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越来越没有了黑的本色,灯火如白昼的光线,蹲在了芸芸众生的窗口。躁动不安的空气,赤着双脚在一家家的地板上转悠。黑夜显得那样轻薄没有头脑,却持续地散发着各种各样的气味。
陈圆圆是从水吧回来的。
她刚刚坐在水吧里和男朋友朗晨商谈了结婚的事,心里萌动着巨大的幸福,然后依依惜别回到自家的楼道里。楼道里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那种祥和的宁静。
陈圆圆嗅到一种烤糊面饼的气味,一种阴干的衣服散发出的略为发霉的气味,还有一股浓烈的垃圾的气味。陈圆圆不喜欢这样的气味,这样的气味会让她联想到陈旧,腐朽,破落等不好的词汇。她喜欢自己身上的气味,那是一个在水吧坐了多时,喝了啤酒和饮料,开心地大笑过,和男朋友在楼梯口拥抱过的阳光少女的气味。陈圆圆迷恋着这样的气味,沿着楼梯拾级而上,蹦跳着,哼着歌,快乐地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可是父亲竟直直地站在门后面。
父亲的脸几乎和陈圆圆的头撞在了一起。
父亲好像刚要出门似的。
问题是父亲身上穿的是厚厚的棉睡衣,脚上踩着拖鞋,光头上闪着一丝寒气,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出门的迹象。父亲在这个深夜里,这样隆重地站在门口迎接陈圆圆,还是第一次。从父亲身上的棉睡衣里散发出的汗腥味直逼过来,让陈圆圆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她想起平时父亲总是坐在沙发上等她,她嗅到的也是木制沙发上散出的那种淡淡的干木屑味时,陈圆圆有些发愣。
各个房间里都没有睡神气息,只是弥漫着另外一种更加强烈的气味。那是父亲喝黄酒的气味。父亲每到大事临头都要成宿成宿地喝黄酒。听说母亲就是因为看不惯父亲喝黄酒才不断地和父亲吵架,吵来吵去的,母亲就在陈圆圆八岁的时候离开家了。父亲一直没有再婚,据说也是为了陈圆圆。陈圆圆懂事后就一直劝父亲再婚,可是父亲不听她的劝。尤其是陈圆圆在恋爱后有了自己的男朋友,而且开始谈婚论嫁时,陈圆圆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她对父亲是又同情又怜惜,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父亲才与黄酒为伍过了寂寞的一生。有时候,她心里愧疚得很,但又下不了决心和男朋友朗晨分手。朗晨是她的初恋,他像山一样稳妥地屹立在她心中。她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她。她要和他结婚了,却不知如何对父亲说。父亲从来不主动和圆圆说男女之事,说婚姻大事。圆圆就偶尔想起母亲,她在父亲面前提了几次母亲,父亲就摔了几次茶杯。圆圆后来就不提母亲了,母亲在她心里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陈圆圆愣了很久。
屋内棉睡衣的气味和黄酒的气味扑面而来,溜过她的身边,悄悄地冲向了楼道。陈圆圆的脑子才渐渐清明了,她说,爸,您还没睡?您怎么站在门口?您怎么把几个屋子的灯都打开了?您又喝了很多黄酒啊?
父亲站在门口不动,父亲说,我睡不着,我等你。你好些日子都是半夜回来,我想知道,你在忙什么?一个姑娘家,是不能这样的,别人会说闲话的。
陈圆圆关上门,把父亲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才去关了另外几个房间的灯。然后,陈圆圆坐在了父亲对面的一个小凳上。她不看父亲的眼睛,她看着自己的脚尖。父亲长时间地打量着陈圆圆,就是不开口说话。陈圆圆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陈圆圆慌乱地说,爸,您先去休息吧,我明天有事给您说。
父亲说,你是不是谈对象了?我注意你很长时间了,你每天都心慌慌的。说说看,你和啥样的小伙子来往啊?
陈圆圆有些难为情,更加慌乱地说,他,他叫朗晨,他爱我。
父亲说,我说你这些天魂飞哪里了?你老爸眼没昏花呢。你准是受他迷惑了,你把这个叫做爱情吧?
陈圆圆有些羞涩,然后就鼓着勇气断断续续地对父亲坦白了。
爸,他有点像您。高高的个子,板板的身材,鼻梁挺直,目光如炬。他是个公务员,做事像山一样沉稳,让人有安全感,让人特别想依靠他。爸,您知道那种,那种依靠山的感觉吗?
