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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有痕

时间:2023/11/9 作者: 陕西文学 热度: 14412
引子

  岁月的列车从我这一代人的记忆中风驰电挚般地呼啸而过,驶过了一段又一段的过往。印象中的人,已不是当年的人;地儿,也不再是那样的地儿。今非昔比,这个词是正负得负,负负得正,可以看做是逻辑推理的双刃剑,意味着褒义,也不乏贬义。比如,好事儿的在打听另一个人近年来的生活状况,倘若被打探的人变化颇大,那么回答他的人就是这么一句:“你说他呀!今非昔比了。”这八成是对此人生活现状持有的基本肯定,是好事儿!是欣欣向荣、振奋人心的大喜讯;倘若这般回复:“什么,你说的是他?唉!今非昔比喽。”此话一出,大有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之意,林志刚属于后者。

  假若人生的系列法则是环环相扣的格局派生的,那么生活、爱情、事业的幸福指数便以津津乐道的自我布局,施以癔念中的精神对决而衡定。它的存在意义就是革故鼎新,诸如:挑战格局、改变格局、开拓格局。人类的主观意念决定着自身的存在价值。欲望与需求的高低,是决定生活质量的重要因素。人们多么希望具备着先觉先知的特异本能,以格式化了的外环境为精神导向,拓展生存空间,更新生活理念,以无比丰厚的物质奢望,满足精神追求并以跃进和拔高的运行机制,沿着生活的轨迹,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一代又一代,以无尽的喜怒哀乐,无比强悍的感召力,感怀上苍赋予人类生命的历程。

  对于林志刚,这种贬义犹如讥笑者那一张送进嘴里待吐的老糖纸,粘在唇边的厌弃,沾着唾沫星子一并呸了出去。他忍着六年以来,人们投以的纷杂眼神儿,以及他们几等的姿态推着一款很是普及的加重自行车,目光贴服着路面,走在巷口那条坑洼不平的耳道。倘若不是为了生存,他尽可能躲在窑洞,任由时光成为自己的垫背,贴赔着生命成本一同虚度。也许,这日渐退缩的心理变化与七年之后渐入倒计时的身体各器官,息息相关———因为它们的逐渐衰竭,那些思想与意识的层面,无形之中产生了新的排列、布局;源于这些变化,他终于从心里确信与接受他就是个病人,蜷在病床的一角,把个高大的实体缩成一个日渐耗损的介质,隆起的部分隐现着一尊骨架,唯独声音的洪亮在提醒着他,还活着。彻头彻尾地颠覆了头顶大盖帽、身穿绿色警服、外披着做工精细面料考究的呢子军大衣、脚踏巡洋舰式的黑皮靴的那个令上道口公房的人们仰慕与敬畏的高大形象;同样,那个记忆中气态轩昂、威风凛凛,脚下都能踩出风浪、飒爽英姿的中年干警,在人们的视线中悄然淡出,渐行渐远……

  第一回林家有女初长成几度欢喜几多忧

  这条土路用它庄稼人般的厚道与坦诚提醒着人们,这样的好日子也并不长,一经立秋,嘎然而止,应时应景的秋翩然而至,又一次拉开了人间八月(农历)乱穿衣,多具喜剧色彩、颇为荒诞的新帷幕。

  林志刚出门穿的是一件驼色的羊绒衫,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警服,时下对这件衣衫的设计很是刻板守旧,料质虽说应和了季节,可煞费苦心的五颗白色的纽扣被一根粗线牢牢地箍着,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可笑--当然,这是大女儿林兰香的看法。在她的记忆中,这件羊毛衫有两件,另一件母亲穿着,这是父母二人去了一趟北方的“小江南”,探望上大学二年级的大儿子林谦时,带回来的稀有物什。另外,还有一对儿坐垫里填充的是“棕”的单人沙发,靠背的筋骨是用藤条以菱形的图案交叉着拧成的麻花辫,民间的工艺,纯手工制作。兰香早就从刚进入高等校府的哥哥寄来的第一封书信里得知这种东西是关中陕南的稀有产物。这座城市毗邻巴蜀,不仅沾了南国盆地的优势,更汲取了川人的精明与灵巧。得天独厚的气候赋予了植被郁郁葱葱茂密生长的理由,土地里钻出的神奇树木即便不开花它也结着果,一种在农民的手里变换出的“生命”之果,以手工业的发展趋势向周边的地域星星之火燎原般地蔓延方式传播着。交通工具是城市了解另一座城市的媒介与渠道。大巴真的是个好东西,它把林谦从一个落后闭塞的煤城驮到了另一个依山傍水的鱼米之乡,继而又把身为科长的林志刚夫妇从一个锅盔大小格外拥挤的“贫民窟”载向另一座随便伸出一只街道的触角就足以把上道口四五千号的居民完全覆盖的城市,这种神奇的幸运始于考上大学的儿子以及因为他而享有的“独一份”的资深获得。自从儿子那里回来之后,林志刚和樊梨花肩并肩出带来的这两件异地产物着实令居民们眼气不已,棕椅摆在林志刚家的门口,他的对门是另一家,林志刚家门前竖着一根笔直的电线杆,不知从何时起小燕子就已经开始在顶端坐了窝,它们拉的屎经常落在这户人家的房檐上。他们很奇怪,为啥在姓林家的头顶上坐窝可偏在别人家的饭碗里拉屎,就连门前那棵茂密的梧桐树也遮挡它不住。旁人也都觉得这个事儿特别搞笑,有开悟的人道出了天机,“难怪林家出了个大学生,那是人家的那棵电线杆子栽对了!”。林志刚对这样的传言并不以为然,他这辈子,除了自己和共产党,什么都不信。

  公房里走了一波又一波,争相跑过来围观林志刚家的这对儿稀罕物,一个接着一个轮流坐着,体验着它的松软度和弹性。一媾子坐下去还故意抬起屁股把个身子撂多高,这可心疼了樊梨花,一拧一转身地小声叽咕着说林志刚是个愣头青,是个大烧包!人家的好东西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他偏要大张旗鼓地肆意宣扬。林家祖坟冒了青烟,儿子没飘,倒是把他凑到了天上,“你能,你咋不和母燕一起坐窝再屙几个出人头地的蛋?”林志刚浓眉一挑铁青着脸戏谑道:“又不是偷来的,儿子给我这爹长了脸,这是我老林家的荣耀!羊毛衫你不也穿到身上了吗?”。屋里的林兰香捂着嘴笑,梅子傻乎乎地追问着她笑啥,兰香扫兴地白了她一眼,“笑你的头!”梅子伸出了舌头冲她翻着白眼,不甘于吃亏地抢白她,“偷偷往外跑给你开门的好日子来了,你就等着瞧吧!”

  自那件羊毛衫换下身之后,林志刚很久再没主动要求梨花从大衣柜里找出来拿给他。两件一模一样的毛衫是夫妻和睦相处的标示,只可惜,那段美好的光景一去不复返。这一次,林志刚自己从衣柜里的最底层把它翻出来套在身上,兰香觉得十分惊奇,樊梨花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小弟力儿是个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家伙,整天见不得哥哥姐姐们手里拿个东西,哭起来两个鼻涕泡能把一张柿饼脸给吞了。可偏偏就这么个小犊子,却是父亲林志刚的心尖子。他工作再忙,也不忘回来的时候,悄悄塞给他一个肉夾饼。肉夹饼,林谦从未见过,直到他考上了大学,都不知这个神秘的食物,究竟是怎样的口感和味道。粗粮作为一日三餐的主食,城镇和农村没什么区别,最终也只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虽然林谦是跟着奶奶(樊梨花的母亲)长大的,仅仅在父母家居住了两年就考上了大学,走出了林家的门。

  这是一个拥有着六口的人家,每一个人物都如同泥沙,在岁月的长河里都有着他们不同的出处与反响。围绕着他们抑或者他们围绕的故事,在一爿叫“上道口”的栖息地里,普通得犹如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上残存着的一颗小石子。

  一年一度的四季以舒缓的步伐,很是规律地走在时令的最前沿。敏捷的城市竖起了拥护的队牌一路向下一个季节的轮回挺进。小城的街灯已没了昨日的喧嚣,似乎它的璀璨与风情是为夏夜而准备的。无论小城多么萧条落寞,人们的呼吸配合着高温天气显得浓烈而又高亢。有的男人裸着上半身,露出树皮般的褶皱,下半身的短裤配合着脚下的硬底子塑料凉拖无论怎么个邋遢也终是无所顾忌的,吊着膀子懒懒散散地在川形的街道上漫步闲游。生活的节奏已经慢得毫无节奏,走着瞅着,运气好的蹲在耍猴人归拢的圈地看一场顽劣的小猴子如何机警巧妙地抢主人脑袋上那顶能榨出二三两煤油的牛毡帽。无论这里的经济如何萧条,商家们从未在此起彼伏的“跳楼大甩卖”中偃旗息鼓,本着生命不息战斗不止舍我其谁的硬汉精神,撑着一个叫“门面”的骨架,做个所有囊中羞涩不敢轻易步入的“上道口”人看。男青年的喇叭裤,爆炸头风靡了小城两条街道,老人们把这种人叫“阿飞”,为了不负这时髦的赞誉,他们上街总要拎着自家的或者亲朋好友家借来的双卡录音机,以最大分贝的音量播放着“男人爱潇洒女人爱漂亮”的歌曲,招摇过市。精神胜利法使得他们忘记了贫穷的滋味;女青年们也是商定好了,一般她们的穿着打扮也是很奇怪,黑色弹丝的健美裤脚下踩着高跟鞋,上身是宽袖蝙蝠衫,长发的一定是“拉丝头”短发的一定是“飞机头”,这种打扮装束的人大部分属八十年代中期的“待业青年”。就上学而言,有的初中就已经念不下去了,有凑合着坚持到了高中,高三最后一学期的高考预选前,就已被淘汰了,拦在了考场之外。这些学生潜意识里还未走完教育的里程就自行淘汰地卷入了待业的社会浪潮中,混沌且迷茫。

  上道口公房里这样的青年很多,然而他们没有条件追赶新潮,父辈大多数是煤矿工人,和“市面人”不一样。借用林志刚的邻居王家姑娘丽云的一句话,“烫个那样的头少说也得几十多块啊,有那个钱,我咋说也应该先把自己的单眼皮划两刀子做一对儿花大花大的双眼皮才好!”这句话她是冲着兰香和梅子说的,事实上,虽说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在一起聊天的几率并不高,始于林志刚和樊梨花在整个公房里难以再找出第二家的家教。

  这样的一个家庭在上道口也该是人们眼里的典范和口中的楷模呀!

  长子林谦是上道口83年为数仅有几个考入高院的大学生,时年“大二”。小儿子力儿比他小八岁,成绩一般般。有放学一头栽进自己的小书柜整理书柜的习惯,多数在寻找丢失了的笔记本,逢找必哭,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地往袖口上扛,无疑重点怀疑对象是二姐梅子,梅子又死活不肯承认。这些用品是父亲林志刚给的,当然四个孩子都有,梅子用什么都费。高二作业铺天盖地的多,一个32开的作业本得两角钱,利用率极高,正反面都写得满满的,不敢浪费。单凭林志刚三个核桃两个枣地接济远远不够的。力儿像个懂得囤积的小硕鼠,总也用不完的笔记本。梅子很是奇怪,经过悉心观察,得出结论--父亲偏向他了,养成了偏袒老小的习惯。大女儿兰香不参与这些是是非非,她对所有的学习用品都不感兴趣,自打上了初中二年级,注意力就转移了,不在学习上。长得好并非完全是件幸事,男生的目光追随着她,甩都甩不掉。上了高中,荷尔蒙的分泌抵达高峰,身体和生理变化大得惊人,黄金分割的身体比例,把个“三围”越发显得娇俏丰满。一块花布,奶奶套着裁剪,一剪子下来就是两件,两个丫头肥瘦也仅仅差那么三、四斤,于是就放宽了一个码,以梅子的身材为标准裁制。兰香很是不满意,总是把做好的衣服进行生加工自行改制;宽腿裤改成直筒裤还是不理想,干脆改成七分的微喇;衬衫稍宽,直接下剪刀收腰身,改成掐腰,做“裁缝”女孩子家开启了审美的悟性,无师自通。有一件新衣服,是去年林谦暑期回来给她买地。不舍得穿,规整地叠放在衣柜里。

  中日友好在建交,《排球女將》全剧终,小鹿纯子的发型吸引了梅子的眼球,明白了头发也可以烫,发型也可以改变,马尾辫、两把“刷子”、两根辫子的时代也即淘汰。把一种对美的启蒙与感知埋藏到了她的内心深处,在梳妆打扮中悄悄地开出了翠绿的嫩芽,散发着少女的清秀与芬芳;紧腰身接着《血凝》热播中。林谦送给兰香的这件衣服,正是时下流行的“幸子”服———呢绒面料极好,玫瑰红是春天的颜色,翻领大披肩,领口处两根飘带可以挽成蝴蝶结———这件衣服,招惹得梅子整日魂不守舍,一心一意梦想着穿上一次,美美地过一把瘾;不仅仅这一件,林兰香所有上过身的衣服,梅子都想试上一试,那怕穿着偷偷遛出门在公房转上那么一圈,她也是快慰的、满足的。生活中始于生活习惯的不同,源于天性,埋下了姐妹俩人争斗的更多隐患:诸如,兰香脱下的衣服准备换洗,梅子便从洗衣盆里把衣服捡起来偷偷塞进书包;身体壮实的梅子因和姐姐兰香争夺铺位,一时失了方寸一脚把瘦小的她从床上蹬到了床下,兰香半夜里抱着摔疼的腿哭……本着大女儿为这个家出的力多,做的贡献大,樊梨花对长女兰香不经意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偏袒,每逢兰香告状,梅子必然受惩,只是这责罚的方式与力度很是个问题,如同鸡毛掸子落到了猪背上,纵然有心往死里掐也奈何不了她的半根毫毛,这小毒物丰腴的身体在床上打着滚儿地嬉笑中躲避着梨花突来袭来的掐,捏、拧,更是激发了梨花心里的那股子怨气无从得以发泄,恨不能一口咬死这个丫头片子,暗想这事儿不会罢休的,给她梅子都攒着,等着她“先人”林志刚回来算账吧!这一顿杖鞭梅子自然是躲不过。父亲林志刚打的当儿还咬着后牙槽,诅咒着一个个不争气的孽种,干吃闲饭竟然还惹是生非,把一个做家长的威力与尊严借此机会发挥到了极致。樊梨花宛若一个受气包,拿捏着一方手帕一边委屈地擦泪一边数落着,俨然一副火上浇油之势,把矛盾推到浪尖上,把个剧情演绎到了难以收场的境地,终落个人困马乏,这才偃旗息鼓,伴着梅子凄厉的哀嚎与求饶,算是满意地收了场。

  这一次,梅子又犯了错———逃避涮锅洗碗,提前了上学的点儿背着书包就跑,被兰香拽书包带子一把扯了回来,梅子扬手一个嘴巴子扇到了兰香的脸上,这性质及其严重、恶劣。兰香的小鼻孔窜出了两筒鼻血,梅子一看闯了祸,抱着兰香的腿跪地磕头如捣蒜般求饶,兰香绝不买她这个账,捂着娇俏的小鼻子大声地哭。重罪并罚,樊梨花给她记着。梅子鬼精着呢,估摸着父亲有可能这一半天要回来,她就急火火放下饭碗就往自己和姐姐同一个被窝的窑洞里钻。果真,矿区广播站大喇叭传来了《东方红》的歌曲,林志刚推着自行车这边就进了门,梅子那边就紧紧地关了自己的窑门,紧绷的小脸蛋贴着窗户,竖着小耳朵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地听着屋外的动静,那边窑洞与这边的仅一墙之隔。

  第二回小楼昨夜又风雨往事不堪叙哀愁

  日历牌显示“今日立冬”。翻过去的日子,便从樊梨花地记录中,已过去了厚厚的一沓了,她用一根大头针,扎了蜂窝眼,密密匝匝地宣泄了她心中的积怨,与林志刚不回家的次数,俨然呈正比。

  栖息了一个夏季的燕妈妈,引领着它的孩子们,随着气温转变、西北风的侵入,向温婉的南国飞去,那阵势大有黄鹤一去不复返地势头。林志刚家旁边的那棵树上,驻扎的“小分队”也跟着大部队迁徙了。留下的电线杆子,越发显得孤寂,少了盛气傲骄。斜对面的那棵梧桐树,巴掌大的叶子,渐次枯落,在一季生命的波光里,与一场秋雨做了最后的吻别,随风飘逝,落寂无声。

  林志刚的心境,也随着这时令的变化,露深雾重———风声雨声不闻读书声;国事天下事不及近期的家事。

  顶着寒风,林志刚出了门,猛然缩了脖子,转身想回窑取一件厚一点的外套,可又想起樊梨花那个眼神儿,消了念头。和樊梨花,也说不清楚到底从哪一月、哪一天彼此的心理,发生了些许轻微地变化,一个家庭夫妻之间的感情,就好比是一个完好的鸡蛋,不经意间的一个小磕碰,有可能就出现了一道裂痕,蛋壁内膜的一层裹缚,起了绝好的保护作用,避免了不测。居家过日子,两个人的处事方式和生活观念,难免会出现一些分歧,产生碰撞,从鸡飞狗跳的小争吵至家神难安的大动干戈。倘若态度谦和,积极反思,主动纠错,总结前车之鉴,握手言和也并非没有可能,思想与认知境界地提升,也并非难事。然而,林志刚,做不到这一点,樊梨花也同样如此。林志刚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就性格而论,他是个草莽之夫。读点书的人,笼统的评价一个人,总会从“相由心生”这句话里,挖掘根基。此话对照林志刚,比较靠谱。咱先从他的五官长相说起:长脸型,鼻子归属于“长鼻”类型。翻阅了一下相书解说,长鼻慎重,面子第一;长鼻子的人自尊心和责任感都极强,思虑深远,做事很认真,但过于注重体面,由于行事过于慎重,顾东忌西,又太重视脸面与名声,与世格格不入,孤傲,因此自我束缚的倾向极强。这种人往往给人一种倔强自大的印象,还善于理财。秉性倔强,做事讲究原则,很容易走向极端。

  细长眼,单眼皮。眼睛不是很大,但聚光,那视角一旦对接到谁的脸上,多如同千分之一秒镁光抓拍般地敏捷,目光透射着犀利。心情舒畅睡眠充足的时候,眸如明湖淡定怡然;忧思多虑额头不舒之时,眼仁浑浊,沌而无华;脾性暴躁那时刻,视神经明显有充过血的迹象,眼球突兀,顿缩的瞳孔阴冷吓人,似挟凶器暗藏杀机;精神焕发兴致特别高亢之时,眼窝频频激荡着火热炽情。两域剑眉,像黑漆勾画,豪迈潇洒,粗亦有型。那张嘴是普通男人的特征,是一般人無可比之,臻于标塑性。他的发型基本上取决于头发的长短,刚修理过是典型的小平头,过之一寸的,就成了小分头,中间清晰的一道分杠,门脸额头边际处有两丛散散落落的短毛发,鬓角清新有致。

  在男人里,他的身高属于中上等。形体算不上魁梧但很健硕,腰板挺拔,行速快,步伐稳健。外貌与装束在人群里永远是个令人瞩目的亮点。在我们国家,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警服,紧随时代的步伐而演变;比如,林志刚身上这套,就是80年代的产物,按近代年份不同进行排列,它的代码是83式。这段时期的警服,不仅表征了这一特殊行业的广度与深度及内涵;又从个人形象的塑造上实施的一系列整体设计、对面料的颜色搭配与质地的讲求,可谓是精益求精,已是冲突了历年那种墨守成规的呆板、单一的旧式传统观念与基调———此番设计是我国改革开放以来最具有时代感的一次跨越性的大变革,除红领章外,其他改变都很大:草绿色的上衣饰有黄边的肩袢;袖口有两条黄色袖线,下衣饰有红裤线;大檐帽上有了警徽;胸前有了警号,上衣有了臂章,臂章上印有“公安”二字,下面首次出现英文“POLICE”,与之配套的黑皮鞋威风霸气,十分惹眼。

  “腊八粥”没喝几天,眼看着就要“年”了,已有两天没有回家的林志刚,这时骑着自行车,后座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一路心急火燎地往家飞奔。吃不吃午饭不当紧,重要的是,他要从头至脚把自己拾掇利落,换上这套刚发放的新衣服,赶下午二点之前到达会场。

  这一天,可是个不同以往的日子,下午二点三十分,省公安厅领导莅临市公安局以及旗下的分局、公安处、派出所、公安科所有的刑警、特警、巡警等大检阅。林志刚带队赴往参加,他必须回家一趟更换一身新发放的警服。他俨然一面旗帜似地出现在上道口那排窑洞结构的公房时,家家户户的门都是敞开着的,妇人们透过自家灶房的玻璃窗,都能看见樊梨花家的公安科长回来了,男人们也都看见了,他们投过去的眼神儿多有含混不清的复杂成分,几个好动的孩子在相互追逐着推铁环,安静的孩子放了学第一时间先打开自家的收音机听单田芳播讲的《杨家将》,前段时间刚播完了王刚讲解的《夜幕下的哈尔滨》。文化传媒的首发时代,迎合了八十年代青少年对文学的好奇与向往。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飘出了饭香———这是一个正午的饭点儿。

  林志刚推开自家的房门,经过灶房,闪身进了窑洞这动静忒大。

  樊梨花腰系蓝布花围裙,两手沾着面粉,慌慌张张地从厨房跑了出来,往窑里寻那人的身影,“回……回来了啊?”。问了半天,不见窑里的动静,紧跟了进去,这才看见,林志刚站在镶嵌在大衣柜上的一面镜子前,长长地伸着舌头,借用着一把顿挫的小刀,倍加小心地刮着舌苔。这个视觉感应,想必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然而对于整天一门心思维系着林志刚转圈圈的樊梨花,反倒是一种心情的安然与适从。谁让自己是他老林家的一头驴呢,林志刚和他的儿女们就是她的磨盘。

  一句问话得不到林志刚的回应,樊梨花再也无法遏制的怨愤,转化成了一股蒙受羞辱的眼泪,劈里啪啦砸到了“皴”的手背上,并不去擦拭,任凭它肆意地流淌,林志刚站在衣柜前,直勾勾目不转睛,盯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右手操着一把锈钝的剪刀,仰脸屏着呼息,揪着鼻孔外的那几根毛,好捉不好剪,显得特别费劲儿,剪子在鼻尖处虚晃了一下又一下,终是落了空。不经意的一瞥,猛然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樊梨花,借机发泄,把手里的剪刀扔到了地上,随口丢了一句,“安生干自己的事儿都不成,堵在门口挡着个光线,跟这么紧,讨账嘞?”焦躁的林志刚彻底被樊梨花惹恼了。

  “你还知道有个家?”

  “有啥事儿你快说!”林志刚终于把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明天得用车子驮着俺妈看个病。”她用袖头擦了一下额头,脸颊倏然感觉到了滚烫,眼神里透露着另一层面地渴求。

  林志刚不屑的眼神儿,仅仅在她的眼眸里停留了一秒,便逃离了出来,“所里事儿太多,再等几天吧,回头我去医务所再开些药。”随后给了她一个坚挺的后背,借用床边的一道挡帘,把樊梨花搁置到了另一爿生冷、荒芜的身体与精神的双重领域之外,沉入于独我的心底世界,心安理得地忙着他的私事。这道帘子梨花是用七尺见长三尺见宽、加厚纯棉面料借用老式凤凰牌缝纫机沿着花布滚了边儿,加工而成了。紧挨着床的两端墙上超过一个人的高度各订两枚铁钉,用足够长的钢丝绳牵引着串好的布帘子一拉到头,它的用途是遮掩迎门而进的零星目光。八十年代的住家户保持着遗老严谨而又神秘的生活习惯,在他们的深层意识里,床是供家人歇息的,无论白天还是夜晚,脱了鞋子上床,以各种姿态躺着总是见不得光亮的事儿,很是碍眼。任他谁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一张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大活人,有伤大雅。隔着一道布帘子,会好很多,适宜遮丑。

  恍然被这道帘子隔开了两个世界的樊梨花目光定格在那里,丝丝绕绕的牵绊可又怯生生的逃遁,把流露于眼神里的那种久旱逢春雨般地渴望又一次地退缩了回去。

  从床帘后面走出来的林志刚,从头至脚,从里到外,焕然一新。急火火地这就要出门,被樊梨花一嗓子叫了回来,“明天我要用车子买粮呢!”“知道了。”简短的一句,做了打发。

  剩下的半天光阴如同临近晚秋的落日,斜着倦怠的身子,懒懒散散地倚靠在上道口对面的半山腰上,与林家的一爿小天井,远远地对望着;透过枝叶稀疏的梧桐树,提醒着林家离夜幕降临还有些天光,以证明在夫妻那个方面上,有了逃避的充分理由,以便于把个牢骚满腹,蓄意找事儿的樊梨花,再一次地搪塞过去。

  梅子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处,长吁了口气,确定父亲已经走远了,她拍着胸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心里禁不住暗自庆幸。她从衣柜里取出了姐姐叠放整齐的红色“幸子服”急切地塞进了书包,遛着墙角躲过了樊梨花的注意力,夺门跑了出去,顺脚拐到了邻居喜娥家,边和喜娥妈应承边拉着喜娥的手从房子里走出来,顺着门口一个梯子,钻进了那个利用防空洞的脊背盖起来的不足十平米的小阁楼。她要瞒着姐姐和妈妈,换上那件校园里最流行的衣服,美给同学们看,美给正值青春的女同学们看,尽管这种美丽有偷窃的冒险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可仍然不能退怯梅子试图侥幸的得逞之心。乌黑油亮的两条大麻花辫子垂在梅子日益蓬勃发展的胸前,隆起的部分梅子自己都羞于对镜直视,顾盼流离的一双明眸如同纯净透彻的湖水,波光微漾,蓄意阑珊。一次又一次挣扎逃脱着内心的尘封与禁锢,梅子对美的渴望早已超出了与她同龄女孩子们的所有想象!姐姐兰香就是她效仿的榜样,尽管,自己尚未到谈情论嫁的年龄。

  林志刚果真应了樊梨花的要求,车子回来了,人却没回来。这个老物件的存在,对一家人而言,它太重要了!自行车是林志刚的匹配,林志刚也是这款自行车的标配。论性能,它不仅仅只是专属自己的交通工具,它还有着更重要的用途----驮粮。疙疙瘩瘩二里路程,一百二十斤的口粮,没有这辆加重自行车负重代劳,别说一个妇人,就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也得着实费一番体力呢!煤矿工人的身体素质不比农民,职业习性造就了他们本质的羸弱。

  樊梨花隔着紧闭的木门,十几米远处也能听到那一串“叮叮玲玲”脆耳的铃音是“林志刚”的车子传过来的。她丢了搓洗的衣物一股脑把它按进水盆里,如同扔弃了一个不愉快的梅雨天。

  “回来了!”她急切地去开门,门打开,她怔住了,眼前的来者是丈夫的属下孙吉利。梨花竭力地安稳着起伏的情绪,齐耳短发乜斜了一撮,遮掩着她白皙的左脸颊,本着职业习性的孙吉利,对上司这位夫人投去的洞察,极其细腻,敏锐,她那几分幽怨几分嗔恨的眼神,在一对儿蹙眉的烘托下,越发难掩。当了七八年的刑警,没这点儿判断的本事,还能在公安处把个两条腿立定站稳吗?关于这个午饭,一个是假惺惺地邀请,一个是诚心诚意地推却,彼此似乎都看不出“伪装”的破绽,出了“林府”他倏然有种莫名的惆怅,禁不住一声哀叹,从裤兜里掏出了空瘪的“大前门”香烟,把仅有的一根抽了出来点上火含到了嘴边,随手把烟盒丢在了眼前一个垃圾桶里,原本一旁玩耍的三个男孩子突然从他的身后蹿了过来,他们黑着脑袋一头栽在那只铁桶边争相去抢,其中那位个头很不占优势的最先拿到了它,脏兮兮的小脸扬着得意的笑,谁跟他抢,他就把看家本领派上用场,擤出一大串鼻涕抹他嘴上,或者用绑着炮线的黄球鞋狠狠地踩在他的脚面上,管保叫他跳着脚,龇牙咧嘴;另外两个女孩子对这东西并不感兴趣,她俩各自拿着一个新旧不一的乳白色囊袋,对着口径,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地吹,这个神奇的东西膨胀后竟然是一个轻袅无比的气球,她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丝线,扎了端口,另有几个女孩子跟着她俩的身后看着她们把这个特别好玩的东西抛到了头顶上空,让它们在浩瀚的蓝天下自由自在地飘游、飞舞。物质匮乏的时代,孩子娱乐把玩的东西少得可怜,男孩子靠零零散散收集大人们扔掉的空煙盒取乐子,他们把不同牌子不同图案的烟盒格外小心地展开。掌背上一坨坨“皴”,严重的溃疡之后结了一层硬痂的一双双小手做起这个活计甚是灵巧。他们可爱的小模样挂着无尽的欢喜,他们把五彩斑斓的烟盒折叠成“面包”状,揣书包里。课间休息或者下午放了学,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趴在地面上开拍,正面为赢反面为输;配合着弹弓、溜溜(一种可以弹的玻璃球)、铁环(当小车推),春天够槐花、打鸟,夏天去河岸捉螃蟹、逮河虾,秋天去附近乡村野外偷桃子、摘苹果,爬到高高的树上摘柿子。冬天更好玩儿,打雪仗。女孩子玩的也同样举不胜举,抓“骼砬蛤”(猪或者羊身上的小骨节),跳皮筋、跳绳、跳方、丢手绢、捉迷藏;去农村的麦场偷一小把麦子,放进衣服的小口袋里,一把一把地填进嘴里,吐出沉渣,嘬出面筋,当“大大牌”泡泡糖吹。童年创造的乐趣,使他们不曾感知“忧愁”是何物?梅子和姐姐兰香还有力儿正是在这样的趣事中度过、成长。

  从门外往里看,林科长家比自己家大不了多少,从这扇破木门看,窑洞里的摆设,也富贵不到哪去,完全可以想象的寒酸罢!

  日子缀在小城的月光里,撒了一地的清灰,上道口的居民门,把一整天的劳作搁浅到了各家各户的窑洞里,趁着夜未央,把简简单单的需求拥抱于怀,攮入其中。隆冬的夜,被一笼炉火催眠,温情且又绵长。

  第三回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林兰香吃了晚饭洗了锅碗,趁着樊梨花和奶奶各自忙着钻空子遛出了门外,和陈晓看了一场张瑜、郭凯敏主演的电影《小街》。女主人公俞的母亲被打成了右派分子,俞从此遭受了反右派分子对她的精神摧残与身体的凌辱,他们剥夺了俞女性外貌应有的权利,剪去了她的长发,使她变成了不男不女的阴阳头,蒙尽凌辱的俞,为了和母亲活下去,含着泪忍着痛,用三尺白布禁锢了隆起的胸部。一条小街偶然地相遇,俞结识了夏。夏的视觉感官,俞是一个招人怜爱的男青年,是一个多愁善感,性格内敛含蓄爱哭鼻子的男孩子!然而,在一次追逐游戏中,俞一脚踏空落进了路边的池塘里,夏也跳进了水里,向她展开了双臂营救,俞落水的身体躲着夏地好奇,她双手紧紧地遮掩着胸部,此刻,夏才顿悟眼前的男孩子竟然是个女儿身!夏为了还原俞女儿身的模样,偷文工团里的一根假发辫时被发现,殴打致残双目失明。《小街》主题曲出现在荧幕上,回旋于影院间,电影已经剧终,可兰香的心却始终不能平静。眼泪流淌着,浸湿的手绢紧紧攥在手心里。红肿着眼睛慢吞吞地走出了影院,她的心被牢牢地牵制着,萦绕着夏与俞的结局假设中,陷入了深深地遐思。她多么希望作者给观众一个花好月圆的大结局啊!然而,现实生活中,每一个人的命运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并由不得自己把握操控!兰香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神思久远,她已经完全忽略了为了看这场电影,偷偷跑出来的后果,忽视了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怎样的惩罚?

  巷子里的住家户,几盏灯光明亮与昏暗彼此陪衬照应,其中的两家对比最为强烈,一盏左邻的丽云家,一盏是右舍的喜娥家。从灯光的照射,就能断别谁家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不难看出,丽云家过得明显殷实,三口人家两个挣钱,供养丽云这么一个学生。高中刚毕业的丽云待业在家,父母也不忍心这个心肝宝贝闺女出去找临时工,于是就把她圈在家里“富养”。丽云的父亲老王是煤矿职工食堂的采购员,这份差事究竟有多大的油水,无人知晓。碗里的红烧肉隔三差五,三天两头大米饭,半碗儿米盖着半碗儿菜上,看起来油汪汪的,吃起来嘴“巴吧唧吧唧”有滋有味的。每到饭点,喜娥路过她家门口,把个眼神儿伸到了丽云妈饭碗里,禁不住直咽口水。少女也有了自尊心,她怕自己的样子被看出来,尽可把个身子绕得离那个碗儿远一点。喜娥家的灯十瓦二十瓦的被他的伯伯,反反复复切换着。家里若来个亲戚那就换上二十瓦的,平时一家三口十瓦也就够了。喜娥做功课也并不努力,灯泡对她而言也就是个摆设。凭习惯做事儿,半明半暗中摸摸索索地做完了洗漱琐事,直接就爬到了床上,剩下的任务就是美美地睡一觉了。冬天的被窝先苦后甜,自己的体温一旦把冰冷的它温暖了,剩下的就是彻夜无尽地享用。直到天亮,需要自觉性地爬起来去上学,听着两个老人“呼噜”此起彼伏,看着他俩那十分沉睡的样子,她那种与热被窝做即刻分离的滋味,痛苦极了。

  丽云家一抹从窗棱里跳出的灯火映亮了兰香家半边红砖瓦房玻璃窗。兰香借着亮光盯着窑内的动静,踮着脚尖儿低声呼唤梅子开门,并用手呵着热气取暖。其实,第一声,梅子就已经听见了。她想着那天的事儿突然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并不应声,佯装已经熟睡。林兰香又喊了两声、三声,仍不见那里动静。那晚给她开门的是父亲林志刚。

  林志刚把大女儿林兰香,打惨了!这一次揍兰香可真是下了死手的,虽然不曾皮开肉绽,但也打她个后背一道道血棱子,疼得她跪地求饶。四五道血痕是借用了湿毛巾使劲儿抽的结果,若不是惊动了老岳母,以死示威横加阻拦,恐怕这孙女的小身板挺不过这个夜晚。林志刚丢了家罚“刑具”,后牙槽咬得咯吱响,放下了毛巾之后又踹了她一脚,尽管这一脚悠着劲儿,可林兰香还是一头攮在地上身子没抬起来,老太太疯似的一头撞到了林志刚的后腰上,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脑袋上砸,林志刚连退带躲,老太太唇齿含混不清地怒骂道:“大姑娘家就是犯了错也不是你这种弄法,不就是出去看了场电影,又没惹出多大乱子说她几句就行了!有你这么狠的老子吗?你把她打残了咋个办?!”“妈,如今这社会有多乱,我整天办案得罪了多少人,您是不知道的!我一再给蘭香和梅子警告,吃了晚饭可以出去玩一会儿,过了八点绝不能出去,可为啥说了几百遍就是不听呢?不出事是万幸,一旦有个闪失这一大家子人还怎么安生过?你看看隔壁丽云,老王两口子把个孩子就那么散养着早晚一天会出事儿!不信,我这话就搁到这里。我的两个宝贝女儿可不能沾染她身上的坏习气,绝对不能!这一次您护着,我看下一次再发现天黑跑出去,打残废我养着!”樊梨花脸色煞白,手里攥着个围裙时不时拿它擦着眼泪,连声嗳气,“我这是亏人了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儿了?生了这三个孩子各个不争气,从小不成驴到老了也是个驴驹子。我看最该打的就是梅子!死丫头片子一身的毛病,为了逃避家务活没少欺负兰香!!理应把她拎出来狠狠地给我打!”樊梨花的矛盾指向了床上蜷缩的梅子。窑洞里六十瓦的灯泡炙烤着蒙着头的梅子,瑟瑟发抖的被角被她顶出一个蒙古包,此刻只有梅子自己明了这个濒临危难的关头,她是如何地屏着呼吸数着心跳一分一秒熬过来的,她真懊悔没给姐姐开门,倘若真把姐姐打残了,今后谁给自己和力儿烤土豆、红薯片吃?谁给自己剪指甲、买发卡扎头发?梅子偷偷哭泣着,鼻涕眼泪抹了整个被头。

  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儿,脾性凉下来的林志刚有些自责,他有打人失手的先例。大儿子林谦就是被他一时上头的暴烈脾气差点要了命,把抓犯罪嫌疑人提审这些人时所持有的情绪全部都发挥到了自个儿家里。有这么个刑警父亲不知是孩子们的荣耀还是不幸,反正一旦实施家法,非一般家庭所为。林志刚也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也是他这次打大女儿兰香借着老太太的情面控制了一下暴力的原因———可怕的职业病啊!

  这次检查,是林志刚任正职以来最严谨也是最威风凛凛的一次。全体干警从头至脚全副武装,齐崭崭的新。五四式手枪不仅给他们的形象增了辉,更是给这个小分队添了奇异的重彩,给矿领导强调的面子工程,抹油施粉,给他们的“门脸”镀了一层18k金。长达半个小时的汇报,林志刚无需借助部下孙吉利事先给他拟写的发言稿,淡定自如地进行了临场发挥—气态轩昂,举止端庄,字正腔圆,演讲的内容主题突显,层次分明,脉络清晰,影射出他清晰的思路,深邃的思想理念,倘若了解他,谁能相信这个林科长仅仅一个初中文化水平甚至还没有毕业。

  会议结束后,也就到了饭点。除了份饭,每人可以到窗口领取一个肉夹饼。林志刚和孙吉利蹲在食堂一角,水泥地板上放着一只瓷碗,里面装着蒜瓣儿。他俩大口咬着饼,小口吃着蒜,各自吃相甚是贪婪,油脂顺着林志刚的指缝往手背流向手背。孙吉利立即掏出了蓝色方格手帕递向上司。林志刚嚼着肉饼含混不清地连忙摆手推让,孙吉利把手帕反盖到他的手背上仔细擦拭着,林志刚露出尴尬之色,躲开了他的手,“大男人哪那么讲究,小心别人说你拍我马屁!”这句话把孙吉利没影响丝毫,倒是把他自己逗笑了。“马屁不就是长给人拍的吗?不拍哪里有存在感,你说是吧?!瞧你今天整得那几句,真叫一个水平!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瞒你说,若说是写,我自不在话下,若说当着那么多人讲话,我这肚子里的饺子即使倒出来,也是缺馅儿少边儿的。”“把那点才气一半给我,可就不是蹲在这里啃饼喽,哈哈!”林志刚嘴角的笑意还未收拢,不经意间想起了胡同里尾随着自己的身后,悄悄跟踪着他的梨花,顿然扫兴,起身迎着食堂大门匆匆而去,孙吉利以为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瞬间沉了脸色撵着上司的背影一路追去……

  第四回世事茫茫难预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喜娥妈仍旧是老习惯,只要这灶火一开她的屎尿紧跟着饭点儿这就来了。公厕就在房头,依次路过拥拥挤挤大大小小对立两排四十户住家户,直到看见一个高高的水泥墩子下方伸出的一个锈迹斑斑的铸铁水龙头,这便就走到了房尽头。右弯处是一个五米长的小漫坡,公厕就在这个路段的正对面,公厕后背倚着山,山上同样开了一条道,这条道贯穿着和林志刚家的公房一样的一长排窑洞,是拥拥挤挤大大小小对立两排四十户住家户;公厕两边各有两条扭扭歪歪的小道,依旧是慢坡状,向山脚下公房的两排住家户缓缓地延伸。饭点儿过后不消得半个小时,这两条山道的使用率就达到了一天中的最高峰。这个厕所便成了这里的人们几十年来,吃喝拉撒睡中这五个历程碑中其中的一个标志。这个标志在人们共同所需的那一刻它简直就是丰碑。需要它的时候他尊贵而又高大,不需要它的时候,低贱又污秽,急需它时,争相入其夺位;无需它时,掩鼻远之。比如喜娥妈这一如厕习惯就是被一些规律给害得。为了避开那排队的高峰期,她把内急的头等大事儿安排到了做饭这一时段上。这样就几乎没有人和她抢,也就无需去排那长长短短的队。不过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节骨眼上会遇见林志刚。刚才他和梨花那一幕她可看得真真切切。这一看不要紧,她心里立即就添了堵。若换做别人,她会扑闪三角眼幸灾乐祸,然后再拿出她特性的专长把看到的三分加工打磨研制成七八分地模样,再把其像蒲公英般吹得蓬蓬萱萱的让它迎着风口四处播撒,种子般落地儿便生根儿,借着四面八方的唾沫滋养着任它们变异出形形色色的怪物,肆意疯长。然而,今儿这一挡子事儿可不再是个寻常的事儿,主要是“犯事儿”的人不对,是林志刚和樊梨花啊!林志刚是这个公房里一般的人吗?樊梨花虽说是二般人,可她是谁?是林志刚家的内口子啊!前个儿,她听到了关于林志刚星星点点地谣传,可那些不三不四的话硬是被自己这风刀子嘴给逼了回去。她是知道这事儿一旦传出去,那祸可就闯大了,如果让他林志刚知道了,他会饶了你吗?就凭他那二杆子脾性,不放你一两碗的血,他就不叫林志刚。“得!还是憋着吧,这茅房也别去了。”喜娥妈立即调头往回走。

  什么样的时代铸就这个时代的人們惯有的思想———品性的单纯,骨子里的耿直,天性的善良,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和谐社会的大气候。生活中,它赐予了人们不少的祥和、快乐与幸福悠远绵长、源源不断。然而也不乏一些浊流含混其中,就好比一个小小的公房,男女老少百十号人,一出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热热乎乎的互相打着招呼,张家小伙在门口砌墙搬砖和水泥拉沙子,李家老汉握着铁锹扒拉煤堆,立即就有王家的人上一步窜过去主动的搭把手,帮着干,干完谁水都不喝一口拔腿就走。关了自家的房门,学习雷锋做好事的事儿说给娘们孩儿去听,这热嘲冷讽里长外短甚至流言蜚语紧跟着男人的后脚跟这就屁屁囔囔地来了。

  梨花就是在这种传言中,开始对丈夫的怀疑,尽管她也曾求证似的反问着自己,丈夫是不是那种人?想到某些方面的好,感觉他不是;想到他的坏,又感觉他是;想他优点多一些呢,还是缺点多一些,想来想去,终是乱了主心骨。

  她乱,她母亲可不乱,出主意想办法老人自有一套,都是些三四十年,从婚姻的失败中获得的经验。

  母亲一手包办了樊梨花和林志刚的婚姻,女儿樊梨花不嫁,扔在她面前的就是一根麻绳和一把剪刀,是死是活两条路任她去选。樊梨花刚满十七岁,哪见过母亲这阵势,吓得浑身筛糠,小便失禁,尿了一裤子。林志刚二十岁,身世坎坷,父母早亡,自幼开始了流浪生活,基本靠乞讨为生。见过了的虽说都是底层人但不乏形形色色,显而易见,比背着书包青涩豆蔻的樊梨花成熟得多。他知道有一点不能违背,比如倒插门可以,改姓那绝对不可能,自己是父亲的种,就要有一股子坚不可摧的韧性。这股子劲儿注定了他和樊梨花性格方面上的极大反差,以至于很难通融。即使两人都有错,也别指望谁能主动低个头给个软话,认错。

  梨花的身影被林志刚犀利的眼眸套住的那一刻,她慌了神儿,沉重的心思似纽扣被难以解开的粗麻绳一个个贯穿着,一疙瘩一疙瘩的。忧思借助着焦虑的心火犹如滚烫的钢针一头刺在她的心窝,便是一种难以承受地刺痛。

  梨花这天按时下的班,回来看看安然的母亲,清理了老人家床头柜上用易拉罐特制的烟灰缸。扭身钻进了厨房。这是个用牛毛毡搭的简易棚,差不多六个平米,虽小并且简陋,但灶具齐全的很,常用的不常用的,应有尽有。这地儿可是家里最宝贝的地方,它是一家老少六口人生活命脉。

  樊梨花操持家务,手脚勤快。她不是无业家属,她有自己的工作,所在的餐饮业中摆弄面案自有独特的厨艺,一分钟包三十五个饺子。一个手就是一杆秤,面团握在手心里,说是二两,一分毫都不会差;十斤斤面粉能炸多少根油条,耗油多少,成本多少,纯利润多少,梨花心知肚明。师傅带了三个徒弟,唯独樊梨花是他的骄傲。

  在这个公房,她是尊贵的,尊贵之处是她和这公房里其他的家属们不一样,她那双手指从不会穿插在矸石堆里与煤球同命运;也绝不会把一双细腻嫩白的大腿,伸到煤泥池里靠苦役索酬。她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坐在自家的小院儿消闲地编制着毛衣,或者坐在沙发上一边品茶一边看越剧,时不时地也能非常韵味地哼唱那么几段。

