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以来,随着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所藏的《蒋介石日记》的开放,“蒋介石研究”逐渐成为一门显学。与此同时,蒋介石相关人物的研究也取得了重要成果,如宋美龄研究、陈诚研究等。越来越多的学者意识到,应该以蒋介石研究为主线,俾使整个中华民国史研究取得更多新成果。因此,除了依托《蒋介石日记》、《蒋中正总统档案·事略稿本》以及“国史馆”藏《蒋中正总统档案》外,辅之以其它相关资料,如《陈诚日记》、《胡宗南日记》等,想必会更能丰富“蒋学”的内涵。通过了解与蒋介石有密切接触之人的观察与记载,可以尽可能还原一个更加真实、更加有血有肉的蒋介石。本文所主要介绍之蒋介石的中文秘书周宏涛,即是这样一个人物。他于1943年开始进入侍从室,正式接触蒋介石并为其服务。经历了中华民国在中国大陆最后的风风雨雨,见证了这期间与蒋有关的诸多重要历史事件。1949年之后,他追随蒋介石前往台湾,此后屡屡担任要职,深得蒋介石的器重。通过周宏涛的视角,我们将会看到,在一系列重要事件中,蒋介石是如何处理的,有哪些得失,而周宏涛本人作为蒋的秘书又是如何认识的。
周宏涛其人
周宏涛和蒋介石是有相当渊源的,蒋介石的姑姑是周宏涛母亲的祖母,周宏涛的祖父周骏彦是清末奉化县龙津学堂的学监,是幼年蒋介石的老师。后来周骏彦曾赴日本留学,追随孙中山先生,成为革命党。抗战时期周骏彦官至军政部军需署署长,掌管军饷、军粮和军服等后勤供应工作。周宏涛作为蒋介石的晚辈,又是奉化同乡,还有亲戚关系,这给他后来担任侍从室秘书奠定了基础。1934年,年仅17岁的周宏涛进入东吴大学生物系读大学,很快转到政经系。大学期间,他多次参与抗日救亡学生运动,成为一名积极分子。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周宏涛转到武汉大学政治系继续读书,曾想去延安的抗日军政大学读书,不过在祖父的劝阻下未能成行。武汉很快沦陷,武汉大学迁徙到四川省乐山市。周宏涛在1939年7月大学毕业,之后进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后方勤务部担任普通科员,他一边工作,一边准备参加全国公务员高等文官考试。准备了四个多月之后,金榜题名,被分配到社会部秘书处工作。社会部当时由谷正纲主持工作,周宏涛在这个部门积累了很多做秘书的经验。1943年5月,侍从室第二处处长陈布雷打电话给周宏涛,叫他去侍从室报到。据周宏涛自己讲,是蒋纬国推荐他做蒋介石的中文秘书的,因为蒋纬国和周宏涛是很好的朋友。他被分在侍从室第4组,从此开启了他14年的蒋介石秘书生涯。
侍从室综理全国军政事务,总共分为三个处。第一处负责军事,当时的主任是钱大钧,下辖一至三组。第二处负责党务、政务等,主任是陈布雷,下辖四至六组。周宏涛所在的第四组组长是陈方。周在秘书任上没多久,抗日战争便结束了。1946年他担任了国民大会秘书处简任秘书,此后跟随蒋介石东奔西跑,辗转多处。1949年1月蒋下野后,周也随蒋赴溪口,后曾去上海、重庆、成都等地,直到在台湾落脚。1950年侍从室不在,蒋介石复任“总统”,周则担任“总统府”简任秘书和机要室主任,1952年开始担任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副秘书长。1958年开始,他出任“财政部”政务次长,此后长期活跃在台湾的经济领域,一直到蒋经国时代。
周宏涛对国共内战的观察和反思
自1943年夏天周宏涛进入侍从室工作之后,国内和国际局势很快便发生了巨大变化。他看到了史迪威事件中蒋介石的愤怒,也了解到雅尔塔事件中蒋介石的无奈。抗战胜利,举国欢庆,周宏涛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他所服务的“党国”正在为如何解决崛起的中共势力而担忧,内战的阴云很快又聚合起来,形势不容乐观。1946-1949年,国共间的殊死搏斗,周宏涛在蒋介石身边见证了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他写下了自己的认识和判断。有对中共的污蔑,也有对蒋介石的吹捧,更有一些有价值的反思,给我们了解这段波澜诡谲的历史提供了不一样的角度。