父亲听完陈圆圆的话,似乎有些惊吓,有些迷茫,但他控制了这种情绪。他假装想象的样子,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陈圆圆兴奋地说,爸,你想不出吧?那种依靠山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父亲艰难地控制着自己,他让女儿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喝了一口水才说,圆圆,我知道依靠山的感觉。是那种踏实的,伟岸的,让人意气奋发,生机勃勃,年老了想起时,那是一段流金岁月。是这种感觉吧?傻丫头,我还知道多种关于依靠山的感觉呢。
圆圆也去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没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水杯里静态的水,她好像是更羞涩了。她说,爸,那您就多说一些依靠山的感觉吧,我喜欢听。
突然地,仿佛一座山真的移到父女中间了,把父亲和女儿隔开了。父亲坐直身子,把水杯里的水全部喝光,他没把水杯递给女儿,而是胡乱地放在了沙发上。他说:
一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女人都要把男人当成山。传说远古的时代,男人以守猎获取食物,用以养家糊口,女人就把男人当做山一样依靠着。男人也把自己当做山,皮肉里有山的影子,骨头里有山的坚实,血液里有山的精神,男人伤痕累累仍充当着最高大最完美的山,就是为了让女人和孩子依靠他们。那个时代,男人们确确实实就是山啊。
陈圆圆的眼里闪出一片亮光,那光芒中仿佛涌动着一座山的剪影。她说:
爸,朗晨也是这样的男人。他在信访办上班,每天接待很多的上访群众,他有着山一样宽厚的心胸,他替他们排忧解难。他不光是女人依靠的山,他也是弱势群体依靠的山。他心中充满了爱,他让世界充满了爱,他也爱我。
父亲担忧地望着女儿,父亲说,傻姑娘,你太天真了。你怎么轻易就把他当做山呢?时代不一样了,你要把男人当成海而不是山。海水深不可测,海里面都有些什么,你是看不清的。你如果不小心掉进海里,是会被淹死的。你看看,现在的女人都不依靠男人了,她们只靠自已。现如今社会上女强人越来越多,这就很能说明问题啊。
陈圆圆说,爸,我说的依靠是一种心灵的感觉,是那种很温暧的东西。和你说的那种,那种依靠是不一样的。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对你说清楚。
父亲说,你不用给我说清楚了,你只是不要把那个朗晨当成山,而把他当成海就行了。还要知道你在海里面是无法存活的。
陈圆圆吃惊地望着父亲。
父亲说,你不相信?老爸不会害你的,远古时代的男人是山,现代的男人是海,是会吞没很多东西的,包括爱情。
陈圆圆听了父亲的话,心里很不舒服。她觉得像山一样的父亲突然也变成了海,让她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她开始思索,是父亲不同意她出嫁,还是父亲对朗晨不够了解?陈圆圆感觉上不是朗晨变成了海,而是父亲变成了海。不但变成了海,还变成了一条干枯的海。陈圆圆在海边站了半天想捧一捧水看看颜色却是一滴也没掬到。尔后她突然说:
爸,我非常了解朗晨。他是山不是海,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好男人,他是现代男人没错,但他身上有山一样的品格。爸,您见了他,就会喜欢他的。
父亲把目光从女儿脸上调开,他眯着眼说,你已经被那个叫朗晨的男人灌了迷魂汤。对男人的信任会伤害你的心和身体,孩子,你醒醒吧。
陈圆圆拿手摸摸自己的脸,她说,爸,我醒着呢。接着,她又说:
爸,朗晨没有给我灌迷魂汤,是我给他灌了迷魂汤,是我追他的。他是个诚实的男人,他值得我爱。
父亲再次睁大眼睛望着陈圆圆,他说,孩子,你被爱情的迷雾遮蔽了眼睛,你眼中的那个男人是要让你吞食一副毒药啊。你不懂男人,现代的男人就是那多变的大海啊,海里面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没有啊,你一旦进去后看到了不该看的,想跳上来就不容易了。
陈圆圆说,爸,您也是男人啊。
父亲说,是啊,我是男人没错,可我是你爸,我了解你,你单纯,幼稚,人家一通甜言蜜语就把你骗了。你看看,他是公务员,搞信访的,每天骗那么多屎肚子老百姓,骗你就更轻松容易了。
陈圆圆说,爸,不会的,朗晨他不会骗老百姓,他也不会骗我,他都向我求婚了。不是说过吗?他就是一座山,让我觉得和他在一起踏实,可靠,稳妥。