  她的洁净在公房也算数一数二,见不得窑洞的砖地上有零星的纸屑、家具上有灰尘,床单被罩有一丝的体味儿、整个衣橱堆得满满登登四个季节不分杂乱无序,她更是见不得自家的面板有面渍、油迹,不光溜,碗筷不干净、厨房不规整、除此之外,她好胜心极强,生活上不甘于人之后。她见不得自家的锅里比丽云家的少那么几块抢眼的猪肉,甚至还会饱一顿常人罕见的纯羊肉馅水饺、更有甚者还见不得自己的孩子们穿着上不如他们的孩子、她见不得自己的孩子学习落人之后,由于这些,她比任何劳碌的女人们都要忙碌;比任何节俭的女人们都要勤俭。

  干起体力活,她更像一头蒙着面罩拉磨的驴子,到了每个月初,推着六口人一百八十斤的粮食,来回五里路程赶路。三天一锅子大馒头也绝非像魔术一样从生面粉袋子一个个钻出来,是从她厚嘟嘟的手心儿里一团团揉出来的,码到笼里蒸出来的;居家过日子那薄薄厚厚的铺的盖的都是她一针一针缝制出来的;老老少少六口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穿戴是她一件件精心料理出来的;一件件一摞摞叠放整齐的衣服是她一盆盆水搓洗出来的。

  林志刚和樊梨花虽说有四个孩子,然而他俩是公房里为数不多的双职工。而林志刚又是公安科长,是国家干部。这一点,就厉害了。

  公房里的住家户们,对物质的需求毫无概念,吃啥穿啥,没人会为这样的问题耗费心思,大人们到了饭点不要忘记给孩子们做饭,孩子们放了学回到家里有一碗热腾腾的饭菜,是最为渴求和满足的事儿。这样的年代,公房里近二十户人家,除了贪吃的孩子们,大人们绝不会把对美味的期待耗费在想象中,那样的欲望简直是很不切合实际。有什么吃什么,什么便宜就买什么。纵然孩子们这两天嘴巴馋得紧,整天介嚷嚷着想吃这个想吃那个,也只是过个口头瘾,基本不会给予这种食欲方面地满足。

  他们不外乎一些吃的在他们的饭桌上出现着不谋而合的雷同。日子过得仔细的,为了换个口味,弄上一两个开胃的咸菜。外面买的话,成本过高,不经济也实惠并且口感也和家里的没法儿比。

  入了冬至交了“九”,几分钱一斤的罗卜秧子,红萝卜白萝卜芥菜疙瘩洗得干干净净的,控水,入缸。用盐巴、花椒、大料瓣煮过的水,晾凉之后注入缸里,封盖,储存个半月之后,就可零星食用。天越冷,这腌菜就越脆生劲道有嚼头,配着菜竹筷子夹两口咂个酸辣味儿,就着面条、馒头之类的主食,双职工的家庭并且孩子还多的,由于中午时间的紧张,正午的这顿饭能凑合便凑合。有这两道小菜,便免了炒菜的婆烦。

  除此之外,土豆白菜也是每個家庭不可缺少的主菜。日历牌撕扯着话说就入了隆冬。多储备日常所需的菜那可是家家户户必备的。贩子载着堆得小山那么高的一车菜,呼呼啦啦地直接甩到房那头,不消得一支烟的功夫,车前车后身影绰绰,人头窜动。七嘴八舌争相搞价,卖主死死护着一分半毛不松口,不顺意可也终是没办法,过了这个时机气温再降下来,没准儿比它还要高,唠唠叨叨骂骂咧咧自然一通发泄。商贩嬉皮笑脸贴陪着,秤砣一起一伏这便把愉快而又祥和的把生意做熟了。

  一颗颗水灵灵的大白菜被粗糙或者细嫩的手胖娃娃般抱回家里。十几分钟的功夫,小院里窗台上横七竖八摆满了稀罕物。

  每每这个时候,樊梨花隔着窗户看着皮屁颠屁颠忙不不亦乐乎的梅子给喜娥家当搬运工。收工时,梅子经不起喜娥妈的再三相让,抱着比翡翠长得还好看的两棵大白菜,小鼻头渗着汗哼着校园流行歌曲跑了回来。若说这种菜,梨花从不整堆地往家里买,即使需要也只是去菜市场精心挑选一棵,切十几片肥猪肉放两小把红薯粉条再往锅里撂几块豆腐,香喷喷油汪汪的烩菜就上了桌。

  那排列不齐、大小不一的搪瓷碗盛着满满登登的食物在天地里纷纷亮相。谁的碗里今天做了好吃的,谁的碗里依旧是“老三样”,在这一指缝隙的天地下,尽显无余。家家户户的门都对开着,自家门前坐着一家好几口端着饭碗,经意与不经意都是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瞥”,那掩盖不住的眼神早已泄露了心里的那点儿羡慕、那点儿嫉妒;那点儿那点儿鄙视,那点儿得意。

  任何人家的饭可以端到门口吃,唯独梅子家不能,这是林志刚立下的家规,当然也是得到了梨花的支持。孩子们自然就做得很到位。不出去,人家也知道梅子家每天吃的是什么,因为,有梅子这个直言快语的女孩儿。这样的信息是大人们通过梅子和自己女儿的对话里得到了。有的时候不用问就一准能猜出梅子吃了什么饭———她身上卷着一袭膻味。

  若做个民意调查,提个问题说谁家的主妇厨艺最好,花样最多?众人会毫不犹疑地一同指向樊梨花家。

  而此刻的梨花,第一次没了晚饭该做什么的主意。她围着厨房不知干什么好,思想被掏空了一般,茫然失措。

  高三最后一年了,第一个学期眼看又过去了三分之一,除了紧张的复习,还要参与一些零零碎碎的文体活动。空闲的时候梅子还要打打羽毛球,这也是她唯一的体育爱好。脑力和体力的消耗增加了她的食欲。18岁身体正值发育的阶段,吃得多,饿得快是再正常不过了。别总是挑三拣四的,不吃哪是不饿,饿急眼了啥都吃。

  奶奶的话就是经典。背着书包进了屋子的梅子这会儿一头栽进灶房,她饿极了。

  面板上:一汤盆儿拌面的卤汁,一盘鸡蛋炒西红柿,四个腌制的鸡蛋被切成了八瓣,摆子盘子里,另加一盘炒土豆丝。在面案子上的角落里,有一个斑驳的小搪瓷盆,别看这盆不起眼,里面盛的可是好东西———红烧肉,是父亲的专利也是他的珍爱!这盆肉也是父亲在这个家里至高无上最为权威的标志之一。

  手擀面规规整整地码在灶台边的麦秆篦子上。灶台一尺宽的铁锅里,早已烧开的水一浪高出一浪地沸腾着,像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被冷空气凝结成一团团水雾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股股潮热氤氲在锅沿的四周云雾般地飘散着。炉膛燃烧了余烬依然是炽热的,那热撩着梅子黑亮的瞳仁,瞳仁里浸泡着梅子的感动———定是母亲从单位又提前跑回来了。

  梅子屋里院外急速地转了一圈,未见母亲的身影,两边的邻居家里虽然人声嘈杂但并没有母亲的声音。

  “奶,我妈呢?”

  “俺哪知道,只顾让锅里的水大开着,系着围裙就跑了”。梅子的奶奶带着老花镜在针线筐里费劲儿地挑拣着缠作一团的棉线,“你说你妈这些天咋了,中邪了?你爸就不能上班,前脚走,她后脚就跟去了。她跟个啥劲儿?该不着调就不着调(不正经之意),你就是拿裤腰带把他绑身上,又能咋?你家的事情,俺是管不了喽!”

  “出啥事儿了?”

  梅子脸色沉了下来,反唇相讥:“你是巴不得家里闹腾,好不容易过了几日安宁日子,这心理可就不舒服了!”梅子转身又进了灶房。

  “您吃不吃啊?我这就给咱煮面!”梅子冲着里屋喊。

  “安生吃吧,吃了这顿下顿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她是梅子的外婆,从外孙们吱吱呀呀学说话的时候起,她就让叫“奶奶”。奶奶咋说也比姥姥亲。那年樊梨花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招工进城的当儿,肚里还揣着林志刚的又一个小生命。女儿走到哪里,娘的脚步就跟随到哪里,市区到农村一个往返,少说也得四十里路,沟沟坎坎的山道还不算。梨花刚进城前半个月,抵不住孩子们哭闹寻思着妈妈,她撇下了家孙,没心给儿子媳妇做饭,隔三擦五地起个大早,牵着老大林谦,背着老二兰香,胳膊肘里还挎着积攒了十多个鸡蛋,合着两双走线缜密的鞋垫子赶往城里去探望女儿梨花。细数那些跑腿的日子,足以把二十里铺的山梁踩弯。自当公社队长的儿子带领着村民开办了一个石渣场,凿石破壁时,埋伏的雷管儿炸飞了岩石的同时,火星般四溅的岩石击碎了他的肺门,那晚的月亮又白又大又圆,像极了奶奶藏在锅盖里的白面饼,这是她特意为儿子留的,等着他收工回来,闭着双眼享受的样子把它当了中秋的月饼美美地咬上一大口,也让她这个当娘的填补了没钱买月饼吃的缺憾。不成想,迎着朝阳的儿子,走出了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哭天哭地哭碎了一地的月光,从此,她害怕十五,每个月她都怕,她不允许梨花一家人过十五,这是个催命的日子,这个日子,天老爷把她的儿子勾到了天宫派了差,完全不顾人间这么一个孤老婆子的死活!她酗酒,她披头散发地跪在闺女家的小院子里扯着嗓门地干嚎,事实上她的泪早就哭干了———她的悲痛始于她的迷走神经。她的到来,这个家不仅仅是多了口人,更是多了无缘无故的是非和禺弄。这些足以把梨花和林志刚的婚姻推向绝路的边缘。

  寻事弄非,这种场景梅子见得太多了,从小学至初中,每一年的中秋夜,奶奶这一出戏必将上演。梅子是在她一年又一年的哭诉里熏陶着长大的,梅子早就由腻烦至习惯乃至如今的完全麻木。正值青春期的她,根本无法忍受奶奶在面临家庭纠纷这样的琐碎问题上,一惊一乍,原本不起眼的磕磕绊绊,被她愣是鼓捣成了家庭大型哭片,没有一两天的弹劾,这骤然掀起的家庭风浪决不会姑息。这样的日子,梅子受够了。她只有逮住机会便拿难听的话搡奶奶,奶奶也不示弱,二人活脱就是一对儿克星--针尖对麦芒。老的输了就趁着酒劲儿耍疯,就地躺在地下尥蹶子打滚;小的赢了也捞不着便宜,自然被拎着笤帚棒子的梨花窑里窑外追着跑,梅子嗷嗷地哭,她奶奶哇哇地骂,梨花狠狠地打,这个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整个就是个鳖反潭,极不像话———这句话是林志刚说的。说这话的时候斜着眼瞪着樊梨花。樊梨花一只手按进了面盆里嘴角儿歪扯着配合着拳头的力量把一股脑的私愤揣进了面团里,“你自己的种,怨不得旁人!”。林志刚被捏住了短处一般,没了言语。这段时期,矿上案子多,他更是顾不得许多了。为了工作效率,一连两三天不回来的日子也是有的。梨花早已习惯了,她母亲的心理却打着蹩,借用她的那句话,“连着三天了任一个大活人的身子不着家,是真忙还是假忙?”这句话说的次数多了,梨花当了回事儿,心里便添堵。老人又发话了:“木头桩子一般的实心眼子,果真没了办法了?我看未必,不亲手捉住他一回就不叫本事!看他究竟忙些啥,他单位你又不是摸不着,去啊!梅子不仅一次地冲着她吐舌头,说这样的话就是在出馊主意!她奶奶一脚踢了床头边的痰盂盆,“小龟孙你懂得屁呀!这世道,我啥没见过?啥都糊弄不住我这双眼睛,毒着呢!不信,咱就听好吧!”

  这顿饭吃得相当的难受,那一根根挑起的面条在梅子的眼里似乎成了一条条蠕动的虫子,咽下去———这些异样的东西在吞噬着她柔嫩的小胃,撕咬着她如花蕾般悄然初放的心。

  “梅子,家里都到了啥光景了,你还吃得下去饭?还不快去找找你妈!”

  “我到哪儿去找啊?”

  “就去道口那个商店!”

  “您都知道她去商店了还催促着让我找啥呢!”

  “我是担心她和那个女人……”

  第五回擅自做主施挑衅两败俱伤结情仇

  那个商店梅子当然熟知,她上学途经常去买文具,柜台里总是站着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女人。穿着谈不上有多时髦但看着很舒眼也很体面,就相貌和穿戴方面而论,就比自己的母亲不知强了多少倍。母亲一看就是弥留着乡村气息的中年妇女,尽管她会织毛衣,是个正式职工,床头边总是放着不同封面的书本杂志,但依旧不像是有职业的人,更不像个文化人。联想到这些,梅子的心海顿然泛起了波涛,脑海里幻灯片似地搜索着、反反复复切换着母亲梨花和那女人整体外观的一番對比之后,呈现眼前的那种一目了然的差距。“糟了,家里一定是出事儿了!”青涩的年龄被过早催熟了似的,倏然有了不祥预感!

  梅子正准备出门,樊梨花满脸沧桑一身疲惫地回来了。梅子陌生人一般的眼神儿紧紧地盯着母亲腰上系着围裙,“您这是去哪里了?水大开着锅都快烧干了。”梅子的眼睛湿润了,竭力抑制着即将流出的眼泪。

  自己是怎么长大的,梅子浑然不知,母亲是如何把自己由嗷嗷待哺的婴儿养育至今天的1米58的个头婷婷玉立的少女,梅子也并不知道,她似乎从没有记事的那一天。黑皮葡萄般的眸子似乎罩着一层飘飘袅袅的薄雾,忽而明亮,忽而迷离,如同梅子,一直在睡梦中长大的“可人”。这第一次溢出的源于母亲的行为而羞辱的眼泪,惊醒了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

  樊梨花并不搭理她,径自进了厨房,解了围裙,没事儿似的继续干活儿。梅子紧紧地跟了过来,“奶奶说您去那个小商店了?是买东西吗?买什么了??”

  “买你先人的头去了!”梨花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满满的一铲子煤泥一股脑地填到了炉膛里,她的脸被激将的火苗映出了通红的血色,额头像箍了一条绷带,越来越紧,头脑要炸开一般,顷刻,眼泪爬了她一脸,任其顺着脸颊流淌渗入干裂的嘴唇。嘴巴一抿,这边就压着嗓音仿了越剧的腔调,清唱:

  恨驸马狠心无情义,为爹娘不顾好夫妻,怎甘心平白无端受此气,怎甘心凤凰单被乌鸦欺,打碎珠冠难消气,再撕龙凤百宝衣……

  后面的词许是记不得了,含混不清咿咿呀呀,拿不准腔也拿不住调,干脆,撂了煤铲站了起来。抬了抬腰身,手里的围裙往脸上抹了一把,给了梅子一个冷背,进了窑。

  梅子也是个小戏迷,陕西秦腔、碗碗腔,国戏京剧,河南的豫剧、曲剧,山东的吕剧、梆子,天津的评剧,安徽的黄梅戏,徽剧,湖南的昆剧、湘剧、折子戏……这些戏剧都是跟着樊梨花的喜好一个一个遛出来的。樊梨花永远锁定的是戏剧频道,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把所有地方的戏剧,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周而复始没完没了通通播映了一遍。很多的戏剧名还有一些台词,樊梨花记不住的梅子都能记住。比如,她刚才唱的这段是越剧《打金枝》公主的唱段。

  樊梨花尽管不说方才的去向,梅子也能从她刚才的一番神态和表现猜出个七八分———家里确实摊上大事了!梅子凌乱不堪的心思已不在学校的晚自习上。她想到姐姐,此刻,她怀着无比焦急的心情迫切去见姐姐。如果把这个家比作大树,妈妈就是树干,爸爸就是树根,奶奶是泥土,四个孩子就是茂叶繁枝;姐姐,是紧抱着树干的那个最粗壮的分枝,而自己正是那依附于她的一枚枝叶。父母之间突如其来的情感纠葛,即将掀起一场家庭风暴,注定了她这枚枝叶再也不能稳定的生长。梅子必须去学校见姐姐。

  喜娥家紧挨着林志刚家。喜娥妈和老许这一对儿老两口都是退了休的工人。不知谁的身体出了毛病,过了十几年喜娥妈的肚子终不见个动静,四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天,老天舍给她五岁大的幼女。从此,这个家里增添了很多令人忍俊不禁的戏剧色彩。

  自打上了学就注定了学习和喜娥无缘,老师说的话,连个作业题都不会做谁还能指望她考出个看得过眼的分数呢?总是留级也不是回事儿吧,好歹也得让她小学毕了业,到了社会上也能听得懂别人说的话,识得几个字吧。喜娥妈老两口听了这种体谅差生的话当然没意见,眼看着勉强到了小学五年级了,她自行辍学了。转眼两年过去了,身体膨胀成发糕的养母终于迎来了例假干涸的时龄,从此告别了洋灰纸做护垫的不堪岁月;而她的掌中宝小喜娥已经抵挡不住乍泄的春光,暴涨的双乳撑嘣了纽扣,少女迎来了她的第一次初潮,经血如洪水似冲出了人体结构的第二道纺线,汹涌溢出。喜娥自己都说不清这是咋回事,仅仅是一夜之间的事儿,她以为自己得了不好的病要死了,坐在被窝里嘤嘤地哭泣。她养母早就留意着即将到来的这一切,从一家的嘴里扣出的零用钱,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买好的两包蓬松萱软的卫生纸,单为这一天候着。这种高级的东西,她这辈子都没有沾过,1毛7分钱相当于2个鸡蛋,5斤土豆。还未完全灵醒的小喜娥当然不知道它的自身价值,两天就用完了。养母一张满月脸憋出了猪肝色,一着急犯了气管炎,嗓子眼呼噜呼噜地憋得上气不接下气,凶巴巴地骂道,“你个没用的死女子,你当它是好吃的东西啊经不起个两三顿!那可是3毛4分钱啊!看你这种境况离干净还得三四天,四五天也不定呢!整整两包纸才两天这就糟践完了,看后面的你咋办?!我可没这份闲钱给你买媾子夹的玩意儿!还是用洋灰纸吧,我这就教你方法怎么用。”小喜娥撅着嘴巴顶撞她,“谁用你教,看都看会了,不就是反复揉搓把它搓软巴了吗……”说着就照着养母当年拿捏它的方式,有模有样地做着。喜娥妈看着眼前这个心肝宝贝,禁不住“吧嗒吧嗒”掉了眼泪,我糟了三十年的罪,如今你又接继上了,托生个女人有啥好呃!苦命的你,难捱的日子在后头呢,梅子和你可是同岁的,你看看人家!连眼睛都会说话,心眼通透。看看她家再看看咱这个家,注定了这辈子和人家没法比啊!

  喜娥自打小就挂着两筒子黄脓鼻涕很不争气,硬是让养父(伯伯)把个她从五岁骂到如今。尤其是开饭的时辰,见不得她端碗。端碗咋就碍了他的眼呢?不是心疼那碗里的吃物而是对她那不停窜动的鼻涕充满了极致的敌意!于是便愤然辱骂,他越骂喜娥这鼻涕越是肆意,他越是愤怒喜娥越是禁不住这鼻涕,这更加激起了老许的憎恨!上脚踹,夺碗摔,这老一套喜娥妈硬是隐忍出了一个支气管的顽疾。一到吃饭的点儿,就骤然憋气,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氣憋得她———脸似猴屁股红,眼似鱼目混浊,脖如碗口粗,几乎要窒息!猛然的咳嗳出的一口口白色粘稠物从嘴里掏出再往地下那么随意一甩,惹眼、恶心的程度远远超出女儿的鼻涕。

  整日时时刻刻面对着眼下的这娘俩,老许早已丧失了食欲,拿起碗就饱,放下碗还饿,一碗饭断续续从热扒拉到凉。久而久之,除了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之外又添加了另一种新病—慢性肠胃炎继而濒临厌食症。

  日子久了,一到饭碗爬上桌的空儿,他就捂着瘪瘪的肚子跑出门找厕所。不吃是因为怕泻,怕泻又是因为吃。一把枯瘦的老骨头眼看着就要撂倒。精神的萎靡使得他的心情尤为灰暗。

  恰逢时日难耐之即,林志刚给他找了个活干———给一家的舞厅卖门票。老许,似乎看到了生活的一丝亮光,未等正式通知他去上班的日子,他就陪着检票的人一起守着舞厅的入口处帮忙把关。检票的人看他一副火热心肠,一连三天管了他三顿夜宵。第四天,稀里糊涂地被老板炒了鱿鱼,交替他的人正是老许。当然这已是半年前的事儿了。

  话说,喜娥妈去厕所碰见了林志刚和梨花像似斗嘴的那一幕,怎么揣摩都觉得不是个事儿,边往家门走边暗自思忖,“这俩口一末(没)掐架,二末(没)绊嘴,咋个就偏偏生气了噻?规(国)家干部就司(是)和咱仄(这)工人不一样,连生气都怕被人看见喽,藏着捂着盖着滴(的),哪像我们则(这)粗喉咙大嗓门滴(的)咋呼只怕声小喽别人听不见!识字的人,肠子里全部是弯弯绕绕,鬼点子多滴(的)很,了不得滴(的)很。”

  她这样评论林志刚俩口不仅仅是因为他俩这次悄无声色的家庭矛盾,更重要的原因是来自于他们各自的住房。

  喜娥家的里里外外仅有二十个平米,一道帘子隔开了两个早已不是神秘的所谓神秘宝地儿,帘子拉上就是互隔离的大小两张硬板床,帘子拉开就是聊天吃饭的地方,整个房间肮脏而且阴暗。它和公房里所有人家的居所唯一不同的是没有白天和夜晚的划分,白天暗无天日;夜晚,阴暗无比。导致的原因有二则:其一,林志刚家两年前圈出的正方体的围墙把他家的院子五分之四的空地儿给侵占了,仅存留的五分之一也只不过是一个身板宽的狭窄耳道;其二,林志刚家不但扩展外围了一堵墙,还在墙根儿处盖了一个足有十五个平米的楼板式混凝土砖房。那冒出了十个公分的四四方方的房子顶端,俨如扣了顶扎眼的博士帽的房子,把老许家门窗的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它的居高临下实为有些欺负劳苦大众的霸权嫌疑。不说房子盖好后众人是什么眼神儿,单说这个房子封顶的那一刻,林志刚家的二雷子炮炸得山响,出出进进唯有梨花母亲的背影,周围并不见迎过来看热闹的人。没人看,不等于没人发牢骚。发牢骚者,绝对是些缺乏文明的话,日娘骂老子的,不难超出想象。而这些人往往都是人面熊包背后耍横的人;没人看不等于说没人同情老许———

  老许他们诚惶诚恐地守着屋子不敢做出任何抗议的表态,更不敢出门用他们熟悉的身影暗示林家的过分,唯有承受。一家三口躲在黑屋里各居一角儿憋屈。尽管肚子憋得鼓鼓的,胀得不行了,夹着屁缝儿蔫悄地出溜,也不敢大声。他家无条件的接受使得一家三口牺牲了自家的一米阳光陷入了黑暗,但是最终得到了林志刚的垂怜,换来了林志刚的突然好感———首次亲自出马抛头露面为老许办了件比阳光更为实惠事情就是这份儿轻松消闲的工作。

  老许有了这份轻松安逸的工作,尽管是临时的,但是这工作给他们家带来的好处简直是立竿见影———多了一份提高生活档次的额外收入。

  这对于生活一贯拮据的老俩口来讲,是天大的好事。喜娥妈可以背着老许遮遮掩掩地为女儿添置一两件衣服;可以多买几包卫生纸留作喜娥“初潮”的足够备用;同时让她也告别了用“洋灰纸”做纸巾的方式,再也不用蹲在公厕为了换那张寒酸的玩意儿贼般地无数次地躲避人们的好奇。也和梨花、丽云妈一样从此奢侈地用上柔软的卫生纸,还可以像梨花、丽云家一样时不时也添个红烧肉,惹个旁人无尽的艳羡。

  逐渐改善了的伙食也吸引了老许对食物的兴趣,还是老原则,坚决不在自个家吃。

  他把下午饭装到保温盒里带到班上吃。饭菜当然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为的是避免喜娥妈的邋遢与肮脏。合口的饭菜日渐增加了他的食欲,体重也有了明显的增长,没过多久,深凹的面颊饱满了起来,也逐渐有了红润的光泽。

  老许,隔着一道帘子性事的苟且“活动”早已经疲软了他几度贪婪的私欲,即便是曾经的数次也是趋于喜娥那边似睡非睡的朦胧状态中即兴而起。毕竟,男女有别;毕竟,喜娥非他亲生骨肉,抱养来的。有别源自于性别的不同;性别的不同,更增加了男女之间的神秘感,这神秘总引诱着人们向神秘的地方窥探……老许就是带着这种心理隔着帘子听着喜娥那边的动静,包括她的起夜。逐渐成熟的喜娥隐约多了份察觉和警惕,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起夜。这种克制也只能抛开特殊的“那几天”。那烦人的几天是克制不住的,宣泄的浊流迫使喜娥一个晚上要起好几回夜。那窸窸窣窣卫生纸拿捏的声音更像似催情的春药,足以让他兴奋得一夜难耐!

  他的这个不良嗜好喜娥妈也是知道的。正因为这个,她整日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的,眼神儿和行动丝毫不敢怠慢一丁点。只要,老许在家,她就时刻盯着老许,时刻看护着喜娥。她那模样更像似一尊凶神恶煞般的判官儿!在她的眼里,老许是一个脱了人形的魔鬼,直至她的宝贝儿女儿找个婆家嫁了出去才可终了。她今后的使命就是呵护着女儿,适当地暗示着女儿和他拉开距离。

  可是,喜娥妈打死也想不到的是“越怕有鬼偏就有鬼。

  不等她看林志刚和梨花俩口的热闹,自个儿家紧接着出了一桩足以让公房里的人戳破脊梁骨的丢人事件———发生在老许和丽云身上。

  八十年代后期是中国待业青年就业率最低的年代。一波波高考落榜生浪潮似地大批涌入了社会,丽云就是待业青年中的一个。高中毕业就在家里待业了。说是待业,和无指望没有多大的區别。家人没有过硬的人事关系就业这枚馅饼是绝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落到哪一个人身上的。时年正逢我国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盲区,而企业工业技术的落后和产品的陈旧,致使百分之九十的企业在这个断接处陷入了迷茫,时刻面临着倒闭破产的危机。

  丽云白天在家里替母亲做点家务活儿,晚上就往外跑。为了打发空虚无聊的时日,她吃了晚饭就把整个的精力和心思全部用到了梳妆打扮上,穿得花枝招展去舞厅赶场子。看着她每晚风风火火地一个劲儿地往外跑,闲话逐渐就传开了———说她小小年龄就和男人钻在一起和他们鬼混。

  老许类风湿关节炎,腿脚不是很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跛着,体力活儿做不了,只能钻个轻松活路的空儿,恰好得到了林志刚的关照,他去了市里的一家中档舞厅,售门票。

  在那个时候,百无聊赖的工薪阶层们抑或者无业游民们几乎没有其他的闲情爱好,唯有跳舞很是热衷,于是小城里掀起了一股“国标”热,交际舞在小城里颇为风靡。

  于是,小城里一夜之间出现了无数家大大小小规模不一的舞厅,舞厅均是不同档次的修饰与装潢。和当今不同的是环境稍微好一些的都是管弦乐队亲临舞场演奏歌曲伴舞。那场景倒也壮观别致。舞池正中央是硕大的彩球,跟着音乐的旋律自由运转。天花板上悬挂的是惰性气体充盈的灯管,经过物理与化学的反应,变换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迷离的炫彩。舞厅里曼妙的场景随着舞曲的轻快与舒缓切换着不同的景致,每当换个优柔绵软的曲子时,舞厅歌手站立的位置就会溢出一串串大小不一的奇异的水彩泡在舞池里纷纷扬扬地飞舞着飘逸着。当然,这样的舞厅是经济条件好一些的舞迷们首选的地方。门票价格是一元。那时候的一元钱的价值概率是能买八个鸡蛋,或者六包卫生纸,或者六袋二两装的葵花籽,或者五袋子华封牌方便面等等。因此,一元钱在那样的年代是很值钱的,也算是较为昂贵的。

  舞厅的开放时间是每晚7:00-10:00.这样的开放时间都是比较正规的,秩序也比较安定。而一些只靠五毛钱门票价位的舞厅,开放时间晚至半夜。因为简陋,更是因为随意,这样的地方刚好迎合了社会的一部分小“混混”的胃口。每晚神出鬼没地出现,行踪诡秘的消失。面对着突来的案发事件公安局的刑警们根本就无从下手,除非把整个舞厅全部包围了,全部抓获,逐一审问,只是,处于“市场经济疲软”状态的公安们,没有谁会那么自觉地把精力奉献到毫无经济利益的公安事业上,除了命案无法躲避,非接不可。至于那些偷鸡摸狗、卖淫嫖娼、打架斗殴的案子能放就放,抓不到犯罪嫌疑人的案子也多了去了,日子久了便是不了了之。

  售票的舞厅是方才介绍的较为高档的舞厅。因为他的原因,丽云最起初去的正是他这里。舞厅位于市面中心地段。

  丽云去舞厅跳舞的门票当然就是老许给的,票是一元一张。每次接过老许给的馈赠,丽云总是眯着眼睛微微一笑算是感谢了。老许趁着给票的机会也算是占尽了便宜,过足了心瘾———把她绵软的手轻轻地摸了一下,然后又煞有介意地把把票再拿了过来,重新掰开她的手,再一次地塞到她的手心儿里,虚心假意地叮咛着千万不要丢了噻,好好拿着噻!然后又美美地在她粉嫩的小手心里搓捏了一把。起初他这些看似很自然的动作丽云并没有介意,感觉这许伯伯是如此的亲切!每每这般,少女水汪汪的眼睛里总是透着无尽的感激。不曾注意到此刻的许伯伯眼神泛出的是猥秽的光,这贪婪的光泽目送着女孩儿窈窕的身姿久久地不能散去。

  从那以后,丽云每接受一次老许给的票,就毫不介意地让他在自己的小手上抚摸一下。她已经习惯用这种方式回谢老许。几次三番,老许已经不满足她这种敷衍的答谢方式了。终于在一次送票的时候趁机隔着她的衬衣在她丰满的乳房处美美地捏了一把,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顿然羞煞了丽云!只见她突然翻了脸杏眼怒睁,容不得老许片刻的迟疑扬手就狠狠地给了老许两个嘴巴子!老许臊得来边捂着脸边连连地低声下气地解释,“爷爷不是故意地,爷爷不是故意地,爷爷和你开锅玩笑,还当真泥么?”丽云声嘶力竭的边哭边吼,“你咋不摸你妈,你咋不摸你娃,你干嘛要摸你祖奶奶?”。老许费了所有的心思用了大半个时辰说了一箩筐的软话适才把丽云极为波动的情绪安顿了下来,又从怀兜里哆哆嗦嗦如数家珍般掏出三张舞票丢到了她的脚面上。丽云这才平稳了情绪无比抑郁地回了家。事情到这里似乎还不算完———

  老许挨了丽云嘴巴子的时候,刚好被他小跑着去茅房的女儿喜娥看见了。喜娥翻着小狗样的白眼把那一幕幕一五一十并且还添了油加了醋地更为严重地说给了妈妈听。喜娥妈听到此浑身抖得似筛糠,陈年的哮喘病突然发作,这一天险些索了她的老命。

  她丢了碗筷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只等着老许进门。

  第六回畏影恶迹老来嫌粉黛蒙辱家不还

  从不因为自己形象而自卑的老许一改往日趾高气扬的神态,第一次缩着秃头脑袋灰溜溜地进了门。老许灰溜溜进了门,喜娥妈撂倒在床上,鼻子一把泪一把地骂着老不死呀丢人现眼,老天爷啊咋就不长眼,日子没法儿过了啊,天咋就不塌、地咋不陷!

  她翻了个身正巧看见老许,她屁股调了个头一骨碌爬了起来,狠狠地拧了一把鼻涕往前襟一抹,拍着巴掌捶打着床。把个床震得吱吱响,“老不死的你呀!做了撒子见不得人的司(事)让锅(过)丫头片子撇你的耳呱子?!”老许僵硬的脸极为强迫地挤出了一丝哭笑:“她一锅(个)丫头片子我能把她咋样喏,糟蹋她廖(了)不曾(成)?几天前她就说了想问我要几张无票,我碍不得邻里之间的面子,给她。我好心地提醒她跳完舞就乖乖地回家,不要伙不三不四地男娃娃跑喽,让人传出去以后是很难找到婆家地。没想到这丫头把我的好心当了旁地,只管说我对她起了歹心!又不(司)有意滴(的)碰了她滴(的)馊(手)一哈(下),哪曾想一个耳呱子就煽了过来。口口声声骂我耍流氓!”说完,老许倒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唉声叹气,苦不堪言。

  没几日公房里刮起了关于丽云的流言蜚语。这天丽云妈到房头挑水,几个家庭妇女咬耳根子的话正巧被她听见了,少了一些含蓄,直截了当———卖身子的,专干那事骗男人钱的。丽云妈囊着鼻子陕北大骂着“哪个驴打哈的缺德鬼在格拉老娘面前胡说八道。老娘查出来非撕烂她的x嘴!”。传话的人面子实在是挂不住了,一个撵着一个相互抵赖.谁也不承认。其中一个“沾包赖“的妇女哼了一声撂了一句:“和我们争这个气有啥用?你这个当妈的是干什么吃的啊,闺女到底干没干那事,难道你不知道?这年头,世道乱,把闺女看好,还是最主要的。无风不起浪,还是回家问问你那宝贝闺女吧!”丽云妈听此言,脸似蒙了一块遮羞布,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儿!撂下水桶转眼没了身影。

  她家的房子同样拥挤不堪。一个大间,拦腰打了一睹墙,掏了個门洞,里外互通算是两间房了。灶房和外屋是一体的,位于房门窗下的角落里。和喜娥家截然不同的是———里外两个房间水泥地板拖得乌黑油亮,床单一色的白。被子均是缎子面,叠放整齐地摆在床头的正中间,上面各自搭着不同颜色和面料的方巾。衣柜、沙发虽然陈旧,但是让人看一眼便会忍不住伸出手,摸一下,感觉它们的光滑、质感。和公房所有人家比,只要房门开着,迎着路人,淡淡的幽香便会隐隐约约地飘过来。

  丽云妈看见低着头把个浓密的黑发一股脑地摊到水盆里的哼哼叽叽地唱着“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的丽云,怒气冲天,伸手就把她湿漉漉的脑袋托儿起来进而又一掌把她布浪鼓般地还在摇晃的脑袋扒拉到了一边,丽云的头“啪”地猛烈地撞到了墙上,这还不算,她又端起溢满泡沫的水盆直接从门口扔了出去:“我让你一朵花!你这狗尾巴花往哪里插?你到底在外面都做了啥作践自个儿的事?让人把你骂得都要吐到我脸上了!”丽云顾不得头上泛出的青包,把哩哩啦啦贴在脑门上的水珠狠狠地抹了一把,“我怎么了?”丽云哭了整整一夜。紧接着发生了令丽云妈根本就不到的事———丽云第二天一大早出去后,一夜未归!

  秒针在女儿寂静的小屋里一圈圈地跑着,读秒的分针依然给丽云妈做着警惕般的提示。猩红色的时针在凌晨一点位置上暗藏着将要继续后移的玄机。往常这个时候或许已是女儿起夜的点儿。丽云的爸爸恨不得一拳锤扁那人样的笑脸带着几许嘲弄的电子表,丽云妈闭了嘴,她那颓废的状态彻底坍塌了老王那点指望的精神支撑———“都是你,把这个死妮子惯坏了!”

  丽云妈耷拉着脑袋,想到的想不到的、听过的不曾听过的各种猜测在她的脑子里逐个过滤。无疑,女儿的离家和这次传言有着直接的干系。

  把女儿已经骂了也打了,懊悔何用?

  她和丈夫疯似地把曾经和女儿有过联系的所有朋友的家门敲了个遍……她不记得灌了铅般的腿是怎么拖到自己家门的,在这个漆黑的冬夜,孤单而瘦弱的女儿去了哪里?她会不会遇见了坏人,这一走会不会永远地离开自己?!她很后悔,后悔平时和孩子的语言交流太少,以至于她小脑袋里隐藏了多少想法,她这个做母亲的的一概不知啊。从她素日平淡的表情中,也无从去读懂到她那掩饰在内心深处的不为人知的想法和感受。她一直认懵懂的年龄不该有复杂的思想,一些生活中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她会很快忘记,是不会烙在心里的,毕竟尚且是个不到十九岁的小女孩子。

  丽云爸随着老许的指引跑遍了市面所有的歌舞厅。已经四天过去了,依然是音信皆无,妻子的绝望更是给他施加了沉重的精神压力。天蒙蒙亮就出了门,半夜弓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倒在床上瘫软如泥。里屋传来的是丽云妈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老王心里的怨气早已盖过了她的眼泪———“该找的地方都已经找了,我能有什么法子?你这会儿哭顶个球用,平时不是和闺女合穿一条裤子连哄带骗蒙蔽她每晚的行踪。完全把我当了傻子!孩子离家是她自个儿做出的决定。整晚泡在歌舞厅能有什么好结果?那种场合免不得结识社会上的二流子!十八岁的人了不会傻得被人贩子拐走吧!她能断然离家出走绝不是一时冲动,或许有人唆使?定有同谋!老王就是这么想的。他心里想,嘴可不敢说,给自己一百个胆也不敢多说一个怨恨、诅咒的字。母夜叉正在气头上。老王深叹了一口气。一双开了胶的皮鞋还挂在脚面上,困极了却又很难闭眼,眼睛呈现了死鱼相。一只胳膊松软无力地垂钓在床沿下;另一只撂在肚皮上,一只手捂着胃部,下压的动作。妻子唧唧歪歪地低泣他听了就揪心。是不是应该安抚她?

  丽云妈怀搂着女儿的照片,边看边哭,泪水肆意地流淌———这个世界因为有女儿的存在儿有意义,如今女儿丢了,她的整个世界毁灭了,老王算什么,他是个家庭的附属品,自己可以没有丈夫却不能没有女儿,死老头怎么不失踪。他若失踪了她绝对不会找他。她只要她的宝贝女儿丽云。

  丈夫的进来她佯装不见,绝望的眼神儿透着仇恨。老王这两天根本就不敢把目光定格在妻子的脸上。进来前他心就开始扑腾了,他不敢直视妻子苦大仇深愤恨的双眼。这个时候,只得安慰她了,可是从哪里开始说,又怎么说呢?木讷的老王顿然没有了主心骨。她这几天可是颗定时炸弹啊,炸弹什么时候爆炸那就只等着他这个“炮捻子”了。他可不能充当炸弹的火引子,一但引爆,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暂时避开点儿好,想到此,老王转身就要退去。

  “站住”

  完了!火捻子还没有点就要炸了!老王双腿一软———裤裆里一阵潮热。老王只知道自己怕她,心发颤、腿会发抖,老王为自己很不出息的状态深感羞辱,罕见的怒火骤然燃起,他愤恨地回击道,“你奶奶的锤子!我过来咋了,你能把老子吃了?”话音刚落就一个箭步窜到了妻子面前,挽起了袖子摩拳擦掌迎战的阵势完全拉开!丽云妈被眼前的阵势吓得一哆嗦,忽地坐了起来!抓起枕头抱在怀里作抵挡,红肿的双眼敌视着丈夫,老王被妻子这一自卫性地举动弄懵了,他眼里的她是个母老虎啊,突然一下子怎么就变成了绵羊。面对自己的这种胆怯是他老王前所未见的。老王紧握的拳头忽地一下子松软了,无尽的怜爱占了上风,他软了眼神儿,坐到了妻子的床边,把枕头从她的怀里温柔地取了下来。起身去给她倒水,玻璃杯的冰冷让他才发现房子里一切都是冰凉的,还有这两颗相互蹂躏的心。

  没有了女儿家里就没有的人间的暖意和祥和;没有了女儿就意味着没有了一切。

  老王,已经没了刚才诅咒女儿的意念,顿而鼻子一酸,老泪挂到了他的嘴角儿:“孩子啊,你真个把人急死!”

  第二天老王到公安科找了林志剛先是报了案。

  丽云的失踪顿然截断了梨花和丈夫林志刚之间掩藏不外露的口舌“争战”。夫妇俩口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尤为积极。梨花抽出点空儿就陪着丽云妈四处打探丽云的下落。

  是不是邻居均和专案组受理这个失踪事件没有连带关系。做为公安科干警,这是他的天职。无疑又多了一桩让他挠头的案件!

  矿上供应科库房被盗的案件尚未破获,紧接着井下又丢了八百米电缆。八百米电缆一夜间被盗窃者剥皮盗走,它的被盗直接影响了井下正常生产。贼子的疯狂乃至猖獗的行为令林志刚的工作特别被动,上级领导施压,工人们看着公安科忙了一整终无果的笑话,林志刚和科里的办案人员个个屁股似挂了一团火,偏偏这个节骨眼上丽云这个女子又失踪了,真的是火上浇油!

  老许和她之间的舞票闹剧,他早有耳闻。

  公房巴掌大的地方,谁谁谁家发生啥啥啥事,如同谁家锅里炸了芝麻煎了带鱼,那香味亦或者腥味一旦迎窗飘散,捂都捂不住。

  第七回恐人闻之而嘲己夜半招贼心存虚

  关于老许这个人,他不想做任何点评。一是,他年长自己近十岁;二嘛,毕竟因为房子的事情他对他还是有些愧欠的!品行?男人嘛!好—那口?道德的范畴,又没有构成犯罪,你能把他烤走不成?邻居与否---在林志刚心里没有这个远近之概念,也和林志刚对此事件的积极主动性也没关系。做为公安科的主要负责人,这是他的职责范畴。

  只不过是,这又多了一桩让他挠头的事!

  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事,缺乏人手就更成了一个头疼的问题。

  全科上下七个人。主力军孙吉利和干事李靖华。

  孙吉利警校毕业,提了副科长也不过一年零二个月,是林志刚一手栽培的。林志刚也曾经考虑到李靖华,把二人从劳苦功高、办案水准、忠诚赤胆、慷慨舍银的大标准进行细致地比较,分不出高低胖瘦,四比四的平局。倘若再加添加一小点私下交情,孙吉利就超然胜出了!这是因为他的两个爱女。怎么扯到他的两个女儿那里了呢?这就得多说两句了,先从林志刚的工作性质说起:

  林志刚的职业很特殊。特殊在于,他终日里和不法分子打交道。保卫科任职四年里他受理的案子几十件,也不乏重大的刑事案件,参与破案,以及犯罪嫌疑人的现场拘捕。得罪的人当然不计其数,那些坐了牢释放回来,思想意识彻底改造好了的,会提着礼品登门拜访他。会痛哭流涕跪倒在他面前,大叔大叔您给了我第二次做人的资格等等尽是感恩之语;相反也有那怀恨在心之人,不从自己思想品行找原因,执迷不悟地认定自己栽到了林志刚的手里,是极其倒霉的事。寻机报复的事例时有发生。被林志刚经常踹得落魄的门早已经没有了防盗能力。半夜三更,贼子偷偷潜入他家,迷魂药一燃,一家老少包括他林志刚六口睡得酣然,偷了现金不说把个家再弄个稀里哗啦,衣服全部扔地下,再踏几个泥脚印子。可笑的是,贼子临走时,竟然把老太太的一根儿红色裤腰带绕到了林志刚的脖颈上。不等鸡叫头遍,早已没了踪影。可恨的是,门还大敞着。林志刚第二天醒来看见,家里的惨像,他一下子就猜出了贼子的来意。那是给他颜色看看的,这次,放了你林科长的命,下次就没得准儿了!梨花说赶紧报案。整整丢了二百块钱啊。林志刚说,这能报吗?堂堂一个公安科科长家被盗。让人笑掉大牙的!那就白白吃个哑巴亏?我还特意保留了窑里的脚印让吉利过来拍个照!你可算了吧!我林志刚真丢不起这个人!

  尽管换了门,但是很长一段时间,林志刚睡觉都得半睁着眼。事情还没完,梅子一次放晚自习回来,说半路上有个男的总是跟着她。

  这不得不倍加林志刚的警惕!

