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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谷孙的样子

时间:2023/11/9 作者: 钟山风雨 热度: 14821
张勇

  陆谷孙先生仙逝,有人不禁疑惑:为什么这位上海英语老教师的逝世能牵动全国上下这么多人的心?

  肯定不完全是因为他在英语研究中的精深造诣。陆谷孙先生是一名教授、翻译家,他的样子就是符合这两种身份的样子。

  作为一名教授,讲台是他终生战斗的地方,讲台上的他,也是最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让复旦大学学生们记住的,是他每个学期都为本科生开课,知识渊博,谈锋敏健,每堂课“至少让学生笑三次”,年年入选复旦大学最受欢迎的教师。而在课后,他对学生作业的批改也是出了名的认真,厚厚的论文都一字一句地批改,需警醒之处还画上一个“大眼睛”,配上长段的评语。他可以放弃高级领导的接见,却总是准时出席学生邀请的讲座。陆谷孙说,自己视学生为“学术生命的延续”。

  和一些德高望重后便迅速从讲台或教室里消失的教授学者不同,陆谷孙顶着高龄赠予他的满头白发坚持给本科生上课。在自己白发之上的所有头衔里,他最看重的便是复旦学生自发票选的“复旦十大杰出教授”。“Not working is the real work(没活儿可干才是件真正棘手的事)该如何翻译和理解?”这句美国作家史蒂芬金的名言,是陆谷孙生前给即将毕业的本科学生留的作业,也是他自己的切身感受。他说:“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工作,那我的生命也就接近结束了。”

  许多外文系的同学在上过陆谷孙先生的课之后都说,听陆教授的《英美散文》是一种享受。而陆谷孙先生的师表风范也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曾接受过陆谷孙先生辅导的博士说:“做陆门弟子挺辛苦,老师不会让你闲着,读呀写呀,给《英汉大词典》做补编,做校对,累,真累。可你并不是在替老师打工。即使和老师一起写文章,署名在前的也一定不是他。陆门弟子也挺舒服,老师家的饭桌常常属于我们,饭桌上的争论也少不了。”

  对学生,陆先生有着自己的期望,他认为学生应该在基础上更广博一点,学的东西更多一点,这样才能提高人文素养,实现通才的目标。他强调,大学生的平民意识非常重要,这和脑子里的精神贵族不矛盾。大家还是要牢牢地扎根于草根。陆谷孙先生对记者说:“我的一些学生毕业后找到很好的工作,进了波士顿、麦肯锡之类的大公司,很高兴地来告诉我。我对他们说,他们很快会失望的,他们不相信。但是一两年后,他们果然不快乐了。有的同学甚至回来告诉我,很后悔当时逃课,现在却没机会再听课了。”陆先生曾说过:“如果能够再次选择,我还是会做老师,因为我喜欢教书,喜欢学生。”

  这,就是陆谷孙做老师的样子!

  “文革”期间,女儿过周岁,宾客满堂。杯未举,箸未动,一声喝,倒霉的陆谷孙当场被押出酒席,关了起来。至今忆及,犹复唏嘘感叹。之后他被赶下讲台,权作翻译机器,在资料堆中爬格子,先后译出了一百余万字的国外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信息,由此积累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尼克松访华后,中美关系解冻,万马齐喑的文化桎梏先从学英语突破,第一本最有影响的《新英汉词典》在工宣队的“正确领导”下诞生了。他是词典主要编纂人,回忆起那段经历,年届半百的陆教授不禁胡卢而笑。他说:“我是搞曲线救书,工宣队只看文稿,小样出来后由我们校阅,我趁机塞进大量私货,印刷工人埋怨编辑老爷打翻了墨水瓶。”这就是陆谷孙生平编写的第一本词典,也是迄今为止最受读者欢迎的英语工具书,十次重印,二度再版,发行达350万册。词典一出版,嗅觉灵敏的《纽约时报》即发表评论:“从这本词典可以看到,在中国注视美国问题的人就像华盛顿注意中国一样。”

  他从1976年开始《英汉大词典》的编纂工作,每周四天,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陆谷孙总是端坐在他那庞大的资料室中。这儿有数百种语词词典,还有四百余种专业词典,更有自制的30万张卡片。对此文山书海,陆先生迷恋忘返,竟全然不知夕阳之渐下。自1985年来,他谢绝了一切出国邀请,给自己立下了“三不”规定:字典不编完,不出国、不另外搞书、不固定兼课。

  有20余万词条、1500多万字的《英汉大词典》是由中国学人独立研编的第一部综合性英汉词典,出版多年来,不光对国内英语学习者的影响难以估量,还是联合国必用工具书之一,曾被英美词典专家称为“远东最好,也是世界范围内较好的双语词典之一”。钱锺书先生题写了书名,称赞它“细贴精微,罕可伦偶”;董桥先生拍着词典说“不可一日无此君”。词典编纂历时近20年,陆谷孙1976年参与,10年后成为主编,加上第一版之后的修订,以及随后为海外读者而编写、2015年才大成的《中华汉英大词典》,陆谷孙的大半生,都与词典为伴。

  整整三十年,每次老友打电话给陆谷孙,“他不是在读书写作,就是在改那个没完没了的英汉大词典稿子”。这部4200多页、2000多万字的书稿背后,是陆谷孙孜孜不倦沉潜的寂寞时光。此外,陆谷孙还从事了大量翻译工作,至今已发表包括《幼狮》、《毛姆短篇小说精选集》等在内的200万字作品。

  新出版的《英汉大词典》修订本,刊有首版全体工作人员的名单。这个名单原本在书稿中是没有的,陆先生坚持要登上。他说:“没有第一版做基础,就没有今天的第二版。名单上的人员,即便已去世,也不要打黑框。”陆先生始终坚持,这些人虽然去了,但是他们的奉献是永存的。在《英汉大词典》下卷本的征订会上,陆谷孙发言道:“我可以诚实地告诉各位,《英汉大词典》上卷,共1967页,迄今发现的错误和缺点,约为每十页左右出现一次,尽管好多读者看不出来。”急得一旁的出版社负责人,差点跳起来。

  这,就是陆谷孙做翻译家的样子!

  陆谷孙是英语大师,但他却一再要求他的学生热爱母语:“在学好英语的同时,一定要把汉语作为维系民族精魂的纽带。”他经常饱含深情地为学生吟诵杨绛先生在《我们仨》中的一段话——“我们爱祖国的文化,爱祖国的文字,爱祖国的语言,一句话,我们是倔强的中国老百姓。”

  他总是躲着大奖不去露脸,不怎么喜欢当评审和到处开会,而愿意给本科生上课,常写微博议论时弊,和网友探讨“小清新”“剩男剩女”“萌”之类网络语怎么翻译最好,“德高望重”了,却还能与时俱进,保持着对于新现象新潮流的旺盛好奇心和幽默自适。

  有这个样子的教师和翻译家,在当下,真是太稀缺了。

  (责任编辑:武学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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