父亲说,那是你的错觉。男人们向来在女人面前装成一座伟岸的山,可是背过女人后就露出了大海的面目。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海吗?里面有怪兽,有化学毒素,有死尸飘浮,有腐烂的棺材板……
陈圆圆打断父亲的话,她说,可是,大海里也有美人鱼,有漂亮的贝壳,有绿茵茵的水草,有蓝色的海水。
父亲说,那都是假象。好端端的,你总是让假象蒙住你的心智,你还自以为那就是所谓的爱情,还自我陶醉。孩子,男人是山也是不可靠的,是海那就更可怕了。今天的新闻播报了一个乡村女教师白天教书晚上卖身供弟弟上学的事,你就知道男人有多坏,男人是不可信的。你说你找到了一座山,把山变成了你的丈夫,可是一丈之内,他是你丈夫,一丈之外,他就变成了肮脏的海,他就会去找那个乡村女教师。
陈圆圆慢慢腾腾地捏紧了自己的手,尽量控制着自己烦燥的情绪。她觉得父亲越扯越远了,乡村女教师卖淫与朗晨有什么关系呢?与她的婚事有什么关系呢?后来她渐渐松开自己的手,她真诚地希冀着自己不要和父亲翻脸。她说:
爸,朗晨不是那样的人。他洁身自好,对我很专一,我们都是爱神的儿女。您见见他,您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父亲说,你怎么那么相信男人?肉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你看到的那个朗晨,他一边哄着你,背过你,可能又会哄着另一个和你一样幼稚的姑娘。如果不巧让你看到了,他会说另外一个姑娘是他妹妹。你傻傻地快乐着,却不是真实的。
父亲淡淡地说着,淡淡地笑了。
陈圆圆痛苦着,脸也涨红了。但她还是想说服父亲,她坚持说:
爸,朗晨真不是您想象的那样,他真的很优秀,您就见见他吧,见了再说其别的。
父亲叹口气,父亲的声调高了起来:
圆圆,爸爸不是害你,爸爸是爱你。这种时候,在你的心中,朗晨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爸爸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爸爸不能和你一样糊涂啊。关于男人,爸爸了解的很透彻。有一个姑娘,她也找了一个像山一样的男人当丈夫。她美丽,纯情,喜气洋洋地做了那个男人的妻子。可是婚后不久,山就在她心中倒塌了。山不再是山,丈夫也不再是丈夫。那男人在外面另外有了女人,常常跑出去和另外的女人喝酒,喝醉了回来就爬在沙发上当着妻子的面给另外的女人打电话调情,妻子就要死要活的自寻烦恼,可那山一样的男人仍然无动于衷。妻子因为受不了,就不停地和不再是山的男人吵架。妻子骂男人是嫖客,男人就打妻子一耳光。妻子骂几声,男人就打妻子几个耳光。男人也不离婚,却经常睡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如果男人喝醉了,那另一个女人就会打电话让妻子去把丈夫领回家去。那是个胸无点墨的男人,他利用一点职务之便,给女下属买手机,给年老的女人买衣服,给年轻的女人买化妆品,就是看妻子不顺眼。他恨她限制他的自由,他抱怨她是个情痴,他不愿和她好好过日子,可是他也不愿离婚,因为他爱自己的女儿。圆圆啊,你倒是说说,这个山一样的男人可靠吗?他不但没有给她快乐幸福,却给了她无穷的烦恼和无尽的痛苦。到后来,他就完全变态了,以看妻子的痛苦为快乐,你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吗?
圆圆早不想听父亲说了,她开始嫌他烦。她说:
爸,我不想听这些。这么晦涩的事,你为什么要对我说?
圆圆沉下脸,咬着嘴唇沉默着。她真的是不想听父亲说下去了。
父亲看看她的脸色,却坚持说,听着是不好听,可这是真实的。真实的就是残酷的,你别上那个朗晨的当了。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南方的一个大款包了几个二奶,他妈却在街上乞讨,你想想这种事有多恶心吗?你还听说过一些位高权重的男人,为了色欲暗地里找情人,事情败露之时又杀掉情人的事吗?这可都是男人做的啊。
父亲继续说,朗晨也是男人,无论他的外表多么优秀,他的肉体血液里仍有着男人的本能。我前面所说的男人的毛病他身上都有,你不要把他当成你的山,那是一条肮脏的海。当他娶了你后,就会露出本来的面目。他很可能是个酒鬼,天天夜不归宿。他很可能是个小气鬼,出门时会把鸡蛋藏在大衣兜里,让你做饭时找不着而只吃几根青菜。但是如果你辛辛苦苦为他做了麻辣鱼块,他回家后会把鱼块拼在一起,看看鱼是不是一条完整鱼,看看你有没有偷吃掉一块。他满口情爱,却蝇营于虚名,他贪恋美色,却让你痛不欲生。他喜欢筑巢,却不断地挖掘不忠和下作的陷井……
圆圆慌乱地打断父亲,爸,求求您,别说了!