  那时,兰香高三,梅子高一,孩子们都有夜课。夏天时差能长些,即使晚一点,跟着学生“大部队”一同回家也无碍;只是到了隆冬,下了晚自习,外面已经是蒙了黑布般伸手不见五指,况且偶尔的时候她俩还要参与学校安排的文艺活动,延迟十分钟,路上就已不见了同学们的踪影,尽是些诡秘地眼神儿,姐俩看哪个都像坏人。大女儿兰香相貌出众,有男孩子追求必是当然。一个男孩子竟然追到了家门口,从门缝里递了一封求爱信,被林志刚偶尔发现。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兰香的身上已经发生。她正值青春妙龄,随着青春发育,难以避免对异性的好奇,相互之间的好感和吸引一旦产生,若孩子没有正确的思想引导,做出了“过格”的行为,后果不堪设想;至于梅子,因为老许的肆意乱为,何况梅子和兰香比起来,自我保护意识更是差了许多。尤其受了她的影响,过于追求表面上的东西多了一些虚荣———一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就学会用不同的服饰涂脂抹粉打扮自己,对于一个学生而言,这不是一个好现象。综合以上因素,她俩的人身安全上更要倍加留神儿。

  孙吉利自然成了林志刚两个女儿的保镖。

  每到潮涌般的学生往校门口流动的时候,必然有一辆双轮摩托车停在学校不很显眼的地方:一个穿着警服、别着“五四”手枪的“大盖帽”,一支腿儿跨在摩托车上;另一只腿儿支在地面上,夹着雪茄,一副悠闲安然的姿态,总是在等着什么人。

  这样的工作,孙吉利秘密执行了整整两年。除了孩子们休假,两年里他从没有一丝的倦怠。

  聘任孙吉利为保卫科副科长的红头文件机密、迅捷的突然下发令李靖华不能接受,未雨绸缪的一切计划全部被搅乱了。这措手不及的一招,够狠!直接切断了他所有的精心运作。李靖华突变的情绪令保卫科的干事们惊恐。他抓起了那个文件直接冲到了林志刚的办公室,一拳砸到了桌子上,“这是什么意思?论资格、论经验、论能力,我哪一点不及他?就算是提他至少也得民主一下吧?!”未等林志刚回过神儿他已转身而去。他把档案柜里的所有资料全部抖落了出来,摊到了孙吉利的桌上,“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个也给你,拿去,统统拿去!”李靖华告病休假,一请就是半个月。

  孙吉利遭到的难堪颠覆了他事先的得意。

  这看似不经意般地“获得”着实让他灰了脸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建功历程,他感觉有些羞于回忆。

  尽管如此,板着脸上任,是必須的。

  后来,林志刚真正地添了堵。

  孙吉利,开始暗地里和他“较劲儿”

  “他妈的,这家伙,老子提了他,他却掀老子的轿子。”这话是他憋在心里,给谁都没说,但是不能排除谁谁看不透,他俩之间的别劲儿,科里的人心如明镜。看二人的笑话,五五开。听这话像似打赌,其实,在他们心里就是一场无声的赌局,站在谁的一面,就意味着政权攥在谁的手里,究竟是谁胜谁败,没人能保这个票。一个是老资历,多年积累的人脉关系维护的地位,不可能说被攻克就攻克,说被占据就被占据;一个是后来者居上,先发制人的阴谋手段一旦实施也是可畏的。

  于是,看热闹的人自然多了份特别的情趣。

  把这当了生活中的调味品,巴不得谁赶紧出了洋相,滚蛋走人,无论是他俩谁,一个日塌一个,必然一个取代一个,活泛的是正副两个位置的变更,职置一旦产生了改变,政权就是有了突变。他俩的拥护者们就有了各自的念想,被重用一把,并非没这个可能!

  针尖对麦芒,林志刚也是这样判断孙吉利和他目前的关系。暗想,就当自己是老牛了,好好拉共产党交给自己的磨,巩固自己在上层领导心目中的地位。可是这个磨,不同别处的磨,出力不出活儿!一连尽一个星期都在办公室守着,连吃饭的空儿都是硬挤出来的,大案小案排山倒海之势,全部压来,纵然你一个林志刚累死,也不会有多大的成效。人家要的是你的结果不会关注你过程,这过程,纵然你是如何地熬夜奋战,如何忠于职守;如何地寝食不安;如何一夜之间长出多长胡须,蓬头垢面,统统不管,三个字———拿结果。林志刚千金压顶之感,他暗自想,但愿梨花和她母亲都好好的,这个节骨眼,千万要安稳,不能让别人看自己后院起火地笑话。

  第八回一念之差撞枪眼闹巧成拙犯桃花

  那个小商店的女人,林志刚和她并不熟悉,只不过买了十几次烟,而已。她那里的“大前门”比别处整整便宜了五分钱!梨花,也不知听哪个夜猫子叫了两声,就开始怀疑自己和那个女人。那样的女人,他从没有仔细看过她一眼,除了递烟的手看着很白嫩,至于长什么样他脑海里连她的轮廓都没有。这么累还不忘开这种小差,林志刚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又点燃了一根烟,悠悠地抽着,每一根的前三口奇妙的感觉使混沌的头脑,顿然清晰。他趁兴翻起了桌面上半尺高的牛皮纸案宗。打开了第一个人的档案封口,掏出了一扎厚的备案资料,仔仔细细一页页地阅览了一遍,显然,盗窃与这个故意伤害罪的前科犯不太吻合,他接着又打开了第二个名叫王强的,王强这个人,林志刚有着清晰的记忆,有盗窃前科史。烟,淡淡地吐着幽蓝色的雾一点点向他的手指缝儿逼近,即将燃烧完的烟蒂如不是被他及时发现,泛黄的手指一定会被烧个大燎泡,烧了案宗也不是没可能,看来这个东西,是个危险品,伤身体不说,还是个引起火灾的危险源,烟瘾大得已经到了难以戒除的地步了,分析案子找线索全凭它提精神的。若不是这烧脑的职业,他早就想彻底把它戒了!这样,自己也不用再为节省几分钱,特意往那个地方去!林志刚的思想又一次抛锚。陕西地方邪,想着王八来个鳖。正在他准备进一步审阅王强的卷宗时,门外突然传来三下敲门声。林志刚头也没抬,说了一声“进”。继续翻阅着有关王强的资料。门很小心地被推开了一条缝儿,一个穿着颇为讲究的中年妇女迈着轻柔细碎的步子怯生生地挪了进来,“请问,您是林科长吧?”

  “嗯,啥事”林志刚扫了这人一眼,继续手里的阅览,忽而他又抬起了头,急促地一瞥,断然被高压电流击了一般,“哦!是你?”

  “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呀?”

  “那是当然喽!每天去你的小商店买烟。不就是你嘛!”

  “是啊,是啊。今早我看见您骑着车子从我门前经过……”

  “哦!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工作?”林志刚有些脸红,干咳了两声。“我男人说的。那天他给我送饭,刚好看见您来店里买烟。您刚出门,他就告诉我您是咱矿保卫科—哦,公安科的林科长!”

  “这么说他和我是一个单位?”

  “嗯,他是绞车工,运输区的。我叫田素英。是家属。小商店是咱单位办的大集体,这你是知道的。”

  “哦!找我什么事?”林志刚直接拦截了她的话题,很有些不耐烦地问。这个时候被打扰是一种厌烦。更何况他料定一个家属跑到这里来找他,要么是夫妻吵架了;要么就是邻里之间发生口角跑来诉苦罢了,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那人怯生生地看着林志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无原由地脸红,使得林志刚立即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心无旁骛地盯着桌面支楞着耳朵认真地听。

  “林科长”那女人顿住了。

  “嗯”林志刚应着。

  “哦……”那女人笑了,欣然地微笑,锡纸薄的眼皮儿只是抖了几下,长而浓密的睫毛便似翘翅的蝶儿微微震颤。

  沉寂的空气里似乎更加多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成分。那女人嘴角儿挂着一弯儿玄妙的上弦月,林志刚的心悸动了,一身铁马骑士般出征前的兴奋。对话还没正式拉开,气氛里漾着一股浓郁的气息,犹如金秋的果园里熟透了的甜瓜香气萦绕,经意与不经意,透露的尽是些撩人心魄的粘稠味道。这个情感氛围的制造者硬是把林志刚的脸憋了个通红,那辱没一个公安科长的“红”融化了他一贯犀利的眼神儿,他的整张脸俨然笼罩在落日的余晖中,恬淡的柔和尽在不言中,“你说话呀?”林志刚标准的男中音非常磁性。“林科长,我有个事情,向您反映。”这个“映”字的发音是轻轻上挑的“撒娇”的语气。

  “哦,我听着呢!坐,你先坐下,不要紧张,咱慢慢说……”谈话正欲展开,孙吉利猛然地推开了半掩的门,他伸着头往里探了探愣了一下立即关了门,转身欲走。

  ‘吉利!”志刚立即喊着一声。

  “有!林科长,您这是会客啊?我也没有什么事,您忙!”他转回了身,扶着半开的门,依然勾着头冲着里面解释道。

  “你就不能进来?看你一定是有事!”

  “哦,林科长,刚才保安打了电话,说楼下有人聚众闹事。”

  “一起去看看!”林志刚迅速站了起来。

  “科长,恕我直言,我觉得,您还是不易出面的好。”

  “为啥啊?”

  “原因有三:其一,您是咱公安科的一科之长,扛大梁的。是咱科唯一的重点保护对象。那样的场合,多有危险性,为了确保您个人的安危,您该避开;其二,您是正职,所有的工作只需一声命令即可,无需亲自出面。再说,也避免了上面领导说您手下净养了些熊包,窝囊废这类的话柄;其三,您这里还有贵客,更是不能脱身的!”

  “哦,忘记介绍,这位是公安科副科长孙吉利同志;这位是,咱矿利民商店的集体工田,田什么?”

  “田素英。”她及时地补充道。女人早已是面朝着孙吉利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

  “我这记性,哦!田淑英同志”

  “林科长,那您忙---我下次再来。”田素英很有眼色地做出了告辞状。

  “哦,好。”林志刚站了起来,这就要送客。

  门口又匆匆进了一个人,是一楼门卫的保安。

  “孙科长!您快去看看吧!一下子来了几十个工人,拦都拦不住啊!吵着闹着要罢工!”

  “科长您记住我的话啊!”孙吉利优美的身姿划了个弧度猛然一个转身带领着刚才的那人蹬蹬蹬转眼就跑下了楼!

  “林科长!发生什么事了?!”女人半张着花瓣嘴唇,一脸地惊恐。

  “一个盗窃案还未破获,紧接着又丢了二百米电缆,影响了矿上正常生产!已经十多天了!生产得不到运转,矿上原本就拖欠了咱们两个月的工资。工人被这突然的停产慌神儿了。”

  “前端时间听俺娃他爸也唠叨过。但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对了,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吗?”

  “没……没有,我只是看您这几天没到我们这里买烟,想着您一定是忙。这就给您带来了两条。您若不嫌弃,就收下啊……”说着打开一个白花儿黑底儿布包。那包勾勒的一圈花边很是扎眼。林志刚想起了开春那阵子,妻子坐在灯下精心制作的也是这样的布包。他知道,这是《朝阳沟》女主人公银环带给大家的新时尚。只不过,她这个包颜色搭配和她的衣着有着很般配的统一。林志刚不懂美学,更没有所谓的审美观念,他只是感觉,这个包—洋气;妻子那个—土气。

  盛情实在是难却,大老远人家这是特意跑来一趟,也算是不容易。估计,她这是有事要求于自己,只是看了今天的情形,不便开口罢了,那就?好吧,收下了!”

  林志刚大大方方地说了声谢谢,送她到了门口,止了脚步。

  女人当然是不知道的,她今天的来访简直是受到了公安科长林志刚对她持有的特一等的待遇!这些年,自从林志刚当了这个公安科长,无论是私事,还是公事,凡是外面的人一旦走进他的办公室,他都一律是冷着脸,绷着面孔,别说是让你坐下,即使多说两句话,也是不可能的事!甚至还有说不了个几句就来了脾气直接把人赶出去!

  他这个习性,机智多谋而又诡异的孙吉利当然最明了。

  ……

  “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我们要见矿长。”人声鼎沸,领头的一个人高喊。“你们这种方式能解决问题吗?都回去!”保安挡着大门。“我们已经等了一个星期了不见答复,矿长不给话我们就坚决不下井!”“矿长今天外出了,给你们说了几遍了怎么听不进去啊,围在这里有什么用,领导都去省里开会了。”“不可能都去了吧,总有几个留守看门的吧!让他出来给大伙儿回话。”“哈哈哈”工人一阵狂笑。“你们再不走公安科就要抓人了!”保安呵斥着。“公安科是干鸡毛的!一个小小的盗窃案都破不了,别个枪还耀武扬威地肆意耍横。老子们用血汗养了这一群废物!”“谁这么狂言,你!给我出来!”孙吉利后面紧紧地跟着三个警卫,匆匆赶来指着刚才说脏话的人。“你,叫什么?几队的!”“三队的,在下大名许文强,外号许三。”“上海滩的!好一个许文强!把他给我带回去”孙吉利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三个警卫一个箭步冲上去三下五除二把许文强扣押了下来,许文强挣扎着上下跳窜。“凭什么啥随便抓人,允许你们不人事不允许老子不说人话!”孙吉利从后面对准着他的屁股就是狠狠地一脚。许文强狗啃屎般趴到了地上。“老子让你嘴硬,站起来!”孙吉利又是一脚。许文强耍起了赖,死死地趴在孙吉利铮亮的大头皮鞋上,逼着孙吉利再次出手。看着孙吉利没了动静,他干脆“哼”了一声,拧着鼻子擤出了一串鼻涕泡,用手一划拉涂抹到了孙吉利的裤脚儿上,孙吉利一蹦二尺高!“这小子,他妈的还来这一招,恶心老子啊!”然后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提溜了起来。孙吉利185公分的块儿头,对付他如同老鹰抓小鸡。许文强完全湮灭了刚才的囂张气焰,他服服帖帖地直直溜溜戳到了地上。工友们愤然,“公安科撒野了!动手打人了!”

  许文强的妻子翠花挺着大肚子赶来了。

  翠花这个活宝,开朗的性格透着女性的阴柔可爱,她以万般的忍耐力,承受着和许文强油锅煎熬般的贫困日子,平静而快乐地沉浸在自己的小日子里简简单单踏踏实实地过着,她从不羡慕有钱人,也不鄙视穷人。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俩口的光景已是垫了底儿了的,再没有比他俩的日子更穷的了。富人有富人的活法儿,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儿,穷人很多的快乐和幸福富人是根本感受不到的---这是翠花和邻居们聊天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仅为这一句话,许文强就认为自己找了一位天底下最美丽最善良,最聪颖,最贤惠的好媳妇!虽然,她过于直爽的性格,和非常有心计的人比较显得缺了点“心眼儿”。正是因为,这点“缺”,许文强才觉得她是家里的一个“宝儿”,对她呵护有加,况且,她的肚子里揣了个他的“小崽儿”!

  因为贫穷,练就了翠花勤俭过日子的一套本领;因为无能,许文强把现有的一份工作视为生活的唯一保障,使得他早已养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习惯———遵守劳动制度,按时上下班。他经常端着饭碗蹲在自家的门口,和邻居们一边比拼着谁吃得更多,谁的饭量更大,这样乏味而单调的生活乐趣,还时不时地在随意的玩笑中夹杂一两句格外庄重的话,“—工作是咱的爹妈,工作是咱的儿子。咱们这帮弟兄们命运还不算差,幸好有了份这样的生活保障!”

  然而,自从翠花有了身孕,再也听不到许文强说工作是什么那样的感慨了,相反多了份情绪,多了份牢骚!“他妈的,一碗儿面的回报太小气了!老子早背星星,晚驼月亮,拼死拼活在井下一干就是十七个小时,挣到手里也无非这几个塞牙缝儿的屌钱,那些官老爷们一年下不了几个井,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过着咱工人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凭什么?老子想不通了,心就是不甘!”,翠花眼看着就要临产了,整整两个年头了,至今连“坐月子”的钱都没攒下!

  “穷人坐什么月子,有口小米粥喝,别叫俺挨饿就知足了!”翠花裹着围裙,麻利地从屋里小跑着出来,举着漏勺把美美一坨子面条添到了丈夫的碗里,又跑了回去,把个还有小半碗的卤子一股脑严严实实地盖到面条上。

  “唉,你们看我老婆这肚子像八个多月?”许文强回头在媳妇的肚子上怜爱地摸了一把:“人家孕妇肚囊里装的啥,咱装的啥,除了面条,大白菜,就是蒸馍,洋芋片!媳妇呀,再忍忍,等生了孩子,我一定要让你美美地坐个月子!”

  “哼!你就好好吹哦!”翠花嗔笑着羞红了脸。

  转眼,预产期一天天逼近,一向泼辣的翠花变得胆怯起来,这个“娇”撒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偏个让许文强整夜搂着她睡觉,还必须是熊抱的姿势搂,许文强可是一旦沾上床边就打呼噜的汉子,他在井下挥汗劳作一干就是一连几个小时,他哪有那么大的精神,他太累了。别说搂着妻子睡觉,即使多看上她一眼的精力他都没有。因此,翠花会吵会闹会落泪,折腾不到深夜,绝不闭眼。更为严重的是,小性子使得愈演愈烈,干脆不让许文强上班,二十四小时天天在家陪着她,不停地提醒着一但有个动静就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并神态凝重地说谁家谁的媳妇只是去了趟茅房就把孩子生到了茅坑里,并警告许文强,你要是不想让你的孩子从粪坑里捞出来,你就陪我在家乖乖待着,不要乱跑。许文强也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害怕,还真的休了三天,真的寸步不离。也只是坚持了三天,第四天就窜了。一样的早出晚归,反常的是挨着床不见了打呼噜,像真个似怕自己睡着了把个心肝宝贝丢了一般,紧紧地搂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一夜不松手。

  这个举止,翠花察觉到了反常。

  对于许文强的行踪她开始特别留意。

  许文强看是自己的妻子来了,心里一惊,又蹦了起来,“你跑来干啥,快回去!”

  “不!你不回我就不回。”翠花转过笨拙的身体双手叉腰冲着孙吉利就嚷“抓呀,把我也抓了吧。老娘正愁没处坐月子呢,今天就不走了,把孩子就生到你们禁闭室去!”说着翠花就捂着肚子直喊“哎呦”。孙吉利一看这阵势顿然傻眼了,一挥手命令警卫立即放人。许文强甩开了他们松动的束缚抻了抻腰身得理不饶人地威胁道,“有胆的别放老子,我也巴不得我老婆把儿子生到你们这里,让我那快出生的儿子先适应一下环境,先感受一下官僚阶层对我们工人阶级肉体的摧残!”“哈哈哈…”工友们捧腹大笑。孙吉利领着几个部下狼狈不堪。这尴尬局面一时还真的难以收场。孙吉利只好换了一种语气和颜悦色地对着大伙儿说道:“弟兄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的,能在咱这个矿共事也算是缘分。一些事情尽管不是我孙吉利说了算的,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们在两个月内迅速结案,也就是说矿上随之会很快投入正常的生产,大家能够正常地拿到工资!大家都知道,因为设备和电缆的丢失给咱矿生产带来了严重的停产影响,因而影响了咱这两个月的工资正常发放。你们先回去上班,用你们积极的工作态度配合上级领导的下一步决策方针,我们共同渡过难关!相信我的都回去,明天就上班。今天就算正常出勤。不愿回去的,你可以继续留下来闹事,我可要说的是闹一个抓一个!你不怕家里妻儿老少等着你安然回家,你就大胆的来,关你一两个月也绝不在话下!”说完转而变成了另一种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工人门。

  “走吧,咱就相信他一次,他可是公安科的一把手,他说得话也绝不会是儿戏。咱们回去吧。”年龄偏大一点的工人高声说道。

  “他是二把手,一把手根本就没有出面!”

  “你真是一根筋!能出面的人肯定是说了算!”

  “家里都断了口粮揭不开锅了。问问领导能不能先预支我们点钱啊,一家老少好几张嘴啊!”

  “这个我可以给上级反应!”孙吉利极力地提高了嗓门。尽管他知道反应与应承根本就是两码事。

  “反应不行,我们要个准确的信儿!”

  眼看着眼前这阵势,工人个个气势凶猛。今天疏散不了他们保不准明天就是一个大部队把整个办公楼包围喽。矿上不能正常给大家结算工资本来就是理亏,咱更是沒有权利扣押他们,咱也只能是吓唬吓唬而已。先稳住一时是一时吧。

  “好好……一旦有了信儿我在矿区的大喇叭里第一时间告诉大家!”

  “这也能行!那我们可掰着手指头数天天!”看着工人们的背景渐渐远去,孙吉利终于舒缓一口气。牛皮已经当着工人的面吹过了,剩下的就是让他们看戏了。想到此,他无奈地摇摇头,刚转眼要走,适才发现许文强和妻子还侯在原地,正要发火,许文强跑了过来:“孙科长,俺老婆恐怕是快要生了,肚子疼得厉害。能不能给俺找个车啊!”。孙吉利瞥了一眼那个女人看她弯腰正捂着肚子,脸色煞白,额头大汗淋漓!他顿觉不妙心里一阵痉挛“他奶奶地,这就真个把祸惹下了!”命令警卫去科里把三轮摩托开来,立即护送中心医院。

  科里仅有的一辆三轮摩托车已被警卫李靖华载着林志刚从大楼的后门,早就驶远了。

  第九回蓝布夹袄孕藏身七月早产命归西

  林志刚自己都说不清怎么突然有了回家看看的念头,而且放弃了习以为常的交通工具自行车,第一次有了坐三轮摩托车的兴致!

  在即将路过小商店的那一刻,林志刚的眼神儿就探进了“小商店”的門里,连连地提醒着小李慢点再慢点,这一带的路不好走。尽管小李的速度已经明显地减慢了,可林志刚终究还是把个不悦笼在了脸上,小李暗想,再慢恐怕这车就倒了。他哪曾想,林志刚巴不得这车就撂倒这里,好整个景,让店里的那个人现个身影!此刻的林志刚浑身上下像去抓逃犯似的不但全副武装,特意束了硬板板的牛皮腰带,别了那支“五四”手枪,那手枪的分量试探着皮带的柔韧度,一味地压迫,林志刚扶抢和护头顶大盖帽的动作是连贯着。

  摩托车以林志刚非常不满意的速度,匆匆掠过了小商店之后忽地一个急转弯儿,霸气的屁股喷出一股黑烟混着尘土扑撵着躲闪不及的后面行人,驶往上道口的公房。

  正值公房供水的时辰,大大小小的水桶长龙般占据个巷道口,把个路口堵得严严实实。人们一个一圪蹴,两个一伙儿,三个一堆儿地正在散漫地闲聊着,突然不足十米处窜出一辆公安局专用的三轮摩托丝毫没有减速之势冲着巷道眼看着就要冲过来:“哎呀!娘嘞!”一张一张手比脚都来得快各自先后落到了一个个水桶上,纷纷挪地!惊厥地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林志刚的身上!坐在车上的林志刚坐姿威严,神态凌然。

  公房的几个孩子争相跑着叫嚷着抓人啦抓人啦抓许爷爷啦!啪!啪!枪毙徐爷爷啦!

  老许正准备去解手,出了门,就和孩子撞了个满怀,孩子的话音刚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就看见了林志刚的车癫了过来,再看他那阵势,真个是要抓人了!暗想,摸了女娃娃的奶子也算是犯法?

  老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体抖得像筛糠,腿肚子直攥筋。

  林志刚强迫地给老许挤出了一抹笑,算是给他打了招呼,便从摩托车上跨了下来,转身进了屋。

  “我什么时候再接您,科长?”

  “若是有空儿,那就明天九点吧”

  “先进来喝口茶?”

  “不打扰了。”

  看着摩托车离去,老徐适才缓过了神儿,他急忙回头快速往家走,到了家里,才发现跑丢了一只鞋子,“他妈地,龟儿子!”老许心里愤然骂道。

  许文强的妻子翠花的急剧腹痛确实不是装的,未等孙吉利另行找车,翠花早已经被小李背到了就地的一个小型医院。翠花刚爬上产床,腹内的羊水已经破了,她的骨盆已开了四指的宽度。接生护士把刚准备就绪的家伙什儿在手忙脚乱中不慎碰到了地上,等再次准备这些器械的时候,翠花凄惨的哭声逐渐低弱,已似燕雀哀鸣;下半身毫无尊严地裸着,白皙光洁的大腿反衬着大夫和护士愈发灼热的红脸,似冰柱射出的一道寒光刺着她们惊厥的目光。从她们的表情里已经确定这是个难产!通过腹压摸出胎位偏移,至于偏移到什么程度只能用时间得出结论。她们焦虑地等待着。突然一个护士:“嗷”地一声!来了来了……主任快点儿你看他出来了啊!手!妈呀!手啊!即将出生的孩子先下来不是脑袋而是一只手,看惯了顺产的实习护士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肉呼呼的小手吓得一声惊叫。翠花的一声凄厉说时迟那时快一股鲜血从产道喷涌而出!那血溅了她们一身又一脸。翠花下身鲜血汩汩流淌着被推进了手术室。

  四个小时零四十分钟,通过剖腹的孩子终于被取出,产妇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这也就是老人常说的那句话———女人生孩子,一脚踩的是人间,一脚踩的是地狱。民间的说法称其为“血归”

  许文强眼看着妻子活生生地上了产床,又活生生地被推进了手术室,却不见活生生地回来。他蹲在门口捧着头,泉涌的泪匍匐着爬向他干裂的嘴角,他边舔着边嚎啕,“翠花说了把孩子生到厕所让我看看什么叫屎娃娃,翠花我不怕屎娃娃我怕你不回家,翠花你可别给我开这个玩笑,这玩笑开不起啊翠花。我对不起你,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想让孩子出生时看到一个有钱的爸爸,我想让你在月子里吃好,我想给你多多买你平时不舍得吃的老母鸡,我想让咱屎娃娃有奶吃,我想让你出了月子风风光光和工友吃一顿咱孩子的满月酒席。我还想……”“谁叫许文强”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直冲着蹲在门口的这个男子试探地喊道。“我是大夫我就是!”“准备后事吧.”“啥大夫准备啥后事?”“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老婆已经不行了。你准备后事吧。”“大夫,我说你是个大夫,还是个锤子!我老婆刚才还在叫我的名字我听得清清楚楚你说不行就不行了。你给我滚!”许文强伸出手一把推开了大夫,似乎闻着血腥的气息他不顾一切疯了似地一头撞开了手术室。一股强烈的来苏水味充斥着他的鼻子,这种味儿让他不寒而栗。空寂的手术室所有的窗帘拉拢着,漆黑一片,只见四周悬挂的消毒棒晃着幽蓝色的光,若梦若幻的阴森布置让许文强犹如一个幽灵行往通向幂府的地狱,昏暗的光线遮掩着他的视线。他散大着瞳孔四处寻找妻子的身影。手术台空荡荡,周边散乱着暗红色器械,血染的棉纱鼓堆着犹如一个黑色的坟冢。左侧有一个小偏门,门是虚掩的,许文强的妻子就是从这里被隐秘推出去的。找不见妻子只见这些充满着血腥的遗留物,许文强俯下身摊开粗糙的双手拦它入怀,他解开了棉衣纽扣敞开了胸怀把这些面纱紧紧地伏贴在他的胸口上,迎着那个小门满脸的狂喜,她看见翠花娇嗔着美丽的大眼睛神情地看着他:“翠花,我的女人,我来了!”许文强疯疯癫癫抱着一团沾满了血迹的棉纱围绕着医院的门诊大厅跑了一圈后又闯入了住院部的后院,一头栽进了一个落魄的大瓦房里。他是跟着爱妻翠花若隐若现的影子跑到了这里,翠花静静地平躺在地下一张光秃秃的木板上,身上潦草地盖着已分不清楚颜色的破旧床单,唯一体面的是,上半身穿戴整齐。露出的一张脸,秀美的黑发规整地束拢在一起,一只惹眼的白色发夹别在发髻上,脸上隐约涂着腮红,唇上似乎还打了润唇膏。那神态安详恬静,似进入了梦境一般,沉迷不醒,坠梦忘返。许文强跌跌撞撞步入跟前,看着翠花紧闭的双眼,他一头栽了过来,双膝跪倒在地,抱着妻子的头鼻涕带脸地贴了过去,口涎扯出长长的丝粘在妻子的脸上,他唇齿不清嘴里叽哩哇啦说着任何人都听懂的话。一群人紧跟其后围观在太平间的门口,泪眼婆娑。医院顿时炸锅了,病人们把妇产科包围了,口中叫骂,义愤填膺!院长被堵到了楼道里,面对着人们的质问他闪烁其词。给翠花实施手术的号称外科一把刀的主任医师一个电话把护士们全部召集到了手术室,审问哪个护士没有及时清理现场,导致血色棉纱肆意横飞。这个人不主动站出来,后果恐怕没有罚款那么简单!

  一位小护士哇地一声吓哭了,主动坦白说自己有晕血史,看见那个就眩晕,呕吐不止,无奈她跑回了护士休息室小坐了一会儿,等她突然想起回来收拾那些污物时,已不翼而飞了。小护士憋红着小脸牙齿磕绊嘴唇哆嗦。“你可以卷起铺盖走人了!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处理意见。”“主任”小护士扑通双膝跪倒在地,“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主任。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卫校毕业三年了找不着工作,我爸好不容易托人把我安排到了这里。我错了,以后再不了……”是小护士边哭边解释。“你去看看死者家属怀里抱的什么!他围着医院大楼跑了一圈啊,后面跟着多少双眼睛。你的疏忽给他们带来了什嘛样的刺激?!给医院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今天,它是我们医院的小问题,明天它就成了社会的大问题!你,一块带血的纱布你都见不得,你还能承受得了什么———走吧,哭也没用!”外科主任愤恨地扫了一眼其他的护士:“她不是第一個,我希望她是最后一个”“主任,我补过了啊,我给那阿姨画了妆,还给她梳了头,还给她别了俺的发卡,我就是想让她的亲人看了心里能好受些。”

  “那不是你的义务!更不是你的职责!你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闷怂!”质疑的眼神儿瞥了小护士一眼火速离去。

  孙吉利终于等到了骑着摩托车赶来的李靖华,他劈头盖脸把他前祖宗后老子地美美地怒骂了一通!直到李靖华低垂了脑袋,适才作罢。等他来到了医院,翠花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他望着许文强神情恍惚地蹲在手术室的门口,听他语无伦次的哭诉,他的鼻子一阵阵地酸痛。这种心情他是理解的,女人生孩子虽然是一种风险,但他还是觉得许文强的表现有些过于神经兮兮。剖腹生孩子他也听所过,虽说他不知道安全几率是多少,但是他相信医学,更何况这里又是全市医疗水平比较高的医院。这场手术应该没有多大障碍,看她老婆那身板也应该不会出什么偏差!

  工作劳累了一天的他,坐在大厅座椅上,小打了一会盹儿。他后悔不该把小李指使走,应该让他在这里守候着,这样自己也可以腾出精力为下午的工作去做准备。那帮工人要答复,倘若这两天再没有个准确的交代……他忍着哈欠,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手指一捏,是空的,再仔细扒拉,连个遗漏的烟丝都没剩下!他起身下了楼,寻往大门的方向,大踏步走出了医院。

  这个医院就在本市中心位置,附近随处可见各种大小商店。他找了一家门面看起来差不多的,走了进去。正在专注地搜索着烟柜儿时,顿然感觉后面有人重重地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多年不见的警校老同学。两人偶遇,兴奋异常。匆匆买了烟后,并肩来到了店外找了附近一处无人的地方,热聊起来。说了半个时辰的话,那同学问起他近期的工作情况时,此话突然提醒了他,孙吉利猛然抬起手腕赶紧看时间———脸色突变。丢下一句话“后会有期”拔腿就走。一路上,他估摸着手术最长时间,一路上耳朵里嗡嗡着许文强神经质的哭诉。脑海翻腾……许文强蹲在地上……那几句话?他不由自主地仔细琢磨起来,越想越觉得他话里有话,越想越觉得里面有文章可循,孙吉利啊孙吉利,你的耳朵是用来出气的?你实足是一个马大哈呀!

  翠花的丧命无疑对孙吉利来说是个意外,他没有时间去自责,他必须要保持冷静的头脑,他要了解手术失败的原因。上午还挺着身板嗓门高亢腿脚麻利到处跑的一个大活人,此刻说没就没了。孙吉利带着满腹的疑虑敲开了外科主任医师的门,主任医师正在办公室煲电话,喜形于色的他让孙吉利脑子一下短了路,喉咙被鸡骨头卡了般,吭哧了足有一阵子。对方立即起身给孙吉利倒了杯水。不等来者说话,他先做了解释:“孕妇后期未作胎位检查及纠正。产妇盆骨曾经受过创伤,已严重畸形。生产过程中出现了高压,生产过程中产道又大量出血,导致心力衰竭。我们给予降压、补充血小板、输氧等相应的抢救措施……虽然这种意外不能排除,但是我还是为产妇的死亡深感歉意。”说完,他摘下了眼镜用布擦拭着镜片,神情凝重:“婴儿目前尚在育儿室观察,已经脱离危险。不知死者还有没有其他的亲属。许文强现在精神失控很让我们担心,他的思想梗阻,还得需要你们去疏导,这就拜托您了。首先对您的关心和负责,我代表院方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和感谢!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对不起,一会儿还有个会……您看?”主任看了看时间。他的一番话已容不得孙吉利二话。

  说再过也是白扯,还是处理后事吧!此刻的他只想着帮着许文强把翠花的后事做个安排,至于其他的任何事情,他已完全地抛向了脑后。

  孙吉利拨开人群进了太平间,看见了许文强趴在妻子怀里。此刻的他浑身像是灌了铅,他捏下许文强头发上沾的草芥,陷入沉默中。许文强突然跳了起来,一双老虎钳般的手死死地卡住了他的喉部,面目狰狞,“还我老婆!你把她害死咧!还我老婆,你把她害死咧!”孙吉利对这突如袭来的动作顿然弄懵了,喉结处被箍得透不过气儿。紧要关头,李靖华突然闯了进来,一把拧住许文强的手腕用力把它按了下去,他随身带的三个警卫也相继赶到。

  孙吉利眼神儿示意小李放开许文强,吩咐民警们协助料理葬礼,搭个简易灵棚以便亲属哀悼。吩咐李靖华尽快和死者亲属取得联系,该给死者买的衣物必须准备齐全。由于许文强的情绪极不稳定,外科一位护士长主动给他提供了一个休息室,并特意找了院方的保安对他做了看护。许文强被强行带走了。

  他刚走,孙吉利又仔细地思量了一下,觉得刚才的安排还是不够周密,李靖华还不能轻易离开,应该让他和许文强做个沟通,核实一下盗窃案究竟和他有没有关系?孙吉利把李靖华和那三位民警叫到了身边,对他们的任务做了重新地安排。

  许文强怀抱着血色棉纱蹲在墙角眼晴直勾勾地盯住一个地方,显得异常安静。

  两边的工作按照孙吉利的布置,同时而又各自进行着,灵棚已经搭好,各种祭奠的供品都已准备齐全,联系家属的民警各自分头去找。

  夜晚,风袭树叶凄凄作响,似妇人低沉的抽泣,灵棚前的烛焰飘忽不定,抖落出寒夜的冰冷和落荒。那哭是谁的恐哭?那哀是谁的哀?一张黄裱纸隔开了两个世界,离去的人,为何步履不坚,孤了身影,冷了容颜,那缭缭的香魂缠绕着昨日的人,爱难却,悲涟涟!怎个忍心撒手人寰?!

  孙吉利不足半个小时就已看了三回表,夜已深,仍不见死者亲属身影,这头天的晚上,连个守灵的都没,是没有通知到还是根本就没有亲人。他缩着脑袋,夹着膀子,蹲在灵棚一侧数米处。红色的亮点忽明忽暗,提醒了警卫这个地方还蹲着一个抽烟的人,走进一搭话,正是上司孙科长。他做了简单扼要的汇报:“死者除了许文强根本就没有亲属,从小她父母早亡,她后来被谁寄养?兄弟姐妹是否有?一概不详。只是有个叔父,也已死了还几年了。许文强家里倒还有人,后母在,姐姐也在,只是,谁都不愿意出面。科长,您说———这咋办?”

  “咋办?没有人还发不了丧了!”“你去我家把你嫂子接来,让她带着钱。明儿一大早和殡仪馆的联系,尽快入殓吧。”

  “科长,家里宽裕吗?要不,我再凑一些!”

  “算了吧,你的情况还比不上我呢,毕竟你嫂子还做了个小营生。这个你就别管了。只管出力就行!你在这里守着,蜡烛在纸箱里,勤看着点,这个快燃完你就赶紧续,不能让它灭了。那边路黑,给她多照着点吧。我去看看许文强,那起盗窃案,总觉得和这小子有些名堂。”孙吉利给李靖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情绪稳定之后的许文强,看见了刚进来的的孙科长熬了大半夜的胡碴子黑压压全部支扎了起来,他喉结涌动着硬是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泪珠子簌簌地滚了下来,孙吉利握了握他的手,视线落到了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那团棉纱上,上面沾满的血呈现了暗红色,凝结在上面。

  “文强……你……”孙吉利想说“你别难过”,可又觉得这话和他妈的废话没什么区别,真个是丧妻之痛———天突然塌了!即便是铁打的心肠,又会怎样?柔肠寸断啊!

  “孙科长,俺不能让老婆孤孤单单地那么躺着,我现在出去陪俺翠花去”

  许文强风风火火地出了门,林志刚紧追身后打大步跟了出去。

  刚出门,走廊里和他对面走过的一个小护士只是瞥了她一眼丢了魂似地了个扭头往回走,善于观察细节的孙吉利,顿然疑云四起,那谁?你站住!

  小护士猛然定住了,下意识地扭过头,又看了一眼孙吉利,这一眼,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竟然蹲了下来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小身板还不停颤抖着,孙吉利更是觉得奇怪,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女子,你怎么了这是?为啥见了俺吓成了这样!俺又不是老虎,吃你不成!”

  “警察叔叔,我知道你是来搞调查的……是那事儿和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呜呜———”

  另有蹊跷!医院定是出了事了!孙吉利脑子里做出的第一反应,多年职业习性的他话语布满了玄机,“女子,你别紧张,叔叔相信你是个坦诚的孩子!有什么话就大胆说,坦诚是揭露真相的唯一办法。”

  “叔叔,什么真相不真相的我听不懂您说什么啊我只是对警察敏感从小我就见了警察害怕,一害怕就这样胡言乱语”

  “哦!”孙吉利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知是沮丧还是庆幸:“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警察从不来不和好人过不去。”孙吉利弯下了腰有意识地压低了嗓音孩子似的挤眉弄眼地咕哝了一句:“专门和坏人斗……嘿嘿,快起来吧,该干啥干啥去。”

  孙吉利不等她再有反应匆忙离去。

  他并不知道,这位就是被外科主任开除了的并且给死者翠花暗地里敛容的小护士。

  等孙吉利赶到了灵棚,那里已经摆满了“阁楼”“童男童女”“车、马、牛”等等纸扎的殉葬品。

  无疑,这神速的高效率是孙吉利那个被形容为“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的老婆所为。夜幕下,她裹着看起来并不厚实的小棉袄站在灵棚的风口处顾不得寒冷,提着十二分已透支了的精神劲儿,周密地给大家分派着明天出殡前的任务。这个丧事,虽没有戏班子吹个响,但那说不上个姓名的自发而来料理后事的好心人,足以让翠花飘零的灵魂得以安息。

  寒夜中,那窸窸窣窣脚步,颠簸的影子,让许文强看到了人间大爱的点点足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理由弃于大家的情份而不顾一味地再陷入这样的悲哀。

  孙吉利的老婆和几位家属,聚集在昏暗的烛光下,为许文强赶制着孝衣。

  针脚不能走样啊,牵引得密实一些啊!千万不能走样!这句话,是她边引着线边边说着,唠唠叨叨地反复重复着。她解释不清楚是对自己说呢,还是对着她们说;是给跪在灵堂前的许文强说呢,还是给躺着的亡灵“翠花”说。她把对许文强的同情,对翠花的怜惜夹杂着她斩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心绪搓捻成一根又一根牢系的丝线,一针针沿着衣缝儿密密匝匝地牵了进去。把因丈夫孙吉利的鲁莽行为,导致了这一厄运的突然降临,一次次地牵动着她对许文强一家三口,沦丧于这生死离别的凄惨悲痛的哀怜,化作了对丈夫孙吉利的无尽指控和孙吉利应该对死者承担的所有责任的背负,一个针脚一个针脚地缝制着。

  一只狗狗不知道以怎么的方式寻觅到这里,它悄悄地凑到了她们的脚边然后又拱到了桌子底下,最后,一点点地从桌子下面绕道爬行,又悄悄地挪进了亡者的床板底下,它是翠花曾經捡来的一只以流浪为生的垃圾狗,谁也说不准这只狗跟随了主人,有多久?

  而,突然从许文强那边传来的一个动静,让在场的人更主要的是孙吉利、李靖华、包括那三个小民警,尤为震惊。

  一个极其严谨而又重大的事实真相,就在这非同寻常的冬夜而又特殊的场所随着许文强痛心疾首的道白,被彻底地揭了秘,公布于众。

  这一刻的许文强本着一个人必须具备的应有良知,恍然被触醒般跪在这瞑瞑之中的亡妻面前,把这颗沾满了污垢被亵渎的一颗“心”,手术刀般刺向了灵魂破裂的致命处,狠狠地剜了出来,这物质与事态的本质,纵然是黑?是红?是软?是硬?是好?还是坏,无一处不是在自相矛盾的并存着而又对立着;感染着而又相互渗透着,完完全全地被他暴露于躯体之外!他等待的是道德与法律的谴责与追究,许文强用着这独特的方式,进行着自我灵魂的洗礼与救赎。

  他是那么的义无反顾,淡定怡然……

  第十回一来二去添好感凡心悸动目传情

  林志刚算是翻腾了大半宿,睁眼闭眼脑子里翻腾的总是那个叫田什么英的女人,琢磨不透的是那个女人的行为举止?难道仅仅就是为了送烟?就是送礼,也得有个说法吧。这两条烟成了林志刚心里的一个包袱;这个女人成了林志刚心里的一团迷。

  平白无故跑来找你,平白无故给你送香烟?她看自己的眼神儿、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总觉得不是那么坦荡?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事?一不抓逃犯,二不接受上级检阅,今天自己这身行头还真有些可笑,他脑子里有飞出了人们争相抢挪水桶的一幕、甚至还有老许看到自己那惊厥的神情,林志刚借助假咳一声算是忍住了笑,他嘴角儿挂着自豪的表情,走进了梦乡。不知不觉呼噜四起……

  梨花,起初给了他一个背,等了很久不见林志刚有什么反应,多少天了,那个,难道他,不……想吗?

  她不知不觉想起了有大儿子林谦的那一年,她和林志刚十六岁定的婚,完全是她的母亲给包办的。

  当年,她正念初中一年级,她是学校一千多名同学里挑选出的唯一的一个大队委,那时候可是风光极了,每次在学校举行庆典的时候,她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大辫子,辫子上系着粉艳艳的绸丝带,黑色的半截百褶裙,上身是白色的短袖,袖口上别着“三道杠”大队委标志的袖章。主席台前,站在学生队列最前面的,英姿飒爽举手做汇报请示的女生—樊梨花的名字和她这个人,清晰地映到了师生们的脑子里,扎根到了他们的心里。

  樊梨花,不但人长得漂亮,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的语文数学俄语不曾低过九十分,她历史地理更是百分之百的满分!

  正当她沉浸在将来做一名考古学家的理想梦境中时,她哪能知道她的母亲背着自己偷偷地和邻居一位叫二婶子的妇女暗地里做了一个“勾当”

  这亲事,我说成它就能成,你愿意不愿意都得答应!这婚,你定或者不定都得定!钱和布票、粮票,还有布料,一并放到了你的窑洞里,你看看去,多体面的彩礼,也只有吃商品粮的正式工能拿得起这些,指望旁的什么人,想都不敢想!人家还答应了“上门”做女婿。

  你说哈?不干?那就去死!一根儿绳子一把剪刀,你自己选!还有我这条老命!

  人家咋就配不上你啦?虽说是个煤矿下井的,可人家是大工人,吃的是国家专门供养的粮食!每个月还有十多块钱呢!这条件,咱这样城市不城市农村不农村的外来户,算是行了好运,贪上了!

  念书?你个女娃子念什么书?识几个字,会写个信,看懂个信就行了!我们家没有土地,没有资产,全靠我一双手给村民做衣服,能挣个钱供得起你去上学?停!停!停!别再去念了!这些天收拾收拾,把亲事定了!

  你不是都给俺定了一个吗?!本村的仁兄!

  早都退了,打牌输了俺半斤玉米面硬是赖着头皮不还,这样的人家,你跟着他还不得饿死!和这样的人家想过个好日子,指屁吹灯!

  仁兄,学习好!

  学习好,能咋?能当钱用,能当肉吃?

  樊梨花跑断了小腿央求着方圆一里多路的大爷大婶们向母亲求个情,终是无济于事。

  恁你眼泪流干!

  他是个啥人?他是个会讨好母亲欢心的人,母亲饮酒,他端杯,母亲生炉子他掏灰,母亲生病,他送药端水。

  母亲咋对待他的?他上班,母亲瞒着梨花的弟弟往他布袋里揣鸡蛋,他下班,母亲端肉拿馍热稀饭。

  这些,十六岁的梨花只能躲在一边,偷偷地看着。

  这女婿更像是给母亲说的。梨花看都不想多看那人一眼,拿着筐子去河套边拨猪草。想到了伤心处,她哭着拔着,拔着哭着,粉嫩的小手刚准备落到眼前的一窝灰灰菜上,一团白光冲着她飞了过来,她低眉好奇地捡了起来,仔细打开,里面包裹着皱巴巴的“五元钱”,梨花立即起身抬头顺着纸团飞来的地方看,那人正站在河堤上抱着臂膀冲着自己肆意地笑!这羞辱之后的怒火逼得她眼冒金星!

