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正欣

　　血吸虫病在我国南方地区已经流行了至少两千多年。在两千多年前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西汉长沙国丞相利苍夫人辛追的尸体解剖中，就发现有血吸虫病等多种疾病。至新中国成立时，全国的血吸虫病患病人数就达1000多万，受感染威胁的人口超过1个亿。血吸虫病流行地区，人口减少，生产下降，少数病区甚至田园荒芜、家破人亡，成为“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血吸虫病感染的主要方式是水接触，血吸虫的幼虫尾蚴寄附于中间宿主钉螺，经过人的皮肤侵入人体，发育为成虫，寄生在人肠壁膜血管中。轻者表现为乏力、慢性腹泻和营养不良，严重者表现为明顯消瘦、极度营养不良、肝脾肿大、腹水（即大肚子病），有些晚期病人因上消化道出血和肝昏迷而死亡。

　　泰州口岸镇地处长江之滨，境内河渠纵横，芦滩分布量广，杂草丛生，加之气候温暖，土地肥沃，非常适宜血吸虫中间宿主钉螺的孳生与繁殖，这就造成了血吸虫病的蔓延与流行。至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口岸因血吸虫而得“水鼓胀”“大肚病”的就有几百人，慢性早期患者则更多，走在大街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些血吸虫病患者挺着个大肚子，像足月待产的孕妇。

　　党和人民政府十分重视血吸虫病的防治工作，除大张旗鼓地宣传血吸虫病的危害及预防方法外，对消灭血吸虫还作了一系列重要指示，建立了各级防治领导组织，成立了专门防治机构，培训了若干从事血防的医护人员，并采取了若干强有力的防治措施。

　　在泰州地区，1950年8月，苏北行署卫生局组织防疫大队赴高邮新民乡抢治血吸虫病人（当时高邮属泰州专署），11月，泰州专署卫生科也派了防疫队到高邮参加血吸虫病人的防治。1951年元月，成立了苏北高邮血吸虫病防治站。接着，成立了泰州专区血防指挥部，所属各县也都相继成立了分指挥部。此后，专区指挥部举办了近千人的血防人员训练班，从此，治疗血吸虫病的集中行动在全市各地展开。

　　1954年春，我当时正上小学四年级。一天下午两节课后，学校把我们全体同学集中到大操场上，校长在会上作了消灭血吸虫病的动员报告，他首先讲述了血吸虫病的发病症状和表现，又讲述了血吸虫病的危害，强调消灭血吸虫病是一项伟大的政治任务，而要消灭血吸虫，首先就必须普查血吸虫病，最后，他对如何进行这次普查作了具体布置并提了一些要求。

　　会后，学校按班级向每个学生发了一只容量约半公升的大白搪瓷缸，瓷缸的侧面印有“高邮血吸虫病防治站”红色隶体字。说实在的，这种搪瓷缸当时一般人家还没有，同学们领回家后还真有点舍不得用，但又不好改为它用，更不好占为己有，因为它毕竟是装大便的东西。

　　瓷缸拿回家，当晚我很小心地向里面拉了一点大便，然后用厚纸将缸口扎好，在缸壁上贴上一张写有自己姓名的标签，第二天上学后交了上去。一周后，部分患血吸虫病的同学便收到了通知，要求做好集中收治的思想准备，部分同学收到了让其服用的药物。与此同时，全社会也开展了血吸虫病的普查。由于普查面广量大，后来普查时，搪瓷缸已不够用，通知大家直接用火柴盒代替。

　　口岸镇区普查出的急性血吸虫病人，分两处集中治疗。一处在老“体善堂”，这里原是百年前的一座慈善机构，后来改为学校，集中收治病人充当临时病房前，借住于这里的临江初中（现口岸中学）刚搬走，房子空了下来。还有一处在现在坝口附近的“刘谦泰木号”旧址，木材国家统管后木号歇业，这里也有几十间房舍空着无人居住。

　　两处点上前后都收治了血吸虫病人两三批，每批一个疗程，一个疗程3个月左右，每个点每批收治病人近百人，所有的治疗费全部由国家负责。我有个亲戚普查后也被收进了体善堂病区，家人送他进去时，自带被褥蚊帐、洗漱用品，进去后的一日三餐由家人送去。