父亲张着的嘴巴突然定格,他茫然地望着女儿。
陈圆圆的眼里涌动着陌生的忧郁。
她站在父亲的前面,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的眼里全是尘埃,父亲的脸上也挂满了尘埃,父亲的身上更是裹着厚厚的尘埃。那是怎样的一个老男人啊?两滴老泪闪现在他的眼角,却很快风干了。他也是个男人,可他都说了些什么啊?这时候陈圆圆很想对父亲大吼一嗓子:
你不是男人吗?你为什么把男人说成这样?
她还想吼第二嗓子:
你什么意思?难道让我一辈子不结婚陪着你?
但陈圆圆一嗓子也没吼出来。
她瓷在父亲的面前,又不愿面对父亲。父女之间真的是横着一座可怕的山,那山的黑影越来越沉重地压向了陈圆圆,她挣扎了好一会,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后来,她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客厅里没有任何声音,父亲可能又开始喝黄酒了。一股比了先前更加浓烈的黄酒的气味弥漫着,透过门缝钻进了陈圆圆的鼻孔。这种气味是她熟悉的,二十年来绵绵不绝地萦绕着这个家,带着一种温暧的色彩包裹着她。以往父亲喝黄酒的时候,陈圆圆也会喝上一点。父女俩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黄酒,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显得亲密无间。可是在这个深夜,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深夜,陈圆圆身上带着水吧的气味色彩的气味男朋友的气味回到家里,和父亲的气味黄酒的气味冲撞在一块后,她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父亲的气味突然让她难以忍受,黄酒的气味也让她觉得恶心。尤其是父亲的那些话,还有父亲身上的尘埃,都让她讨厌却又被纠缠着,她真的以为自己是掉进了一条阴险晦涩海里,想挣扎着露头看看岸上的风景,却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她承受着黑夜的阴沉,承受着父女之间那座山的挤压,承受着海水呛入胸腔的窒息感,拚命地告诉自己:我不相信尘埃!我只相信爱情!
天亮的时候,陈圆圆起身为父亲做了早饭。
她离开家的时候想,她暂时不回这个家了,这个家太可怕了。
可是就在拉开家门的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父亲昨夜讲了那么多,完全是在讲他自己啊。先是母亲离开了他,现在又是她,难道父亲注定一辈子要与黄酒做伴吗?父亲卧室的门半开着,陈圆圆却没有勇气走进去再看看父亲。难道这就是家的气味吗?
陈圆圆有些犹豫了。但她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就飞快地向楼下跑去,她跑到街道上,跑到城市的公园里,她看见很多人都在公园的树影下活动,有唱秦腔的,有打太极拳的,有提着鸟笼散步的,有跳晨舞的,这些人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阳光在他们身上流动着,他们快乐安康!跳晨舞的队列中,有一位穿红衣服的阿姨无意间回头看到陈园园,她冲陈圆圆笑了一下,招手让陈圆圆过去跳舞。陈圆圆也冲那团红色笑了笑,她没有过去,她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柳树上哭了。她想她的母亲,可是母亲的面目已经很模糊了,就是母女两个在街上相遇,可能谁也认不出谁了。
这时朗晨打过来电话,问陈圆圆在哪里,他说他早晨去她家里找她,她的父亲一听说他叫朗晨,就赶他走不让他进门,可是就在他要走的当儿,她的父亲突然栽倒在门口。朗晨说他已把她的父亲送到医院,让陈圆圆赶快到医院去。陈圆圆心里顿时变得黑漆漆一团,她像是浮在空气中,一脚高一脚低地来到了医院。医院楼道的苏打水味挤压着陈圆圆空空荡荡的心,她木桩一样在手术室的门口坐了几个时辰。这样的变故是陈圆圆没有想到的,父亲在鬼门关上转圈,她忽然发现她不能没有父亲,昨晚对父亲的厌烦让她心里过意不去,她向上帝祈求用自己十年的寿命换回父亲的重生。她的眼泪就那样汹涌不止,如大海般的包含着复杂的成份。
父亲突发脑溢血,因抢救及时生命已保住了,只是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度残生了。朗晨对陈圆圆说,若是我早晨不去你家,是不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朗晨又说,我不去父亲就不会激动,不激动就不会脑溢血突发,是不是?朗晨继续说,是因为我,父亲才变成这样了吗?