  樊梨花嫁人了,那天的雪一尺多厚。

  村里的人没有一个前来贺礼的,可是梨花还是看到了他们卷着袖筒,站在雪地里,成了一棵棵苍老的槐树,被风雪遮掩的凄楚和痛惜。

  有谦儿的那一年,梨花十七岁,林志刚十九岁。十七岁的梨花,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十九的林志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梨花是在新婚第二天测试他的时候,在白色的纸张上写下了三个字,他说是飞机。十多年之后的林志刚,坚决否认有这么回事,说,梨花在糟践自己,好歹也算是个正科级的国家干部,好歹几年前在省矿业学院进修了三年!没有最基本的文化底子哪能去那么高等的学府进修?哪能当国家干部?简直是污蔑。

  有了谦儿(谦儿)这名字,是谦儿自己上了初中后,改的。一生下来的时候,梨花的母亲给这个孙子起了个很喜感的名,“来有”顾名思义———来了,一切都有了。梨花起初为这名字和母亲瞪眼,母亲说—你懂个啥?你那天南海北的名字有个啥名堂,不就是东跑西颠的嘛!

  “来有”的出生,林志刚还很不待见,直至第二年,梨花招工随他进了城,在上道口的公房里都已经安妥了家。他还是执意把这个儿子丢给梨花的母亲抚養恁你梨花说死说活坚决不接,孩子没有奶吃,是当然的。孩子是跟着一头母羊长大的。在农村,一住就是十四年。十四年也是梨花和林志刚抗衡熬煎的日子。暴躁霸道的林志刚一直占据着主权之地位。把“来有”接进城里上学,还是他林志刚主动提出来的。那是他初步接触了“文化”,得到了一些文化思想的启蒙之后,开始冒了个“春芽”,这个春芽就表现在大儿子回城上学方面上。大儿子回来之后,如何又面对了父亲林志刚的冷眼和慢待,这又是后话了。

  梨花就这样躺在床上,每天过滤一遍孩子们的成长历程,每天心思着孩子们和这个家庭的维系。

  而此刻,他的大儿子正在外地的高等学府,点灯夜读,冲刺自己的第一次,考研。

  而此刻的他当然不知,她的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之河濒临枯竭,他的家庭如多年失修的老房子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樊梨花失去了丈夫对她的关爱与凝注,但是,她还有着四个孩子,也许,在这个家里,她的存在与否对林志刚而言已是无足轻重。但是,孩子们却永远需要她!永远离不开她,这点是无可质疑的。这是因为,她身上时刻背负着四个孩子的生活和学习的责任。这责任是一个母亲不能推卸的而必须承担的“职责”,当然这责任不是世界上每个母亲个个都能担负的,尤其自己的母亲。

  她这一辈子不能像母亲那样活着,不能把对抛弃她们母女俩只身逃亡香港的父亲一人身上的仇恨全部遗落到一个个亲人们身上,自己还有那个英年早逝的弟弟更是成了母亲讨伐父亲的替代品。依母亲的独断刚烈古怪的性格,弟弟即使不是意外伤亡,也迟早会被母亲活活逼死,无事生非捏儿媳妇的短处,是常有的事;挑唆儿子暴力殴打儿媳妇也是常有的事儿;只因为她和儿媳妇之间的琐碎争吵拿着砖头砸自己的脑袋鲜血潴留,也是常有的事儿;起初对林志刚疼爱呵护后来转变对他的派遣,斥责,谩骂,也是常有的事儿;对左邻右舍老老少少俩口的纠纷不做撮合专做分歧挑拨,也是常有的事儿;连个母鸡和公鸡在一起刨食、公狗母狗们在一起嬉戏她都见不得,拿个扫把非得把个满院子抖落得鸡飞狗跳,甚至严重到,连个屋里飞进来的苍蝇也放不过,恨不得分出个公母来,赶尽杀绝!

  这就是樊梨花长大的环境,伴随着她年年岁岁的母亲。

  这个母亲,就在自己的身边居住着,隔壁的窑洞里,做梦都在声讨一生都不会做出任何低头认输的英烈志坚的母亲!

  梨花收回了久远的凝思,落到了自己的枕边。

  她想了好几想,最终还是按捺不住体内一种莫名的涌动和那密密匝匝柔丝般缭绕着自己的念想,一双绵软的轻触地抚到了林志刚的腹部压抑不住的心慌,一点点移位.

  他是瘫软的。人是瘫软的,那个也是瘫软的,浑身上下,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每一处都是瘫软的。

  唯有,他的心是坚硬的!无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一连串的泪,从樊梨花的眼角处流淌了下来,渗入枕边,除去一注的潮湿,毫无痕迹。

  仅此,可以得出,在隐忍方面,她是个非同一般刚强的女人。

  睡梦之中的林志刚,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梦见了一个女人,狐媚娘般闯入了自己的生活,竟然还和自己……

  林志刚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如做了龌龊的事真正地“偷人”了般,脸上流露出的尴尬掩藏着不易察觉的些许羞愧。

  总之,这个觉睡得感觉好极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无论梨花的母亲嘟嘟囔囔指桑骂槐说着啥,林志刚的心情均是和从小院子里跳进来的阳光一样,惬意,温暖,灿烂,他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冬天的寒冷!

  听天由命吧,那些个案子能成个啥就是个啥!

  说好了时间让李靖华来接自己,足足多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不见他的影子。

  林志刚决定自己走,不等了。

  他的胡须刮得特别的干净,换上了从未上过脚的牛皮鞋。换了另一身崭新的警服,只是去掉了腰帶,把枪转移到了腰部被上衣掩藏了起来。

  梨花已经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给他拿了双筷子,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案子怎样了?”

  “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林志刚眉头紧蹙,一副极其厌恶的样子。

  “谦儿来信了,打算考研”

  “嗯”

  “兰香眼看着技校毕业了,这工作还不知道怎么个安排。”“梅子,我看高考也无望,心就没用到学习上,还有力儿……”

  “一大早你给我说这些,烦不烦??”

  “你想听什么?!”

  梨花一下子也火了,顿然也来了脾气!

  “工作事情不让问,家里事情你又不让说,你说我该给你说什么?”

  林志刚起身从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捆了个包夹到了自行车后座,转身就要走,“回来!”一个威严劲霸的声音如雷贯耳。林志刚来不及转身一个趔趄,顿住了。

  “你已经十多天了没有回家了。是赌气,还是工作忙?把这个家当啥了?!!旅馆?你大包小包的这是干啥!不过了?咱就说不过是不是也该有个说法?今天你没个交代,别想走出这个门!”老太太一脚踢开女儿递过来的拐杖。像似一指即将点入林志刚的死穴般探向林志刚,怒不可遏!

  “你还是让你的女儿给你交代吧!我没有这个闲空!”林志刚剜了梨花一眼拎着自行车的大梁跨出了门槛。

  “我说不能走,你就是不能走!”老太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死死地拽住了车座,那蛮劲儿颤了林志刚的胳膊,他扭过来的脸铁青逼出一袭寒气,梨花不由得胆战心惊———“妈,让他走吧”“你给我闭嘴!听你这话就知道你要下软蛋!他给谁使脸色?我就不明白了!……你给我滚回屋里候着!”

  林志刚并不示弱,撂了自行车,抬脚踢了过去,门哐当一声脆响,紧紧地闭上了。

  “你们这是想咋?闹腾是吧?好!”

  林志刚挥了一下胳膊跻身进了窑,鼻子哼哼地喷着怒气,斥责道,“梨花,我说你这是啥意思?你这些日子调查完了没?不是善于跟踪吗?你累不累?我真怕你累着!我干脆不用回来了,省却了你一份心思!”

  老太太用拐杖戳着地板好无厘头的吼道!“你还有脸提她跟踪?她怎么不跟踪旁人,偏个是你呢!凡事亮亮堂堂敢于见得了阳光!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别以为旁人都不知晓!”

  “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天把话都挑明,往开的说!梨花!你也别装着一副可怜相,把你浑身招数全部使出来。别背后挑唆老人硬着脸面瞎闹!”

  “你明知道她老实,说不出个理由,我让你欺负俺闺女!我让你把她当闷怂看!”老太太踮起脚尖摊开手冲着林志刚就是来回两个嘴巴子!这两耳光煽得林志刚脸皮发臊浑身发憷。果真疼吗?一点都不疼,只道是这分量重似千斤盖顶!林志刚没有还手,呆呆地就那么站立着,一动不动!

  他不能动,可以用鲁莽的语言顶撞老人,可以置于老人的斥责于不顾,只是这个“还手”是坚决不可以。在老人面前,林志刚没有防御的底线,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岳母,更多的成分在里面融洽。一种比血缘还有牵绊的情愫。

  心疼、怨恨,梨花撩起了衣角抹着泪。

  回过神儿的林志刚彻底乱了分寸。他一屁股陷进了沙发里,十指栽进了粗黑的发根儿狠狠地揪扯着,双肩颤抖憋屈了好一阵,不言不语。“妈,让他走吧…”梨花泪珠扑簌。

  “走?能成!你得跟着!”

  “妈———”

  “他上班去,跟着做啥?”

  “他就那么乖乖地上班?担保不往那个小卖铺里钻啦?!”

  听此一言,林志刚恨不得有个地缝儿一头扎进去。

  “妈!”林志刚秃噜了软话。

  “我要是有不轨的行为,你把我活埋了都成。那个小卖铺是个人样都可以进去。我不是为了看什么女人,我是买烟。一整条不舍得,强制着一盒盒买,这样也能控制点烟量。一天一盒大前门,已经是惯例了呀。如果再有个应酬,一天两盒也是没准的。这些天,案子紧,费神儿又费脑,烟瘾不免大了些,我以后尽量不去那个地方了,改换别的地儿!这能成不?”

  他这一番话,把老太太的话顶了回去。林志刚看这阵势,不说上几句应付的软话怕真是不行了,他照应着饭桌上梨花的话题,做了这半年来最为关切细致地回应:

  “我这次多带两件衣服,吃住都在办公室,你把家照顾好。梅子你精管好。丫头大了,心自然就野了。收拢着些,对她有好处!对了,还有兰香,上次回来是几号?家务活让她俩多干些!蒸馍,卖粮、洗衣。做饭的事儿,完全可以交给她俩!把力儿的学习抓紧一些。你比我有文化,那些个洋句子你都懂!什么词儿来着?每天听写,省得老师总让他罚站!林谦,给老林家算是争了光了!公房里唯一的大学生啊,我老林家的!嘿嘿……可悲的是断了线了,那三个加起来不抵他一个的脑子!对了,还有,丽云家里什么情况?你留意着点儿!这死丫头也不知跑到哪里了?!再没有消息,就彻底要了老两口的命了!”

  “妈———”

  “干啥?”老太太抱着拐杖静坐着,紧蹙的眉头看似延缓了一些。

  “别让梨花整日的把我当个贼跟踪了。我一个搞治安的堂堂公安科长,我怎能犯那样低贱的蠢事!”

  “你也知道传出去不好听,想要脸面,就一个心思和俺闺女过日子,别想二想三的!”

  “什么呀!”

  林志刚跨出门外的一瞬间,外面的空气清新而又透彻,恍然间有了一个真真切切地感受,出狱般地获得了自由!

  这个感受,林志刚不由得一阵颤栗!家啊,这个家,何时成了牢房了?林志刚怀揣着满腹的心事,骑着车子慢吞吞地蹬着。那个田什么英的女人早被梨花娘俩寒碜得败了林志刚对她朦胧的念想,此刻的心情颠覆了他最初萌动的丝柔浪漫。

  第十一回节外生枝无中有后院起火家难持

  真是神经质了,林志刚自己都说不清楚路过那个小商店,他为什么会朝那个小门面房瞭了那么一眼,只是这匆匆的一眼,飞驰的自行车撵着路面滚出了一个弯儿小S,他急速收回了目光,猛握手刹立即从车上跳了下来。他条件反射般地回头看了看来时的那条小路,一抹苦笑羞煞了两道浓墨剑眉,他被自己这漫不经心地一连串的动作折腾得尴尬极了,顿然觉得自己是所有过路行人目光的聚焦点。一阵慌乱促使他立即跳上了车子迅捷逃离。所有的尊严哪里去了?不等离开小商店的门口,他就扭动了脖子转移了视线,“林科长!”这熟悉的声音像猛然在耳边炸响的二炮雷子,扭过头,林志刚的心猛然一揪,腿不听了大脑的使唤,僵住了。立即下了车,只见那女人———纯白色绒衣从宽松的袖口里露了出来,站在小商店的门口朝着自己一个劲儿地挥手,林志刚的眼神儿仔细地落到了这个女人身上:从她的眼角处,鱼尾纹的粗细褶子看,估摸着面相似比自己能年轻那么个几岁,脸上隐现着被刻意保养过的痕迹,被化妆品滋润的面部,绽放出的光泽和肌肤自然显现的光泽存在着视觉直观上的区分。一个看起来清爽通透自然;一个观起来脂粉氤氲弥留,尽管林志刚是男性,尽管妻子梨花素面使然,但是林志刚是谁?他见过靠化妆品粉饰的“不同凡响”的女性多了去了!不夸张地说都是犯罪女性,她们个个浓妆艳抹,媚态百姿,步履妖娆地种种怪异的扮相和经常来上访的質朴素颜,脂粉不染的婆娘们相比,从视觉上有着强烈的对比反差。那些缺乏精神气息,神态疲倦,面容憔悴的女性们,他是厌的;而过分修饰打扮自己的女人,他更是厌的,可偏偏,眼前的这个田什么英,怎地让人看了一眼便定了真儿呢?神态那么凝注,心里那么舒坦,就这样想着想着,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她掏烟时肩上挎的那个“银环”样式的翻卷着花边的漂亮布包来!她和妻子多么的不同啊!她胖,妻子也胖,但是她胖得丰满,妻子胖得臃肿;她肤色白,妻子肤色也白,她白得光嫩溜滑;妻子白得惨淡干涩,最大的区别,妻子恐怕是这辈子也没有的天赋,那就是她对衣服的颜色搭配,衣服样式与面料的选择,都可堪称是最为时尚的、质感的,不失典雅,得体的衣服似给她量身定做似的。时下流行的米色羽绒服,一条黑色的长裤更加衬托了她雍容典雅的身段,一头乌黑打着卷儿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上,那淡淡的香水味儿在两个人咫尺之间的空隙里缠缠绕绕,一切的一切和妻子梨花是那么大的区别啊!这气息,只是浅浅地一嗅,饮了高度白酒般,醉意怡然,神情恍惚了……这一恍惚,喝了迷魂汤般,迅速地停放了自行车,跟着她就进了商店。

  田素英,不能不承认她对林志刚的好感。这种好感在一年的历程里,公安科长林志刚逐渐地在她心灵最深处刻下了不可泯灭的印痕,驿动的“春心”就这样悄悄地萌发了。她也不能否认她已经完全地爱上了林志刚,这种痴迷的爱,是一种要命的的单相思,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人,使得她白天刻刻地萦绕着他,在梦里时时地魂绕着他,无时无刻地不在折磨着她。她上班,就是为了能见到他,哪怕看上一眼,她心里也是舒坦的、踏实的!然而,这个人,每一次来到小商店,除了递钱,取烟,别无二话,更无二意,甚至连句礼貌性问候语都不曾给她,这让田素英尤为失意。每天一门心思,就是期待着林志刚的出现,只因为等他,站了八个小时的柜台,她也不觉得累,这个人的存在无形之中给了她无限的精神力量,使得她的体力得以如此强大地支撑。无论,老天恩赐她与林志刚见面与否,她都要坚守在这个柜台里,耐心地等到着,执着地守候着,偶尔地目光夺向门口,吃饭的空儿,都要端着饭碗,眼睛紧紧地盯着路边,丝毫不敢怠倦一丁点,怕那身影匆忙掠过。她要看他神气的大盖帽,威武极致的装束,傲然挺立的神态,那骑着车子,飚速的帅姿,她这一整天的工作,似乎只是为了等这一刻‘或有,或无”的到来,即使今儿个无望,依旧是明天的期望,1987年的初冬起始,直至1988年的这个隆冬,整整一年了啊,这一年,她就是为了这个人的存在而有个盼头似地,活着!无奈,阴差之后的又一次次地阳错,总是让她错过了很多完全可以表达心声的机会。羞怯,是肯定的。

  唉,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十年里,有几个一年?一年里,有几个一月?一个月、里有几个一天?一天里,有几个一小时?一小时里、有几个一分钟?一分里又有几个“这么”一刻?一年里,对一个患了相思病的“不惑”之年的人,一个“过来”的女人,竟然还会猛然爱上一个“过来”的男人,还如此地,深深地痴恋,牢牢地牵念?是不是很滑稽?是不是很令人耻笑、唾弃?她也曾扪心自问着自己,可是,她怎么就那么地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呢?以后的日子里,究竟有没有,和他面对面地,推心置腹地,好好说上几句话的机会?她给自己的答案是,茫然。

  八个小时的守望和希翼,使得工作了一天的她,疲倦之极。晚上陷入了沙发里,整个身子骨散了架般,瘫了。

  无疑,她腻歪她的男人,偏偏他却并不在意她的腻歪,那龌龊的身体纷杂错落地时刻地横挡在她的眼前,忙碌着。她对他的厌恶,由他这个人,渗入他肌肤,深处到了他的骨髓,乃至每一个细胞。

  他是个爱围着锅台,喜欢干家务活的男人,在田素英的心里,她就是个过于优柔的娘们,天底下似乎只有他活得最委屈,在外面硬是憋着,进了门就发泄的男人。心眼小得就一个针鼻子那么大。

  一个爱做家务活的男人,并不意味着,这一点,就可以掩盖他身上残存的其它的缺点,况且,在田素英眼里,这根本就不是个优点。好男人好比将军驰骋疆场之昂然壮志的气魄。出息的男人,不会依赖于平庸的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地恪守着单位和家庭两点一线周而复始、墨守成规、一成不变、作为的男人,也绝不会系着围裙围着锅台磨圈圈,一天三餐吃什么做什么,毫无主见地请示,生厌已经波及到了他炒菜时,那剧烈地咳嗽;睡觉时,那浓重地喘息。在外面,他也是个手脚笨拙的人,思想呆板的人,单位的人,谁都可以瞧不起他,就连才招工的小毛孩子都可以慢待他无视于他的存在。田素英,看不起他到了极点!

  狗肉上不了桌席的是,他连个酒,都不会喝;烟,也不会抽,仅此一点,田素英就觉得,这个人是白托生了一个人,白披了一张男人皮。

  二十年了,她对他的生厌表现出的种种态度,他根本就不在乎,这让田素英极为痛苦。父母包办的婚姻,哪里是个婚姻?简直是个事先挖掘好了的坟墓,只等着她甘愿地和他“捆绑”在一起,为他炼狱着,让岁月一点一点地蚕食着生命,这无疑就是精神的蹂躏和肉体的折磨。她曾经无数次地想着,从这个坟墓里爬出来,可是,她的母亲却堵着死穴的出口用她的所有要挟的形式,逼迫着她点点地退回去。

  死心吧,直至咽气的那一天,她不得不认命。

  她以为,她和丈夫这单调乏味的生活,就是以后的几十年的延续。命运对自己,自始至终的安排,从一而终的归宿;只是一天的那么一刻,林志刚的突然降临,她已经死亡的人,竟然复苏了!

  苦熬了四十个冬日的田素英,似乎看到了她梦想中的春天!林志刚的出现,点燃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激情,映亮了她灰暗的生活世界,她认为这个人,才是她后半辈子携手相伴的人,他才是她生活的全部依靠和所有的精神依赖。

  可是啊,可是,突然来到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领悟她的这份情有独钟啊!这让田素英痛心疾首,她把这归结于他的男人,是他的男人造成的,不是吗?她去办公室找林科长,林科长那牛气哄哄的样子,那是对她的,不屑一顾啊!林志刚瞧不起他们这样的工人家庭,瞧不起他这名运输区的机车司机工的老婆;瞧不起因为他的无能最终让自己做了一名,家属临时工,瞧不起他们这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工人家庭。

  她能够用这想都不敢想的勇气尝试着把林志剛叫到小商店里,也可谓是“赌一把”了,为了这个赌注,她做了多少次的酝酿,精心策划。很多的成功是经过自己的执著和胆识,拿出最坚定的勇气和恒心,赢取而得的,包括———爱情!

  走进小商店的林志刚被里面有些昏暗的光线弄得有些发懵,大脑片秒的短路之后邹然增添了数倍的精神气儿,混混沌沌的中毅然觉醒,他硬硬朗朗的身板傲然站立在商店的门口处,哪怕多跨出那么一分米,他也坚决不!他的突然止步让田素英的脸面实在无处可放,低眉的一瞬间,血液顿觉上涌,“刷地”那羞,布满了她的整张容颜。

  “林,林科长……”

  “有啥事不能到单位说吗?让别人看见,这算是弄啥的……”林志刚别扭极了,脸不由得沉了下来。

  “哦,林科长。我,我给您缝了两双鞋垫儿,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脚儿,我的一点心意罢”说着扭进了柜台弯腰从那个“银环”的布包里异常小心地掏了出来。放到了柜台上,并且一对儿、一对儿地,左右对称了,平平展展地摊了开来。她蹙眉凝做情愁,淡淡的哀伤挂在了脸上,满眸子的幽怨融入泱泱秋波,泪光粼粼———亦甜、亦苦、亦涩、亦酸,说不出的滋味尽在其中,牵绊的眼神偷偷地撩波了一眼那木桩子般的人,于是这劈里啪啦的泪珠,顺腮而落、接二连三地砸到了玻璃柜台上,那泪透着委屈,闪着光泽,竟也晶莹剔透!她的头埋得更深了,双肩频频颤抖,悲切涟涟。

  林志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和这根本就不曾料及的情绪,彻底弄懵了!他细长的眼帘,蜂翅般频率极高地扑扇着,一闭一启的空隙,眼球里竟然填满了缭缭血丝,那猩红和女人的剔透的眼泪竟是如此地呼应,林志刚醒悟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强烈地克制着自己的情念,努力地把视线落到了柜台上,只是这一眼,那浑身的傲骨便是坍塌了,眼神儿就那么牢牢地系在那里,他告诉自己,他的锐气完全被这个女人厮磨了……

  林志刚毅然地踏步前去,双手果敢地捧起了那个女人的脸,微闭的眼帘由她的额头往下一点一点摩擦、下移,即将触碰到了那最柔滑的部位时,两片微启的唇隔着视线交错着间距。

  他俩谁也没有料及,此刻的梨花,正站在门外。

  梨花的眼泪肆意流淌,她用袖子不停地抹着,她估计丈夫林志刚就在里面,不但在里面而且和那个女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啊?梨花,你该怎么办?砸门!不……不能砸,门好砸,这人可丢不起!梨花难以控制这悲哀之极的眼泪,难以控制这怒火心中烧!

  梨花,你是不是要镇静,千万要冷静,即使是这口气憋死,你也得忍!

  梨花想到了把自行车推走,推走?拖走?可是她此刻两腿发软啊,如何怎么也恐怕是推不走了!再说,推走个车子又能怎样?你能阻拦里面的人所有的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一切勾当!梨花,只觉得两眼发黑,她就这样,躲在避人之处紧紧地盯着那个门,她手里心攥着一把一把的汗,那汗和眼泪一把一把地溢出着,逼着她死,逼着她立刻虚脱,逼着她做出无法控制的举止,逼着她向一只突然发疯的狗,冲着那门冲去,门啊,你快点打来吧,让我看看我的丈夫是不是在里面?门啊,你千万这个时候别打开,我怕我会疯掉,我怕我会崩溃。门啊,求求你,可怜我这拖儿带女的女人吧,我不能失去我的丈夫,我真的不能,我不能……

  梨花紧紧地屏住呼吸盯着那门。

  不知过了多久,那门突然开了!走出来那个女人,手里端着一盆水冲着门口就泼了出去。

  梨花顾不得多想,疾步走了过去,“我家志刚呢?”

  那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脸就变了颜色“奇怪,听你这话音是找你的人是吧?我怎么认识什么志刚志软的?!”女人说完给了梨花一个屁股,扭头进了店。梨花毫不退让,她的第六感觉暗示她,丈夫就在里面!她紧跟着女人的脚后跟进了屋,依然冲着那女人斥声问道:“我家志刚你把他藏哪里了?”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家志刚!出去出去出去!哪來的疯狗,一通乱叫!脑子抽风啦?”那女人很不耐烦地冲着梨花摆手。

  “他的自行车就在你门口!”

  “呦!自行车啊?那能说明什么?你丈夫自行车停到我的门口,就意味着他进我屋了是吧?!岂有此理!我要关门了,下班!你出不出去?再无理取闹我可要喊人啦!”

  “我是亲眼看着他进来的!”梨花豁出去了,她确定自己的直觉。

  “你把我当什么人啦?我这里是小卖铺又不是你说的窑子院!你看见他进来了?真有意思!你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男人进来不阻拦呢?不要单凭你男人的自行车停到我的门口就指定他来我这儿了,指定我偷了你的汉子,把他藏起来了!就算他来我屋了,就算我偷了你的汉子,你擦亮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我这里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能藏个大活人?要不,你爬到地下往里屋的床底下搜一下?我不怕你搜,可是,我可事先警告你,你若是搜不到你的男人,我可要到法院去告你污蔑!”

  笨嘴笨舌的梨花明显吃了个哑巴亏。她被田素英炮语连珠般地一番轰炸,已弄得茫然失措,正进退两难之即,田素养的丈夫手里拎着个布兜,突然走了进来!他没有来得及看商店里站着什么人,就急急火火地走了进来,大声催促着,赶紧吃吧!你中午都没有回来吃饭,我怕你饿得扛不住,给你送来!趁热赶紧吃!”说完,掏出了饭盒摆到了柜台上,这才腾出空儿看妻子、看妻子面前站着的女人:“你们,你们这?这是……?”,他的直觉,这个女人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来吵架的?他扫了一下梨花,不得不扭过头把视线又落到了老婆的脸上,“嗨!我说,发生啥事儿啦?”不等话音落地儿,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梨花的脸,他质疑。

  “这位是大哥吧?我丈夫是公安科林志刚我……”

  “哦!林科长家的啊!站着干嘛?素英你咋不找个凳子让弟妹坐?!”

  田素英的脸变成了什么色,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丈夫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闯进来,实为让她狼狈!暗自叫苦,这戏咋是这个演法?得先把这个女人打发走!!!

  “哦,弟妹,你这是咋了?出啥事儿了?”

  “大哥,没……没啥事儿。”梨花突然转了话题,“我是来…哦,想买盒雪花膏,只是,没有我要的那种。”

  “这样啊!让你嫂子记住,等再进货的时候留个神儿!你坐啊?别急着走,对了,你吃了饭没啊?给你嫂子送的饭多,她也吃不完,素英,快去再拿个碗!”

  “别———不了。我吃过了,这就走。”梨花醒悟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立即转身恨不得飞出这个令她不敢多想的地方

  田素英是看着梨花就那么离去的,离去的梨花,似乎在擦着泪。

  田素英一屁股瘫到了凳子上,久久地缓不过神儿。暗想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节骨眼上,竟然还派上了用场,若不是他恰好进来,今儿这场子可就难收了!连他的手都没拉上差点被他的老婆逮个正着,若是和他真的发生了点啥这脸上的黑被他老婆抹得见不得个人也就认了,可偏就那姓林的好像有了第六感应料想他老婆跟着他来了,泥鳅一般的溜走了!枉费了自己的一番精心布局!

  梨花浑身已是酸软无力,上道口的路她一步步挪着,怎么走总也走不到头了,迎面刺骨的寒风刀子一般剐着她的脸,挂在脸颊的泪珠似乎也已凝结成冰,她的眼前是无际的迷雾,她看不清方向,更辩不清来时的路,她的腿木了,拖不动了,她终于走回来了,推开自己家门的一瞬间,她僵立着,两孔窑洞,一个砖房,她不知该进哪一个,砖房是母亲的,窑洞是两个女儿的,另一孔是她和林志刚的,而自己和林志刚的那孔,她是绝不会再迈进去一步的!女儿们的,她也不能进;母亲的,她更不能进,她不能让她们看到自己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没办法停止哭泣,这个家啊,恍如隔世般已失去了所有记忆的家啊,它已不再属于自己。

  梨花探进家门的腿又退了出去,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嚒?她不甘心!她必须让他林志刚给个解释!!!

  她要去单位找林志刚。

  林志刚知道那破败的自行车会丧眼!会立即暴露自己的行踪!可,那又能怎样呢?不过一个交通工具而已,停在哪里都是它的自由,无从去找个“说法”的理由。即便她梨花逼着说出个理由,即便她怀疑自己去了小商店,那又如何?凭什么说自己钻进了那个商店,凭什么那个女人关了门,自己一定就在里面?即使他不相信自己地解释,那么退一步说的话,逮住车子终将比捉住“人”强!今天这一幕,终将逃不出她的审问,且细细思量,搜肠刮肚给她来个无懈可击的自圆其说罢!

  好歹多年的政治思想教育工作早已练就了自己的一套好口才,自己的口才,咋说也在她樊梨花水平之上吧?

  “妈!”梅子漫不经心地一声,梨花猛然打了个寒战,她顿住了,惊慌的眼神映到了梅子惊觉的眸子里夺不走,抽不回,被它紧紧地套住了,“您站在外面干嘛!怎么不进来?!”

  “梅子……”

  “到底发生啥事了您说啊!快要把我急死了!”妹子扯着嗓子跺着脚。

  梨花用袖头擦着泪,把头转向了一边。

  “妈,您这是咋了?”和梨花个头不相上下的梅子抱着母亲的肩头强行地把她的脸扭了过来,双手捧着母亲的脸,用手背一遍遍给她擦着泪,眼珠子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她探问着,“妈,谁给您委屈了我奶?……我爸?”

  “别问了!”樊梨花咬紧了唇。

  “妈,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说出来,沉默只能说明您的软弱和无能!”梅子这个小嘴巴,好似一把刀子,那功夫也绝不是一两天就能磨练出来的,况且多多少少还有父亲身上的某些遗传基因,还有一些来了脾气崭露出的鲁莽和霸道!

  “不说我就去找老不死的算账!一定是我奶她又说难听的话给您听了!”

  “你回来!”

  “那是谁!我爸?”

  梅子焦急地从母亲的眼神中扑捉答案,她眸子里喷射的凶光,梨花胆怯。

  “真的是我爸?您说!是不是我爸?”

  “你不要用你先人恶神的语气审问我,你也不要用你这恶煞的眼睛瞪我,你老林家的,我什么都不欠!把你們这些龟孙子生下来是我的罪孽!你先人我都靠不住,这辈子还能依仗谁为我诉苦伸冤!”

  “您不要再隐瞒了……你是不是又去了那个小商店?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是不是第三者插足到了咱家里来了!??”

  梨花不敢相信这句话竟然出自小女儿之口,她惊呆了!“什么第三者第四者你哪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你脑子里天天都想啥呢!?”

  “想着啥?想你们天天为了她而争吵不休的那个第三者!想怎样找着证据去收拾那个第三者!“梅子咬牙切齿地回复道。

  樊梨花的突然逆反迫使梅子禁不住地火冒三丈。

  梅子的一番话差点让梨花背过气!“你去啊!!!”她激将法似地怒吼了一句。原本跨进门的脚又抽了回去,转身向外走,“你跟着我干啥?回去!”樊梨花狠狠地责令女儿。

  “您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去死,你也跟着?”“跟着!您不是找她吗?那就去吧!万一她动手打您,我还能帮着!”

  “没你的事儿,你给我回去!”梨花甩不掉梅子,她便站住了。

  女儿的莽撞举措反倒让她顿然清醒了许多。思虑了片刻,转身不得不往回走。

  梅子撵着脚后跟也转身往回走,梅子夹着膀子缩着脖儿,她太冷了。她多么希望母亲能听她的一句劝解消了她那莫名其妙的怒气,跟着她一起回到温暖的窑里啊,以便于让这个难熬的一天将就着度过去,明天有没有太阳天终究会亮,她害怕漫长的后半天再一次拉成冬夜的距离,无尽的黑暗,这个家会滋生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灾难,不是奶奶,便是父亲,或者眼前的母亲。梅子怕极了……这样的惧怕把个不经意的事件推到了极其可怕的边沿,她滋生了一个念头,她要联合姐姐一同去小商店找那个女人,她要和那个女人谈判,让她从父亲的视线中立即消失,让她自觉地退出对父亲的纠缠!不管这种猜疑是真是假,她永远相信自己的母亲,永远站在母亲的这一边,替母亲说话!

  梅子暂且安抚了母亲,瘦弱的小身板顶着凌冽的西北风,走出了家门,她要去学校找姐姐商量此事。

  来到了学校,添油加醋把家里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姐姐林兰香听。

  林兰香一双炯炯的大眼睛先是撩起了一层雾,转眼那层雾里隐藏着死寂了无数年的深潭,潭子深不可测一眼望不到底儿!这阴森的眼神儿让梅子突然想到了哥哥买回的《封神演义》里的苏妲己!姐姐在愤怒之时眸子里分明和她一样燃烧着一团泛着浓浓黑烟,越滚越烈即将燃烧的烈火!这即将点燃的熊熊烈火好似井喷着一千多度的高温岩浆炙烤着仅离她一拳之隔的距离,那炽热逼迫梅子的眼睛火辣辣地疼!梅子突然有些后悔了,惧怕了!!

  梅子不知道此时的姐姐林兰香已经不是早些时候的那个低声细语的姐姐林兰香了,她已是个有“主儿”的女孩儿了,有了“主儿”的姐姐林兰香她已经有资本去面对那个老女人,甚至有能力“收拾”那个老女人!即使她不出面,单凭“那个人”就足以把家里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部摆平!只要姐姐林兰香勾勾手指,略微地使个眼神儿,连话都不用说,“那个人”便可现身,帮着她铲平她想要铲平的一切障碍!“姐,要不,咱再等等?”把姐姐的火点燃的梅子显露出了退缩的趋势,“不等!你能确定那个女的几点下班?”

  “我来的时候看那门还开着。估计咱赶过去,她也下班了!”

  “先看看去!你先去踩点我随后就来!”梅子当然想不到姐姐林兰香这是要去“搬”人了。

  梅子她预热般地使劲儿地往雪地里跺了几脚,逐渐回温的两条腿似乎一下子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交错有致的双臂加速地摆动着,像初次参战“侵袭”的雏鹰,用着懵懂的而又悲壮的方式预演着和“敌人”即将展开一场搏击前的勇猛冲刺……

  林志刚来到办公室已经多半个小时了,双手捧着保温杯左右不停地摆弄着,像他此刻毛躁不安的心绪!焦虑直接挂在他紧蹙的眉头上,那忐忑的心悸活脱闷在这只杯子里的水,波动着它失衡的状态。

  今天弄得这一出算是个啥事?这是林志刚不停地声讨自己唯一的一句话:这到底算是个啥事儿!自行车明摆着停在她的门口,妻子一定是看见了它,才前去敲门。林志刚那会儿微闭着眼睛双手捧着田素英嫩白的脸庞,下巴贴服着她的额头丝滑般地一点点下移,温厚的唇抑不住内心的汩汩热浪喷涌着炽热的气息向这张覆了一层蜂蜜,馨香而又粉嫩的嘴唇凑近……

  林志刚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咚咚咚”的声音夹杂着梨花低吭的声音隔着一层树皮薄的木板门一次次传来———林志刚饱满的气势顿然瘫软了他身体的每个部位,唯有耳根儿是硬的。

  “好我的林科长嘞!您可真够悠闲的啊!你都没看出几个办公室就剩下您一个人!?”李靖华一阵疾风卷了进来豁出了似地冲着上司劈头盖脸就是奚落。

  林志刚似偷食的麻雀突然被一声大喝惊厥地抖了一下身子,余悸未消地反问着小李,“我也是刚进门!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回来取钱,这就赶紧走,一两句也给您说不清楚!我们全部在医院张罗着料理丧事!正好科里也不能离人,您就守电话。”说完又是一阵旋风呼啦啦地走了!

  “他妈的,这一个个龟儿子被孙吉利弄去搞什么名堂去了?莫不是他家死了人?死了人也不至于惊动这么大!想踢老子的摊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林志刚恼火了!

  兰香远远地看见梅子站在小商店的对面往自己来的方向焦虑地瞅着,兰香就确定了此趟没有虚行。她转身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那个人”眯着一条长长的眼线接过了兰香传递过来的眼神儿后立即聚集了目光向前方的光亮处,藐去……灯光映照的地方蹲着个非常不起眼的门面房,那灯光侧着身子从半开着的房门里迎着路面肆意逃脱,猛然撞在了簌簌降落的雪花上惨败地抖落出了一地的风霜。

  梅子一副尿急的神态抖着身体跳着脚急切地迎候着走近的姐姐,挣扎出了一脸的亢奋!

  “那个人”冲着兰香投去了一个诡异的眼神儿,摆了摆头努了努嘴儿暗示着兰香。兰香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用力地推开了门毅然地走了进去,梅子“狗腿子”般紧跟着。

  走进来的两个女孩儿招惹得田素英立刻看了那么一眼,紧接着又是一眼;这一眼,锁定了她的目光迟迟不能夺回,审视的眼光儿把这两个女孩儿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齐整整地细刷了一个通体,最后把注意力聚焦在各自的面孔上。两个女孩儿的衣着装扮各有迥异,这容貌长相虽不比夺粉争黛艳丽的女子们那般抢眼,但一个看似文静一个看似泼辣;最为突出的是,其中的一个皮肤白皙光洁润泽,齐刘海儿的短发更加夺目了她不媚不炫坚定的黑亮瞳孔,聪颖弥留于眉目之间的那一丝冷傲和微翘的樱桃小嘴儿形成了一副天生丽质的冷颜素妆,似宫廷秀女姿态万千,这巴掌大的弹丸之地还有这等清爽飘逸五官相貌如此标志之极的女子?她实为惊异!而此时林兰香则用那研究不透的复杂目光,以千分之一秒镁光抓拍的速率对眼前的这个神秘陌生人进行着初印象的鉴定!挑剔的眼神儿严严实实密密匝匝地缠绕在田素英的发丝、额头、眉梢、鼻勾、嘴角儿,脖颈直至锁骨处,最后触及到了这个女人的这双能听得懂深奥的语言会用沉默的方式替代语言交流的眼睛上,那眼睛湖泊般泛着幽悠波光,在灯光下似乎还璀璨?像缤纷的水晶球,更似狡黠妖媚的猫眼儿,这双奇特的眼睛林兰香长这么大是不曾见过的,在田素英那一汪眼神儿投向林兰香时玄妙而又輕微触碰的那一刹那,她分明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逃逸般地慌乱神色让林兰香徒然增添了自信,她回过头扫了一眼梅子,梅子立即给了一个点头的示意!林兰香方才尚且含苞着的嘴唇突然瑰丽出一抹肆意的微笑,嘴角儿挑起的姣美弧形,宛如一弯上弦月,露出六颗皓白的石榴齿,清脆的音律随之跳跃———

  “请问你这里有耗子药吗?”林兰香非常莽撞的一句询问让田素英顿然目瞪口呆!

  “你再说一遍,要什么?”

  “我要耗子药!”

  “你也睁大眼睛仔细看看墙上写得啥,烟酒食品生活小饰品!买耗子药?跑错地方了,去农贸市场吧!———真奇怪,大冬天跑来买什么耗子药?!”田素英不但瞥了询问者一眼,还狠狠地把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女孩儿也捎带着剜了一眼,显然怒气已达到了极致。

  “是啊,这大冬天的我们就是来买耗子药的!最近的老鼠猖獗地狠,奔着扑着地就明目张胆地勾引猫了!这耗子耐不住老春发情不找它的同类,却把这偷腥地贼眼贴到了高贵无比的猫警长身上,这耗子该不该收拾?!您说,这大雪天儿的该不该买耗子药?今儿个,这耗子撩骚那猫,她怎么就不忌讳呢?个天寒地冻不宜出门!”

  “谁家的女子在大人面前说话这么没有教养?什么猫啊耗子的,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把话明处说!”

  “明处说?好!为什么要勾引我爸?”梅子梗着脖颈挥着胳膊一窜一窜地凑到了柜台前。

  “你爸?”

  “我爸林志刚!”

  “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凭什么说我勾引你爸!我自己有爱我的丈夫,有幸福完美的家庭,我干嘛要去勾引他?赶紧出去……我要盘点了!这一个月的收入金额出个差错就是你俩的事儿!别弄到最后咱们谁都说不清楚!”田素英从抽屉里取出了算盘珠子扒拉得脆响。林兰香把梅子甩到了身后:“厕所的石头真是又臭又硬,是不是逼着我上手?告诉你,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们就不可能无端地来找你,你以为你勾引我爸钻到这里没人看见?你以为偷偷地把他放走,别人不知道?周边全都是眼睛!我警告你!从今而后,不允许你再勾引我爸,不允许再接近我爸一步!否则,宰了你!”

  田素英先是疯狂地推翻了算盘尚不解恨又一次把它抓起狠狠地抛到了林兰香的脚边,料定林兰香必定上手随手从柜台里抽出一把剪刀怒吼道,“再不走老娘的剪刀可就不长眼了!”林兰香毫不退缩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逼着她伸向自己的喉结,“你以为老娘不敢?”田素英连恐吓带威胁那叫嚷咄咄逼人梅子上去抱住了她的腰身拼命地摇晃怎奈那身体大树般牢牢地扎在地上丝毫搬不动,田素英回转身儿扬手给了梅子一个嘴巴,林兰香看着妹妹吃了亏,一把抱住了田素英的脑袋这就要上手,“那个人”熬到了火候似地这才闪了进来,上前一个擒拿稳稳地捉住了田素英的手一把夺了她手中的“凶器”放到了柜台上,不等田素英挣扎他又反剪着她的胳膊牢牢地控制住了她的身体,把她推到了柜台处,林兰香更为欢实地上前一步,两个巴掌左右开攻煽在她的脸上;梅子也窜了上去一阵拳打脚踢:“坏女人!不要脸的女人!让你勾引我爸!让你第三者插足!只要有我们在你别再想着靠近我爸一步!”

  梅子的小拳头每落到这个女人身上一下,她的眼泪就滚出一串,眼泪冲毁了她拳头的密集,最后落到“敌人”身上是那么软弱无力。这个女人已经挨了姐姐两个响光光的嘴巴子,已经被那个男子驯服,那个男子牢牢地抵制着她扭动的身体两只粗壮的胳膊紧紧地束缚着她挣扎的双手,那彪悍加之姐姐的姐姐的泛红的手掌加之自己的拳头,她挂在晒帮的眼泪凄惨地告诉梅子她心里的屈辱和身体的痛楚,是她的眼泪引诱了梅子的眼泪,梅子再也没有力气和狠心把拳头施加于她的身上梅身体顿然瘫软她滑倒在女人的脚面上她伸出了怯生生的手...最终还是把它们落到了女人的小腿上紧紧的抱住,哽着哽着便哭出了声:“阿姨,求求你放了我爸爸吧,也别再让他找你了,你可怜可怜我们一家人吧,我妈说不出个啥但是我妈让我爸快逼疯了,她脑子里天天都想着你和我爸爸怎么样地混在一起,她什么都不管了把家都撂了,天天失了魂儿似地跟踪着我爸爸偷偷地观察着你们……”

  “梅子你给我站起来!你这没骨气的家伙,你凭什么给她下跪!”兰香照着梅子的屁股就是一脚,“那个人”使劲儿推了兰香一把:“够了!阿姨,我之所以叫您阿姨,确实因为您年龄比我母亲也小不了几岁。她们来闹事固然欠妥,但您也不该动用剪刀做威胁,這种性质是极其恶劣的。兰香是我女友,我阻挡不了她的行为但是我有保护她的义务,如果不是您主动打人我也是不会随意介入的。至于你们俩家发生了什么事我无权干涉也不想过问,只是有一点奉劝您,见好就收吧,做事适当为别人多想一些,不要因为自己一时快乐而忽略了别人的痛苦,您说对吧?小妹这样跪下来求您,您不至于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吧?”“你们这是污蔑就是污蔑……我会告你们!你们就是把我打死我也绝会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她妈跟踪她爸关我啥事?我又没有到她家抢她的男人!我勾引他我呸!我田素英这辈子没见过男人?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呸!”“阿姨,您把话说到这份上我看咱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你把我认准了,我叫樊文斌林旭,机械厂的保安,是的,我今天为了我的女友特来保驾护航,从我的角度出发我的行为想必您应该能够理解……不过不理解也没关系,您随时可以到单位告我,我恭候。我呢?单位充其量给我本人一个记过处分,好在我单身一个,也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只是,您若聪明,今天委屈与否您只当是哑巴吃黄连还是默认了吧,本来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是吧阿姨?影响面大了恐怕您也丢不起您这张脸!”

  “你不要给老娘来这一套,打了老娘还想脱离干系,没门!你一个保卫人员对国家的法律置于不顾,竟然唆使两个女娃跑我门上挑衅闹事!恐吓住我没那么容易吧!把老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就想走了?你娘生你一场你若真有种,把老娘弄死到这里!我即便是死了,我也得落个说法儿!否则,今晚这个门谁也别想走出一步!”

  “阿姨……我不能说我母亲的猜疑是正确的,……可是,我母亲说什么不猜疑别人而偏偏只是你呢?你既然和我父亲没什么,为什么见到我们如此激动?既然确定我父亲根本就没来你这里,为什么面对我母亲的一句询问那么大动肝火,把她往外赶?您的这些表现我很不理解。如果你站在我母亲这样一个女人的立场,站在我母亲这个令人同情的角度面对这样的夫妻感情困惑,你会怎样做?