(一) 蒋介石对陈布雷自杀的反应
陈布雷,大名鼎鼎的“文胆”,蒋介石侍从室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亦是深得蒋介石信任和器重的人才。在国共内战局势急转直下的时候,也即是1948年11月13日,他选择了自杀。据周宏涛讲,这天上午十点钟左右,他接到陈布雷的助手蒋君章的电话,说布公服安眠药过量了。他赶过去之后发现,陈布雷已经气息全无,身体僵硬了。在他的枕頭边放着几封遗书,其中有一封是给蒋介石的。周宏涛拿着遗书很快回到蒋的官邸,告诉蒋介石“布公过世了,是自杀的”。蒋介石当时的面容霎时惨白,眉宇间凄怆悲惨。他打开遗书看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说。这天下午蒋氏夫妇一起去陈布雷家吊唁,显示了陈地位之高。多年后,蒋介石曾说陈布雷自杀是因为外界散布蒋介石即将下野的谣言。周宏涛曾有幸后来看过陈布雷留给蒋介石的遗书,上面写道:“今我所闻所见于一般百姓之中毒素宣传以散播关于公之谣言污蔑者,不知凡几,回忆在渝,当三十二年时,公即命注意敌人之反宣传,而四五年以来,布雷实毫未尽力以挽回此恶毒之宣传,即此一端,已万万无可自恕自全之理。”周宏涛则认为,陈布雷觉得自己已经枯竭,无法再为蒋公效力,所以只能走上绝路。陈布雷的担忧与自责,是基于他对时局的深刻观察。果不其然,仅仅在他过世两个月后,蒋介石便引退下台了。在时局如此艰难之时,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内部却大兴派系斗争,只能加速自己的覆灭。
(二) 宋美龄第二次访美为何迟迟不回
1943年,为了取得美国对中国抗战的进一步支持,宋美龄第一次访美,在美国刮起“宋美龄之风”。鉴于由此成功之经验,当国共内战激战正酣之际,宋美龄试图二次访美,争取美国政府对国民政府的援助。1948年在国共关系史上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关键和重要的年份,这一年里发生的很多事情彻底改变了国共对峙的格局和命运。这一年3月,国民大会开幕,进行中华民国国民政府正副总统的选举,总统毫无疑问是蒋介石了,但是副总统人选问题却一波三折,乃至演化成为新一波的派系斗争,白白内讧消耗了自身的元气。前线战事,国民党节节失利,进入下半年愈发变得不可收拾,后方政局稍稳之后,经济局势又开始急剧恶化,雷声大雨点小的金圆券改革很快便宣告失败,通货膨胀更加严重,老百姓损失惨重,政府则失去民心。战事失利,经济崩溃,四面楚歌之中,1948年12月翁文灏辞去行政院院长,孙科继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宋美龄动身前往美国。11月27日。宋美龄突然访美,此前孔祥熙已经辞去一切公职,赴美居住。宋美龄到达美国之后,受到冷遇,杜鲁门迟迟不肯见她,而她一直信任的好友马歇尔此时却在12月7日住院动了手术。8日上午,蒋介石致电宋美龄,要求宋美龄在会晤杜鲁门之后尽快归国,不应再提任何要求,只要说明我国戡乱情形即可。但是宋美龄显然此时仍然信心满满,她认为杜鲁门对党国颇表关切,她准备等马歇尔病况有所好转后再深入洽谈。然而蒋介石复电说:“不论交涉有否成功,务望于圣诞节回京,最近军事尚无变化,惟平津方面,不久或将吃紧,津浦路方面,亦不能过于乐观,如果军事不利,则美方交涉,更无希望,且将为人轻侮,不如速归。”宋美龄则依然坚持要等到美国最后的答复后才回国,忍辱负重在所不辞。
此间蒋宋间的电文往来均由周宏涛负责,对于宋美龄的想法,周宏涛亦有深刻的评论。“蒋夫人企图凭借自己的关系来挽救美国对华政策,这是不容置疑的。她与马歇尔维持深厚的私人情谊,以为马歇尔会在对华政策上看彼此的面子帮助她,其实这是估算错了。外界也因此有人认为她赴美一年多未归,有躲避战祸之嫌。”12月17日宋美龄来电,表示对顾维钧的不满,还说要再等上一阵子。蒋介石则希望她快快回国,他觉得再求援下去已经无任何意义。22日他致电宋美龄,表示政局将有变动,嘱咐她尽速归国。周宏涛此时对于“政局将有变动”一语十分困惑不解,后从俞济时那里得知,原来政府内部有人开始大谈和谈。周宏涛对于和谈之事,抱有悲观的态度。