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立冬前后,阴雨绵绵,即使不下雨,天也是阴沉沉的,令人心情压抑。11月4日早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唤醒,是戈宝权女儿毛咪(小丽)从美国得州打来的电话。我说:“现在是美国夜间,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告诉我?”她哽咽地说:“宝树叔叔已在1号病逝,享年95岁。宝树叔退休后寓居美国旧金山,那里华人较多,有些亲友可以往来。后来身体不佳,就搬到西雅图,与儿子齐民一家住在一起。遗体已经火化。齐民准备在2016年春暖花开时,将父母骨灰在麻省理工学院附近公墓合葬,邀请我和约翰参加葬礼。”因齐民从小在美国长大,不会汉语,在与中国亲友沟通上有困难,请她向国内亲友报丧。
得悉噩耗,我十分悲痛。往事历历,宛然如昨。为了筹建戈公振纪念馆,盐城和东台两级政府相关人士托我联系宝树。宝树与我接触较多,他温文儒雅,待人谦和,作风严谨,一丝不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改革开放后,宝树先生是最早回国探亲和工作的华裔知名科学家之一。他与其父戈公振先生传奇的一生,就是一部写不完的历史。
一
宝树乳名“哥德”,即英文的Good,按家谱“宝”字辈“木”旁排行取名“宝树”,寓“百年树人”茁壮成才之意。宝树幼年丧母。1927年初,戈公振第一次出国考察报业,姑母绍怡带着宝树回老家,宝树插班在女小就读,直到1928年才回沪。东台物阜民殷,民风淳朴,众亲友对他呵护有加,使他深感大家庭的温暖。童年时的宝树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帅哥,大家都叫他Good,逗他开心。然而命运再一次打击了宝树。1935年11月,公振考察苏联归来,未及一周,赍志以殁,年仅45岁。有人怀疑他因宣传苏联,为当局所不容,在海参崴遭到暗害。接连失去双亲的宝树可谓命运多舛,成长维艰,心灵创伤颇深,他也渐渐养成了沉默寡言、处事冷静、好学上进的性格。
宝树中学毕业于上海天主教创办的徐汇中学。他天资聪颖,好学不倦,成绩优异,物理尤为突出,法语、英语都很好,为他日后的科研打下坚实基础。1942年6月,宝树从上海震旦大学物理系毕业,获中法政府认可的理学学士学位,并荣获法驻华大使戈思默奖;又在震旦大学电机系毕业,获中国政府认可的工学士学位和法国政府认可的机电工程师学位。一位大学生同时取得三个学位,极为罕见。1942年到1945年,他被聘任为上海震旦大学附属中学高中理化教员。1946年任上海电信局、美驻华通信队、中央航空公司电信技术员。
二
戈宝树1947年去台,先在台湾大学数学系任助教,后在台湾电力公司任副工程师、工程师、副总工程师。工作期间,他钻研了有关核物理知识,对核电利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55年,美国开始愿意与各国共享核技术的和平利用,接收留学生。联合国第一次召开和平利用原子能大会。戈宝树受台湾电力公司派遣,到美国接受核能发电的学习和训练,他是来自世界各国受训人员中唯一的中国人。1957年,他在美国阿冈研究所从事核能的研究工作,为合作研究员。1959年回台,先任台湾电力公司总工程室核工程师、原子动力委员会委员,后任台湾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核工程系副教授、第一任系主任,开始培养硕士学位的核能科技人才。
1961年,戈宝树已过不惑之年,仍壮心不已,去法国核科技学院学习深造,获核工程学证书。1962年又进巴黎大学理学院奥赛中心深造,刻苦攻读“高级核物理学反应堆物理门”,1963年6月毕业,荣获核物理博士学位。这一年,他44岁。在核能领域,他攀上顶峰。他继续留法,在原子能委员会加达拉悉核研究中心任研究员,从事核能的深入研究。自二战以来,原子能的和平利用正方兴未艾,美、法两大科技强国,在核能研究领域,处于高、精、尖地位,两国各有所长。戈宝树吸收两国核能研究应用所长,日后屡有创新成果,造福人类。1968年他从教育界转到工商界,成了世界著名的匹兹堡西屋电气公司的高级职员。该公司生产并经营火力发电站、水力发电站、核发电站,科技力量雄厚,一流专家甚多,员工有十五六万人之多,戈宝树为公司的核发电站首创压水式核反应堆,技术领先,安全可靠,向很多国家和地区输出其设备和技术,为公司增加财富。他业绩卓著,历任核能部高级工程师、特级工程师、核培训中心设备兼行政经理,核项目经理等职。最后任西屋电气公司驻香港办事处核技术经理,对亚洲、中东国家和地区输出核电站的设备和技术。