  既然今天咱彻底把事情闹开了,这个事儿就往桌面上摆———我们冤枉了您,我和妹妹愿意接受您的一切处置;我们没有冤枉你,你和我父亲从此必须有个了断!”兰香认为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是很大的让步了,只是对方的态度如此执拗,处于此刻的尴尬的局面怕是一会儿半会儿难以扭转。

  “我有个缓解问题的办法,阿姨—不知您听不听?”梅子怯怯的眼神儿流露着央求的表情。

  “那就说吧———”女人似乎也在寻找僵局的出路。

  “您来我家吧阿姨,如果我爸爸和您真的没什么,您就只当是以好心人的身份来我家,帮助我爸爸和我妈妈讲和,化解我妈妈对您的猜疑,这也算是您给我们最大的施恩与帮助—如果您能答应我,阿姨,我一辈子记得您的大恩大德,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给您做干女儿,侍奉您孝敬您都在所不辞!”

  梅子的一席话,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搞没搞错?梅子这脑子纯粹是吃错了药?兰香恨不得把妹妹这荒诞的想法一下子捏死!退一万步想,那田素英怎么可能答应?

  兰香没想到的是—思虑了片刻之后的田素英竟然答应了!

  第十二回窃案奇破道原委灵堂急转变公堂

  许文强跪在翠花的灵柩前声泪俱下着———

  “翠花,我对不起你和孩子,我做了不是人做的事啊,可我也是逼得没办法,我不能看着你继续和我受着苦,这个是:

  人家身孕八个月肚子板油多,

  你身孕八个月肚子茄皮儿薄,

  人家再穷也有鸡汤补,

  你是清汤寡水稀饭喝,

  一日两三面条馍,

  如花的容颜似病婆,

  可怜你捡个穷汉扒叉命啊,

  巧手硬是煤堆磨,

  捡回黑炭炜炉膛

  不抵三寒衣衫薄

  “呜———”

  翠花啊———我苦命的妻儿啊.

  眼看孩子降生了

  你脚踩鬼门把命夺

  可怜孤儿降生没了娘

  犬儿张嘴要奶喝

  撇下我娃儿你不管啊

  凄冷寒夜诉离歌……

  呜呜———

  翠花,我短命的妻儿啊.

  穷人不该志气短啊

  违法乱纪把贼做

  单位受损民受害

  机器变成废品货

  投机倒把走捷径

  做梦妄想好日过

  不想老天多狠毒啊

  罪降我妻苦命婆

  呜呜呜———

  翠花,我无辜的妻啊!

  孙吉利和李靖华,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得了,这案子不攻自破!

  一种极度地自我嘲弄挂在孙吉利的脸上。李靖华目光凝注在上司的脸上,试图从哪里找出个别样的内容。是的,他是动了恻隐之心。案子明了,盗贼也才此,偏偏还是个奔丧的人,偏偏还是个丧妻的夫遗孤的父!真个叫复杂的案情简单化,果断的缉拿忧虑化,如何是好?

  “靖华!你听……有人在哭?”孙吉利突然转移了注意力。“还会有谁啊科长那不就是许文强嘛!”“是个女的,你仔细听!”李靖华立即扭头看灵前那几个妇女,只见她们懒散地扎着堆挤在一处儿耷拉着脑袋姿态各异地泛着眯瞪。“是啊,好像是有人哭,一个女的……像是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奇怪了,除了你这几个嫂子哪来的小女孩!再仔细听听?”“这会儿又没有了”“哦!莫不是这夜熬得咱俩耳朵都出现了毛病脑子出现了幻觉?”“说不清楚“”找个地方眯瞪一会,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守在这里也没用,那小子哭就让他好好哭!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想到给老子惹了这么大一个乱子!后事办完,你负责把犯罪嫌疑人所有的证据收集齐全,尽快对他执行拘捕!”“尊令......科长,您去休息,我在这里看着,万一这小子再……?”“哦!我忽略了这点!小子还真你行啊!”孙吉利一拳砸在他的肩头,摊开了臂膀解开了大衣扣子把单薄的他往怀里一搂,攥着他的手,走兄弟---咱就挨着许文强,坐坐......真糟糕这天儿,刚才还是雪,这会就成了雪夹雨!今年这场雪啊!比去年来得还是早了点儿……好在,这案子就要结了!也算是个大快人心的事儿。等时候,哥好好给你小子立个功!”李靖华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大滋味儿,暗想———可惜,我哥,你怎么忘记了你也是个配角儿,也不过是个二把手,都是给人家老林抬轿的!老林真他奶奶地有福气!!还没咋地,一起那么大的盗窃案件眼看就要结案了!真正即将出风头的非他莫属了,别看咱们这么卖力气,也不过都是给他林志刚做嫁衣的!”二人不等走近,那哭声又一次传来,这一次他俩都听得真真切切,“莫不是翠花?俺爹嘞,科长,半夜真见活鬼啦?!”

  “活到这个年纪虽说经历的事情比父辈们少了点,但也听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传闻,这鬼嘛,都说有,也没见过,具体啥样谁也不说不清楚!反正,这地儿不会太“干净”,尤其“这个”还是个“凶死”,真“闹腾”起来,也夠破胆的了。”孙吉利也在暗自嘀咕着,“靖华,你嫂子把那红布给你了没?”“给了。”“拴身上啦?”“拴裤腰带上啦,咋了,科长?”“这迷信不可不信但也不能不信,活人吓不死人,这“死人”还真能把人吓死……这娘们倒是睡得安实。”“科长,我小时候常听老人说炸尸。莫不是这翠花要炸尸?”“别试探我的胆子,这事儿谁见过!”“小李,咱到周边转转?”“转就转,咱有枪!”小李假装轻松地一笑,算是给自个儿壮了胆。

  小李应付着抬脚就要走,“小李你看前面!有一团影子像是在那里卧着!”“哦!是有个黑乎乎的东西看样子还不小!”李靖华抖了抖身体,剁了跺脚,想着是不是能把那个“东西”吓跑,见没反应,接着跺脚,“你行了吧!瞧你那点儿出息!别什么都没有把娘们倒是惊醒了!跟着我”

  “呜呜……”那哭声越来越近

  “谁?!”孙吉利冲着那团影子低沉地喝道。

  “科长!是个小女孩儿!”李靖华一声惊叫。

  “谁家的小孩儿半夜蹲在这里?”孙吉利拨开了女孩儿缩着脑袋捂着头的胳膊,厉声道。

  小女孩儿抬起了头,眼前的人拿着手电筒正对着自己的脸照着,强光刺得她立即把脸又埋到了圪蹴的腿上。“怎么又是你!?”李靖华一脸地疑惑,“科长,您?认识她?”

  “和许文强从护士值班室出来时碰见的就是她,见到我吓得立即跑,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像是脑子受过什么刺激,医院的小护士!”

  “哦!我说你叫什么?为啥哭?你家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你蹲在这里干什么?你和这死亡家属……认识?”好奇的李靖华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的疑虑一股脑地问完。

  “叔,我说过那事儿和我无关,我没有参与。我只是给给她们打下手。那阿姨怎么死的,我也说不清楚.”孙吉利把手电移开,小女儿这才仰起了脸缓缓地站了起来。

  孙吉利立即脱了自己的大衣披到了小护士的身上,“走,跟叔叔到棚里避避雨雪”“我不去……我怕!”

  “有两个叔站在你面前,你怕啥!叔有话要问你—表现好,叔给你嘉奖!”“叔,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工作,可是他们开除了我。”“哦!”“那,叔叔给你重新找工作!”“真的吗??”孙吉利这句话算是信口开河,没想到这句话对小女孩儿触动竟然这么大!“哦……好吧,真的!叔最大的特点是说过的话绝不反悔!答应过别人的事情绝对照做!”“叔”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待小女儿情绪稳定,一番问话,不免让孙吉利和李靖华倒吸一口凉气!头发根儿齐刷刷地竖立了起来!

  天啊!咋会是这样!

  “我看那大哥太可怜了。孩子刚出世就没了妈妈,他还在保温箱里,听她们说能不能活下来还说不准……我看阿姨死得太惨了,我怕我良心不得安生,我妈妈在世的时候经常念叨着,人做事天在看,我若不说出真相,这辈子我也不得安宁。阿姨的骨盆没有残缺,也没有高血压的迹象,除了胎位不正一切都算正常。当时因为难产,出现了雪崩,可是手术是及时的,血已经止住了,命已经被挽回,只是……呜呜”

  “别害怕,孩子!你好好说,不论后果有叔叔保护你!”

  “可我还是怕……”“叔叔是警察,专门维护正义,专门和一切邪恶做斗争!说吧,叔叔相信你的每一句话是真的。”“他们在给阿姨输血的时候……出了错……”“配错了血型,那血浆刚输进去不到十分钟,她就开始锤胸挠背痛苦挣扎、呕吐,等她们反应上来阿姨就已经咽了气。”

  小护士说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孙吉利和李靖华也是听得一身颤栗。“怎么会是这样!科长,怎么会是这样呢!”李靖华完全一副义愤填膺的高涨情绪,孙吉利从衣兜里很费功夫地摸索着,掏出了一支烟夹在唇角,正要摸火儿,小李立即掏出打火机左手护住摆动的火苗凑了过来,“啪”刚点燃这根烟,一股火苗几近是贴着他的鼻子突然烧了起来,孙吉利立即甩了手腕儿,雪花儿夹持着西北风似有人吹气般噗嗤熄灭了那火儿,一股浓烈地焦糊味儿冲着鼻子就袭了过来,孙吉利不用看就知道烟被他拿反了。小李急忙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还剩半盒的烟塞到了上司的手心里,孙吉利不做推让,弹出一根儿,继续……一连狠狠地吸了三口,他的脑子似乎才清醒过来,长长地吐了口烟气儿,紧着着又是第四口、第五口,依旧是沉默着,不做言语。“科长,说话呀?这算是典型的医疗事故啊!”小李一点也猜不透上司这异样的沉稳,他按捺不住地着急。“你喊什么喊?这点城府都没有!还能做个啥?”一明一暗的火星笼罩着孙吉利满脸的不悦。小李蹲久的姿势从大腿处直至脚踝,延伸到脚底板,起初是酸胀最后是完全的麻木,小李隐忍不住地抬了抬屁股,强忍着自己的脾性,心里私愤着:“这么简单的道理犯得上思考吗?不知道则罢,既然知道了就要把这事儿彻底弄个明白!丧葬费能值几个钱,这事儿弄好了就是一大笔的索赔!天亮就“杀”到他院长那里讨个说法儿!死者不能就这样活活地丢了命!”李靖华就是这么想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腔燃烧着一团火,他的眼球里滚动着一团火,他的嘴巴里喷出的也将是火!这火烧得他快要忍受不住了,眼珠子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孙吉利缭缭的烟,一启一合的嘴巴,看那上司还是不言语,干脆把火儿发到了小护士这里,“你哭个啥?把我惹急眼了拖你到灵堂去,你对着死者好好去忏悔!”这一招还真管用,小护士顿然哽住。“小李你黑唬孩子干嘛……孩子已经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叔叔问你,有没有他们输错血浆的证据?或者……”“哦,我们领导意思是问你有没有保留那输错了的血浆残迹?还有他们的诊断笔录或者能抓住他们把柄的间接依据?”“我没有想到那个,病情诊断记录还有患者血型检查报告单全部做了更改。我当时血晕,走的时候只听到了她们相互间匆忙做了这样的交待。等我缓过来回到手术室那一堆棉纱也没了,后来看见许叔揣着它们满医院跑。”“哦!等于说他们已经销毁了一切的证据……小李,那团棉纱呢?”“早被我点了火,烧了。”

  “任何事情,没有证据也就没有了说服力。这不是一件小事儿,凭着一张嘴儿去指控人家,根本就占不住理儿!”“领导,没有证据,咱有人啊!”李靖华扫了一眼小护士。“一个小女孩儿能说清什么?不过是他们的一个临时聘用的护士,何况,还是被开除了的!看来……不仅仅是因为她犯了马虎的错儿,根本就在于她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慌乱了手脚,医院这是当机立断,提前对她做了处理,杜绝了后患!”

  “那,您说怎么办?”

  “没法办……”

  “那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那还能怎样?小李啊,你呀,这些年,饭算是白吃喽!”“女子,你的心情叔叔很理解。你家在哪里?叔叔先送你回家!”

  “我家在山西,爸爸把我送到这里就回去了。”

  “还有什么亲戚?”

  “没有。”

  “你今年多大了?看你也不过十七、八岁。”

  “刚过了二十一岁生日。”

  “哦,还真是看不出来呢!”孙吉利话音刚落下便看了一眼李靖华,他笑了。

  李靖华似乎从他的眼神儿里看出了一层意思。

  孙吉利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目的性包括他的眼神儿,即使是漫不经心的一藐,也是有深意的,绝不做随意浪费“资源”的事儿,他的确想到了一个联姻。这个女孩儿正值青春妙龄,也是找婆家的最佳时段。她的姿色堪称中上品,葱鼻樱桃嘴儿,小巴微尖儿梨型脸,肤色属于营养不良型的一种,看个头150cm上下,典型的小巧玲珑身材;小李,二十有四,身高175,相貌虽说一般,但小伙子事业如日中天,有的是闯劲儿,再拼个几年,弄到副科自然是没问题。家庭条件,姐弟倆个,姐姐虽然比她大了七、八岁,但姐弟倆也是亲密无比。更优越的是他的父母是双职工,而今儿拿着退休金,足已安享清福。老人也多次交代过孙吉利,有合适的女孩儿就给牵个线儿。两个人的性格也是绝妙的互补搭配,一个温厚豪放外向,一个文静贤淑内向,偏偏二人皆属于性情中人。感情丰富,率性而为。

  天色的变化和李靖华整晚上落到孙吉利脸上的每一处细节是同步的,这一刻的天边更似一只晨醒时分即将赴往集市的鱼,混沌之时被惊厥般忽地打了一个挺儿,露出了鱼肚白。

  孙吉利在为他俩想着好事,而他俩却木着心,谁对谁也都没有留意把谁多看上那么一眼。他俩的心境和孙吉利完全不同,都沉浸在许文强丧妻的悲怜之中,而两个人的悲怜又有着本质的区别:一个是眼巴巴地听着这夺命的医疗事故,明知天理不容但又爱莫能助;一个是深知事件的内幕却不能公然站出来揭穿事实真相,前者好似手无寸铁的将军无从面对于战局,后者经受不起生活的磨难失落于生命的羸弱。

  李靖华已经看透了孙吉利那点心思,无非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已,私心原本就是一个自私者的本质,而面对着他人的私心,表现出的认可与服从,完全是这个人品质的问题。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这种事情能遮掩多久呢?万一许文强知道了,他能不犯病?怎能确保他顺顺当当地被警方缉拿归案,他若知道了妻子的真正死因,他能坦然地接受执法者伸过来的手铐吗?他若闹腾起来,纵然你调动市区的整个武警中队,又能如何?毕竟是你医院愧欠了人家一条命啊!也就是说卫生局愧欠了人家一条命,再往大的说,你市长欠了人家一条命!这样定论,不夸张吧?

  李靖华不敢再往深处仔细想,利弊权衡之后,还是做了决定,接受上司的一切指令,配合他完成当下的一切任何。

  “你,叫啥名?”李靖华这才看了一眼小护士。

  “第五淑芳”

  “哦,还是双姓啊!一定是远古哪个朝代的后裔!”

  “我老家在旬邑县赤道乡魏落村,村大部分人都这个姓,据说,老祖宗在汉朝的时候就住到了那里,后来因为村里的一次大动乱我父辈背井离乡投奔了山西一个亲戚,在那里落了户。

  “哦,那就叫你芳芳了?”李靖华对这个女孩儿姓氏兴趣远远地超过了对她本人的兴趣。

  女孩儿羞而不语一脸的窘迫。

  天已经大亮,许文强双手护着棺尾,趴在那里睡着了。

  “哭了一夜呢!”孙吉利的老婆揉着眼,嗓音嘶哑。

  “唉”孙吉利一声叹息。

  “都准备得怎样了?还是不见双方亲属来?”

  “没有。”

  “那就赶紧收拾吧,一切准备妥当就出殡!”

  “对了,院长送来了一份礼钱,还有一个花圈。说是,一切丧葬费用由他们负担。殡仪馆也已经联系好,时辰已定。”

  “哦,好的……好的……挺好的嘛!哎?对了,禮钱就交给许文强吧!另外,通知大家每人随着自己的心意或多或少也都添个礼钱,算是给许文强一点生活上的补助吧。”

  “还用你说?这是大家的礼单明细。”说着掏出几张纸。

  “火盆准备了吗?”

  “准备了。”

  “把许文强唤醒,咱这就开始吧?”

  “一切礼节,你给他交代着点。怕他也是不懂。起灵的时候,他就赶紧摔盆!”

  “这些心我全部操着呢,你就放心!”

  “你负责联系饭店,事情完结,得好好酬谢大家!”

  “这个我已经布置给了李靖华。”

  “许文强有我照管,他是重点保护对象,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哐当”一声脆响,身着重孝的许文强把火盆高高地举过头顶,使劲儿抛到了地面,“翠花!我的宝儿,你该上路了啊!跟着文强走啊,强在前面给宝儿引路了啊……”

  跟着他后面的送灵人,看那恓惶的场面,自然是纷纷落泪,呜咽不止。翠花的后事算是终于办完了。

  大家吃饭的空儿。许文强已经开始接受了李靖华的审讯。

  当李靖华记录到这台电机和电缆以废铁的价位卖给了一个废品回收站,合计人民币三千七百五十元整时,滑行的笔尖在纸面上嘎然止住,一滴豆大的墨水从笔尖吐了出来。孙吉利的心更是揪在一处,绞痛着。这台电机是井下生产设备的心脏。它创造的价值是以每小时多少功率做计算的。他本身的价值决不低于三十万人民币,可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竟然把它们充当了废铁卖掉。谋取的这三千七百五十元给一个矿带来了多么惨重的经济损失,给三千五百多户矿工家庭带来了多少困惑;有多少个孩子围着父母瞪着期待的双眼要吃喝;多少个老人为了不给儿女添加累赘忍饥挨饿。想到这里,李靖华放下了手中的笔,从怀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他狠狠地连抽了几口,憋了半分钟后浓浓的烟雾冲着鼻孔喷了出来,紧接着又是几口,这一下它是把它吸食到了肺里,把已冲到嗓子眼里的怒火强行着抵了下去。仅剩了个屁股的烟头还在嗤嗤地闪着火,他冰冷的手颤了一下,他扔了烟蒂,又一次愤慨地站起了身。

  而许文强则完全沉浸在自己寡淡的叙述中。没有丝毫的恐惧。他原本就是胆大的,胆大得偷了电机卖了钱和哥几个分了脏,他们逃跑了,而他还依然正常上班,他还和正常人一样和工友们去闹罢工。那是因为他有个家,有个可爱的妻子和将要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娘俩是他的坚强,是他的信念,为了他们,他不能胆怯。虽然那几天他已从翠花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她对他的某些行为所持的怀疑,他相信以他的自我调整能力会很快打消她的疑虑,没想到休了班去矿上闹了事,这一闹却要了妻子的命。此刻的想法也是真实的--现在剩下的只有一个躺在保温箱里与他这个父亲还没有打过照面的儿子,不是为这个死娃娃他的妻子也不会死去,若不是他的小贫腿跑得太快,他的妈妈也不会丧命。潜意识里他对刚来到这个世上的小生命充满了敌意。

  妻子没有了,儿子算什么?别说坐几年牢,就是现在把他拖出去抢崩了他也决不会求饶。

  许文强的这些想法致使他面对李靖华的审问异常的平静,这平静倒是让刑警李靖华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紧接着他交代了和他一起作案的还有一个主谋王强。此人正是田素英第一次去办公室找林志刚时林志刚正翻阅着一个人的卷宗,而这个人正是王强。倘若不是林志刚陷入的家庭纠纷,此人将是他进一步要提审的重要嫌疑人之一。

  许文强选定王强做他的“同谋”,他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他知道王强犯了案子被监狱关了二年出来后胆子变得很小。所以他要做他的“靠山”,要完全地操纵他必须让他感觉自己很够哥们义气,仗义,能够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刻依然伸出援助之手。对付王强这样的酒肉朋友,在他面前要呈现一副阔佬的姿态。

  无业的王强在外面喜欢和狐朋狗友玩纸牌,这种纸牌是推拖拉机,一种来钱很快的赌博方式,有人把这种游戏叫飘三叶。因为都是一帮穷混混,所以赌资都很小。这么小的赌资王强都支付不起,许文强就利用这种可趁之机救济于他。88年的人民币顶钱用。八块十块已不算是小钱了。

  久而久之便取得王强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许文强不但具备着操纵着他行为的能力,还具备着驾驭他思想的能力。

  王强是一匹烈马,他能驯服。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王强终于被许文强派上了大用场!首次合作,初战告捷。许文强和王强当天就分了脏,许文强还进一步做出了再给他六百元酬金的承诺,这六百元只是个空头支票,它实际就是王强下一次协助许文强作案的一个鱼饵。

  这六百元的鼓励,更加激发了王强对许文强的敬畏,对他的博爱充满又一次的感激。

  是的,王强比许文强更需要钱,不是因为赌博,而是因为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正是失踪了多日的丽云!

  话说,田素英答应了梅子和林兰香后回到家,她便越发地后悔了,她为什么要去林志刚家?她以什么样的姿态去?虽然和林志刚没有更进一步的那种关系,但“肌肤”已经有了染。这一点对于自己或者他林志刚,都已经成为了不能否认的事实。她去他家将如何面对林志刚?如何面对林志刚和梨花?面对他们她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无论说什么,她的冒昧出现是不对的,三个人置于那种“要命”的尴尬局面,林志刚是绝对接受不了的,那么林志刚会做出怎样的反应?田素英,呼吸不免一阵急促,心骤然悸动不安,似乎这出戏马上就要上演。正在烦躁之时,儿子突然进了门。

  跑回来的王强进了家门,田素英觉得很惊讶,可是她并不敢多言语,怕哪句话不妥惹怒了他,她惟有小心地留意着他的举动。

  “妈,你觉得丽云怎样?”王强倒在床上,双手环抱着头,眼睛盯着天花板痴痴问。田素英很久没有听过儿子叫自己一声妈了,这一声喊得她慌乱了神,她不敢相信儿子能主动和她说话。她立即跑了过来,专注地看着儿子。儿子依然盯着天花板。

  “你觉得她还可以,就拿钱吧,我准备领她出去,也许这一走就不回来了。以后的事情你就别管了。”田素英没想到儿子要说的话就是要钱。

  “钱?你要多少?”

  “你说我应该要多少?娶个媳妇的钱需要多少?”王强别过了头咬牙切齿地说。

  “家里条件你不是不知道,你又没有给家里挣过一分钱,你父亲那身体每个月开点钱不够他买药的,我一个临时工不到一百元,我拿什么给你攒钱?”王强呼地坐了起来,“你的意思就不拿了?你们说过的,媳妇我只管找,找着了你们负责给我娶。我现在找着了,你说咋办?”

  “你能不能先和她谈着,再熬上两三年条件好了咱再娶。”田素英在兒子面前掩盖了自己曾经的那种希望和真实的想法。

  “有机会让你爸托人给你找个活儿干,听说井下还要招一批协议工。挣的钱不要随意乱花,妈每天好好给你做饭,每

  月的工资妈替你攒着,两年多一点这娶媳妇的钱就够了。”“说的那么轻松,那井下的活儿是人干的?我爸就是个活活地例子!我不干!”

  “你先干着,等有机会花钱再把你调到地面上。”

  “我说过了,不干!”王强冲着母亲瞪起了眼。田素英一哆嗦,躲在了自己的小屋里不敢出来。

  “你不给我钱,我就去抢!”王强下了床拿起了外套气呼呼地摔门而去。王强这刚一走,田素英心里便开始翻腾了,一是因为自己目前面临的事情顾不上他许多了,二是这些年来拿这个儿子也实在是没办法,他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对于这孩子而后的命运,她只能听天由命,坑蒙拐骗偷,甚至烧杀掠夺,那就看他自个儿的"造化",她管制不了他,不等于说没人管制他,纵然没有家法,国规还是有的。他若真有那么一天触犯了法律,自然会有人收拾他,再判他的十几年她这个当妈的也只能睁眼看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眼看着新的一年,春节即将来到,王强已经答应了丽云,要请她吃饭、跳舞。可是现在是囊中羞涩,拿什么请她?

  他爱丽云。上次分的钱他领着丽云全部挥霍了。吃饱喝足逛累了,每天回到旅馆丽云小脸映着幸福的光晕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止一遍赞叹地说:“强,你家真富有啊!哪像我家这么穷。你看你没有工作还有这么多的钱花,你爸妈是当什么大官的?”每听到此,王强心里就不是滋味,这个比他小六岁的女孩儿真清纯,她心里是一片透明的天空,没有一丝的污染,对他的一切都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没有丝毫质疑。更傻得可爱是她把他当成了信仰的天神,他去哪里她都会义无反顾的跟随到哪里。这种信赖让王强突然间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个责任的男人。他俨然就是一个富家子弟,每掏出的一张人民币没有耻辱没有罪恶在女朋友面前施展着洒脱,为了这个女孩子他愿意为她打破他没有做过的一切先例。

  在旅馆里,他为她打来洗脚水,深夜里,怕冷的他毅然走进雪夜里为她去买零食吃。他为她所做的这些并非是他的天生或者后天的悟性,源于他的父亲,父亲是他生活中的“楷模”。那时的他为父亲滴水不漏的‘服务”而耻辱,他认为这些行为是低贱的令人鄙视的,完全有损于一个大老爷们的男子汉形象!如今当他面对着这个让她疼爱倍加的女孩儿时,他突然明白了父亲面对着母亲在生活中表现出的一些很细节的做法。

  那一夜,丽云毫不畏惧地做了王强的女人。王强像一个行在沙漠饥渴的骆驼贪婪地吸吮着她决堤的爱潮;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一夜间成了一名男人。他明白,丽云把纯洁的身体交给他的时候就意味着她把自己的整个人生交给了他,那么他就要为这个女孩的一切着想,为女孩儿今后的幸福着想,他要改邪归正,做一个真正的好男人,他要凭借自己健壮的体魄,聪明和胆识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开创一条能让她看到好日子的希望之路。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钱,有钱,他就能给她想要的幸福,应得的幸福,而现在说这些完全是空想。他目前要做的是,送她回家,然后筹备钱,接她出来。

  他不能把她送回家里就没了结果,不能让她寂寥地空熬着每一天,不能让她由梦想中天堂的生活坠入现实中地狱般的日子。家里的条件让他看不到前途,惟有大哥许文强是他的光明。

  他要去找大哥许文强。

  许文强的性格是藏而不露的那种,是那种为了达到个人的私利,做事完全不择手段。他对工友表现出来的往往是大度而又豪爽,对经常接触的领导他的表现是乖顺,帖服。在工作中总是埋头苦干,但是在思想上他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更多的时候他沉浸于思虑,孕育着即将着手去做的某些勾当。他藏而不露的双重性格连和他同床共枕了三年的翠花都不曾觉察到。工资一个子儿不剩全部上交给翠花。而“富余”的钱却是靠偷井下的电缆换取得来的。偷盗的行为逐渐膨胀了他的贪婪的欲望,更何况翠花的分娩日子愈发迫近,这花大钱的日子还在后面。电缆换小钱,更是难以应急这迫在眉梢的经济开支。

  于是,他把盗窃的目标转移到了矿井生产设备上。可是,自己单枪匹马明显是是孤单力薄,他开始物色人选。

  面对着孙吉利和李靖华的审讯,许文强淡定自若,讲述自己的作案过程如同在陈述和自己毫无想干的一个故事,完毕,一根烟的久久沉默,他提出了一个请求---在他被缉拿归案之前,他要去见见孩子,最后再去看看妻子。

  孙吉利和李靖华彼此用眼神儿做了交流,这个要求完全合乎人之常理,予以准许,为了让许文强精神放松,陪同他的人换作了另外两个警卫。

  下一步环节,孙吉利开始部署逮捕王强的具体实施方案。根据许文强对此人生活习惯的提供,王强倘若还在本市,他习惯性出没的地方无非就是两个场合,赌场和舞厅。白天,他没那么胆大,夜晚的可能性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夜幕刚降临,刑警着便装兵分两路事先对两处做了秘密监视。

  王强落不了网,案子就不能结。无疑,这又是一个持久战。这对于有些急于请功的孙吉利来说,的确有些烦躁了。

  这个功,如何请?想想林志刚,他不免又多了无数分的敌对情绪。

  只是,这个人似乎消失了般,已经几天不见踪影,莫不是病了?科里一帮人料理许文强妻子的丧事,李靖华难道没有告诉他?

  孙吉利望着对桌的空位儿,走了神儿。

  “孙科长,孙科长,不好了不好了!”李靖华慌慌张张地跑了报告。

  “啥事!大惊小怪!”孙吉利一脸地厌烦。

  “孙科长…许…许文强,许文强….”

  “许文强咋了?!”孙吉利针扎了屁股般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许文强,自杀了。”

  “什么?!”孙吉利噗通跌坐到了椅子上。

  第十三回怜君孤秀植庭中细叶轻阴满座风

  丽云跑回来了。

  她的回来像一个病毒,公房里的人见了她立即就躲开,并警告自己的女儿千万不要接近她,好奇的孩子歪着小脑袋问为什么,大人的回话她有麻风病,并说麻风病被传染上是很吓人的。其实她的失踪她并没有她们想象的那种离奇的故事,可悲惨的结果。她只是跟着她喜欢的男孩儿到了她没有去过的地方玩了一段时间。那个地方真好啊,如果不是那个男孩一定要回来说还有一些钱在一个朋友那里,他要回来取,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回来。她要跟着他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充满是非而又贫穷的地方,离开那些老婆子们可以淹死人的闲言,离开他那无能的父亲,离开泼妇般的母亲。正是这种思想促使她走得很果断,很坦然,她要把自己交给另一个城市。她希望在她憧憬的另一个美丽的城市里找到一份工作,哪怕是给饭店刷碗,只要有口饭吃,她永远也再回来。可是这个梦,带着她没有飞翔多远,她又很现实地重新回到了她生活的地方。

  丽云不敢相信自己才走了不到一个月,她母亲的神态宛如一个精神病患者。当她刚进门的一瞬间,她表情夸张得让丽云诚惶诚恐。母亲愤恨的眼神儿向她发射了一支支暗箭,那冰冷而又犀利的目光藏着无数个质问。丽云,逃避了那目光,她放下了包,把快要僵硬的身板重重地撂到了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晴。

  她在想她的男朋友下次出走的日期,希望這个日子早一些来到。

  丽云妈对女儿的突然回来呈现的表情如同走散了很久的魂魄又猛然返回了身体,缓过了神儿的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冲过去把她狠狠地锤上无数下,直到打得自己精疲力尽为止,这样才能解她的恨!才能把这些天的哀痛和憋气完全发泄出来。然而,当她触及到女儿那目光时,她顿住了。走了半个月,她说不清楚她什么地方和过去不同,但是确实有着和过去的不同,是眼睛?还是那么黑亮,身材,还是那样。发型也没有任何改变,穿得还是她过去经常穿的衣服,到底是哪里,丽云妈,暗自摇头,她确实说不清楚。

  田素英管不住儿子,可她却能管住丈夫。她在儿子面前,任何话都是放烟,可是在夫面前,她的每一句话就是号召、使命、圣旨,他唯有承接、响应、执行。正如此刻,田素英刚好需要丈夫,她需要他的配合与她共同去协调一件事情。

  只是如何让他坦然地接受,而且一定是很愿意接受,并且还要很爽快地样子去接受,更要屁颠儿屁颠地合着自己的节拍,乐意去接受呢?

  这一点,田素英有办法,不是想多要两钱儿去接济他老妈吗?不是失落了多少个夜晚没有让他“碰”过自己吗?田素英觉得这些是个事儿,它们就是个事儿;她觉得这些都不算个事儿,它就不是个事儿。田素英,今晚以上两个条件统统答应,今晚就要大方一回“开仓放粮”。

  她夫像久旱逢了春雨,畅汗淋漓了一回,终于转过身儿安稳地合上了眼帘,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怎么就不能去了呢......讨不了一口酒喝,至少也得有一杯淡水茶吧。那可是响当当的公安大科长啊……”数秒,鼾声四起。第二天的晚饭后,田素英按照梅子说的地址,和丈夫一前一后走进了道口的公房,当不知确定是哪一家的时候,凑巧碰到了喜娥妈,她的一句询问,足以让喜娥妈怀疑自己听力出现了偏差。

  她离去的背影成了喜娥妈和几个妇女点点戳戳的靶向,她丈夫那回头的一瞥,静了她们的碎语。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个过路客的田素英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个人,这张面孔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早已被这里的人们当成潘金莲与武松的攥改版本,淫荡地扑向林志刚的一段皮影儿“戏”,那跌宕起伏的情节被妇女们演绎得惟妙惟肖。

  倘若田素英略知一二,料定打死她也不会腆着脸出现在这里吧?

  田素英扭扭捏捏地迈进林志刚家门槛的一霎那,从梨花和母亲的神态可以看出,梅子和兰香一定事先对她俩已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否则,这娘俩绝不会如此坦然自若接纳她的突然来访。二人这就打了照面,神态一个冷傲,一个冷艳。樊梨花硬是拗不过大女儿林兰香的执意,给她的脸上涂了点面霜,被梅子强行抱着给她点了点腮红,两个女儿的那点小心思樊梨花心知肚明。当田素英那身毛呢大衣落入梨花的视线时,梨花的呼吸不觉得已变得紧促,一起一伏的胸脯,把一张银盆大脸憋出了个西瓜红,看见田素英迎门进来,只管由梅子和兰香上前迎接,她端坐在那个棕的沙发椅上,唇齿紧闭,相扣的十指紧紧地握着,些许颤抖。

  兰香引领来者落座,梅子忙着沏茶送水,奶奶抱着拐杖身子斜靠在床头,松眼吊皮的眼睛里透着警觉的光芒。她手里的拐杖好似一个武器,拐头一探一探地往前窜着,俨然一副时刻朝向着目标骤然袭击的样子。

  窑洞里,被奶奶持有的敌意撩拨出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似乎还夹杂着一场敌我暴乱之后的血腥。

  这情景,田素英真格是活生生地怯了……田素英的丈夫毫无感知,他看不出个啥名堂,这边问屋里有人没的话音刚一落地,这厢就耸肩吊膀一边叫嚷着一边嬉皮笑脸地进了窑,“林科长家吗?林科长家啊!嗨!这地儿还真不好找,咱堂堂一个大科长咋就住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呢?委屈了……委屈了啊!”边说边摇头。“你赶紧闭嘴吧!”跟在她身后的田素英照着他的鞋面踩了一脚。

  “哦,这是我孩子的爸爸,跟着我来认个门儿”田素英那即将撑爆的脸皮儿硬是鼓出了一绽笑,她迎着林科长一家人投過来的目光解释道。

  梅子望着这个比田素英个头还矮半个头的男人,嗤之以鼻,长相和穿戴更是让梅子瞧他不起,难怪这个田素英一门心思地瞄准了自己的父亲。就他那个怂式子,怎能和自己的父亲林志刚摆在一个桌面相提并论?简直是天壤之别!

  “梅子,茶沏好了吧?快给你姨你叔端去”梨花冷脸吩咐。

  梅子悻悻地照做着。不过是两杯白开水就被她倒得扑扑嗤嗤的,很是没规矩,兰香端着水杯瞪了梅子一眼,逐个递到了客人的手中。田素英丈夫顾不得那开水的温度,立即沿着杯口呷了一小口,禁不住咂着嘴,把个杯子牢牢地端着。

  几个人围着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窑洞罗列坐稳后,梨花说话了,“我们这地儿就是拥挤,几百号住家户,平常人家都是一孔窑洞,我家志刚单位特批多给了一孔,六口人住也就不免宽松了一些,也并非他搞特殊化,上级领导看他破案劳神,深更半夜抓逃犯也不仅辛苦,也很危险,所以呢为了给他提供一个良好的居住条件,就开了先例,网开一面给了这种特殊的照顾。哎,扯这些干啥,你们把饭吃个嚒?我这就叫孩子准备饭!田素英立即起身按住了梨花的手,“吃过了吃过了,来时才丢了碗筷呢!咱就坐坐说说话吧……”梨花的手被她碰了那么一下,竟然有种特别的感觉,同为女人的手,人家的竟然这般不同,涂了蜂蜡一般,光滑柔软。

  兰香把四盘各样水果依次端到了客人的茶几前,挑出了两只新鲜饱满的橘子塞到了他俩的手里。田素英拿捏的姿态很是让梅子不舒服,黑白泛动的眼仁挑出的视线藤条一般一下又一下抽到田的傻瓜丈夫身上,一盘橘子被他剥得没剩下几个,力儿躲在门后,眼珠子打着晃,吞咽着口水。

  “没有什么好的招待!吃吧!”梨花抓了满满登登一大把瓜子递给了旁边的这个女人。‘别客气!家里这么简陋,没多么多讲究,皮,就扔地下”。

  梅子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果真把个桔子皮扔到了脚面泛红光洁的砖地上。田素英唬了脸弯腰捡了起来,攥在手心里。梨花把皮儿夺过来随手丢到了纸篓里。

  田素英挤出一脸的不堪。两家原本就陌生的人,突然聚在一起,似乎一下子都忘记了见面的本意,都在努力地绕着不搭界的话题,东一句,西一句,你一句,她一句,没着没落。真个有意思极点!

  “大哥也是咱矿上的?做什么工作的?”梨花的问话,又一次打破了冷场,

  田素英丈夫毕恭毕敬地回复道:“哦,我是绞车工,运输区的。唉!当了大半辈子的工人,早几年还有个拼一拼的念想,干了小班长当当,这几年是彻底泄气了。眼看单位这光景,日子也不好过,一个月的工资都能压上好几个月,干和不干都是一个样儿,混到退休完事儿!”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和林科长不能比`!年轻几岁从精力上和体力上到底不一样,林科长正是大干的好年龄啊!再努力个几年,我看他当个矿长没问题!”

  “一个科长都把他烧包成了啥样了!若当了矿长,还不知在外面弄出多大个动静!”梨花话里有话的一句私愤,梅子明白母亲这是拐弯抹角影射田素英,梅子立即瞟了端坐着的田素英一眼,看这个脸皮比城墙厚的女人是何等的反应,然而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仍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格外淡定。

  梅子很是生气!除了梅子这种心理极其的厌恶与排斥之外,林家的另几位又何曾不是呢!梅子想让这两口子开门见山说正事,直言不讳对母亲致歉,先不说她和母亲到底有没有那回事儿,单说她辱骂母亲,并且把她推搡到小商店门外的过分行为,就已经构成她前来谢罪的理由了!可,她却没事儿一般,把自己当成了走亲访友的主儿,跑来讨新鲜来了。梅子的这些想法,也正是兰香和梨花以及奶奶的想法。梅子为眼前的两位来者的表现特别不满,可她知道,有些情绪只能表露,但不能表达。发泄不出来的心火压抑着她的叛逆,梅子颇为的失意,梨花满腹的孤疑,兰香的频频猜测,奶奶的正襟危坐,四个人的心思宛若一盘布局的围棋———白子与黑子之间的攻心对峙。

  貌似曲终人散的一盘和棋?戏中看似有戲,戏中又看似无戏……

  此时,都在努力地克制着不说话。似乎,谁先开了口,谁就输了,胜利永远属于聆听者。除了那个傻瓜男人做着局外人,这里的女人们各揣着心事,自然形成的对立,彼此暗自较劲儿。

  田素英舒着嗓子甜润地笑了两声,算是解冻了僵局,她瞄准了角落里坐着的老人,开展了话题,自然先是嘘寒问暖,继而探问着老人长寿的秘笈,田素英的男人与妻子一捧一逗相声一般这方面倒是很合拍,老婆经意与不经意间吐出的任何一句话他都能应对自如地把它们接过来,揽在怀里,暖出个惬意来。这不,她老婆说起长寿,他就滔滔不绝地论起了养生,一是按耐不住兴致,撸起了绵袖这就一招一式地打起了太极拳,在林家展开了他的气功表演。

  这个气氛竟然被他烘托了,大家伙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这个时候,林志刚突然,回来了。

  梅子妈呀的一声紧紧地拽着姐姐兰香的衣袖,林兰香这一刻也傻眼了,她看到父亲一脸的肃穆遮掩不住的杀气!田素英看见了林科长先是一愣,脸颊倏然殷出两团红晕,她的身体抖了一下,失去了平衡一般,感觉突然的头重脚轻,这一刻来得太突然了,她按耐着狂乱的心跳。梨花的心也颤了,是颤抖的颤,娘几个悄悄运作的事儿,莫不是这瘟神已有所感知?突然的回来弄出个如此这般意想不到的动静,是杀人还是夺命?田素英啊田素英,你这蛰人不露锋芒的小蜜蜂!没想到你这手段这般阴毒,你给他通风报信了是吧?你昨天晚上已经事先运作好了这场戏是吧???!料我樊梨花没把你看走眼,你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想到此,樊梨花再也掩不住她突来的情绪,看到林志刚进门的一刹那,她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林志刚眼神射出一道寒光霹雳一般击在樊梨花的头骨上,咬着后牙槽怒不可遏地又把视线绳索一般箍到了田素英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铁青的脸绷着爆裂的脾气吓死个人,反问,“你俩咋来了???”田素英不知如何回复他的疑问,田的丈夫连忙起身立即抢白道,“林科长,我,你不认识;你,我可熟悉得很呐!咱矿上大名鼎鼎的公安科长。”“你是???来家里有私事?”“哦,我和我老婆给嫂夫人捎了瓶雪花膏。昨儿嫂子来店里买,你弟妹还以为没有了呢,晚上她整理货,搜出了还有一瓶!这不,就赶个紧送来了,顺脚俺也想认认林科长家的门儿。”

  “哦。”林志刚极其反感地扫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摘了头上的大盖帽,迅速脱了大衣转身出了窑洞,进了厨房。

  梨花捡了围裙立即跟了出去。

  田素英的丈夫逃回了目光,探寻似地看着老婆,这被冷落的场面早已使得田素英尴尬到了极点,她坐在沙发上扭捏了好一阵子,终于再也坐不住了,碰了碰丈夫的手给了个暗示,两人一前一后跟着脚这就出了窑洞,“林科长,那您忙,我们这就走了啊!”

  厨房里不见林志刚回应,梨花湿着手迎了出来,“吃了饭再走也不迟,现成的,马上就好了。”

  “不了…不了,林科长工作也累了一天了,好不容易回趟家,难得你们说说话好好休息休息,我们两口这就不打扰了!”“是的,是的,我们哪天有空,再来…再来!”田的丈夫随声附和。

  俩人刚离开,梅子看见了父亲林志刚淡定自若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突然发疯了一般三步并两步跨到了门口,探出裤脚的巡洋舰军靴一脚跺在了半开的房门上,那单扇锈迹斑斑的红漆木门发出巨大的声响被这突来的撞击反弹了两个来回,最后垮嚓裂开了一道指宽的缝隙后仍旧是来回晃荡着,林志刚又是一个猛烈的反脚门锁合上了!他猩红的眼球喷着怒火,他又一次进了厨房,随即梅子听见了母亲樊梨花一声凄惨地惨叫,她和姐姐林兰香从窑洞里跳了出来同时冲进了厨房,梨花的母亲抖着身体从窑洞里颠儿出来的时候,林志刚已经从腰部卸了手枪,子弹被他一颗颗推到了枪膛里……

  “你他妈的鳖孙子!我让你打我闺女!我让你平白无故地打我闺女,今天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和你一命顶一命!”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抬起了拐杖铆足了劲儿冲着林志刚的腰部就狠狠地劈了过去!拐杖顿然成了两段儿飞了出去,老太太身体一晃,趔趄着栽倒在地,

  “老林!你住手!!”丽云爸爸老王推开了门跑了进来紧跟着的是丽云妈,喜娥妈,老许。喜娥尾随最后,她把围着看热闹的邻居们扒拉到了门槛外,立即关了窑门。

  “大娘!…梨花!兰香……梅子!我的天啊,这一个个都滚爬在地这到底是咋了啊?!老林啊!你哪根儿神经不对了?有啥大不了的事情不能好好说啊,作孽!”丽云妈已经顾不上去拉谁了,跳着脚叫嚷着,惟独林志刚僵尸般直挺挺地站立着,手里还握着个手枪。恶鬼缠身般他的面部已经完全扭曲走形,喜娥躲在墙角处嘴唇一个劲儿地抖,老许捂着心口窝子一时缓不过神。喜娥胆战心惊地推搡着老许往前面靠近,老许探两步往后缩一步,这阵势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他也怕啊!林志刚的枪可不长眼万一这走了火儿!

  “老林,共产党给你配的枪是让对准的是自己的骨肉亲人是不是!?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发生了多大一点儿事儿如此这般歇斯底里品穷凶极恶!一大家子过日子,谁这辈子还不犯了错儿!拉开这架势想干啥???去去去,回屋里去,回屋!”‘丽云爸老王扳着林志刚的手腕儿,使劲儿把他往窑洞里推,“这冰天雪地的院子里老少几口都趴在地上作啥孽了受这等罪呀!丽云妈你赶紧把大娘.梨花扶起来,愣着干啥呢!”