朗晨看着陈圆圆无力地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啜泣,他就站在旁边说话,可是他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提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陈圆圆一直不说话,她心里知道,父亲变成这样,这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事,原因很多,但她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她知道朗晨想听这些话,她就是不说。她的思绪漫无边际,朗晨二十八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他是喜欢她的,当然他也说过爱她,他是先喜欢她的职业才喜欢她的。他说他的工作太刻板,他就喜欢当舞蹈演员的她,他还说娶个漂亮的老婆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这些都是朗晨开玩笑说的,他还说他母亲不喜欢漂亮儿媳妇,他母亲让他回老家娶个知根知底的女教师当老婆。他母亲说这样保险,他母亲总是怕儿子娶外面的女人受气或者受骗上当。朗晨坐在水吧里给陈圆圆讲这些时是当笑话讲的,当时他把陈圆圆也逗笑了。
时间在流逝,朗晨和陈圆圆坐在水吧讲笑话的情景在时间的长河中一点点消逝。
陈圆圆的父亲出院后,脾气变得比以前更暴更烈,父亲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父亲觉得这个世界欠他的太多了。他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热热闹闹地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不是向她要东西,就是向她讲关于男人的坏话。他还经常跟朗晨要酒喝,朗晨不给他,他就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陈圆圆听着父亲的辱骂,阴雨绵绵的天气就在她和朗晨之间飘来飘去。陈圆圆对朗晨说,你以后别来了。朗晨说,不来哪行?我要陪你度过难关。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话已不是什么情话了,陈圆圆觉得这都是面子上的话,她不怪朗晨,她怪父亲,是父亲把男人变得不像男人了,是父亲把她变得不像少女了。陈圆圆活像一只张开翅膀很占空间的大雁,总想冲出屋子飞到天边去。大雁感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在昏昏欲睡,而朗晨也没有给她足够的力量。大雁在家里扑腾来扑腾去的,抗拒着那些陈旧的话题。尽管大雁有权选择离开,但是它愿意否定自己的力量。父亲提供选择,提供那些发霉的往事和话题。
三个月后,朗晨拿了一枚戒指向陈圆圆求婚,朗晨说他想尽快结婚,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他自己。陈圆圆却说,她也想结婚,她是为了自己。后来陈圆圆就把这事给父亲说了,父亲骂了一天脏话后接纳了这个女婿。朗晨说,爸,您放心,我会对您好的。父亲说,屁话,老子不要你好,你对圆圆要好,你不能哄她骗她,你敢对她不好,老子上妇联去告你。
朗晨和陈圆圆结婚的前一天,陈圆圆突然说,你以后会后悔的。朗晨说,很有可能,但是我现在想结婚。陈圆圆没有话,她转过身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窗外的阳光射过窗户披在父亲的身上,父亲正眯着眼打嗑睡,似乎这时候的父亲才是有温度的。她想父亲的一生毫无色彩而言,晚年了又注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陈圆圆的负担,注定也成为了朗晨的负担。这样的负担不是以所谓的孝心所能承载的,她不是个孝顺的女儿,在过去那些年月里,她被动成为了孝顺的女儿,今后她也仍将是被动的孝顺女儿。而朗晨就很难说了,他和她结婚原因很复杂,只少现在已不是什么纯粹的爱情了。
陈圆圆和朗晨结婚时,朗晨的父母从偏远的乡村赶来,陈圆圆的父亲就坐在轮椅上骂朗晨,说朗晨是吃软饭的,没本事在这个城市买房子,就和圆圆结婚。朗晨的母亲是那种很有志气的农村老人,她刚开始忍受着,后来就和陈圆圆的父亲对骂起来,她拉着朗晨的手说,儿啊,你也是咱村出来的大学生,你又是公务员,咱不能受这气,这婚咱不结了,咱重新找个媳妇吧。朗晨说,妈,这婚是非结不可的,圆圆的父亲是身残了气不顺就骂人,以后就好了。朗晨和陈圆圆的喜日子就在老人的咒骂声中结束了,两个人坐在临时收拾出来的新房里相对无言。这时,圆圆父亲的咒骂声又开始了,过了一会儿,父亲狂怒地喊着圆圆的名字,陈圆圆就弹簧似地奔出了新房。朗晨想跟过去,但圆圆父亲那些难听的话钻进他的耳朵里,他就撕了些锦球塞住耳朵,先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洒在婚房的床上,洒在朗晨的身上,也洒在他的心上。陈圆圆披着阳光奔向婚床,她抱住朗晨喜极而泣,她说,朗晨,咱爸说了,你是山,你是山啊!朗晨也紧紧地抱住了陈圆圆,两颗青春的心贴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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