12月底,在形势已经愈发明了的情况下,蒋介石致电宋美龄,表示各方都在酝酿和谈之议,美国大使也是其中之一。重庆市长杨森甚至建议政府再次西迁。此时签请蒋介石下野的呼声四起,面对如此的压力以及局势,蒋介石的挚爱妻子却不在身边陪伴。周宏涛作为侍从人员,觉得蒋介石此时显得异常孤独,受到了非比寻常的煎熬。进入1949年,形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宋美龄却依然身在美国,幻想着美国的援助。众人皆已看透之时,不知宋美龄下的是什么棋。在周宏涛看来,宋美龄不应该在蒋介石最危急的时候离开他,蒋氏危难之际,她却人在美国,这更是不应该。在周宏涛看来,这一时期对于蒋介石来说,实在是悲哀的时刻。
(三) 蒋介石下野前后的那些事儿
1949年1月18日上午,在励志社内,蒋经国告诉周宏涛,“总统这几天就要下野了,要你跟着一块去溪口”。19日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约请陈方和陶希圣分别写了《引退声明》和《李副总统代理总统职的声明》。据周宏涛讲,这几天,蒋介石异常沉默,他几次去向蒋介石递交公文,蒋都是端坐着,头往后靠着椅背,一言不发。“他是孤独的,没有人可以为他分忧,他必须承担一切。”1月20日,蒋介石召开中国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临时会议,正式宣布下野,当天下午便离开南京,前往浙江奉化老家。早在1948年年末,李宗仁、白崇禧等人就不断来电倡议和谈,附和之党政要员除了桂系人员之外,还包括河南省主席张轸、安徽省主席夏威、蒋介石的侄女婿韦永成、高级将领宋希濂等人。12月28日,阎锡山来见蒋介石,告知李宗仁等主和并要求蒋介石下野之事。当晚,蒋介石把李宗仁所写的和谈条款交给周宏涛,让他抄录一份,然后把原件交给毛人凤保管。在李宗仁所写的和谈条款中,第一条便是:蒋先生以俯察舆情、顾全本国不可失其历史立场主动下野。这天晚上九点多,蒋介石催令在台北的陈诚赶快出任改组后的台湾省政府主席。此时,宋美龄坚决反对蒋下野,然而时势如此,淮海战役已经结束,蒋的嫡系部队损失殆尽。桂系在武汉拥兵自重,蒋亦无可奈何。根据周宏涛的观察,蒋介石在溪口的岁月里,仍然关心国事,军政要员也不断来访,期待在各方面得到指示。据说,白崇禧也来电表示想来溪口向蒋介石求经,然而蒋介石反应冷淡。此时,中央银行有260万两黄金运到台北,90万两运到厦门,放在美国38万两,上海则仅存28万两。不得不说的是,蒋介石引退前的两手招式确实厉害,一是抢运大量黄金到台北,二是安排心腹陈诚主政台湾,为日后在台湾站稳脚跟打下基础。
国共和谈很快便宣告失败,人民解放军迅速渡过长江,解放南京。蒋介石在1949年4月25日离开溪口,前往上海。此时李宗仁来信说让蒋介石出亡国外,蒋介石则回复说:只要国尚未亡,他就不会离开中国。多年以后,李宗仁回忆说让蒋介石出国,那并不是他的意思。上海的防御未能奏效,孫科辞去行政院长职务,阎锡山继任组阁。大势去矣,明眼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江山就要真正易主了。1949年夏天,周宏涛还随蒋介石访问了大韩民国和菲律宾,然后回到广州。就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国民党内部的派系斗争仍未终止,白崇禧要出任国防部长,蒋最终没有同意。周宏涛感慨道:“中华民国就在最高阶层始终未能齐心协力的情况下,终致使整个大陆沦陷。”
在1943-1949年间,年轻的周宏涛在蒋介石的侍从室见证了诸多历史事件,并且在日记里摘录了一些重要文件,也写了些评论。日后汪士淳先生根据他的日记,结合他的晚年口述记录,编成了《蒋公与我》这本500多页的厚书。周宏涛一生追随蒋介石,难免对蒋有些过度溢美之词。尽管如此,因为他经手了许多蒋和其他要员们的电文,而且一直在蒋的身边,故他的观察和记载,甚是珍贵,是后人了解那段历史,特别是进行蒋介石相关研究的重要参考。周宏涛的一家之言,到底有怎样的史学价值,这当然还需要学者参考多方资料,加以甄别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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