  林志刚收起了枪转身进了另一个窑洞,踢开了门反手上了锁,老王拼命砸着门,“老林!你把门开开!心里有憋屈给哥说,哥向着你一准儿向着你…兄弟给哥个面子……你快开门!”老王听见里面是唏哩哗啦的剥离弹壳的零落声,丽云妈拉着兰香的手,“兰香啊你和梅子都快叫门吧怕是你父亲要寻短见了!”

  “爸你开门啊,爸,你快开门,我和梅子给您跪下了啊,我们不该惹您生气,爸,爸!开开门啊,开门吧…我们做错了,爸爸,我和姐姐都错了,只要你开门我以后一定要听您的话再也不胡作非为了,一定要好好学习不再惹您和我妈生气了啊,爸!”懊悔的梅子跪在门前双手扒着门使劲推,哭得撕心裂肺,“爸,我和妹妹给你跪下了啊,爸饶恕我们吧,再不敢那么做了啊!”兰香冲着紧闭的门噗通也跪倒在地,尚未开启心智的力儿也跟著跪下,“志刚,你孩子们知道错了,你看在孩子不懂事的份上绕了她们一回吧,啊?”老王嗓音嘶哑几近绝望的劝解。

  门里突然有了动静,不等老王耳朵贴门缝儿辩个仔细,林志刚拉开了门毅然地走了出来。他把头埋到了老王的肩上呜咽着,“老哥,这都弄得什么事儿嘛!把人丢杂咧,我还有什么脸面人前人后挂搭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好了好了,兄弟,你把事情看这么严重分明是和自己过不去!居家过日子哪有锅勺不碰锅沿儿的?你和梨花俩口前世的姻缘今生的连理,和和睦睦过一辈子是老人和孩子们的福气!风平浪静就不叫个生活,哪有那么多的安安生生,谁家的日子不是在大风大浪中闯过来的,夫妻两口拌个嘴瞪个眼翻个脸也都正常,哪个有了错,哪个当面指出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要斤斤计较窝在心里和对待阶级敌人似的揪着不放再也过不去了!一句话说开了,心也就敞亮了,居家过日子,咋会没有个磕磕绊绊的,相互理解多包容,多大个矛盾我就不信它化解不了!?遇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没有趟不过去的泥水河,今儿这事哥说了算,到此为止,就让它过去了。戳事弄非的事儿公房里的娘们没少干!别听婆娘们瞎嘚嘚,老爷们的血性虽然刚烈,也有明理的时候!走走,到哥屋里坐,哥还藏着一瓶儿好酒呢!咱哥俩美美喝它个几十杯!喝醉了蒙头睡一觉太阳爬上了山,看看暖灿灿的日头,生活总会好起来,啥忧愁,啥痛苦,啥烦恼都没了。”老王伸开胳膊揽着林志刚的肩膀,往自个儿怀里拥,钩林志刚拂去了他的手,“改天吧,老哥。我这还有点儿事,你和嫂子都回去吧……许哥,许婶儿,你们也别再陪着了,都回去吧……没事儿了,放心吧,没事…能有啥事儿呢?”最后一句,林志刚的戏谑与自嘲。

  老王和老许看林志刚情绪已恢复平稳,他们揪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喜娥妈丽云妈各自搀扶着梨花和老太太进了窑。

  这场家庭风暴,来得凶猛走得也迅疾,一切看似已恢复了平静……

  林志刚到了办公室,刚一落座,便觉胸口开始疼痛,异常憋闷。

  这样的事件,一起由公安科长掀起的家庭内乱,今后,有何脸面面对部下给他们安排工作?有何脸面站到上级领导面前人五人六地汇报工作?有何脸面在公房里耀武扬威地走进走出?再说,自从这后院起了火,案子的进展到了何种程度,科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啥,作为他们的领头羊整天纠结于家庭矛盾的纠纷与征讨,着实把个工作打了弹弓,这难道不算是极大的渎职吗??这种违反原则的过失行为如何向领导去做网开一面的请求与解释?想必组织找自己谈话的时日不久了,指日可待了!

  他心是不是个滋味。一人就这样呆坐在空寂的办公室里,楼里到了输送暖气的时间段,暖气管道嘶嘶地作响并且冒着热气,室内的温度足以让他迅速褪去厚实的外套,可林志刚并没有这个想法,禁不住打着冷颤,心理凝结的冰点已经完全冻结了他投入于工作的所有热忱与兴趣,思绪似火焰驹,卷着图腾的狼烟,掀起了一幕又一幕难以挥去的记忆,在清晰可见的脑电波里逐一回放:六岁没了娘,十三岁又失去了爹,无处投靠的小林志刚,找到了一家私人小煤窑,幸运的做了一名童工。

  那年他十四岁。那个年代的小煤窑巷道又矮又窄,他和工友们爬着进去,拿着一个小竹筐一点点地用双手扒煤,长时间趴在地上,肚皮磨了一块足有碗口大的水泡,水泡破裂以后没有医疗条件处理,致使伤口大面积溃烂。他用浸了盐水的烂布条拦腰捆绑,跨时一个月的伤口终于愈合了。十八岁那一年,他通过工友的介绍找到了这家国企煤矿。三年后,从一名协议工转为正式工;六年后,调至地面做了一名护矿队员;八年后,又从一名普通的护矿队员被提拔为队长,后来矿上成立了保卫科,他自然而然地被编制,成为一名保卫科干事。勤奋好学,工作积极推进,政治思想觉悟又高,不久就入了党,多次获得了先进个人嘉奖。连续五年青年突击手,获得了局里的十佳劳动模范以及优秀共产党员的称号,他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工作中的劳模,事业上的典范。被推荐到了省矿业学院为期三年的专业人才的培养塑造。

  这些荣誉的获得与身份的转折等级地位的提升只有林志刚自己心知肚明每走一步是何等的举步维艰砥砺前行,当然,也不可否认站在他身后的樊梨花多年以来默默的支持与付出。

  如今啊,往事如梦,恍若隔世,余生,注定了生活发生的动荡,将产生别样的转折,注定了难逃的宿命即将被时运改写。

  他这个公安科长的形象啊!彻底被樊梨花和孩子们摧毁了。他已不再是宏大煤矿公安科的林科长,也不再是那个公房里人人敬畏仰慕的男人堆里傲然一竹的林志刚!

  林志刚掐灭了手里的烟,摊开了稿纸,毅然地写了一份“辞职报告”紧接着,他又起草了一张离婚协议书。

  做完这一切,他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办公室属于自己的用品,关门的最后一霎那,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锁门的一瞬间,喉头更堵,噙在眼眶的泪水被他逼了回去。

  “离婚吧。”回到了家里,他对着低头干活的樊梨花推送了一句。“看看这个,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指明,还有哪些附加条件需要补充的,我这就修改。”梨花盯着眼前的一页信纸,她的心一下子被它揉碎了!

  “我不同意!”梨花解下了围裙一头栽进女儿们的窑洞里,坐在床沿嚎啕大哭。林志刚跟着她走了进来“,你我矛盾已经闹到了不可能再化解的地步,两颗各自受伤的心也已到了无法愈合的程度,另起灶台分摊过也是必然。四个娃,你任意领养,你也可以把最负担的留给我。房子是公家的,又是我的名户。我本人考虑放弃,至于法院怎么裁决,那是他们的事,我无力干涉。过了这些年,养活这四个孩子和一位老人,你我也没攒个积蓄。几件家具,你随意挑吧。”

  “姓林的,你坏了良心!!!头顶三只有神明,你做事这么狠毒决绝就不怕遭到老天的报应???”梨花捂着脸放声痛哭。

  “该来的,都已经来了;没来的,迟早也会来。死,我都不怕,还怕什么报应。”林志刚淡淡地回应。

  “和我离婚,不就是为了去找那个小蜜蜂吗?这个心你存在多久了?天知地知我不知!”

  “你无聊透顶”林志刚嘴角狞出一丝讥笑,转身走了出去。

  “姓林的,你个丧让良心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个婚我不会离的!就是死,我也绝不会离!共产党就是这样培养你的?我这就去找你矿长去!”

  “晚了,我已经给上级递交了辞职报告!我也即将和宏大煤矿解除了劳动关系!从今天开始,我是个无业游民自由身了!”林志刚舒缓地吐了口气。

  一摞摞衣服,被一双力量的大手一并塞到了麻袋里。

  梨花的母亲坐在过道的角落里,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就这么走了吗?”

  “是的,妈。”

  “不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谈?”

  “没什么可说的了。”

  “把我送回山上!”

  “那是你闺女梨花的事。”

  “我就要让你送!!”

  “那,改天吧!”林志刚缓冲的方式做了面子上的退让。

  收拾完了衣服,林志刚从腰上卸下了一串钥匙,取出两把,放到了茶几上。

  望着女婿离去的背影,她老泪纵横。

  第十四章棒打鸳鸯拆伉俪宿命无缘难成双

  失踪了那么久的丽云虽然跑了回来,回来后的她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关在小屋里,不出来。

  丽云妈偷偷趴在窗户边往里窥探,发现她在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物,不知何时偷偷准备的旅行包被装得鼓鼓囊囊地摊倒在地上。丽云妈脸色一变,立即回头去拉老王让他也过来看看,老王用手语示意她出去说话。“我看,这丫头背后有什么人指使她,看这情形还准备再跑。这样,你在家盯着她,我趕紧去找林科长去。”说完老王扭头就走。他到公安科没有找到林志刚,围着办公楼急得直转圈。忽然看见孙吉利和李靖华正好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孙科长,丽云昨天回来了。她今天在收拾东西,看样子还要走,你赶紧想想办法吧!”

  “靖华,我看这孩子的幕后还有一个人左后着她。”

  “会是谁呢?”李靖华眼珠子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上司。

  “你问谁呢!”孙吉利看着他那瓷麻瞪眼的样子突然来了脾气。

  李靖华懊丧地垂下了脑袋。

  “你女子多大了?谈恋爱没?”

  “二十二周岁。这个,我这个当爹的还真不知道。平时她和她母亲钻到一起咕咕浓浓说三道四的,啥事情都瞒着我,这方面的私事从没见漏过一个字儿。”老王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恓惶。

  “唉,你还是回去好好和她娘俩沟通,尤其是你女儿!继续观察她的动静,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孙吉利冲着他摆了摆手。

  “我说,孙科长,有情况啊!她收拾了包袱,看样子还要离家出走啊!”

  “你这个当爹的啊……说你什么好呢?真不想刺激你!”

  “我也是没法子。娇生惯养的孩子,野惯了。”

  “打过她吗?”

  “我哪敢上手,那母夜---哦,孩子的妈妈不是挡就是护。”

  “不打不成器!!好孩子打小儿就是打出来的!老人说得好哇,棒头出孝子!”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再派个人把你家也给监控喽?何况,这也是违反法律章程的事!”

  “教你一个办法!凑过来”孙吉利在老王的耳根处咕哝了一句。

  “记住了吗?”

  “我…你说的啥我没听清。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是说让我自己想办法?”老王挤眉弄眼地怯生生地回答着孙吉利,那神态颇为滑稽。

  “你快回去吧。小李,咱走。”

  望着孙吉利和李靖华匆忙离去的背影,老王呆头鹅一般木木地站立着,树上的一只乌鸦抖落了一团积雪,砸到了他的头上。正当他抬头仰望的空儿那乌鸦呱的一声冲着他戏弄般地一叫,扑棱着翅膀向灰蒙蒙的天际边飞去。

  老王满眼的神往和羡慕———做个鸟,该多好。

  “云,你不能走啊!你再走,可就是要了妈的命了!”丽云妈拽着女儿的衣袖哀求着迟迟不丢手。

  “妈!我求您,让我走吧。”丽云扒拉着母亲苍白的手,竟也是止不住的哽咽。

  了吗?“咱家不好吗?妈妈没有给你温暖吗?你从小长到大,你缺吃少穿了吗?生活上妈妈哪一点亏待你了?你到底是为什么啊?老许,你许爷爷,现在也不是过去的那个徐爷爷了,他早已改掉了过去的那些坏习惯,你不在家的时候,他还劈了一些柴火给咱家送来。他还给喜娥,单独盖了个小木屋。说是,姑娘大了,挤在一处住,总不是个事儿。喜娥,天天抱着他伯伯的衣服,没完没了的浆洗。咱这公房啊,现在的风气一天比一天好!大家争着比着,把日子往好的过!

  孩子啊,心里有个太阳,你的眼前就是个太阳,朝着阳光的地儿走,不能总往阴暗处跑啊!你再耐心地等等”

  “妈,我懂,您的话我都懂,女儿已经不是您心里那个打小就疯疯癫癫的丫头了,看看您的白发有多少根儿,女儿的心事就有多少……”丽云脸上挂满了泪珠。

  “孩子,倒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是妈妈啊,你不给我说,给谁说啊?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会有谁比我更心疼于你!”丽云妈用手给孩子擦着泪,自己却控制不住地掉着泪。

  “妈,我有了。”

  “你有了?有什么了??”

  “那个男孩儿,王强的孩子。”

  “你有了孩子?!云!”丽云妈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妈,您不要再逼我了。让我走吧。我已经答应了他,我们走得远远的,等我们把日子过好了,再回来。”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我傻得不透气的瓜娃啊…你拿刀子在剜妈的心那…你咋那么作践自己啊!我的天那!我哪辈子做得孽啊这辈子让我遭受这样的惩罚啊……”丽云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隐忍了经年的底线此一刻被丽云彻底穿透,俨然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丽云跪在她的面前用毛巾不停地为她擦着泪。她突然伸出了枯槁的手一把抓住了丽云的胳膊,“云,不管那个小子是谁,你赶紧和妈去医院把它给我堕了!咱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妈!你胡说什么啊!你在逼我死吗?!”“是你在逼妈死啊!一个黄花大闺女一夜间肚子里揣了个孩子,你让妈妈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喏?!你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就爬了起来,推开了门就往外冲。门槛外的人失神落魄,门槛里的人怒气冲天,从外面刚回来的老王正要推门往里进,此一刻两人相撞,受损的正是身单力薄的老王,他一个趔趄匍匐在地,干瘪的肚皮刮到了门框上,呲牙咧嘴的样子甚是痛苦不堪,“你这是疯啦!”“疯了疯了就是疯了!!你给我爬一边去!”丽云妈的高跟鞋一脚踢到了他的手背上,跌跌撞撞出了门。老王“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把她拽了回来,又是一掌把她推到了床边,丽云妈一个屁股蹲撂倒在床上。

  “真个要翻天啦!急眼了我一把火把这个家点喽!王丽云!出啥事了?你给老子说!”。丽云猛地一个寒战,她不由自主捂住了小腹,蹲在地上,脸色突变。

  “怎么啦,突然都哑巴了!?刚才不是还在鳖反坛吗?”

  丽云妈屁股如吸盘牢牢地贴到了床铺上,一言不发。

  “你怎么也哑巴了?刚才不是还寻死觅活吗?去呀……去呀?咋就不去了呢!”老王叉着腰,眼睛瞪得牛蛋大。

  屋里滴滴答答的水声,石英钟整点报时----这是一个饭点的时辰。

  三个人,各自揣着心事,不同程度的熬煎。这日子,究竟怎么个过法儿?

  丽云妈的心坠入了冰窟窿,探不到底儿。“丽云,我可告诉你,从今天起这个家门不允许你跨出一步,死也要死到屋里!你把收拾好的衣服给我原地儿放回去。”老王余怒未消。

  丽云原地儿纹丝不动。

  “你听见了吗?”老王不依不饶。

  “你们捆住我的腿捆不住我的心。我要结婚。”

  “你说啥?”老王从沙发上猛然弹跳了起来!

  丽云别过了身子,嘤嘤哭泣----真个似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我要和王强结婚。”

  “结婚?连什么是爱情都不知道的丫头片子竟然提到结婚?你开什么玩笑!”

  “爸……”丽云上前拉住了父亲的手,她温润的小手捂住了父亲宽厚的掌上摩挲的同时她已泪如雨下。第一次这般亲昵地抚摸着父亲这粗糙的手面,丽云的心,好疼,“爸爸,咱父女俩能不能好好说说话?”。老王的眼前看到的是女儿的一双明亮真挚的眸子,那里面凝注着一汪碧湖,清澈而又恬静,又分明隐藏着一种执着和坚持。老王低了眉顺了眼,一声哀嘆,弹了弹衣袖了尘土,落座沙发,“说吧。”丽云转身泡了杯热茶双手递于父亲,老王木然地坐着,眼皮只是抬了抬。丽云把茶杯小心地放到了茶几上,她屈膝单跪伏在了父亲的脚面,泪珠吧嗒吧嗒滴到了父亲打了补丁的棉袜上……“爸爸,对儿对不起你和妈妈……养育了我整整二十二个春秋,那么不容易……曾经的不懂事,我也很是懊悔。可是,爸爸,事已至今,我已没了退路。我和王强已经好了一年零三个月了,前段时期,我们……我现在有了他的孩子。

  爸爸,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尽管他还不知道此事,但是我相信他即使知道了也是满心欢喜的。我妈妈执意让我把孩子做掉,这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知道未婚先孕是很丢人的事,所以,我必须离开咱的家。爸爸,求你,让女儿跟他走吧”

  “他多大了年龄?在哪里工作?他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家在哪里住?”老王恨不得翻开他的祖宗十八代家谱逐一细查。

  “比我大五岁。目前……没有工作。但是不能排除他以后工作的可能。他父亲是咱矿运输区的,他母亲是大集体,就在咱上道沟口的那个小商店。他家…”

  “他母亲姓田?叫田素英??”丽云妈突然拦了话。

  “是姓田,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个亲事不成!!”一听此人姓丽云炸锅了!

  “咋就不能成?他家就他一个独子,父母都有工作,条件不比咱家差。”

  “你知道他妈妈是个什么人吗??他妈妈……唉!”

  丽云妈激动地站了起来。

  “管他妈妈是个啥人。我和他过日子又不是和他妈妈过日子。”

  “老王,你告诉丽云她妈妈是个啥人!”

  “你扯着嗓门叫唤是想让邻居们都听见是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王早已否了曾经被丽云妈吓得尿裤子的历史,俨然一副家里“大拿”的高姿态。

  “你说说,他那样的家庭丽云跟他怎能成?”丽云妈拍着巴掌,咬着青紫的下嘴唇把嗓门强压了下来。

  “丽云,即使不考虑他的家庭背景,就他本人现有的条件也是很大的缺陷。一个女孩儿可以没有工作,但一个男孩儿没有工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柴米油盐温饱都是个问题!你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你无法想象穷人的日子!孩子,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一辈子要走的路长着呢,你不能为了一时的快乐,丧失了一辈子的幸福生活。听爸爸的,趁着他还不知道,让妈妈领着你去医院把孩子做了。”

  “妈妈给你找个好大夫。不会太受苦。云,妈妈忘了问你,有两个月了吗?”

  “快三个月了。”

  “不能再拖了!明天咱俩就去!”

  “不!我不会去的!我们以后的日子我早已想过了,我俩都有自己的一双手,我们都还年轻,趁着现在孩子还小,我完全可以找个临时活儿做,我都打听好了,一家饭店要个洗碗的,王强也可以找活干,他身体强壮,什么体力活都能做。我和他已经说好了,不举办结婚仪式。随便买两件冬衣就行。我们也不和他父母住,自己租房子。房子也已经找好了。不过在郊区。”

  “你说得咋那么简单啊?!你是我女儿!我有权利干涉你的一切!不能由着你的性子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想走出这个门,除非去医院!!!”

  “妈!我求求你别再逼我了……难道你忍心看着女儿死路一条吗?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准备了安眠药。你若不答应我和王强的事,我就不得活了。”

  “好!你死!你去死!你前面喝药我后面就去法院告他王强!”

  “您告他什么?”丽云一脸地诧异。

  “我告他———强奸我女儿!”

  “妈,中国的法律还有一个罪名———诬陷罪。”

  “老王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女子什么德行?养虎成害啊,真个是养虎成害我这是!……云,妈给你跪下了!求你……把这个孽种做了吧!王家不能留下他啊!你知道王强的妈妈是是什么货色吗?她勾引你志刚叔叔啊!好端端的一个家,都快被她踢踏散了!和这种人家联姻,你让上道口的人把我们耻笑死?让我们的老脸往哪搁?这个孩子你若不做,我和你爸爸现在就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地方,天南海北去流浪!永远不再回来!只当我们全都死了,你也只当你父母从没有生你这一场!”丽云妈说着就步态趔趄地进了里屋大衣柜前,掏自己的衣物。

  老王吧嗒吧嗒地吸着闷眼,沉默。

  “妈,您怎能忍心看着医生把一个鲜活的生命堕胎为泥?我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吧?您也是为人之母,您也有那一时刻做母亲的欣喜!即使,您的骨肉是这样极其不争气的人,可您还是疼爱的啊!如今,我也做了母亲,我也有了我自己的骨肉,我要用我一生所有的力量保护他,呵护他!即使我的孩子在驴粪圈里降生,在草窝里生存,我也要为他撑起遮挡风雨的草棚。他成不成才,有没有作为,那看他将来的造化,我这个母亲永远不会对他有过于奢望的要求,唯有看到他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成长。妈,前前后后我都想了很多很多,自从发现了自己有了这个生命,我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我在想,一直在想,苦苦地想,想着和孩子逃出上道口,逃出人们视线,逃出一个唾沫星子足以淹死人的是非之地!这样,您和爸爸不会遭到白眼绝不会蒙受羞辱……倘若……有好心的阿姨婶子问起,您就说女儿在外地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工作,有很不错的工资,足以养活自己,每一天都在创造着自己的幸福生活……”

  “别说啦…妈妈此刻的感受你怎能体会得了?万箭穿心啊!云……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娘俩抱在一起早已哭成一团。老王吧嗒吧嗒,任凭眼泪打湿着衣襟,那眼泪若果落到了地板上,它便是骤然凝结的冰。

  “留下吧!是猫是狗,是骡子是马,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自然有来到的道理!爸爸,支持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云,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也不怕丢人了,谁爱看笑话就让谁看去!咱又不靠她们吃喝,何必要看她们的脸色!咱该干嘛就干嘛!爸爸答应你,你也要答应爸爸!你哪里也别去乖乖地在家呆着,一会儿我和你妈妈去那个小商店找王强妈妈,和她好好商量一下你和王强的婚事,这节骨眼儿上她总得拿出个办法吧?!”老王稳着情绪用商量的语气和女儿说道。“指望她能想出什么办法?她的心操在哪里,可想而知!”你就别指望和她商量什么!依我看,咱俩直接找他王强.不是想娶丽云吗?好,我不管你什么条件,什么形式,先拿出一万块钱来放到我这里!其次,再说谈婚论嫁的事!他若不拿,可以!把孩子做掉!和他一刀两断!”丽云妈和老王唱起了反调,泄着私愤。“妈妈,您这态度是商量事情吗?您是把事情往大的闹。王强家即使条件再怎么好,他也们也拿不出这一万块钱。如果,您觉得养我这一场亏得慌,我给您“我缺你这一万块钱的欠条?你到现在还是不理解老娘我的心?我是让你而后和他的日子有个生活的保障。不至于穷困潦饿死街头”“妈,实不相瞒,我已经给王强说过,不要让他过于难为家人,不问他父母要一分钱,我们自食其力。我也不会拖累您和爸爸,我今天必须走。您就放我走吧,可怜可怜女儿吧,命运已经把我交给了王强,这辈子做人做鬼都是他王强的人!这是任何时候都已无法改变的事实!”丽云站她了起来,她要说的话全部已经说完,下一步她要做的事,按照和王强提前说好的,收拾妥当,她要走人。不定王强已经在他们的住处等得一定很是心焦!老王用眼神狠狠地砸向老婆。丽云妈慌了神,连恐吓带威胁,软硬兼施无济于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是拦不要走的恒心的决心,你走吧......”。“爸!”丽云再次跪倒在地给父亲磕了个头,紧着又走到了母亲身边正要膝屈,母亲一把撑起了她的胳膊,脸早已别过了一边,哽咽道:“你现在也是双身子的人了,别再折腾了。要走趁着天还大亮你就赶紧走。见到他,安排了妥当,一起回家看看我和你爸爸。咋地也得让我们时不时见上你这一面......”说着起身走到里里屋从柜子里拿出个包来,“这是二千块钱,你先拿上。置办着被褥先凑合着把家安顿下来。”打个欠条,算是赔偿”

  “妈,我不能要,这是您和爸爸积攒的过活儿钱啊。”

  “让你拿你就拿!赶紧走吧,趁我现在还没有改变注意!”

  “嗯。”

  “云,那小子若给你气受,你就立即跑回家来啊,千万不要硬挺着委屈了自己!”

  “嗯。”

  丽云拿了包袱刚走出门,老王长长一声悲叹,“唉!这弄得是个啥事儿啊!贴个骡子搭头驴。而后啊,就等好儿的吧!有她哭的日子!”

  老俩口各自呆坐着,门外有人敲门。老王让丽云妈去开门,丽云妈颓废了般耷拉着脑袋就是不动弹,老王的身子骨也没了支撑,两腿只发软,也是瘫到一处不想动。

  又是三下敲门声。“屋里有人没?”

  老王急忙起身。

  “老王!在啊?”

  “哦!小李啊!你怎么来了?”

  “林科长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班了,我过来看看,家里只有老太太。问了半天也听不懂说了个啥,似乎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看你的门儿没锁,顺脚过来看看。”

  “进、进,进来说话。”

  丽云妈忙起身倒茶。

  小李在门口脱了大盖帽用它抖了抖身上的尘灰,这才进了门。

  “志刚俩口子一直闹别扭,前几天闹腾得乌烟瘴气的,差点出了几条人命啊!”丽云妈把茶杯送到了小李的手里。

  “哦?!”

  “咳!清官难断家务事啊!都说是好端端的日子不过,硬是鼓弄出个第三者!把个家折腾得鸡飞狗跳的!估计日子过不成了,志刚闹着和梨花离婚呐!”

  “有这等事?”

  “小李,这事儿能随意开玩笑嚒?若不是彻底闹大了,谁敢胡说八道啊!”

  “那第三者?”

  “唉,没法儿说啊!再多说上两句,我这老脸可没处钻了。”老王一副臊脸的窘态。

  丽云妈抢白:“小李是公安科的,啥事儿没见过。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有必要再藏着掖着的!那女的叫田素英。我女儿丽云跟著的那个小子就是他儿子王强。”

  “你女儿呢?!”

  “走了!死活要走,找王强去了。”

  “王强在哪里??”

  “说是在郊区租了个房,八成在那里..怎么?你认识王强?”

  “你们说的这个王强正是我们这些天正要刑拘的盗窃嫌疑人。你女儿若是跟他,那就坏事儿了!”

  “啊!!!”老俩口顿然呆若木鸡。

  许久,丽云妈方缓过了神儿,一声凄厉的哀嚎:“天神啊……”

  第十五回回首向来萧瑟处一纸休书透绝情

  两起盗窃案合并一起终于圆满结案。这对于宏达煤矿来说是件天大的喜讯,此案孙吉利立了一等功,被公安处授予“优秀刑警”的勋章。单位评他为“陕西省十佳劳模”,个人事迹上报材料已经由专人连夜撰稿。紧接着,他被任命为宏达煤矿公安科科长职务。小李也立了功,被提升为公安科副科长。另有一个文件下发《关于免去林志刚职务的通知》。

  林志刚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来临得如此之快,突然让他受挫的心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林志刚对党政的决定没有做出任何异议,他只是觉得很狼狈,面对着众人的眼神他实在是无地自容。他这个功臣一眨眼成了人们唾弃的罪人。都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外遇,后院的一场大火差点出了人命。有没有的事情已被传得满城风雨以至于党委组织不得不对他的人品和生活作风产生了质疑,通过调查肯定了人们的说法。组织上对此事倘若没有个处理的结果何以严明党纪?何以正确树立党员和干部的思想作风?林志刚自从免职文件下发之前,他就已做好了离开单位的决定。

  街上到处是彩灯迷漫,各大小商场店铺为他们的商品打着霓虹灯样的广告吸引路人的眼球,招揽上帝,人们的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气,采购着比平日高出一倍价位的东西。元旦快乐的,新的一年也是快乐的,街道是快乐的,满街飞扬的音乐也是快乐的,那首歌《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更是快乐的。生活在小城里的人们也都是快乐的,唯独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的林志刚,他一点都不快乐,他的内心深处仿佛写满了无尽的冤屈和感伤。是的,他已经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起诉书。明天法院就会向梨花传票,开庭的时候她到底能不能来还是未知,来不来该判还是要判的。对这个婚姻他的心已死,现在纵然是一百头牛的力量也挽不回他这颗执意离婚的恒心。想到此,他的心理有一种平衡的欣慰。没错,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他快要挣脱了这桎梏与枷锁,即将解脱了!

  家书内容简明扼要,以家急电报的方式被梨花寄了出去。她已顾不得这样的电报是否吓坏了儿子。她迫切需要儿子的救场。

  前面已经说过长子林谦在大学校府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靠自己的实力每年都能拿到学校奖励的助学金。林家,他是梨花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他是樊梨花这个做母亲的精神依靠。

  林谦接到了加急电报立即向学校请了假,立即坐火车往家奔!

  梨花给儿子备了他最爱的酸菜馅儿猪肉水饺,趁着孩子吃饭的空隙,她把家事向儿子讲述了一番,这顿饭是搅拌着母亲樊梨花的眼泪入口的,林谦难以下咽。

  父亲的严厉、刻薄、独断,自私……这样的词语是他这个做儿子为父亲量身定做的,唯有不及而无过之。林谦的聪明源于他过人的记忆,他永远不可能忘记父母怎样地把他遗弃到了农村奶奶家,领着两个妹妹急匆匆的回了城。他们这一去,他在农村和奶奶一住就是六年。六年啊,陪伴着他每一天成长的是竹筐和土炕。多次遭受同学的排斥,在同学们的眼里他是个外来户,他们不仅不愿意和他做朋友,还经常打他。因而童年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孤独的,屈辱的,令他从小心灵就受到了创伤。这种成长环境注定了他性格的孤僻。奶奶喂养的一头猪是他唯一可以静静听他说话的小伙伴儿。他无论是蒙受了同学的欺凌还是获得了老师的表扬,他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这头老实而又温顺的小猪,他在外面受了气,他就用“打猴”的鞭子发泄到它身上,一下又一下数着数,看见嗷嗷叫的小东西东躲西藏,他别提有多痛快。一番取乐之后,他立即会把满满的怜爱落到这头小猪身上,他拾起竹篮子一口气跑到山上,给它拔四月长得正在疯头上的灰灰菜,苜蓿菜吃。这个基本上只在嘴巴上动心思的家伙,面对这突来的诱惑,早已忘却了皮肉之苦,及其愿意用体罚的代价换取美味的奖励。猪的痛苦与快乐,也是林谦的痛苦与快乐,猪有它自己的童年,猪的童年是相对于林谦的存在而存在的,是忍辱负重的童年,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童年,永远源于一框美味的施与,用逐渐成长的身体和骨骼,报恩与林谦和奶奶,以及林谦童年的记忆中那个整日整夜疲于奔波劳碌了十多年的舅舅,舅舅的英年早逝,给他原本就灰色的童年涂鸦了永远也挥之不去的一抹血腥。

  他被母亲接往城里上道口已经到了他上初中二年级的时段,母亲在父亲的极力反对下执意把他从农村转到了这里。刚步入城里的他对这个家很是生疏,他饿了不敢主动要吃的,每当他看着妹妹们手里的把玩的小东西,眼神泄露着他的渴求和羡慕,他知道他没有资格拥有它们。她们见父亲回来会撒娇地攀爬于他厚实的背上肩上时,他远远地躲在犄角旮旯捂着明亮的眼睛透过张开的指缝羞怯而有好奇的偷看着,他怕父亲老鹰一般突然投过来的目光把他这只小鸡捉个正着。慢慢地,他小小的心里萌芽了一颗叛逆的种子,他学会了用同样的眼神一次次抽打在父亲身体的所有部位,这样的敌对与仇视激怒了父亲,无厘头的遭来一顿暴打。他上课打盹,迎来了班主任的家访,老师的语重心长捎带着他的殷切希望,只有樊梨花明白,儿子林谦得到了老师的重点栽培,然而,林志刚却认为这在整个上道口是件丢人的事情,给他这个父亲的脸上涂了锅黑,当晚不仅断了林谦的口粮,他被惩罚他站在院门口淋了半个时辰的雨。那一夜,林谦突然明白了不好好学习,他今后的下场会比这一切更惨。他忍着低烧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借着手电筒翻开了书本,从此开始了彻夜苦读。他很有志气,初二第一学期他的成绩全班第一,第二学期全年级第一。他这飞速提高的成绩,班主任以及所有的代课老师都认为不可思议,后来的一次期中测试,校长都为之震惊。他是全校的重点培养对象,他是学校的荣誉。他用自己的眼泪和汗水,第一次迎来了父亲林志刚的倾注,破天荒一般,把他自己脚上的一双高腰翻毛牛皮靴亲手穿到了他的腳上。

  然而,这种态度转变得太快,这种爱来得也太迟。林谦并不因此对父亲持以丁点的好感与施恩。

  中考结束,漫长的暑假碾压着等待的焦虑,这天,林谦突然收到了某地航空学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他表明了自己的选择,老师和校长撵到了家里苦苦相劝,让他继续上高中,说他是大学的好胚子。他舍弃了自己的想法,听从了所有干涉者的建议。

  高中两年他把自己又埋进了书堆里,高考他一举夺魁,考到了一所理科重点大学。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离开了让他无法用“感念”这样的词藻去品读的家。

  听了母亲的一番哭诉,林谦对父亲又增加一层厚厚的仇恨!他不知该用什么话来更好的安慰眼前这个可怜巴巴孤立无助的母亲。他得知“父亲”林志强已经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起诉书时,他紧咬着嘴唇,蜡黄的脸色冷却了他彼时的愤慨:“妈,啥都不说了,咱坚决和他离!”

  他认为既然事情已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挽回的必要。父亲对这个家庭原本呈现的就是一副冷血动物的态势,他在林家“过度”的三年里,母亲一人操持着家务忙忙碌碌的每一天,他咬着图绘的铅笔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感受着,他見到的是太多的关于父亲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剥削阶级一般的丑陋,他听到了“父亲”林志刚太多的三冬寒般的谩骂和诅咒,看到了无数次他对母亲投过去的类似那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愤恨。他由三年的生活细节一幕幕走读与注解父亲二十年来给这个家庭,自己孩子们,成长的历程里身心带来的种种伤害。

  梨花万万没想一封加急电报把大儿子林谦叫回来,得到的是完全支持她和他们的先人林志刚解除婚姻关系的看法和决定。

  林谦看母亲有些犹豫,他加重了语气,最后一次坚定的表态:“妈,必须和他离,这种婚姻早该解体了!!”

  “离,还是不离?”樊梨花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与反反复复的纠结中……

  法院开庭的传单寄到了梨花的单位。“陈世美这是彻底把路走绝了!”梨花狠狠地往地下吐了口唾沫禁不住怒骂道!她面对林志刚这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硬着头皮准备应战!!

  她早就做了最坏地打算,即使离也要和他斗个鱼死网破!姓林的既然不顾二十年夫妻一场的情面,那她樊梨花也绝不会手端豆腐心慈手软。她要把该维护自己和孩子们的权益全部争取过来,该属于自己和孩子们的家产全部夺回来!

  其实她和林志刚生活了这二十年,除了攒了一堆床单被褥旧衣衫之外,所谓的家产无非就是一个大衣柜里和那对儿棕椅,另有一对儿不锈钢椅子以及三张木头床板和两袋面粉,一袋子包谷面粉,一袋子小麦面粉,一筐土豆,三口铁锅,小一号的是炒菜用的,大一号的是煮面烧水用的,更大两个号的,是蒸馍用的。唯一算得上值钱的家当就是一台“魔星”牌双卡录音机,那辆加重自行车。若说存款,羞于启齿。

  若说负担,也就是除了林谦之外尚在念书的三个孩子和一位已是花甲暮年的老人。

  梨花在林谦的陪同下,毅然地登上了法庭。那场面她以为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宽敞而又高大,没想到只是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空间,除了审判席那一排长条台案以外,观众席上摆着几张桌椅和板凳。林志刚一流的口才在威严的法庭上派上了大用场,梨花无力辩驳连连颓败。她的脑袋和身体似乎已经完全分了家,她不知自己都说了什么,甚至连林志刚给她立了四条罪状,她都以无力还击的态势被认为默认。她被自己的笨嘴笨舌急出了眼泪,她求助的眼光探寻林谦,儿子的表情是刚硬的,他紧握的拳头和青筋凸起的额头裸露了他骨血里喷薄的仇恨。浑浑噩噩的一场审判,樊梨花在离婚判决书上签了字。

  林志刚刻薄的言词和绝情的表态使梨花屈辱的眼泪如夏日突来的冰雹颗颗砸在她的心窝里。这个和她同床共枕的丈夫露出了凶残的嘴脸向自己捅了致命的一刀。她败得惨不忍睹。四个孩子,她领回去两个抚养,老人是梨花的生母,当由她赡养。几样老家具归她,果不其然,房子判给了林志刚。

  梅子开完了元旦联欢会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这次演出她们班获得了校长和老师们的热烈掌声和一致好评。剧本更是得到了赞扬。她成了年级里真正的才女。哥哥回来梅子是知道的,只是她专注于晚上的节目没有过多和他说话一味忙着自己的事。她走在路上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让他得知她的进步和获得了这小小的成功,然后再和哥哥好好聊聊让他美美的说一些他在大学校园里新鲜的事情。当她兴致勃勃地跑进了家门时,眼前的一片狼藉让她不敢深虑,她惊呆了!

  家里的东西该收拾起来的全部打了包袱,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哥哥把她叫到了一边:“梅子,咱妈已经和他离婚手续办了,你和小弟已经判给他抚养”“你打住哥哥,你说的他是谁?”“他是你爸爸”“难道不是你的爸爸?“昨天是,但是今天已经不是了。”“那我是谁?”“你这瓜女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昨天是你妹妹,今天我也就不是了,是这个意思吗?因为我判给了我爸,从今天开始我们是两家人,是么哥哥?”“你死丫头,胡说什么!”“咱爸和咱妈已经是两家人了?从今天开始他俩是陌生人了。哥哥!我没有同意他俩离婚!任何人没有告诉我他们要离婚,这是为什么?”“离了就离了,给你说,你懂个狗屁!”“我没有权利决定他们是否离婚,但我有权利选择跟谁!”“你跟谁已经不是你能决定得了的“”那我谁也不跟“”你的翅膀还没长硬,你还得靠那老东西养活。”“我不靠他也能够养活自己!”“不准你瞎闹,你和小弟跟着他,日子会比我们过得好的多,至少他是个科长,不缺吃穿,还有住的地方。我们就不同了,现在就要搬出去,房子已经判给了他。”“哥哥,你和奶奶妈妈搬出去住哪里?”“这你别管,我会想办法!”“哥哥,你还有一年才毕业呢,妈妈的收入那么低,怎么继续供你上大学?我停学,不上了。明天就去找个饭馆干杂活儿,管吃管住的那种。”“我可以勤工俭学,勤工俭学你懂吗?我可以养活我自己!我可以给学习差的学生辅导功课,我不用出力靠知识就能挣钱,你靠力气活,累死一天也挣不了三块钱,你该争口气好好读书,大学你是唯一的出路,否则你就是他说的那样,你是个废人!”林谦在气头上,没有经过考虑此话脱口而出。“哥,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好么?”“我。。我说让你好好学习!”“不是`!你说咱爸说我是个废人!”“听明白就好。你以为老东西是什么人?他不配做咱的父亲。他没有责任,他自私自利,在法庭上不是法官调解,他是无论如何不要你的,他说你身体不好,爱生病,他负担不了!”“胡说,爸爸不会说这样的话!”“你和谁这样说话,放肆!”林谦一个嘴巴子煽了过来:“我是这个家里的长子,我说了算!”“你说的是狗屁话!你不回来,爸妈还不会离婚,你这一回来,妈妈就同意离婚了,你在爸妈面前没有起到好作用!”‘你给我滚!”“我滚,这是我的家,该滚的是你!”“梅子,你说话怎么这么可憎!还没有怎样,这就成了你的家了,你眼里的母亲死了?”“你们都不要我了,我一下子成了这个家多余的人,你们是不是认为我该死了!我身体不好,我不会拖累你们任何人,你们把我当做负担相互推卸,我走,是死是活绝不会连累你们!”“妹妹,你别哭了,哥刚才不该打你,可是咱这个家真的散了,咱妈也顾不上你了,你跟着老东西过吧,还有小弟和你作伴。咱妈也没有办法,把你俩都要来她也负担不起,还有咱奶奶。你还不懂事,不要再给她们添乱,总要让咱妈活下去,只要有妈妈在,这个家永远都在。哥会找你和弟弟。你争气,好好读书,早日离开那个老东西,不再看他的脸色!”“可是哥哥,天都黑了,你们要到哪里去住?”“咱妈已经和她单位的主任说好了,腾出了一个库房在那里。”“明天搬不行么?”“我们是有志气的人,我们不稀罕住这破地方”“哥你们这一走,我还可以去找妈妈和姐姐还有奶奶吗?”"可以,不过你要在家把饭吃完再来找她们。不要给咱妈她们增加负担,她们以后的日子更不好多。如果懂事就多替她们想想。”“恩,我吃咱爸的!我连吃带拿,只要有好吃的,我就偷给奶奶吃!哥,你啥时候回学校?”“把咱妈和咱奶安顿好,我就走了。”梅子望着比自己胖不了几斤骨瘦如柴的哥哥和母亲奶奶拿着他们收拾好的包袱即将离开这几个家,看那情景感觉他们像逃荒,内心顿觉一片凄凉,把守着门不让他们出去:“把我也带上,妈妈求求你把我带上,我跟你们一起走,要苦咱一起苦,我不愿意和爸爸过好日子!”说着一屁股坐在门口处嚎啕大哭。

  “老林!你这是何苦呢??为啥这般顺势而下难为自己???”孙吉利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性,费解地追问。

  “假若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林志刚突然地反问,孙吉利来不及回应。

  “联系的单位是哪里?接收单位是否保留科级?”

  “幸亏我的运气不是太差。你不会陌生,长虹煤矿,房产科,负责全面工作。”林志刚这般介绍的时候,略显得有点难为情。

  “哦!太好了!老林……实不相瞒,这两天我真的是寝食难安啊!总觉得在某些地方做事还是很欠妥,许许多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也在努力地想一些办法,想去找矿长求求情,替你挽回职位,即使不在公安科干,换个别的科室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今天来,正是为这事儿和你商讨,听听你的想法。听你这么一说,我的心终于踏实了,也算是彻底释怀了!这个退路好,这个退路好啊!!!值得庆祝,值得庆祝,天无绝人之路,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啊!!哎,你瞧瞧这突来的喜讯把我给弄懵了,差点忘记告诉你另一件喜事儿———许文强和翠花的孩子,我已正式收养了!”

  “哦?弟妹儿的意思?”“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谋而合,一说就成了。家里两个丫头片子,正好缺个带把儿的!这也叫儿女双全吧,只是,看着这个小可怜我这心里啊,就不是个滋味,毕竟———”

  “生有时死有命,不是你的错。不过,养个孩子没那么简单啊,如今单位这效益,你大家子自身的温饱都是个问题,再领养一个男娃子,而后,困难的地方多着呢,你如何负担?”林志刚很是担忧地提醒着。

  “办法总比困难多,想做的事情难不倒咱,我和屋里的已经想好了办法,给她在房头置办一个小卖铺,卖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增加一份收入,多养过一个娃多添一双筷子一张嘴不成问题!一天不多挣,弄它个十多元也没一点儿问题吧?!”孙吉利无比的兴奋。

  “看看,又快被快乐冲昏了头脑,还有一件大喜事儿,咱科的小李就要结婚了,喜日也定了!”

  “哦?!谁家的女子?”