三
建国后三十年,我国已建立起比较完整的核科学工业体系。改革开放后,我国积极广泛地开展和平利用核能的国际合作。1987年8月7日,在北京召开了“太平洋沿岸地区核能会议”,先后与13个国家签订了利用核能合作协定。浙江秦山核电站,即是由我国独立设计,邀请外国核专家帮助咨询,核电站设备部分由中国自己制造,部分从国外引进。为使我国工程技术人员更好地掌握核电技术,后期的秦山工程两座功率为60万千瓦的压水堆核电站,则采取联合设计、以中为主、技贸结合的方式建造。广东大亚湾核电站,采取中外合资的方式,从法国引进成套设备,中国工程技术人员参加项目管理、土建、安装和调试等工作。秦山核电站与戈宝树联系较早。他们往往事先联系好,一听说戈宝树到沪,马上派人派车将戈宝树接走,热情周到,亲如家人。戈宝树感到报国有门,他的才智得到施展,也乐此不疲。
中国改革开放,振兴中华,共圆中国梦,有人欢喜有人忧。当时美国国会有个议员叫格伦,忧心中国崛起,极力反对美国政府向中国大陆出售核电站。戈宝树上书美国国会,认为出售核电站,不仅不会危及美国利益,而且会给美国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是互利双赢。美国不出售核电站,法、德等国也会争这笔大生意。即使外国都不出售,中国已经能生产原子弹氢弹、核潜艇,依靠自己的科技力量,自力更生,迟早会建设自己的核电站。戈宝树的呼吁,得到美国朝野有识之士的认同。经过多方努力,美国国会否决了格伦的修正案,通过了《中美核能合作协定》。
戈宝树对中美核能合作前景乐观,多次来华参加有关核技术合作的协商谈判,进行讲学和技术交流活动,受聘为上海核设计院顾问,到秦山核电站进行技术指导。1987年10月,应邀来北京参加亚洲及太平洋地区核能合作会议,受到当时的李鹏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并合影留念。我的堂叔汪华是国家核工业部研究员、著名核化专家,他研制的钚原子弹钚的分离工艺设计属全国首创,获1978年全国科技大会一等奖。他的业绩和戈宝树支持秦山核电站的业绩同时登载在《当代中国的核工业》一书中。一个小县城有两位核专家,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在我们当地传为美谈。我国核工业部副部长李定凡1988年11月率团访美,戈宝树也从香港赶回美国全程陪同。上海核设计院多次到美考察,都是请宝树科学安排日程。十多年前中国商贸代表团访美,初步达成向美购买两座核电站的设备和技术(约60亿美元)的合作意向,也与宝树前期的努力不无关系。
1986年,深圳大亚湾核电站工地一派繁荣景象,核电站的建成解决了港澳和珠江三角洲地区长期供电紧张的问题。当时因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出了事故后,港澳市民人心惶惶,担心深圳大亚湾核电站建成后,如出事故,将危及港澳的安全,一度要求工程下马。戈宝树应邀对中国新闻社记者发表了长篇谈话,力排众议,科学论证了核能发电比其他发电方式安全可靠。这篇访谈首先发表在1986年7月25日的《人民日报》(海外版)上,港澳台等多家报纸转载,电台、电视台等媒体也加以播报,他以核电权威的诚信和社会活动家的人格魅力,使人心服口服,对安定民心起了很好的作用。
戈宝树十分关心盐城和东台各项事业发展。在家乡筹建戈公振纪念馆时,他捐钱捐物,将珍藏几十年的父亲遗物毫无保留地一批批从美国带回国内,捐赠给纪念馆。尤为珍贵的是,他将孙中山先生题写的祖父戈骏叔遗像和墓碑手迹捐给纪念馆,这两件后来被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1985年,全国政协等六单位联合纪念戈公振诞辰95周年,1990年东台市人民政府纪念戈公振诞辰100周年,他都特意从美国到北京、东台,参加纪念活动,发表讲话,接受采访,感谢政府和家乡人民对他父亲的缅怀。退休后,他寓居旧金山。2004年5月,84岁的戈宝树第一次偕同独子齐民,不远万里,回乡寻根认祖,瞻仰戈公振纪念馆,受到有关部门的热情接待。
戈宝树先生的辞世,是世界科技界的一大损失。
戈宝树博士,家乡人民永远怀念你!
(责任编辑:顾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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