能就错过最初的发现,你的心软其实是成就了一个作家。

  程永新:有某种幸运的成分,但他的小说有些素质是好的,比如他的文字肯定很好,叙述很冷静,很节制,不铺张,后来还慢慢有了某种悬疑性,他有某种潜质。我们也发过一些有潜质的作家作品,但其他人可能后来没有成为一个好的或是成名作家,韩东算是写出来了。其实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一直到今天,《收获》,包括我个人,与年轻作家的交往始终非常频繁。韩东推荐了朱文,后来又推荐了李冯,李冯差不多重要的作品,都是在《收获》发的。九十年代像这样的还有一大批人,比如李洱,比如荆歌、金仁顺、须兰等。李洱改《导师之死》,那才叫改得辛苦啊!现在写小说的可能都无法想象。改了七遍还是八遍,我已记不清了。李洱这人确实素质不错,当时他在华师大,悄悄地把他的小说给我和格非看,我们看一次就跟他谈一次。他改了几次后,我们觉得提高还是不大,于是就流露出没有耐心的情绪来,他也不生气,继续改,第四遍第五遍。后来他离开华师大回到郑州后,又给我寄来新修改的稿子,我一看,暗暗吃惊,跟原来相比,这个小说提高了很大一截,但是我还是说不满意,给他写信还跟他说了非常具体的意见,但我心里知道,那只是很小的缺陷,很小的改动。我去信后他又改,这次改完后我知道杂志能用了。这个小说的修改个案应该详细记录进文学教科书,它告诉我们:一个习作者如何通过修改作品,突然成长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作家。他后来的写作特别顺利。这跟他的潜质肯定有关系,还有他的那种意志和耐力。其实很多好小说是改出来的。对于一个非常成熟的作家来说,有可能一开始就写出好小说,但像李洱当时的情况,他是一个初学写作者,虽然他的阅读欣赏能力很高——我跟他交往当中感觉得到,他对国内外作品的见解很多方面是很独特的,超过很多人—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他还是在起步阶段,通过不断的修改,他在悟小说。每一次修改,他都悟到很多东西。

  走走:所谓修改,修改的到底是什么?那些词语的推敲?情节?结构?可是写作最初的感情是没法被一次又一次触动的。修改要从什么地方人手?

  程永新:比如你写的是你的感情,但这感情的轨迹有时会出错,你写一个男人,旁人一看走样了,那你就得兼顾除了你这个视角之外的生活的逻辑。至于怎么修改,要看具体作品,每个作品情况不太一样,它的美学意义、文本意义、完整性、人物的走向、小说叙事的风格、语言,都有可能出现问题。一个初学写作的人,就像一个去医院看病的人,医生要告诉他病在哪里,服什么药。修改是一条捷径,能让习作者迅速提高。这些问题是不能预设的,每个作家都不一样。

  走走:一些投稿到编辑部来的作者,他们说寄来的已经是修改过数稿的作品,他们是在没有任何专业建议的情况下自己修改的,我看不出有多少成效。这种修改是不是需要一个更高明的旁观者?

  程永新:当然,你自己修改只是你自己的感觉,我觉得,写完一个东西,放一段时间是好的,放一段时间以后,你再回过头去看,能看出哪些是亮点,哪些还需要完善。因为你写的时候是即兴的,可能跟这天写作的情绪、状况有关,完全可能有时好时坏的状态,所以写出的东西是参差不齐的。我们说作品里有股气在里面,放一段时间后再修改,就是为了让这股气畅通。

  走走:那我就拿你那部《穿旗袍的姨妈》来做例子,那部长篇从初稿到出版,隔了十年,十年后你对它都做了哪些修改?我记得故事开始时“我”坐在幼儿园绿色小椅子上,因为没有家长来接走,孤零零地一动不动地坐着,并且认为是自己犯了错,相关的一些细节相当好。这个将奠定整个“流浪三部曲”的开头是后来修改出来的吗?

  程永新:那时没有电脑,但写得很快。十年后我修改这个小说时拿掉了三万多字。另外,原来的叙述人称是变化的,可能先是第一人称,转了一个章节以后就换一个,但我后来觉得不舒服。我这个小说采用了打通过去、当下和未来三个时空的叙述方法。其实过去和当下互相交织的方法,普鲁斯特早就提供了经典蓝本。后来我为什么觉得不用再转换人称?因为单用普鲁斯特的方式足够了,换人称反而觉得硬。还有一些议论我也尽量砍,当然语言也有不少加工。

  走走:你这部小说与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有一脉相承的精神,但比后者更冷静,那些在其他作者看来可能更重要的文革残酷,却像是被你随意拿起的一些化石标本,非常“局外人”,可能你刚写完就发表,影响会比现在更大。

  程永新:写作都是命。马原八十年代就讲过作家的职业心态问题,就是对写作的执著,你可以放弃一切去写,抵御生活任何诱惑。它的风险还在于;这是一次没有保险的押注。因为你不知道大成功会不会有一天眷顾你。我没有这种职业心态。

  走走:说的人自己也没有做到。

  程永新:他是想做到的,但他离开了西藏,后来的写作没有给他带来兴奋,也没有给读者、给文学界带来超前的感觉。他也不是重复,其实他那时的每一篇小说叙述都不重复。马原真是大师级的人物,他的那些名篇《冈底斯的诱惑》《错误》《虚构》《游神》等,给后来的写作者的思维打开了空间。马原的叙事艺术,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比如他小说中的时空观。

  走走:还有半途而废,往往悬疑铺张得极好,然后故事突然就离开了叙述人,于是结局突然堕入虚无。我最初看时觉得有故弄玄虚之嫌,后来发现生活本身就是这样,谁走进来谁又消失了,你懒得追寻,也无从追寻。

  程永新:你的阅读感觉是对的,他的有些短篇后来放进了中篇里,有些小说写到一半也就够了,他的小说跟中国其他作家比,有一个宇宙观在其中,其他作家没有他这么宏大的观念笼罩。他探讨的是人和宇宙是什么关系,他探讨的是大问题,他根本不要结局,所以他往往卡在那里,留个空间给你,他要的是这种感觉。那时候他也比较强调,预设的构思要减弱,随着自己朦胧的感觉、小说意象、写作状况往前走,那么他这样做的前提是什么?他的小说观念,大的构想已经想好,所以他的写作不会犯大错误,细节的取舍是以后考虑的。

  责任编校逯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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