  “嘿嘿,半路上捡来的。”

  “合适就行!小李也算是事业、爱情双丰收了。”

  孙吉利听出了林志刚稍带的话语中,些许酸涩的成分。一个弓着背正待起身,另一个已经站了起来,相互拱手算是做了道别。

  李靖华没有给林志刚发婚宴请帖,这是林志刚早已料定的事。地位和处境是一对儿胞弟,市侩捎带着现实一并打包“馈赠”给了当事人。

  人情世故,林志刚早已看得太透。他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回味过去,短短的几天,命运来了个大洗牌,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着实给了他这般始料不及的安排。连日来,他疲于奔波自己的路子,他忘记了上道口公房里的所有人,忘记了解散不久的家庭,忘记了“妻子”樊梨花合她的母亲一切他的“一帮”孩子们……

  送走了孙吉利,林志刚洗了洗把脸,锁了宿舍的门,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家,人间有烟火,林家已空人。林志刚恍然大梦初醒般,他清醒地意识到,妻子和老人还有他的孩子们已经人去窑空,林志刚再也无法抑制内心袭来的悲痛,他置身于和梨花同住的窑洞里,站在那个大衣柜的穿衣镜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捂着脸,放声痛哭……

  林志刚脱下了无比热爱的警服,他知道,从这一天起,就意味着他已经没有了资质把这样的标配有模有样地穿在自己的身上,出现在上道口的小街上,出现在公房的人们面前,再也不会特意站在穿衣镜审视大盖帽是否戴得端正,警徽的位置是否别得周正,凝注于无数目光的姿态,出现在上道口的那条小街上,出现在公房里人们的眼前……林志刚不敢再往更深一步去想,仿佛生活给自己开了个劣质的玩笑,把他从惨败的梦境里脱了出来,继而又拽了进去。以至于回到了现实里的自己再也找不到现实里的那个自己,那个曾经耀武扬威,盛气凌人的自己。

  日子翻开了新的一页。修养了些许日子的林志刚,这一天起来得特别早,一番洗漱之后,他从衣柜里取出了多少年不曾上身的便装,挑选了一身认为还不错的,把个里里外外全部换了个彻彻底底,没有个大盖帽,头反倒觉得多了一份轻松,似乎头脑也清晰了,他对着占据了大半个衣柜的警服深深鞠了一个躬,对着它们喃喃自语道:“原以为我能陪你们一辈子,原以为至死我都不会离开你们,没想到,感觉到这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做了结束。因为我的失职,让你们从此受了再也见不到阳光的冷落,我林志刚向你们说句———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呀……”,似乎还有许多许多话要对着它们说,说上它个昏天黑地日月無光,说他个一千零一夜,然而,此刻的他,噎语涕泪,悲满喉。

  这一天,是恢复了元气的林志刚必须以充足的精气神赴往新的工作单位,前去任职。

  到来之后的感受不及他来之前设想的那般美好,这个煤矿远离市区,很是偏远,交通也很不方便,源于人烟稀少,故而公交车的过往并不频繁,始发与终点间隔的时间段是一个小时,这就注定了林志刚要常驻沙家浜了。

  这个单位在三年前已经走了下坡路,每月百分之50的工资发放。一部分职工已经流失,到了其他的地方另寻出路,余下的工人生活习惯守旧,思想滞后不前,他们的想法是混不到吃的就是死也要守着铁碗,耗在这里哪也不去!你不给我碗里添食儿,我这两眼儿就要直勾勾地盯上它一辈子,他们二楞子似地和单位的管理机构较着劲儿、对峙着,他们怀着仇视敌对的情绪,以-“小我和大你,看咱们谁能把谁熬倒?”的工作态度———倦怠、自由散漫,不着边际、肆意横生的低俗语言,把个日常中吃紧的“五常”饥荒,升级为肢体暴力的行为倾向。岗位制度与各种规章,早已被贫穷的他们抛之脑后淡漠了。以野生放养的还原姿态,掀起了一次又一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罢工热潮,别跟工人阶级讲官僚主义的大道理,管理层按部就班上纲上线,罗列个123456789、10的红杠,工人们两眼一闭直接就论它个二五一十,单位给多少工钱他们就干多少活儿,横竖就是这一堆,任他怎样也终是无可奈何吧?

  林志刚初来乍到,对这种混乱的局面唯一能够做到的是多谋善断,贯微动密,他是新官,新官儿有新官儿的一套整改思想和对付的办法!

  林志刚以长虹煤矿房产科长的身份第一个落脚点就是单身宿舍楼306房间。接待与安排他食宿的是手下的女职员姓吴单字妍。

  他跟随着吴妍来到了职工宿舍306房间,门被吴妍打开,映入他视觉的是差不多15个平米的空间,一张单人床,简单的被褥,两把木椅和一张办公桌。一套简易衣柜和一副脸盆架,架子上面篷着一个印着“双喜”字样和图案的搪瓷洗脸盆,就这还是文书兼内勤吴妍特意从她自己家里拿来的,顺手带了一条崭新的毛巾和一块包装花哨的香皂,这种生活用品,女人自带储备天性,这个女人做事周密细致,林志刚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她30、5岁上下?身高不足一米六,或者1米五六的样子,穿着很是朴素略显得体———圆脸,肤色微黄,直发垂肩,眉头突兀两眼深邃,额头显宽略微前探,鼻梁微趴鼻头稍翘,嘴巴厚实略显宽大;笑起来,朝天小鼻孔翘翘的些许精灵,些许乖恬,些许调皮;笑起来合不拢嘴,很奔放很坦荡。泛着弧光的小鼻梁更增加了她的活泼和爽朗。林志刚眼里的这个小女人,有几分可爱,虽然她并不漂亮。

  吴妍选了个最佳位置重新把脸盆架摆放好,然后从包里掏出毛巾和香皂。她把香皂凑到了鼻子跟着嗅了嗅:“嗯,很香!这毛巾和肥皂是我爸退休时工会给发的,已经半年了,香味还是这么浓!林科长,看您脸上的皮肤属于油性,正巧这块香皂去油效果极好!”“哦,让你费心了!小吴,多少钱我拿给你。”“林科长您说得什么话啊?我不卖,要买你自己去商店买去,我把它拿走!”吴妍佯装生气,好看的小鼻尖耸了下来。“好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收下了!看你年纪不大啊,父亲怎么都退休了?”“哦,确实到了退休年龄,他已经六十五岁了,我家姊妹多,我排行老九!”“呵呵,九个孩子是老人一生的写照啊!”“林科长,您的语言很文学啊?喜欢看书?”“我不懂文学,看的书都和职业有关。你是说我用的写照这个词语?我经常看一些共产党的事迹这样的宣传书,经常有写照这个词,这里就借用了,哈哈哈”“您真谦虚!您今年有?”“哦,也过了天命之年了!”“呵,您可不像!看起来最多也不过四十多岁!”“真的吗?老喽!岁月不饶人啊!沧桑都挂在了脸上。”“林科长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你说。”“您怎么调到这里?这是个已经破产的单位。听说您过去是刑警!”“哦,工作需要吧!”林志刚面对着这个对他的一切充满好奇的小女人有些不知所措。“小吴啊,以后科里的事情你多给我提醒和指点,你是这里的老员工,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林科长,听您的口气还想在这里大干一番?”“你说呢?”林志刚的脸沉了下来,他最讨厌把工作当儿戏的人。“明白了,科长!我一定努力!您忙吧,我走了。有缝补的活儿您就吱声,被褥衣服就交给我洗。下了班我在家闲着没事。”“不麻烦,不麻烦了。我自己能做。”“别这么客气林科長,我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吴妍笑着掩了门退了出去。林志刚感觉这个小女子不太好对付,和他并不很熟悉,仅仅初次见面,就一连串地问了这么多关于他的私事,真是个机灵鬼啊且伶牙俐齿。

  这个吴妍,她对他接手的工作以及个人的生活带来了非同凡响的影响,注定了他以后的运势里,与这个女人的相识,冥冥之中,她俨然成了林志刚宿命里不可缺少的女人。

  上任半个月后,林志刚就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老工伤户为了房子再次跑到矿上来闹。口口声声要见房管科长。林志刚首次接待了他。“你是刚上任的林大人吧?”林志刚听他把自己称为林大人就感觉有些滑稽,怎么听都有些像古装戏里断案的县官。“您说老师傅。”“我想问问你,我井下工龄三十年,现老少三代仅住不足三十米的平房,我为矿上牺牲了一条腿,如今该不该给我解决住房的问题?”。按条件应该可以考虑,可是矿上为何迟迟没有解决呢,林志刚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小吴,这位老师傅的情况咱这里有没有备案?”林志刚把视线转移到了对桌吴妍那里。“他的情况比较特殊,还有一些遗留的问题没有处理完。”吴妍悄悄扫了一眼门口站立的老汉。“特殊你妈个屁!没有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在这里称王称霸,老子也不会受这么大的憋屈!”吴妍的一句话把他激怒了,顿然火冒三丈。“老师傅,您不要激动,有话咱好好说,有理不在声高嘛,在这里张口骂人可不文明啊,小吴和你的孩子差不多大,你这样很过分啊!”“我也不想骂人,林大人。都是被他们逼得!”“这样吧,针对你刚才说的我会认真调查,如果情况属实,理应给你解决。”“林大人啊!您可是为民着想的好官啊”老人扑通就跪倒在地。“您这是?快起来,老师傅!您这不是在折我的寿嘛?”“好,好,我起来。林大人若真给我解决了住房问题,我的家就有救了!”“这话怎么说?”林志刚很想多了解一些老人的家境。“自我儿子犯了疯癫病以后我儿媳妇的心就不在这个家了,硬是说她晚上睡觉我偷偷看她。天大的冤枉啊,我一个老人面对小辈怎能做那低贱的事情啊,我知道她是故意找事,可我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连我的老伴都不相信我,骂我肯定是心怀鬼胎了。我那是个什么家呀,五十平米的空间能有多大,我们老两口只能和她娘俩拉一道帘子做隔断。她晚上上床时我早早就出门先避开,早上提醒着点儿赶早就出门,为的是避嫌。可是尽管这样还是不行,有一次她半夜起来我不轻易间看见了她的半个脑袋。天老爷啊,我的罪过就来了啊,硬是说我偷看她了,说啥都要领着孩子出去找窝。眼看着快过年了,这不是明显地逼着我们老两口离开这个家门嘛!”老人鼻涕眼泪一模糊。林志刚知道贫困户的难处,可是面对眼前的这位贫困户,他家发生的事情何止是尴尬简直是怪异!‘这件事我就管到底了,我会很快给您一个答复,您在家等候!”林志刚送走了老人,接过了吴妍端过来的一杯水,试了一下温度合适,一饮而尽。

  “林科长!”吴妍忍不住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您的话回得过于直截了当了,简直是没有了退路!他的房子是上面领导有意识不解决的。”“他得罪了谁?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伤户有必要难为他吗?”“并不是他的原因,而是他的儿子!”“他儿子怎么了?”“他儿子是单位的刺儿头,因为长期矿工部门分管领导处罚了他,责令他停工。从那天起他就开始以各种方式写匿名上告信,说他们主管有渎职嫌疑,私自把矸石粉末加入原煤里外卖。这封信落到了上面手里,纪委亲自派人来调查,调查结果是他的话纯属污蔑,一派胡言。调查小组一走,他就惨了。被主管一纸令下让其滚蛋。他不服,竟然坐了火车去了北京!到了天安门,腰系炸药声称要死在天安门前,让毛主席看看他有多冤。北京警卫把他抓获,关到了拘留所。然后给咱单位拍了个电报,一张头等卧铺票把他接了回来。国家安检局说如果再发现类似的事情就直接拿领导问罪!咱矿已拿他没办法,以扰乱治安罪给予形式拘留。在看守所里,他竟然咬舌想自尽。赝本不是很大的事情让他自己闹得沸沸扬扬,根据其种种超乎常人思维的表现,矿长咨询了神经科医生,大夫认为他已属于精神分裂症。”吴妍讲故事般一口气说完,她已说得口干舌燥,捧起一大杯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现在人在哪里?”林志刚像破案般依然追着线索询问。“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要说出来,您管保也乐———精神病院!”吴妍刚喝了一口茶水喷了出去。“有那么可笑吗?简直是胡来!”林志刚挽起了袖口,转身抛了一句:“辣子一行茄子一行,儿子犯事儿与老人何干?就事论事,既然涉及到住房的问题,就要从房子这事儿进行核查,摸底,落实!”。林志刚命令吴妍即刻起,整理这位老工伤的所有材料。

  针对这个住房困难的民事纠纷“案”,他必须承接。

  第十七回穷途方知天地窄停薪留职勇下海

  梨花和长子林谦还有老母亲以及兰香老少三代挤在一个大库房,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梨花就给儿子买了车票,让他立即返回学校。儿子林谦淌着泪,鼻子揉成了红罗卜头儿他看着一大家子这般不上不下的没有个稳定的住处,说啥都不走。尽管态度这般执拗,也丝毫没有阻拦母亲樊梨花执意让他回校的决心!

  站台上,林谦紧紧握着母亲粗糙的手。

  “谦儿,你放心的去吧,这个家只要有妈妈在,它就倒灶不了!”

  梨花站在月台上,与长子分离的那一刻,已碎了十几瓣儿的心,硬是被她的坚强与倔强捏成了一个好似完好的整体,她呈现了一副安然淡定的样子,努力地挤出了一抹微笑抛给了那渐渐驶去的绿皮火车……

  一切都已经考虑好了,梨花来到了单位,她要面见小吃部的师傅,她要说出这几天自己的想法。

  “花儿,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你要辞职?!”师傅睁大了眼:“师傅,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自己想办法!我把门面地址已经选好了,是一家准备转让的饭店。我想把它盘下来。只是得需要一大笔的钱!”“转让费是多少?”“八千”“八千!你疯了?投资这么大的饭店你也敢接?你拿什么接?生意一旦做赔了你拿什么还??这可不能靠一时的冲动啊!你可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梨花看着师傅张着大嘴夸张的样子,她无奈地苦笑道:“师傅,家里的情况摆在这里,拉扯四个孩子不说还有一位老母亲,六张嘴巴要吃要喝,您说我怎么办?我145块8毛2的工资,大儿子每个月的生活费用压缩到最低至少也得五十块,您说这点收入我怎么能维护六口之家的所有花销?”“梨花啊!日子实在过不前去,有我和你师母呢!我们的条件相比较能好一些!”“师傅,俗话说,救急不救贫。您和师母帮我,一天两天可以,可这日子常着呢!更何况,我现在又是个离异的女人,不能频繁叨扰,别说师母就是放在任何一个女人心理,不可能不忌讳……我……已经决定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不过…我确实需要您帮我一把。”“我知道,是钱的问题。梨花啊,不是师傅说你,这八千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不怕你笑话师父,这是个大事儿,我必须回去和你师母商量商量,看她能给你拿出多少?”“哦!師傅啊,有您这句话,我就很感激了!若真的能给我多凑一些,我一定连本带利双倍偿还!!”“好大的口气!谁敢想你的利,本金能不能还还是两可,不是师傅我说你,生意哪有那么好做的?你这野心也太了,这么大的摊子铺出去可就收不回了!豁出去的赌注,你赢得起可输不起!你可一定要千思万虑,各个方面都要权衡。”师傅这忠言逆耳的规谏,彻夜萦绕在梨花的耳畔,她反反复复地掂量着它的分量。

  该借的、能借的都已经列入了其中。明天就要把八千元如数点清缴付给前店主,晚一步,这个店就落到了别人的手里。梨花翻开了笔记本,数了一下,借了八家的钱,共计六千元整。还差两千元———把她难为住了。

  梨花的母亲做好了小米粥盛了一碗,让她趁热吃了。梨花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饭,发呆。老太太张了张嘴,又闭上,她最终还是憋不住了:“你弟弟死时给我留了一点钱,是送我入土的。你也不要为难了,我拿出来你…先用?。”“妈……”梨花惊诧地看着母亲。老人嗳了口气,起身纸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大包袱,手伸了进去探了探,又掏出一个小包袱,又从小包袱里的夹层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扒开看了看里面的一摞子纸币,颤着手捧给了梨花。梨花宛若面对一个初生的婴儿般,她勾起了双手,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承接过来。倏然间,她的眼泪簌簌簌簌雨点般滴落了下来,她知道,这是弟弟当年用命换来的。而母亲,竟然把这笔钱慷慨地奉献给了她,梨花十分的感激与愧疚!感激的是母亲的倾囊相授,愧疚的是她不能违背当年向弟弟做出的承诺:“妈,这钱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动!”“你拿着,钱躺在这里是死的,拿去用了,它就活泛了。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眼看着没有别的路子可走。成也是它,败也是它罢!你只需给我打个欠条,也算是对你死去的弟弟有个交代。按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日子过得好与不好,都是她自个儿的事儿,和娘家无关。可我不忍心看你作难!他林志刚想当初是倒插门到的咱家,那时候,他是咋样跪在我的当面发的毒誓啊!如今,他个狼心狗肺地东西把所有的话都忘记了,把这个家扔了,成心是想看看咱娘伙孩儿们咋样地活活饿死!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缕香!!我女儿的命难道真的就到了如此惨败的地步?!我看未必!!!妈支持你做这个生意!我要给你这个压力!没有压力就不会有动力!钱,不是那么容易赔地,闺女!你必须用你一万倍的努力去打拼!你必须为你老娘我的后事有个体体面面的安排把这笔钱还上!!女子怎么了?女子坚强起来也能撑起头顶的一片天!!!”干裂的嘴唇被梨花快咬出了血,:“妈,我打这个欠条!”梨花拿起了钢笔,刚毅地写下了一行字———

  《借条》

  今借母亲人民币贰仟元整,借期一年。明年今日,连本代利全部还清。

  借款人:女儿樊梨花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这个夜晚,梨花坐在仓库里临时支起的简易床上,头顶是一束昏暗的灯光,花花绿绿的纸币被她从书包里掏了出来,一股脑摊到了床上,仔仔细细一连数了三遍,一分不差正好八千元。这八千元明天就要交到店主的手里,这八千元一旦给了出去就覆水难收了,这八千元是单位同事们的一颗颗心啊,这笔钱有可能如师傅所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会落个血本无归。樊梨花摩挲着这一张张借款,宛若烫手山芋般拿不起又放不下。

  这真是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未来的路子是忧是喜是福是祸难以预测;这特殊的一夜,她把后大半辈即将要走的路,用无尽的忧愁与思虑,试探着每一步。

  第十八回寄语鸿雁敲心门佳人有约梦成真

  自梨花和林志刚离婚以后,看看这个家孩子们的各自命运吧!我还是从他们离婚前的生活境况说起吧:前面早先交待的———和林兰香妹妹一起去小商店公然找田素英挑衅的“那个男子”名叫樊文斌。

  在樊文斌第一次发现学校有个林兰香这个女孩儿时的那一刻起;保安樊文斌加快了追兰香的步伐,他决定把暗恋实施为行动。

  他本人长相并不是很帅气,而且走路的脚形是外八字,优点是身材已经突破一米八。一米八是八十年代少女择偶身高的标准。在学校他表现的是沉默寡言,喜欢他的女孩他从不在意,而他喜欢的女孩他却埋藏在心底。他是一个性格非常城府的男孩子。兰香在学校的这三年很少接触他。也没有过多去注意他。引人注目的兰香让相貌平平的樊文斌感觉她是一颗夺目的钻石,自己仅有观赏的资格,却没有得到的资本。这让他不知渡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为了这封信,他是煞费苦心了,熬了近一个通宵。他没有书面的华丽词句,仅仅是一些发自内心的真诚表白。一开始,他找来了很多关于写情书的参考书。这些资料是他在地摊上一次次积攒的,感觉不错就买了来。心想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抄写了一半,他觉得牛头不对马尾。那些海枯石烂非他这等性格人所能说出来的。华丽而浮躁,很容易让人怀疑他的品性。草稿揉了重写的时间已是凌晨一点三十五分。等换成自己的话时,他的笔如脱缰的骏马已经开始在辽阔的原野上驰骋。用十六开信纸洋洋洒洒写了五张半,清秀的字体他自己看了都感觉赏心悦目。写完了这封信,他又以审视的态度把它从头到尾小声地朗读了一篇,当他掏出一根香烟点着把它含到嘴里深吸一口的时候。这封信在他的审核下算是过了关。信,是让同学陈晓带去的。陈晓和樊文斌是邻居。樊文斌知道林兰香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她了。当第二天一大早,他把信交给陈晓时,陈晓的心却忍不住狂跳起来。她羞红的脸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只顾着捂着嘴儿笑。樊文斌被她笑得很不好意思,燃在手里的烟被他夹在手指上打着旋地转着,茫然而又好奇地看着她,陈晓羞涩地低声埋怨:“何必如此麻烦呀,有什么话语不能直说,害得浪费纸张。”樊文斌闷了两口烟,仰脖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儿,解释道:“当面哪敢说啊,林兰香眼睛一瞪我就没了魂了。”陈晓一听一双丹凤眼狠挑了起来。“你别吓着我了啊!文斌,你爱上兰香了?我是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你觉得很可笑是吗?我喜欢她,喜欢一个人是我的自由也是我的权利。林兰香如果没有男朋友,那么相信我就是她唯一的最佳候选人!”“我不想打击你,林兰香这几天情绪很不稳,估计这封信她不会要。”“哪怕有千分之一的机率我也要争取。”樊文斌信誓旦旦地大声说。“哎呀,还死心塌地,雄心壮志的啊!”“那是必须的!兰香在我心里已经揣了两年零十一个月了。眼看着快毕业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飞了。即使被拒绝我也要大胆的去追。”“这些话给我说没有用,说给林兰香听吧,只有她受用了,才不算是废话。”陈晓带着几分醋意充满着怒气拿起了信狠狠地白了樊文斌一眼扭头离去。陈晓酸涩的眼泪几次欲出,她一直在等樊文斌向自己表白真情,她每次从他家门口路过都会刻意地往他家瞟上一眼,寻找他的身影。她经常无话找话地去校保安室找他聊天。她以为樊文斌心里也已经有了她。只不过是时机不成熟,他尚未表露而已。陈晓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没想到等来的这一结果,并不属于自己。他说他已经怀揣着林兰香二年零十一个月,他想没有想过,自己暗恋他也已经两年零十一个月了。听起来感觉多么荒唐、可笑,一个追一个;一个并不知一个。走在通往学校的那条小路上,陈晓摸着裤兜里的信,满腹委屈。这封信,她决定让它永远躺在自己的裤兜里。

  少女们的爱情能结出一枚怎样的果实?没有用眼泪和真实的生活去体验难以得出结论。只有那些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爱情洗礼的人们,才能得出来同一个结论———这枚果实包含着甜蜜、苦涩、悲欢、离合。这果实,在兰香和樊文斌的恋爱历程中演变成了一种催人泪下、裹满了人间悲劇的一颗苦果。

  晚上不上自习,陈晓约兰香到市里跳舞,林兰香拒绝了。她满腹的心事哪有心情放飞自己,她只想静静在宿舍里呆着,把家里的事情好好屡屡。她找不到父亲和母亲的感情矛盾到底起源于哪里,单纯地说只是因为那个女人好像没有说服力,毕竟她和父亲的那些说法母亲也只是怀疑。可是仅仅是怀疑就已经把父亲的名誉完全毁灭。父亲对母亲的行为已经嫉恶如仇,他坚决不肯原谅母亲的过失,他们的感情已出现了裂痕,他们婚姻的殿堂将摇摇欲坠。如何补救这个家庭兰香把希望投入到了外地上学的哥哥身上,他是长子,他在父亲心目中的分量举足轻重。想到此,兰香决定给哥哥写封信。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支笔、一叠稿纸。钢笔是在她上技校的前一天母亲赠送的,这叠稿纸是父亲去年送给她的,她觉得用它抄写笔记太奢侈于是把它放到了宿舍的抽屉里,一多半已经让宿友偷偷取走了。今天,它第一次被派上了用场。兰香盯着红线勾勒的一排排空格,眼神发呆,写了一句问候的话语就不知下文该如何说起,提笔又止,泪水顺着腮帮悄悄滑落。同学们用它传递情感和友谊,而自己将用它来披露家里的丑闻。多日不见家书的哥哥收到这样的信心情可想而知,兰香有种家庭即将被摧毁的预感。这摧毁来自于社会上的流言蜚语和舆论,而这些流言蜚语和舆论的制造者却是母亲自己和妹妹。自家人搬砖砸自家的脚,自家的屎盆子往自家头上扣!她已没有勇气写这封信。屈辱和愤慨顿涌心头,兰香放下笔懊悔地抱头痛哭。

  同学们三五成群该走的已经走了,没有出去的是性格很孤僻人,他(她)们把自己圈在宿舍里和外面的环境彻底隔离。她瞧不起这样的人,活得没有思想没有品味,行为古板而怪异。他们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她也绝不会和他们说一句话。高傲的陈晓想起了去找樊文斌。刚一提起这个名字的一霎那她的心猛然被蜇了一下。从昨天开始,他已经不再属于她了,他是兰香的。她的梦里不再有他的身影,她对他的那种眷恋已经随风消亡。被自己的清高孤寂了的陈晓围绕着学校的操场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楼上。走到楼道她远远地听见林兰香的哭泣。她加速了步伐推开了门,兰香猛然把脸抬了起来手绢在脸上划拉着,极力想掩盖着自己悲伤的情绪。陈晓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泪痕满面的凄楚神态不由得心里发酸。走过去掏出了自己的手绢轻轻地在兰香白嫩的脸庞擦了一下,劝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这么伤心。心里委屈你就说出来,我也不怕你冷言我,我是不忍心你再这样折磨自己了,今天到现在你一口饭都不吃。我以为把你能约出去我们吃个饭,跳场舞你心情就能好一些。看你这样我是邀请不起了。看你这模样我不心疼也是有人心疼的。”刘晓这句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听有些红楼梦林黛玉的语气。“去。。去。。去,我就受不了你酸不啦叽的样子,我的事与你们何干?什么你不心疼有人心疼?你把话说清楚了,别含含糊糊的!”陈晓看着兰香温怒的眼神,一赌气就把兜里的信掏了出来。“这个是别人让我给你的,你自己看吧。希望它能带你带来好心情!”陈晓酸涩而又带着几分祝福的语气说完转身离去。兰香惊异地打开信纸,一行行展翅欲飞的字体跳跃着映入眼前。

  “香:当我提笔欲书的时候,我滑润的笔顿涩了。时间从指缝匆匆流过,我怕很多的来不及让我追悔莫及。今晚,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你说出我埋藏在心里两年零十一个月零三天的话。也许你对我的印象很淡薄,这我不介意,因为你是众人追逐的偶像,同学们注目的焦点。性格较孤傲的你当然无视我的存在。但是从今天开始,我要求你记住校保安樊文斌这个人,他将是和你一起寻找幸福生活的亲密伴侣。从今天开始,樊文斌将是你生命中的守护神,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不允许任何烦心事骚扰你,不允许你忧虑的眼神,不允许你悲愤的话语,不允许你寒冬腊月不添加棉衣,不允许你孤独地来往于回家的路…有一百个坚决的不允许,我相信从明天开始你将是咱校最幸运的女孩儿,幸福和甜蜜时时刻刻地围绕着你。我不想用任何人都会说的话赞美你,我想说的是他们只看到了你美丽的外表,而我却通过你美丽的外表看到了你纯净的本质。你与众不同的气质和上等的人品令我仰慕已久,你秀丽的容颜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你的身姿如柳婀娜。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白天,你是我的太阳,晚上,你是我的月亮。梦里,你是我的笑容。生活中,你是我的精彩,人群里你是最璀璨的那颗星。兰香看到此,泪水变成了花儿打湿在信纸上,一滴滴透着晶莹与纯净。她笑了,笑得第一次这么羞涩而动情。香,别责怪我的称呼甜得发腻。其实这是我心里一万次的呼唤。我喜欢你的芳名,香———香气宜人,芳香四溢,香味扑鼻,暗香疏影,香不胜收。再加上一个兰,那更是了不得。兰———兰艾难分,兰艾同焚,兰薰桂馥,兰桂齐芳,兰花花开花红艳艳,也有你这个兰字。看到这里兰香终于掩不住笑出了声。早就听说这个樊文斌是个怪才,他为何怪没有谁能说清楚,只道是言语幽默搞笑。今天她是领教了。一个兰字竟然有这么多的词组。换作自己一个也说不上来,仅一个兰花花就已足矣。这便是他的才。怪在,香不胜收她没有听过这个词组,兰花花开花红艳艳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兰香对这封前言不搭后语的信顿然有种浓厚的兴趣,她忍着笑一个字一个字耐心阅读,细心品味。

  香,记得有一次你从我身边走过,我的目光追随着你走了很远。后来一起的哥们碰了我一下,我才回过了神儿。你猜第一句话我说了什么,我说哥几个看清楚了,她将来就是我媳妇。哥几个哄然大笑,说我那个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回敬他们,不信咱走着瞧。兰香看到这里,腮帮子顿然鼓了起来,暗想好大的口气!有这么写情书的吗?那你就好好等着吧。剩下的一目十行敷衍着翻阅最后把视线落到了落款上,有个英文字母———KISS you。这是她长这么大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她以为会是百灵般的歌唱诗句,她以为是花前月下小桥流水般的赞美词语,她以为是朦胧般初恋情怀,她更以为是承诺般的豪言壮语。没想到,她收到的信就是这样的开门见山般的直白,最后还是土洋结合的英文字母。兰香不加任何思索三下除二把信纸撕了个粉碎,扔到了垃圾筐里,还嫌不解恨,又在垃圾筐上踢了一脚,还不过瘾,又捡起了筐推开了窗户从窗外把它飞了出去。楼下一声哎呦,林兰香惊慌地趴在窗栏往下寻,只见樊文斌抱着头翻着白眼正往楼上看。幸好垃圾筐是个小塑料桶,里面除了一些碎纸片也没有什么赃物。樊文斌拍拍上衣,抖了抖头发。捡起了筐发现里面还沾了几片碎纸屑,伸手把它们捡了出来感觉那不是一般的纸片,有很熟悉的字体,盯眼观看,那是自己亲笔书写的信。可怜了我这**信啊就这么夭折了!他仰着头朝楼上开窗的方位瞭了一眼,好你个林兰香,还真有個性。拿起了筐三步并两步急速上了楼。林兰香一脸惊慌,怎么砸的刚好是这冤家。这下好了,把人家的信撕个粉碎让本人逮个正着。都知道这个他脾气暴躁,军人出身,擒拿格斗样样精通,他一个手腕过来自己就不是个儿了。林兰香慌了神,转身藏到了门后面一紧张忘记关门。樊文斌敲了敲虚掩的门看房子里没有动静端直走了进来,往门后一瞅,伸手把兰香拉了出来。小家伙!你能躲到哪里去?随手关了门,双手环抱把林兰香举了起来,在房子里转了三四圈不肯丢手。林兰香双脚踢腾着,两手在他脸上拍打,樊文斌哈哈大笑。“我让你领教一下我樊文斌的厉害,你不喜欢假的,我就把真实的自己给你。”说着,把林兰香放到了小床边,伏在她的耳畔轻柔的语气:“香,给我个机会我会争取;给我一些时间我要拥有你。你是我的省略号……”林兰香这颗少女的心融化于这激情的火焰中,这是爱情吗?它如夏天的暴雨来得迅捷、凶猛而又执著!

  林兰香无数次问自己,这难道真的是爱情?那么爱情是什么?爱情是趁虚而入?爱情是在一个人面对着灰暗的日子看不清方向的时候,一缕幽暗的光线伸了过来,一个声音划破了天空,来吧———到我的怀抱里,再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你心灵的慰藉者。难道不是吗?樊文斌把自己揽入怀中的臂膀是那么坚挺而又有力!他的气息,一个男人腋窝里泛出的松软软热气腾腾的股股气息足以使林兰香活泛的思维逐渐混沌,萎靡。林兰香娇小绵软的身体被樊文斌高大宽厚的身板儿伏贴着,她有些窒息。她的双眸泛着着紫葡萄般的光泽,不逃脱不回避,就那么在零距离的对视中,她的瞳孔聚焦在樊文斌的眼镜片上,那绽放出的光芒直勾勾地刺入隐藏在镜片后的那汪眼神儿里,那眼神儿分明溢出了一丝慌乱,顿然羞涩,此一刻已没了彼一刻的坚定和锐利———樊文斌窘态十分,也正是此刻,林兰香有了新的发现,樊文斌的脸蛋上竟然一边一个极为对称地镶嵌着两个酒窝!在他羞涩的时候,那不经意间的莞尔一笑,尤为明显。

  这酒窝抑或者说是羞涩,是不是林兰香猛然爱上这个男人的一丁点理由?

  林兰香此刻需要是保护,而不是占有……然而对于这一时刻的樊文斌,他最想要的唯有一个结果———直抵目的地。这个目的地就是他三次试探性游移弥留于最险要的地方,他想象着这个地方是一簇郁郁葱葱的植被,这茂密的植被,被伊甸园密密实实地遮掩着,隐秘处定是一泓清泉,溢着甜蜜。他抑制不住亢奋把个满怀的激情全然不顾般豁了出去,他浑身一阵痉挛,完全失去了自控力,欲望,占有,这两种心因性的感觉完全来自于体内的某种化合物质,一股热流在体内肆意涌动迫切地寻觅着井喷的突破口,破败与狼狈已是他无法顾及的事儿,即使是犯罪!美原本就是一种隐患,布置着一个危机四伏的雷区,一旦涉入,它足以使明理的人瞬间失去理性,这种隐患林兰香有着深刻的感知,这一刻,她死死地捍卫着一方沃土,一个誓死不能动摇的意志———决不做第二个丽云!

  “香……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给我?”樊文斌沙哑的音质在她的耳旁诺诺地呢喃着:“香……我真的爱你!”

  “樊文斌!你放开我,求你,我知道我的反抗是无力的,就算是我接受你的爱情,我也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身体给你!就让时间给我一个逐渐了解你的机会,这句话是认真的,郑重其事地和你说!你必须听!”樊文斌来不及思虑,兰香已经挣脱了他的怀抱猛然地坐了起来!

  樊文斌顿然从恍惚中清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切,都已过去。

  林兰香和樊文斌,开始恋爱了。在整个技校,这已经不再是个秘密;同时,大家背地里捡拾着陈晓遗漏的笑话,她替樊文斌传递求爱信的那件事儿,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惟妙惟肖。

  围绕着两个女孩儿之间的爱情,樊文斌一下子成了全校传奇人物,向他取经的男孩子围成了一桌。

  紧接着,走漏了风声的第二个事件,也炸个锅———说樊文斌去上道口殴打了一个老女人。一些好奇的女孩子想从陈晓那里获得点准确的信息,都碰了钉子。陈晓心里标立著做人的底线,林兰香和自己是铁杆儿姐妹。面对绯闻,她永远是林兰香忠实的捍卫者。

  梅子再一次去姐姐学校的时候,她和姐姐都已经成了社会里单亲家族的两个分子。

  姐姐和陈晓餐厅里并排坐着吃炒面。

  兰香看见了妹妹,二话没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起身去给她打饭。

  陈晓站了起来拉着梅子的手:“快坐,一定没有吃饭。我这盘面还没动,你先吃。”梅子蠕动了一下嘴角儿,算是回应,梅子其实很想哭。为了不让陈晓发现自己的悲伤,她扭过了头,硬是把溢在眼角儿的泪溘了回去。陈晓疑惑不解地问道,

  “没,你怎咋没去学校上课?”

  “不去了。逃学了。”

  “为什么呀!?”

  “学不进去,又考不上大学,上那个学还有什么意思!”

  “你姐姐说你学习挺好的啊!还是你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呢!离高考预选还有大半年,说不定使把劲儿也就通过了!只要正式参加了高考,单凭临场发挥也能凑些分数,中专考不上最次也能上个技校,以后也不愁工作。为什么要突然放弃?”

  “陈晓姐,我父母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知道一点儿,你和姐姐还有那个谁……”

  “他们俩离了。”

  “是因为那个女人?莫非你父亲真的要娶她?”

  “谅他也不敢!他若那么做,我就和那个女人拼到底!想代替我母亲的位置,没那么容易吧??!陈晓姐,那个男孩儿是我姐谈得男朋友吗?如果是有好了!”

  “为什么?”

  “他敢面对邪恶保护我姐姐,他就是一个具备着正义感的好男人!”

  “你……懂什么呀!什么男人女人的!父母既然走到了这种地步,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他们的事情你也干涉不了,你听姐的话,回校安心读书,一定要坚持到毕业。七月份我们实习结束顺利通过考试,也就正式毕业了。校方已经在给我们安排就业。”

  “真的?”

  “哪还有假!”

  “姐姐,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这就去告诉我妈和我奶奶去,哦,忘了说了,我妈妈接了一个很大的饭店。这几天就要开业了.我寻空去给她帮忙做小工,端个盘子扫个地啥的。”梅子的眼睛亮晶晶的绽放着光芒。

  “哦!你姐姐是保密局的啊,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听她提及一个字。口风真紧!”

  “那个男的,姐姐一定会跟他吗?”

  “我又没有长前后眼,无法预测,不过,近期看,他俩处得还不错,按这样发展下去,离你姐姐进他家门的时日也就不远了。不过,我可知道,他那个老妈特别挑剔,以你姐的性格,那个老刁婆可不太好对付!”

  “我姐姐配不上他?”

  “倒不是这个……”陈晓垂下了眼帘,斜眼瞟了一眼炒面,提醒梅子:“吃吧,快凉了。”

  “你和我妹妹聊啥呢?看你俩一直唠叨个没完?”兰香端着面走了过来。

  “香,你妹妹说你妈妈的饭店就要开张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咋没听你说过?”

  “哦。这事儿还没确定下来,一直在商谈。现在可以正式告诉你,已经搞定了。樊文斌出面帮我妈妈撮合的那个生意。民威饭庄的前任老板是他朋友的老爹。”

  “哦!”陈晓又是一个惊讶。

  “梅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咱爸调到了一个新的单位,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我没有空儿。”兰香板着脸。

  “我知道你有吃有喝,有人管,不需要生活费,可我呢?”

  “咱妈的饭店不是就要开业了吗?你还担忧没地吃饭!”

  “我是判给咱爸的,他必须给我生活费!我凭什么吃咱妈的,他这个父亲当得也太轻松了吧?就这样把咱们一扔了之?”

  “我听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个单位离破产已经不远了。你还问他要生活费,他连自己都包不住!”

  “他活该!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我不管,我就是要生活费!掏不起就去借!”

  “那你去啊!去吧!我下午还有事儿,没空听你发泄!”

  “那个樊文斌都把你的魂儿勾走了!自从你有个他,你把咱这个家彻底忘了!”

  “我每天和咱妈忙活饭店的事儿,多少天了连顿像样的饭都顾不上吃,我倒要问问你,你在哪儿?”

  “我在上道口住着!”

  “咱爸都已经搬到了单位住,你还赖在那里干嘛?”

  “我要替咱妈守着咱的家!”

  “守什么?”

  “守咱爸!”

  “你可真是孝顺!那就对了……去吧,继续守着,也别再提什么生活费了,他若有能力顾及你,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我才不稀罕吃他一顿半顿的!我要的是钱!”

  “你去要啊!还啰嗦什么?”

  “姐!你是我的姐姐吗?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

  “不是我冷酷无情,而是你根本就是个然酱子(陕西话寓意是头脑不清晰)上道口的家早已散了伙儿,咱妈已有了自己的落脚儿地儿、有了自己的事业做;咱爸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地。那个家已是人去窑空,你还守着那个破窑洞,你脑子是不是真的进了水?我都怀疑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上学没??!在哪里混饭?”

  “我在喜娥家,晚上陪喜娥,我俩作伴儿!”

  “啊?!喜娥家的饭你也能吃下去?喜娥家的门你也敢进?你不怕老许把你……”

  兰香把后半句话硬是咽了回去。

  “徐伯伯早都不是过去的他了!改邪归正了,给喜娥单独盖了个小房子。”

  “那你告诉姐,你守着那个破窑洞想做什么?”

  “看着咱爸和那个女人!他和咱妈这一离婚,没准儿会把那个女人领回家里!”

  梅子这一句话刚说完,兰香眼圈儿一红,落了泪。“可怜的梅子,你煞费心机啊-----就算是咱爸也爱她,你能看住吗?上道口那么多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还用你去看着?再说了,即使他们住在一起,我们做儿女的又能怎样?除了跟着丢人,没别的办法!”

  “樊文斌,那个女人是怕的!”

  “别再提了!那件事儿樊文斌已经受到了处罚!若不是他的态度端正,反省深刻,早被学校辞退了!”

  “那,姐,我该怎么办?”

  “你要明白你的身份是个学生,一个学生的精力应该全部放到学习上!而不是胡思乱想!咱爸咱妈已经离婚,十头牛也拉不回他俩各自走远的心。我都没有办法挽回,你又能怎样?”

  “自从我住在上道口,就没见过咱爸回来,我想咱爸了,我去他现在的单位看看他吧?我不要钱,看一眼就走,还不行吗?”

  “这是你的事儿。我管不着。你好好上你的学,考不上大学,至少也得拿个高中毕业证吧!”

  “哦!”梅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面,她毫无胃口。“有零钱没,姐。我现在就坐车看咱爸去!”

  兰香掏出了五块钱。“给你买个皮套儿把头发扎上,一个学生披头散发的!若不上晚自习,每天下午放学去咱妈的饭店,拣点零活儿干,这些天快把她累倒了!另外———你看喜娥能来就让来,呆在家里创造不出一分钱的价值,让她来饭店做刷碗工,你回去问问她妈妈。继续和她泡着,你的学业也就荒废了!给她找个事儿做,你的心也就收回去了。”梅子觉得姐姐这个主意不错,若喜娥同意去,母亲也算是为社会解决了一个待业青年。

  梅子坐上了驶往长虹煤矿的6路车,沿途一路,客车摇摇晃晃一路颠簸,她的心情特别低落。“爸爸,你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吗?来到了远离市区好十几公里的地方,荒芜人烟不说,尘土还飞扬。”梅子透过车窗望着荒凉的窗外,惆怅满怀。

  “唉,小姑娘!叫你呢!车都不走了,你还愣着干嘛?不想下车就把你再拉回去!不是免费的!”

  梅子恍然醒悟,惊厥的眼神儿逃脱了乘务员凶神恶煞的脸,扑扑通通下了车。

  坎坷的泥土路,梅子深一脚浅一脚前后左右地环顾着,这附近也没有标示着“长虹煤矿”的牌子啊!她一路寻着又往前走出了一百米,看见了一个“油库”的路标。再往前十几米,一个很大的店面孤零零地把守着路口的一端,从里面走出几个驼背弯腰松松垮垮的男人,一身矿工的装扮,那张脸煤矿工人的标志,她急忙赶上前去:“叔叔叔叔,停一下,请问长虹煤矿办公楼在哪里?”

  “哦!前面一个路岔口往左拐,再往前走个二十米就到了。黄色的大楼。你……要找谁?”“赶紧走你的路吧,搞得和真的似地,白楼里你能认识谁?除了门卫哪个不是当官儿的!”

  “别把当官儿得说得那么高不可攀,老子还真认识几个!嘿嘿,不过人家可不一定认识我。”

  “叔叔,谢谢了啊!”

  “瞧……都叫咱叔叔了,能有那么老吗?哈哈哈”

  梅子羞红了脸,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煤矿工人原来都是这样的啊!

  其中一个工人突然手指着正前方,“你看,过来了个白楼的人!叫吴妍!你要找的人,她一定知道,你直接问她!”梅子朝着前方眺望着,他说的那个女人,呢子面料驼色半大衣,踩着一双跟儿不是很高的半腰皮靴步履匆匆地一路走来。她看到梅子的那一霎那,愣住了,半天缓不过神一般直勾勾地眼球看着梅子,她这样的反应把梅子吓住了!“她是谁?干嘛这般盯着自己!”梅子警觉地逼视着她,四目相对,那个女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意地笑了,“你是林科长的小女儿吧?”“你怎么知道?”梅子更加惊讶。

  “嘻嘻,你这双明亮的眼睛泄露了机密哦!神态和你爸像极了!”

  “你认识我爸?”

  “哈哈,不仅认识我和他还很熟嘞,我和你爸一个办公室,我是他的部下。你爸爸在办公室经常说起你和你姐姐,说他有两个聪明漂亮的乖巧女儿!今天有幸一见,果真八九不离十!”吴妍浅浅地笑,显得格外和蔼可亲。梅子对面前的这个陌生女人并不友好,她反唇相讥:“上司和部下的关系有这么亲密吗??他竟然啥话都对你说,连我家的私事也一并脱出,我爸调到这里才多久?你就套上了近乎,你们的关系发展得不错,还挺快?你现在是他的什么人??”

  吴妍惊愕了,这个看似外表柔弱而嘴巴却一把刀的小女孩儿,语言的杀傷力令自己始料不及,和这样的女孩子说话,倘若没有一定的承受力和强大的抗压力,怕是早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背过去了!吴妍毕竟是吴妍,她噗嗤一下笑了,面对梅子突来的质疑,她有权不做解释,她抱着臂膀佯装很不介意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猜就知道你是来看你爸的,他这会儿还在开会,我带你去他的宿舍,你在那里等!”

  “在哪里等是我的事儿,无需你指点。你只须告诉我,他在哪里!”梅子讨厌她看自己的神态,宛若围着一处笼子新奇地观赏一个小动物,梅子转了话题怒斥道:“上班时间你脱岗,我爸这个领导咋当的,连你都管不住?”吴妍被她这句突来地奚落给噎住了,她的眼睛和嘴巴同时配合着她此时的心理感受,可谓目瞪口呆,换了好几口气,待到情绪平静下来,这才凝重的语气说道:“我在劳动纪律方面对自己的要求是严格的,在工作岗位中也是自律的,被领导指名道姓提出批评,是丢人的,领导管与不管,都要做个忠于职守,表里如一的优秀员工;正如你作为一名学生,遵守学校纪律,不迟到不旷课,是一样的道理!你说是不是?至于我现在准备做什么,你一会儿见了你爸爸,问问他,便就明白了!”

  “我为什么要在我爸面前提及一个与我们家毫无干系的女人!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别挡着我的路,走开,我自己能找到我爸!”梅子绕开了她,这就往前走。被她甩在身后的吴妍提高了嗓音:“你顺着这条道儿走,往右拐看到那个黄色的大楼左拐过一个丁字路口,经过一个小桥再左拐看到一个水房后你再往右拐前行十米就是一个职工宿舍楼。你爸爸在三楼直对着楼梯口右边的第三个房子。你听见了吗?”

  梅子停止了前行,转过了身,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瞧,迷糊了吧?还是我领你去吧。”吴妍紧跟几步追了过去,梅子并不搭理她,悻悻然地说:“刚才那两位工人已经告诉我了!前面的岔路口往左拐,再往前走个二十米就到了办公楼,没你说得那么复杂!”