　　他那批进去时正值盛夏，每天傍晚，我跟随他家人到他那里，带去他洗澡要换的衣服，再把换下的衣服带回家。病人是不能离开集中点的，更要注意千万不能跌跟头，否则要出大事。病人进去后，除治疗和休息外，病区还适当组织他们学习和做操，三个月后一个疗程结束，病人从集中点出院时，一个个都红光满面，白白胖胖，与入院时简直判若两人。

　　集中收治的对象，基本是全镇查出的急性血吸虫病人，对发现的慢性早期病人，政府也都免费发放了药物，在医生指导下，由其在家中服药，同样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这年秋冬，全镇第一次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全民灭钉螺运动，江滩、河滩上的湿地被铁锹翻了个遍，全部洒上了药，以后的每年冬春，全镇都要开展声势浩大的查螺灭螺活动。

　　第二年春天，全国开展了消灭血吸虫病的春季爱国卫生运动，镇上也给我们学校分配了江滩查螺的任务。为了完成任务，镇上派来一名防疫人员专门给我们上了一课，那同志把宣传防治血吸虫病的图片挂在黑板上，给我们讲解了血吸虫病的临床表现、传染途径及防治办法，还特别讲解了钉螺在血吸虫病传播中的作用。理论讲述后，还发了一些钉螺标本让我们看。通过对实物观察，我们初步了解了钉螺形状、颜色、大小等基本知识，为查螺做好了准备。

　　初春的江上，烟霭朦胧，水天一色，阵阵夹带湿气的江风，吹得人气爽神清。这里虽说距学校只有三四里，但平时好多同学都难得到此玩耍，都想趁着这查螺的大好机会，尽情领略这旖旎的大自然风光。因此，同学们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为了向群众宣传灭螺，动员更多的人防病治病，我们的队伍还打着标语横幅，上面书写着灭螺防病的口号。

　　查螺开始后，同学们相互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一字儿排开，在芦根丛生的江滩上小心翼翼地向前迈，滩上的泥水把脚上的球鞋湿了一半，不时还有尖利的芦根戳进鞋底，疼得人直叫唤。我们每人手执一只查螺用的铁丝方框，用步子测量距离后，放下框子，在框子里寻找钉螺。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在查找铁框里的钉螺时，我低头猛然发现芦根基部隐藏着好多“钉螺”。“天呀！这里竟有这么多的钉螺，难怪患血吸虫病的人那么多！”我猛然尖叫起来，惊得随行的防疫人员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辨认出那根本不是钉螺，而是一种与钉螺很相似的常见螺蛳。

　　接着她又进一步为大家讲述了钉螺的形状以及与一般螺蛳的区别，经她这么一讲解，我才算真正弄懂了钉螺的概念。尽管此前在课堂上对钉螺已经有了一些初步认识，但一遇实践还是不堪一击。后来，我将防疫员交给我的钉螺标本与我捡到的螺蛳反复比对，才没有将二者弄混淆。

　　我校的江滩查螺进行了一整天，顺利完成了布置的任务。中午，同学们围坐在工地上吃了从家中带来的干粮，喝了学校送来的开水。这一天，与我们一起查螺的还有全镇几个村的一批妇女，同样也都顺利完成了任务。我们查螺的结果成了上级灭螺决策的依据，后来在几处查到钉螺的地方，政府组织人力采取了翻土、洒药等灭螺措施。这以后的若干年中，我又多次参加了镇上组织的查螺灭螺，直至上大学离开家乡。

　　60多年过去了，当年人民政府对人民群众的健康高度负责的精神，以及治疗急性血吸虫病的集中行动和查螺灭螺的群众运动至今让我难忘。通过这一次的集中治疗行动和群众运动，以及以后几十年里坚持不懈的查螺灭螺、查病治病，我们这个血吸虫病高发地区才得以幸福安宁，经济才能够蓬勃发展，“瘟神”才真正被“纸船明烛照天烧”。

　　（责任编辑：巫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