  “别相信他们的鬼话,那个地方是荒废的油库,枯草长得一人高,没人敢独自往那个地方去,何况你这一个小姑娘家,不是吓唬你,这里治安很差!”

  梅子听她这一说,再回想起刚才的两个人,越发觉得贼眉鼠眼不像是个好人,她浑身的汗毛禁不止竖了起来!立即站住了脚往吴妍的身后移步,脚跟着脚地紧紧地尾随着她。

  第十九回新官上任一把火直抵灶台印堂红

  散了会,林志刚还没走到办公室,守在走廊里的工伤老汉突然上前拦住了他,话未说出口,这就跪倒在地。“林大人,您可真是世上难找的好人啊!我老汉活得这把年纪做梦都没想到,我一家人有了大房子住,还是简直装修过了的,你是我一家人的救命恩人,让我……咋感谢您……我先给您磕三个响头吧!”“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受伤的腿啊!不要了吗??使不得呀!老师傅,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应该的这可是我应该做的!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啊!”

  “好,好……我起我起,不过林大人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哦?还有啥事儿?”“再过十多天这就要春节了,我听说林大人也是孤独一人,这里也没个亲戚,林大人若不嫌弃,就来我家一起过个年吧!这可是我和老伴倆个人的意思!”老人怕眼前的恩人跑了一般,握着他的手,任何人都别想把它掰开。亲和力源于对一个人的深切感知,此刻的林志刚对这位老人持以别样的感情。老人家诚恳与热情,倾注了他万分的感恩之心,质朴而又厚道的言行,深深地触动了眼前的林志刚,被动变主动,他紧紧地攥着老人家的手,一股暖流涌向了彼此的心头,雪域风霜的华发以及伤残的一条腿,标塑着一个煤矿工人历经了怎样的艰辛与磨难,还有多少个如他这般居于弱势的家庭,这一切的困苦是否归附于命运的安排,这半辈子的悲欢是否趋于命运的使然?人啊,活在这个世上,各种各样的不容易了,可还要挣扎着往前奔,这究竟是为了个啥呢?

  想到此,林志刚喉头一紧,他差点又要落泪了。

  面对老人家的盛情邀请,林志刚再三婉言谢绝。“什么年不年的,外面弄两个菜,开瓶酒。听别人家山响的炮竹,杯空人醉,倒头便睡,什么也不想一觉到天亮。年三十也就这么过了。春节最讲究的不就是新旧年交替的那个时间节点上吗?88年过得这般灰头灰脸不如人啊,89年又能怎样??林志刚送走了老人,看看表这就到了午饭的时间,这灶上的饭啊,他想了想便没了食欲,宿舍里还有几包方便面,一包涪陵榨菜,这就成了。他一身疲惫进了宿舍楼---上下班的这段路程,两点一线,他闭着眼都能摸回来,下午一大堆的任务还在等着他,他加快了上楼梯的速度。

  “306......老哥,我回来午休喽”林志刚冲着自己的房门戏谑地咧了下嘴,从屁股后面取下了钥匙串。钥匙插孔,转了两圈,推门,门不开;再返回两圈,推门,仍不开。林志刚抽回钥匙仔细辨认,突然门自己开了。林志刚倒吸了口凉气,正疑惑———

  吴妍站在了门口,捂着嘴儿冲着自己笑。

  “林科长,请您原谅,我让服务员打开了门。”

  “哦?”

  “您快进来呀,别愣在那里,看看谁来了!”

  林志刚看着她一惊一乍兴趣斐然,扫了她一眼这就进了门。

  “爸爸。!”

  “梅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林志刚眼前一亮。

  “爸爸……”梅子起身小跑过来拽了林志刚的衣袖,与父亲的久违,增添了她十二分的亲昵,自持清高的样子故意做给眼前的这个女人看!“梅子,瓜女子,这么远的地方,你咋找来的?一定饿坏了,走~和阿姨咱一起到饭馆点几个菜!”林志刚岔冲着女儿兴致地说到。“哦,林科长,我知道有一家既干净厨艺又不错烩菜馆,菜价不高又量又大!就看梅子喜欢吃不……如果同意我这就提前去订餐,您和梅子随后就来!”此话刚说完,梅子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张嘴说话不给任何人表态的机会就擅自作主!高高在上的姿态,谁给她的权利?一定是爸爸,把她抬得太高,毛病惯出来了,梅子把敌对情绪转移到了父亲这里,松了他的衣袖,转身坐到床沿上,撅着嘴,生起了闷气!林志刚懂得女儿的心思,他立即对吴妍说:“吃个家常便饭还要搞什么预约?直接过去不就行了!”“哦,您平时不怎么在外面吃饭吧?!这家的生意是咱们矿区一条街生意最好的,每到饭点客流不断去晚了根本就没有空坐。”“哦,吃个饭也这么麻烦,我看还是算了!你不用顾及我父女俩,你赶紧回家,屋里还有老人和娃,我领着梅子去职工灶,灶上也有小炒,口味不比外面差!这样行吗,梅子?”“爸爸,我不饿,要吃你自己去,我继续给你打扫宿舍卫生,垃圾框里的方便面袋子都已经装满了,我倒了一回。咸菜也坏了,你咋吃得下去,你多少天没吃肉了?过去,你的红烧肉我妈啥时候给你断过?爸爸!好歹你也是这个煤矿的中层干部,是房产科科长,多少也算是有实權的,为啥把自己吝啬成这样?方便面怎能顿顿当主食?!咸菜吃多了肠胃怎能受得了??你这是勒紧裤腰带准备给迎娶的女人攒钱吧?”

  “梅子,你怎能和爸爸这么说话?!”吴妍宛若一只雌性的大鹏鸟,突然张开了羽毛,把林志刚护佑到自己的双翼下,以独断独行的态势抵御林毅美对他父亲施加的语言暴力。“小吴,很抱歉......我这女儿太任性了!自小就被她妈妈宠坏了,你快走吧,一家人还在等你做饭呢!”林志刚看着吴妍,眼神里充满着倦怠,那样子很是疲惫?”“爸爸,我就是冲着她说的!”梅子毫不退却,依旧叫嚣着。“”梅子!你过分得很!你这是在和谁说话??你太放肆了!!你这是来看望我吗?你是故意跑来气我,替你妈讨债哩!”竭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林志刚,此刻已忍无可忍,暴烈的脾气终于爆发了!“林科长,您息怒,千万不要生气......我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的,孩子毕竟是个孩子,按说也怪我,见了女孩儿就没命,这辈子就喜欢女孩子,见了谁家的女孩子我这腿就挪不动,特别想凑到跟前多说几句话,就好像是自己家的女儿似的,毫无生疏感?我的过于热情,孩子一定是误会了!”吴妍急忙打着圆场,如此这般地解释道。

  “你走吧,小冤家!你别再让我看见你,你就当没你这个爸了,你爸他死了!我不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跑来看我!同情也罢,安慰也罢,我已不再需要了,只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这个罪人吧,别来找我的事儿了,别再来讨伐了,你把这句话也务必转告给你姐,对于你们,我,受够了……”林志刚无尽的悲泣。

  “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可以无视你的存在,但是你记住法庭把我判给了你,你必须担负抚养我和力儿的责任,我俩也不靠你吃喝,我俩也不拖累你的后腿,但你必须给我们生活费!一个多月了,我在哪里混饭,力儿靠谁抚养,你过问过我们吗???如果不是我妈心疼她的骨肉,放不下她的两娃,我们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这个生活费不是给我,而是给我妈!她凭什么替你养活我们?”梅子满腹的怨气借此时机也爆发了。

  “多少钱?阿姨这里有,先替你父亲垫上,以后他再还给我。”吴妍说着从皮包里取钱。

  “一万!你能给得起吗?包括我和小弟的精神损失费!”

  “我活了这三十岁,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小小年纪疑心还挺大,你知道吗?你父亲对你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你的一言一行连我这个外人都已看不过眼了,我告诉你,路上碰见你的时候,我是公务在身,为的是按照你爸爸的指示,给一个困难工伤户腾房子。我不忍心看着你爸爸刚一来,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还没烧起来,便被工人烧了,你爸爸是因为啥和你妈妈离得婚,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了他来到这里,是多么的可怜!一套衣服穿到现在我就再没见过他换过身,一双黑布鞋,就没下过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老林,你一定是晚上洗了搭在暖气片上,第二天再穿吧?因为,我看到你这从没替换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一辆老得没有牙了的自行车,办个公事儿跑个远路,来来去去地推着骑着,连个公交车都不舍得坐……”吴妍说到这里,凄楚的眼睛看着林志刚,她早已控制不住突来的同情,已是泪流满面。她哽咽着继续说道:“一万块钱,我就是把我家当全部变卖了,也支付不起。这……一百元钱,我个人的一份心意,也算是第一次的见面礼,和你爸爸无关,我说过,我喜欢女孩儿,我当然对你也没有免疫力,如果不嫌弃,让我认你个干女儿吧?生活费我支付不起,但抚养你绝对没问题!你看,这样好不好,以后周末就来阿姨家吃饭!我会做很多好吃的呢!”

  不等梅子任何反应,吴妍把钱塞到了她的手里,离去的一瞬间,她又回了头冲着梅子补充了一句“认不认这个干妈,你随意,我可不强迫你哦!赶明再来,领你认认阿姨家的门。”

  梅子攥着被吴妍塞进手心里的那一百元钱,戳在原地,许久才回过了神儿。

  这真格是,叫花子给逃荒的要饭吃,光景到了绝路了。正如姐姐林兰香所说,父亲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今天若不是她跑来探望,若不是听了吴妍亲口这么说,她还真不敢相信这事儿是真的。

  梅子想好了,她要去母亲的饭店给母亲打工,用自己的双手挣母亲的钱,用挣来的钱先给父亲买红烧肘子吃,买衣服和鞋子穿!

  “那个吴妍似乎还不错?她和田素英那个老妖精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也不同于母亲!”梅子脑海里翻腾着父亲身边的这三个女人,一时清醒又一时糊涂,斩不断理还乱,心似波涛,思绪汹涌。

  原本是跑来探望父亲的,岂料惹出如此这般一连串的恩恩怨怨是是与非非纠缠不清的口角,一分钱的生活费没要来,这一百元还是别人给的,明天放了学,她肯定要去母亲的饭店,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她该不该向她主动交代她去看望了父亲;她若不说,她又觉得自己这吃里扒外的行为对不起生了自己这一场,又养了自己这一场的母亲,作为他们的儿女,她感觉自己太难了……

  第二十回暖雨晴风初惊梦柳眼梅腮芳心动

  办公室,吴妍给上司沏了杯热茶,倍加小心地捧给他,林志刚连那一眼都懒得扫了。吴妍哀叹了一声立即又感觉不妥急忙用手心捂了嘴儿,她起身想出去以便在这个尴尬场面做个暂时地回避,可又感觉这个时候自己的离开,显得更不合适,于是又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对桌而坐的林志刚,像是把即将挤出的话强压在舌根下借用咂嘴儿空隙给自己一个成熟的思想表达。“科长,您别再难过了……。孩子都有这么一段叛逆期,我的儿子也是个难缠。知道他爸爸不好惹,就总换着法子和我斗。性格异常倔强,不让他做的事他偏要做,让他做的事反倒任你是嘴皮子磨破他也是无动于衷。想和他说一句话吧,还得看他的心情,想得到他的一句搭讪,还得顾虑着我的话迎不迎合他的心思,说没说到他的心坎里去。总之,那些顾忌无形中都成了沟通的障碍,我总是为他的一切而担忧,他却把整个小心眼用到了我的身上,很多话,我还没开口,他就知道了我内心的想法,你说如今的孩子怎么都那么敏感,小心思还那么缜密,你出拳他拆招,小脑袋瓜精灵古怪,他的一方偏袒自然成了另一方的对立。”

  林志刚苦笑了一下,嘴角挑出一抹哀愁,他禁不住自我嘲笑道:“你说的不就是我的小女林毅梅吗?和你儿子的性格无异。”继而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总结道:“在我们的婚姻里出现的情感纠纷,我们很多的时候也并不能说得清,一些矛盾的起因究竟始于哪里,我们都在指责对方的错,可我们很难静下来认真想想自己的错,或者自己的错更多一些,是否勇于主动自觉地承担起自己在一个家庭里肩负的责任,婚姻啊,也是一门学问,也存在着用心经营的问题,人家夫妻打打闹闹一辈子,不是照样嘻嘻哈哈过了一辈子;为什么我林志刚却经不起一丁点的背负和伤害,选择了一条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不归路?在孩子们的心里,真理掌握在弱者的手中,同情弱者不仅是我们的天性,孩子们也具备着这样的天性。离婚,是我提出来的,抛弃他们娘四个以及老人也是我林志刚做出来的,在这一点上,我就是那个家的千古罪人?可,有谁知道我的痛苦,以她妈妈的个性不允许别人说她一个不字,不仅好强,还特别爱钻牛角尖儿,从不理性的角度看待问题,感性做人做事。离婚,原本我就在气头上,吓唬吓唬她和孩子们,那事儿也就过去了,谁知,假戏成了真做,大儿子陪着她母亲去了法庭,我顿然没了退路……”吴妍追问道:“您是想说,夫妻双方的性格都过于强势?在换位思考这张答卷上,原本就失了分?您不该和她离婚,您后悔了?”林志刚凝结的眉头舒展了一下,不易被察觉的微笑堆积在眼角,千分之一秒的波动之后,眼睛里泛起的一道波光在与吴妍黑亮的瞳仁对视的一瞬间,来不及的躲闪就这样的被吴妍牢牢地系住了。她凝眸深望,压在心里许久的探问也一并揉进了他急欲逃脱的眼眸里:“老林,我……”她期期艾艾的语调林志刚似乎已猜出了她这情感的突变,她惊到了他。“吴妍,别,你别这样!”“为什么?”吴妍顿然的委屈化做一泓清泪,顺腮滑落,林志剛借用搪塞的繁衍,躲闪着她凄迷的眼神儿,逃避着她的探问!

  林志刚的祖上谈不上什么门庭,和“家业”这个词丁点边都不沾,一切源自于林志刚毫无社会背景的家庭出身和他的生长环境以及所接受的文化教育,这些都是最为原始而又底层的。

  吴妍的家庭也没有什么背景,唯一在政治身份上和林志刚的父亲有个本质的区别。他父亲是名共产党员,以正科级身份离休的党政干部。在最为艰苦的年代,把自己金贵的黄金段奉献给了企业,兢兢业业工作了四十年,为他的享年谱写了最为简明而又扼要的悼词。吴妍的母亲自嫁给她父亲的那一天起,户口本上“家属”两个字已经涵盖了她附带性的一生。

  论学历,吴妍也只不过念了个高中二年级。赶上了好政策,她顶替了父亲退休的名额,参加了工作。父亲超理念的觉悟,潜移默化地植入了她追求思想进步的意识里,积极接受着党组织的培养与熏陶,一年之后,也入了党,经过六年的历练,她终于成为行政办公室的一名优秀骨干。

  吴妍与在生命的历程中逐渐走下坡路的林志刚相比,已经抵消了她身体与相貌上的所有的残缺和不足。这一点,使得吴妍的个人条件高高地居于林志刚之上;也正是这一点,在同事们的评判里,俩人永远存在着年龄的代沟,不可改变的上下级关系。若想结合在一起根本就没那个可能;想避开人眼悄悄相爱默默相守,依然是难上加难;退一步,吴妍的婚姻倘若也存在着不幸,但她若想逃脱他丈夫对她的束缚,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她知道林志刚,离异后一直独身;而自己呢僵尸婚姻。涉及婚姻的隐私,吴妍从未向林志刚透露过个一个字,有关此信息,倘若继续闭口不提,他林志刚无论如何也不会得知吧!?想到这里,吴妍的眼睛湿润了。

  “谢谢你小吴!”林志刚突然的一句道谢打破了沉寂。

  “科长,您谢我什么?”吴妍俏皮的眼睛眨了眨,伪装出的轻松。“替我解决了那么大的一个难题,难道还经不起我的一句感谢?只是,让你孩子的爹也一并受了委屈。令全矿多少人羡慕的住房你无条件地捐献了!我还真不知道以何种方式当面向他致以万分的感谢。他,喜欢喝酒不?赶明我弄瓶好酒找他聚一聚!”“林科长,免了吧。他,性格内向,不善于人际交往,脾性很古怪。何况,以他的水平和层次,他也能和您这位曾经是刑警的大科长做到一个桌面上呢!”

  “小吴,话不能这么说,夫妻之间,尊重是相互的,不要搞独裁主义那一套!换房的事情,这么轻而易举就解决了,看来你背后给他做了不少了的思想工作啊!”

  “不用给他做什么思想工作,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我说了算,他也从不过问。这个家他也没创作出什么价值。这两年,他也不安心上班,东跑西颠的在外面打零工!”

  “哦……这么说,房子一事,他并不知道??”

  “无需他知道!即使知道,又能把我咋?房子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如何地使用与分配是我的事儿!与他无关!”

  “小吴,你我都做了件荒唐的事!如此处事很是不妥!很不妥啊!!”林志刚再也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手里夹着烟躁动不安地在办公室来来回回踱步,面部呈现的表情决不亚于和女儿激烈争执时所产生的那种极为强烈的抵触情绪。“这不是胡闹吗?这简直是胡闹!你们年轻人做事就是不过头脑!这不是明摆着又将掀起一场家庭风暴?”

  “小吴!你赶紧把吴书记找来!赶紧去!我现在就起草报告,给你重新调换房子!”

  “您这是干什么呀?调换房子,说得容易,拿什么调换?我在这个单位工作了六年,这里的情况还有我不知道的吗?单身宿舍被一户又一户工人的家属们霸占着,把满山的狼都全部吆来也轰不走她们,还会听你们领导几句话的指使?现有的六座家属楼房都已挤得满满登登,根本就没有闲置的房子等着你来做安排……他一年回不来几趟,能住几个晚上?我和孩子住那么大一个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是资源浪费是什么?”

  “资源浪费?我看你他妈活着才是资源浪费!!!”吴妍的话刚一落地,从办公室门口突然闯进了一个人来,此人体型彪悍,一身油渍的深蓝色工作服,颈部以上的皮肤被白色素斑斑点点地吞噬着,花斑鹿一般,鼓着喉结,脖子碗口粗,脸似关公,嘴里妈逼长妈逼短地吐着脏话,进了门一把揪住了林志刚的脑袋二话不说就是一阵猛凑。吴妍的脸立即变了色!

  不错,此人便是吴妍的丈夫陆小虎!

  “你就是那个姓林吧?你瞪什么眼老子打得就是你!老子这才走了几天他妈都快找不着自个家的门了!新官上任这一把火就烧到了我头上了?凭什么让我老婆把房子让给别人?看我不在家好欺负是吧?你给我去———命令那个老鸡巴灯现在就给我搬出去!”

  “老弟…老弟,有啥话咱慢慢说,好吧?房子的确是我让小吴换的,不过是暂时的,绝对是暂时的,我向你保证!给我两天……两天的时间好吗?我一定给你一个最为妥当的安排!”林志刚一把扔下了吴妍捂过来的毛巾,用手背划拉着鼻孔里窜出来的两股鲜血努力地做着一连番的回应。“我说现在就现在!你不去是吧?好———”陆小虎熊抱的姿势展开了双臂,等吴妍和林志刚回过神儿,他们俩个的办公桌已被掀翻到了门外,转眼,房子里的办公用具被摔得稀里哗啦,一片狼藉!

  “你……你简直是疯了?日子,你还要不要过了…你还要不要过了!”吴妍步态趔趄用手指着他浑身电击般颤栗。“过不过你说了都不算!老子要过!可不是这种过法儿,老子没死吧?脑子没瘫吧?把老子当了弱智了?你配合着一个单身上司整这个景,打着开展工作的旗号,把窝都捐献了,你真那么高尚吗?你目的何在?没想到我突然会回来吧?我操———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今天会站到这里!我没有白活吧?我还算交了几个哥们,我这一趟出去才多久,给我传信儿的人鞋底儿都快磨透了!知道背后怎么说你和他的吗?想不想听?我呸———你们他妈真不要脸!老子和你过了这几年怎么就没有发现你是个破鞋?他才来几天这就钻他怀里去了?”

  “你放P!!!”吴妍终于忍无可忍第一次用最为粗俗的话回敬了他。“把桌子怎么搬出去的就怎么给我搬回来!”“小吴,你先回家,你不要插话,你先回家,我和他说。”林志刚拉了一把吴妍把她往門口推。“你不准碰她!当着老子的面还在拉拉扯扯?”

  “香!”一个男子冲着林志刚和林兰香跑了过来。

  “你干什么呢,我等了好久不见你上来!医生点了好几次你的名了。”

  “哦———好,我去…”

  “这位,是?”

  “邻居!”

  不等樊文斌看个仔细,林兰香扯着他的胳膊转身就走。

  大女儿的一个介绍,掏空了林志刚原本就所剩无几的那点源于血缘的牵挂与惦念。

  第二十一回利欲熏心经叛道杀人抵命法不容

  孙吉利所在的矿上掀起了一起杀人案。警方把整个矿区的家属楼全部包围。这场杀人案令整个市区四十几万人民为之震惊———后勤矿长萧虎把经营矿长王翔宇和他的妻子刑敏杀害了,行凶地点是家属大楼A座三层主卧室。

  萧虎半夜杀了他俩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就直接就去了派出所投案自首。他杀人手段之残忍让现场取证的警官不寒而栗。男女双双两具肉体赤裸裸地扭在一起,男的头部已经和肢体分离,他的下身生殖部分被切割。死者面容狰狞。相比之下,女的死相算是幸运,除了眼睛是怒睁着之外身体没有任何刀伤。脖颈之处有明显的勒痕,是被绳索窒息而死。

  来到了提审室面对着刑警队长威严的面孔,萧虎瘫坐在椅子上低垂着脑袋捂着脏兮兮地脸,声泪俱下:

  “过去两家关系甚是亲密,平日里相互交往很是频繁,我和王矿长称兄道弟,她妻子和我老婆郑娜拜了干姐妹。”

  “你们俩家最初是怎么认识的?”队长盘问仔细。

  “1980年5月,我还是一名房产科的一名普通科员。1983年我被提拔为房产科副科长,1984年扶正.一次春节酒宴上我和经营矿长王翔宇因酒量不相上下,脾气对口,聊得甚是投机。那天,我俩互相留了各自家里的电话。从此,王翔宇成了我家的座上客。他的每次到来,我和妻子王惠就热情款待。偶然的一次,我发现这个混蛋看妻子王慧的眼神很贪婪。当时的我也没有多想,暗想妻子年轻貌美招致这样的目光不算是奇怪。日子久了,我感觉到了他行为的异常,总是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登门拜访。这是妻子主动告诉我的。这一点很让我恼火。可是,他是矿长,职位高高在上。我是敢怒不敢言。更何况他也没有作出过格的事情让我抓住。后来的半年里我们夫妻关系急剧恶化。我不知道是何因,妻子总是冲着我发一些无名之火,并且口口声声拿王矿长和我比较。听这些话我只能窝着火忍让着。那时起,我就多长了心眼开始了对他俩的留意。终于一天,我把他俩堵到了床上!我气得要吐血,妻子和他双双下跪求乞,我丢不起这个人,我杀了他俩又没有勇气。我当时就想到了离婚,可是妻子紧紧地抱着我的腿死活不同意。看着两个幼小的孩子我也于心不忍。王翔宇那天向我承诺调动一切人事关系鼎力推荐我候补后勤矿长的空缺职位。在金钱和权利前面我动摇了。老婆已经让他睡了,这是个秘密不说谁也不知道。大不了以后自己也在外面找一个,这样可以找到心里平衡,一但日后我提了副矿长的职位我要什么有什么,不愁美女投入我的怀抱。于是,我和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拿自己的老婆做好了这笔交易,另外他支付了我十万元作为精神补偿费。1988年初,我被提拔后勤部矿长。实现了梦想,我的心是痛苦的。他完全在周末剥夺了我和孩子们回家的权利,我和孩子只能到我母亲家度假。我的家成了他和妻子寻欢作乐的场所。为了报复妻子我周一至周五变着花样地蹂躏着她,还不许她给任何人说,并用死亡威胁她。妻子忍受着我的折磨,竟然封口如萍。小姐我在外面找着,各种美色我用金钱和我的权利享用着。我认为活到这样的地步我是值得的,我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我和他王翔宇一样人前显贵人后是鬼,只是我这个小鬼不及他这个大鬼!没想到,他更加地作恶多端,十恶不赦!上个月十号晚,他利用我当晚值班的空隙,和我妻子发生了关系后偷偷给她的水杯里放了安眠药,最后××了我的女儿!”

  ……

  暮霭沉沉,气氛凝重。

  同情与愤恨吞噬着刑警队长的情感细胞。这些冠冕堂皇生活在社会上层的人物,那紧密包装的丑陋和罪恶被现实里的裸露的破绽暴露于光天之下,撕开了道德沦丧的裂口,在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铁证面前,切割、粉碎。

  此凶杀案很快就结案了。萧虎依法被逮捕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给予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在执行枪决的那一天,游了街。

  最前的是一路鸣笛的警车带路,后面是有关杀人犯刑事案件的宣传车。大喇叭迎着冷冽的北风激扬在小城的上空。人们热潮般忽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大人们伸着脑袋相互推挤着,小孩子们从大人的屁股面拱到了前面。只是这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两种人,这种现象颇为怪异:一类是怀着一种新鲜与好奇的看热闹的闲人;另一类却是默默地为杀人犯送行的亲友。萧虎站在中间的一辆卡车最前方。他的两边是绑押他的士兵,枪支弹药全副武装;后面一辆卡车上是架着的重机枪,齐刷刷的一排士兵目光如鹰,警觉锐利,一动不动盯着正前方,两边同样也站立着端枪的士兵,最后同样是鳴笛的警车护卫。只见萧虎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一根烟的功夫警车押送着死刑犯走远了,梅子也夹杂在人群的中间,这种场面把她吓得已是魂飞魄散,她清清楚楚地听到站在她前面的一个中年胖女人,冲着驶去的警车高喊了一声:“大哥,一路走好!”。梅子不由得挤到了她的面前,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又一眼,梅子看不出她凝聚的眼眸里有什么微样的变化,梅子随着散去的人群低着头走在往回母亲饭店的路上,她一直想不明白,分明就是一个令人深恶痛绝的杀人犯,那个女人为什么要为他送行!?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梅子,理不清,搞不明白。

  矿领导们的晨会提前一个小时在调度室召开,今天的会议室空气很透彻,烟雾缭绕的凌乱局面荡然无存。他们的精神却是异常的倦怠,眼睛泄露了自个的心事和彻夜的不安。党委书记的讲话挖地三尺般地深入。这是一个反省与自我检讨的会议,党风建设与整风运动是必要的,只是这样的自查自纠来得太迟了。

  孙吉利下了晨会就紧接着在科里又开了个矿党政会议精神传达:会议要求每一位干警书写各自的职责承诺书,廉政建设保证书,自我纠错反省书。举报箱在办公大楼门悬挂,矿区上下每个骨干心弦绷得异常的紧,面对头顶上悬浮的乌纱帽工作管理不敢再有一丝精神上的松懈和倦怠。

  此事,林志刚心碎了无痕。

  第二十二回无伞身撑一片天缺金全凭双手添

  梨花的店面门脸上方高高地挂起了一个牌子,它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承接店面的一霎那,梨花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死鬼”林志刚。她想这个地方是他上下班的必经之路,睁大他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个招牌“民威饭庄”。一个他认为一辈子只能做家庭妇女的人,一个被他厌恶至极而最终抛弃了的人。想到此,梨花暗自和自己叫着劲儿。“我梨花不成功便不成人!!!”

  梨花聘请的两位一级、二级厨师,是曾经在本市较有名气的饭店主厨的两位师傅,几年前因为单位营生不景气,也就去了市区的一家私人饭店包厨,他俩是樊梨花高于前任老板薪水的一倍,挖过来的。跑堂的服务员需要招六名,前来应聘的已有五名,还差一名,女儿兰香想到了喜娥,樊梨花自然而然也想到了丽云。提及丽云,梨花一声哀叹,想必这性情绵软头脑灵活长相清秀的女娃娃,顿觉得这是大材小用,来这里做服务员,她未必看得上。

  喜娥妈自从得知梨花开了个大饭店,她也寻思着让喜娥去,正巧,梅子捎来了话。她听说让去做洗碗工,这心里有点添堵不大舒坦,认为洗碗工不及服务员体面,何况,洗碗工与服务员相较,那活儿太累。梨花婉言拒绝了她的提议。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娃,梨花对她怎能不熟知,打小就娇生惯养干活儿手脚不麻利拖泥带水,个人形象也欠佳,不适合做服务员,也只能刷个碗。其实,饭店对一个洗碗工也有一定的严格要求,手脚勤快是先决条件;其次,眼里必须有活儿,份内的活儿即使做完了,也不能干坐着,找点别的活做,比如给配菜师搭把手摘个菜洗个菜,这明显是喜娥的短板,因而,能应允兰香的推荐,喜娥妈的请求,在十多个洗碗工候选名单里,把录取的标准降低了好几个档次,破格录用喜娥,已是念及了曾经邻里邻居的情面,网开一面了。“唉,娃毕竟是个娃,娇生惯养自是必然,提供个就业的机会也是让娃重新塑造,得以锻炼,何况,这娃也不笨,可以调教!”樊梨花深深地缓了口气。说心里话,她宁肯雇佣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也不愿意动用上道口的人,更何况还是右的邻居,因为她看见那里的每一张面孔,她会心痛,一颗受伤的心会再一次被撕裂的感觉,他们会让那个在她的心里已经死了很多年的林志刚冒然复活……

  喜娥妈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她懂得人情世故,她知道凭女儿的自身条件和生活习性,她一定是被拒之门外的,社会上待业青年那么多,待在家里游手好闲,哪来那么多就业的机会?别说正式工,就是临时工的活儿也不好找啊!她走进了梨花的饭店,红楼梦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般,看什么都晃眼,没有她不稀罕的东西,店面的豪华装修,精致的餐桌不锈钢座椅的配置,令她目不暇接,啧啧惊叹!再去后厨转一转,妈妈天儿啊,那空间可真大,一眼望不到边的感觉,就面案菜案以及说的锅碗瓢勺摞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小山。厨子们都戴着奇怪的白帽子,就像文革时期打土豪反劣绅时让他们戴的那种高脚帽子!再看那灶台上,四个并排的炉膛,火舌从灶台舔出来,映红了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花儿啊!我的乖乖,你这哪里是饭店,你分明是借用了神仙的力量,把一个金山搬来了!再看那个白瓷砖垒建的洗碗池,和电视里的小游泳池似的,那么宽,那么长,水龙头冒出来的竟然还是热水!!!女儿在这里做工,自己算是行了八百辈子的好运,替她修了个好命。她更没想到的是,工钱给的也多,别人家的小饭馆一个小工,一天也不过是3元,而梨花竟然开出了一天5元价!这样的工资,哪里去找??喜娥好好干,一个月咋说也能挣个一百二三十元!这笔收入给家里的过活儿增加多少倍的贴补啊!这种恩情,喜娥妈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想尽一切办法,用自己的行动报答樊梨花。喜娥妈想到了每天来饭店,自行找杂活儿干,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做,也是变相的帮助梨花,她不要工钱,她无偿劳作,女人挣她的钱,就已经足够了,人心不能太贪,这么大的摊子,费用自然不会小。一个女人家,仅仅靠自己的双手,打拼着这么个事业,恁大一个饭店里里少说也有十七八个人。那么多的饭碗儿那么多张嘴,全部要靠梨花自己养活,一个人相当于几十个人的苦力,她多么不容易!喜娥无须培训,光荣上岗,碗筷洗得那叫一个干净,梨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姑娘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女儿表现得很出色,喜娥妈脸上自然添了光彩,她前忙后跑得屁颠屁颠儿,以至于红色的裤腰带顺着麻袋口粗的腰围探了出来,随着她肥胖身体晃动的节奏,摇头晃脑肆意地摆动着,她竟然浑然不知,老许趁着店里没人伸出手在她肥硕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斜着眼撩着那物件儿狠狠地撇了一下嘴,喜娥妈连忙低头寻去。“哦呦,丢死人噻!要不得,要不得!”连忙把个湿漉漉地手伸进了裤腰里,冲着老许愠怒地瞪了眼:“你一会儿混口饭吃了,就回去吧!!”喜娥妈店主一般冲着碍眼的老伴儿下了逐客令。”“你管嘞!你说了不算,你看你那式子,水裆尿裤的,还厚着脸皮撵我走,我比你强了百倍!我走不走你说了不算,再说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混饭的!”两个人有来必回,这就斗起了嘴掐起了架,梨花胳膊上夾着算盘,两手抱着一摞票据从前厅经过。“叔,您又在数落婶子呢?”“哦,没有,没。花儿,干干歇歇,别太累着!我和你婶子在夸你能干。”“是啊,是啊,花儿,你真能干啊,现在在咱上道沟你呀已经出了大名了,大伙都知道你当了大老板儿了!”两个人讨好般地迎合着,挂在嘴边的笑极其喜感。‘还不是要饭的,什么大老板啊!”她深深地感觉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和这些邻居无形中有一道深深浅浅地隔阂,他们让她无法克制地又回忆起了过去,又想起了上道口的一幕幕,她的内心世界顿然一片苍凉,泛起了无尽的酸涩与感伤!

  梨花雇佣的员工共十五人。其中两名大厨,一位热菜(一级厨师)一位凉菜(二级厨师),一个刀工配菜(三级厨师),他是一级大厨带来的。另有四位面案师,四位跑堂服务员,一位洗碗工,还有一位采购,他是梨花的娘家表舅,是梨花的母亲执意让来的,说,外人能能在这里找口饭吃何况门里自己的本家亲人呢!另外还有两名专职负责早点。梨花选定了一个黄道吉日,一切筹备就绪,准备开业!菜谱是两位大厨连夜赶制出来的,很醒目的一个大牌子在店门口立着上面写着:南北风味美食,粤菜川菜大全,承接高中低档酒席,承接婚宴,寿宴,生日宴,本店隆重推出特色面点小吃:三鲜馅小笼蒸包

  梨花选定了大厅餐桌的一角,打开了他俩拟写的菜谱:一排排龙飞凤舞的字体映入眼帘,她一数凉菜四十八道,热菜六十八道。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她,哪些见过这等架势,看着这些菜名,有的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可谓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又禁不住食欲顿开,遐想连连。其中几道菜名不知因什么而起,有的很是离谱,梨花把两位厨师叫到身边讨教,听其解释方顿悟,一般的家常菜起了这些个名竟不是所云,华而不实的表象让人逆反。对一个普普通通实实在在的饭店来说这种虚头巴脑的做法实在是要不得。顾客讲究的是实惠和口感,而并非这种一看菜名遍令人感觉高不可攀的拟名。两位师傅初来乍到,饭店尚未开业,便遭到了梨花毫不客气的批评。俩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凉菜大师吐了吐舌头算是歉意。他接过了菜谱重新整理。两人通过菜谱事件首次了解了这位女老板做事的严谨与率真,更加了解了她的人品和大家气质的风范。然而,这仅仅是梨花给他们上的第一堂课。

  爆竹响彻市区的半个天空,梨花整体的外观形象与过去的装扮判若两人,时新烫染的短发,打着咖喱定型膏的刘海侧偏着隆了起来,略施粉黛,显得更加高贵而又端庄典雅,脚踩一双铁锈红平跟儿短腰靴,外搭一件与短靴同色系的羊绒大衣,里面是一身深灰色西式套裙,她精神焕发,神采飞扬,怀抱了一棒鲜花与店员们一双恭候迎接嘉宾们的到来。他们有初次结识的工商所朋友,有单位的同事和领导,她把上道沟的邻居们也一并邀请了来。工商所的几个干事抬着一个很阔气的牌匾款款走来,单位领导也送来了花篮,邻居们也捧来了满满的热情与祝福,双卡录音机里,兰香播放的是迎宾曲,二十桌的酒宴,静候宾客入席。饭店的气氛格外浓烈,迎来了街道的行人络绎不绝争相围观,以便凑个热闹沾个喜气!

  兰香家的饭店开业这天,一连喝了十几杯酒的樊文斌终于招架不住,躲避了所有庆贺的来宾,跑了出去,兰香紧紧地跟着。“香,牌子终于挂上了,真没想到办个营业执照竟然这么难!”“唉,谁能想到妈妈和单位没有脱离劳动关系不可以搞个体呢!不过,听我妈妈说,相应了国家政策,鼓励企业职工积极踊跃走下海经商的道路,有关我妈的停薪留职,很快就要批下来了。”

  “哦……”

  “还真的感谢你母亲,若不是她同意以她的身份资格办理一切经营手续,恐怕至今饭店都不会开业!办理营业执照的时候,她是有言在先的!只允许我们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别搭理她,只要按照我们的意愿做我们自己的事情,能办成一件是一件!不就是你的工作问题吗?最新可靠消息学校已经给你们联系好了单位,过完年,就分配了!”

  “看把你興奋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的母亲反对的不仅仅是因为我目前没有安置工作,更重要的一点……你是知道的。”

  “别拿你父母失败的婚姻说事!我樊文斌娶的是你,不是你妈!这一点你们都给我搞清楚“斌,你真的那么爱我?”

  “女人为什么总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是不相信我们男人还是不相信自己?”

  “我觉得世上的男人,都不可靠。婚姻,是什么?不过是在一定时期了断一件前世的尘缘。尘缘即是旧缘,稀罕够了,热劲儿过了,日子久了,便麻木了。我父母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又来了……你是打算把你父母婚姻的失败挂在嘴边说上一辈子?我最不喜欢无病呻吟的探讨什么人生感悟。今生的缘分和前世有什么关系?何况我不相信天命论,更不相信人活着有所谓的“三生三世”之说,那些全部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话。再说,缘分也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而来的。爱情是什么?西方人说它是丘比特之箭,而我认为它就是一枚手榴弹,括号,仅有一枚。看准前方,瞄准目标,毫不迟疑地投过去!剑射中的也只不过是一颗小小的心脏,而手榴弹的效应便大了去了,硝烟弥漫啊!威力加上震憾力,绝对的征服力!我要的不只是你的小心脏,我要的是你全身上上下下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儿毛发,爱情是贪婪的,自私的,就是无尽的拥有!你可以理解为占有。没有我曾经连番轰炸的侵袭,哪有你今天彻底的降服与妥协?哈哈……”

  “你不但要我的身体,还要我的灵魂,你的爱情观念好垄断!一旦看准了我,就是让我的人彻底颠覆?包括我的主权我的尊严?这便是拒接你的恶果了?”

  “没错!人性一点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猎人。你,这辈子已注定无法逃脱我的视线———你是我的靶向,枪眼里爱情的命脉。”

  “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

  “可以这么说吧。宝贝儿,死亡离我们太遥远。我只在乎活着的感受。在乎,你此时此刻的感受,这种感受是全心全意依附于我樊文斌的感受。”

  “你很可怕……”

  “不,是很可爱,非常非常的可爱!你辈子你拥有了我的爱,是你的幸运。”

  “这种幸运我宁愿放弃!太霸道了简直!你的爱情观太自私了!”

  “香……咱们回宿舍吧?”

  “干嘛?”

  “我想了……要你……现在就要你。”

  “不可以……”

  “为什么?”

  “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总觉很别扭,我得好好想想,认真捋一捋你樊文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用想吗?我是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人!香,你今生注定了是我樊文斌的人,上了我这个船,就由不得你了。”樊文斌在林兰香光亮的脑门上撩指轻弹了一下,藏在眼睛片后面的小眼睛笑成一条缝儿。

  二人站在饭庄的门前,任凭飘零的雪花落在了他们相拥着的胳膊上,脊梁上,落在了他们仰起的脸上,鼻尖上,路人的目光,在樊文斌的眼里已是多余,早已无暇顾及,林兰香此刻的大脑依旧保持着十二分的清醒。谁说女人在热恋中智商是零?从樊文斌这里,她完全推翻了此话的定律。正如此刻,樊文斌搂着林兰香伸出舌尖舔着空中飘过来的雪花,完全自我地陶醉在无限的幸福之中,林兰香警觉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看着每一位匆匆掠过的路人。

  “我爸!”樊文斌被林兰香突然的一声高叫打了个寒战。

  “在哪?”

  “刚过去。”

  “在哪在哪?”

  “走远了。”林兰香直勾勾地盯着前面十米处那个灰秃秃的背影,冷言道。

  “我未来的岳父大人到底长啥样,我一直好奇!你总是把他藏着掖着的,怕我见是吧?”樊文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一脸费解。

  “一个鼻子两个眼儿,一个再过几年便到了年过半百的倔老头子,有什么好见的。”

  “为什么对你父亲的意见这么大?”

  “家庭矛盾,你没必有搞那么清楚。好好想想,我们俩今后怎么相处,你母亲的思想工作该如何疏通,你既然认准我是你的媳妇,那我问你什么时候订婚?什么时候娶我?没有个准确的答复,咱俩就干脆早点了断,了却我一番心思!”

  “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回家?”

  “干嘛?”

  “我当着我妈妈的面,把咱俩的事情挑明。”

  “你疯了?”

  “我豁出去了!”

  “你想闹出人命?”

  “有这么严重吗?你早晚都得进跨进我刘家的门,如果,我樊文斌这辈子娶的不是你林兰香,我肝脑涂地!”

  “别胡说!!至于吗??娶不了我,只能说我没有嫁给你的命。”林兰香在地下一连吐了三下,立即捂住了他的嘴,未等自己的话说完,这就嘤嘤地哭了。

  “香———我说的是真话!我樊文斌不怕死。”他依然信誓旦旦。

  “你脑子有病啊???我妈的饭店今儿个刚开业,你这里要死要活得,多么不吉利!”

  “好了好了。宝贝儿,不说了不说了。我今晚就回去,好好坐下来和我老娘长谈一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就等着好消息……”

  “嗯!我相信你!”

  第二十三回心力交瘁染重病痴情妇人闯林宅

  吴妍的丈夫这一搅合,林志刚为了缓和这尴尬与被动的局面,他暂时告假休息,骑着自己行车经过梨花的店面,梨花那高高悬挂的牌匾,他看见了,饭店门前络绎不绝的食客,他也看见了,生意不是一般的好,超好……这一路上,五味陈杂,他心里说不出的痛,全部化作了悲苦与愤恨,他恨这个世道不公,悲痛这个世界人情寡淡轻薄,烦恼与忧愁———蔓藤一般在他的心里疯狂的滋长。他加快了速度,前行。

  还是那个上道口,还是那个公房,还是那两孔窑洞,唯一不同的是,短短的两个月,打开门,一股潮湿的霉气扑鼻而来,林志刚极力地屏着呼吸,窑洞的角落结了一张硕大的蜘蛛网,地面上的潮虫像一只搁浅在旱地的小船支紮着无数毛细纤腿艰难地游移,它的目的地是前方突然出现的两只巨大的脚面,那将是它们又将占领的一个高地。林志刚盯着它们乐此不彼晃动的小身体,他突然联想到了自己———想哭!

  灶房上一只铁锅已是锈迹斑斑,这意味着他想烧口热水,都难。灶是凉了,火是灭的,水壶是空的,房子是寂寞的,惟剩下沉闷的老家具和自己一样苟延喘息。

  林志刚坐在布满了灰尘的沙發上,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根烟,令他窒息的烟雾像几十股夺命的绳套勒索着他的咽喉,撕心裂肺般的呛咳似走火的子弹,胸膛里热烧的是逼仄的火焰,家庭与社会形成了一体对抗与排斥他的力量,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猛烈地侵袭,他被狠狠滴搁置于一个无人的孤岛中在凛冽的寒风中残喘着,苟活着,连这空气也被这世道的风气污染了,他濒临窒息不能存活。手枪没了,威风没了,平日总围着自己拉近乎的朋友也没了,一切都没了,心力交瘁。他大病了一般,倒在光板床上,闭上了眼睛。就这么死,没人说,不可以。可林志刚迷糊之中还是极力地提醒着自己,不能就这么睡去,把眼睛睁开,要睁开,睁得再大一点,他要看清这个世界里两个鲜活的林志刚前半生与后半生跌宕起伏的命运变迁,他要看清楚这个是非颠倒的世界到底能不能把他这个180公分傲骨铮铮的汉子,生吞活剥骨肉蚕食?!他还要看……是的,本着他这个尚没有被生活剧场清退的旁观者,他还有权利观看人世间这个大舞台,形形色色的人们各种精彩的表演和演技。正是这种永不泯灭的执拗,使他增强了无穷大的求生欲望!连续高烧了三天,靠着自己顽强的毅力,终于挺了过来,他庆幸自己没有死。

  活过来的林志刚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始注意家里的整体环境和布局。他打算把散乱的家伙什重新规整一下,把死角的垃圾清扫出去,再给留下来为自己服务的家具洗把脸,最后把炉火点燃,最终他要给自己煮一碗大米稀饭。正要起身,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节奏有序的敲门声,他看了看表上午十点一刻。这个时候找自己会是谁呢?他打开了们,看见眼前这个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田素英扛着一个大包袱气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你……你这个是干什么?"林志刚目光冷峻对峙着她。“我来过日子,闪开让我进去。”田素英命令的口气让慌了神儿的林志刚一时不知所措,不等他迟疑田素英溜着门缝儿把个大包先填了进来。“接着!”林志刚条件反射般不由得伸出了手。“这还差不多……哈哈哈!终于到家喽……”林志刚还在发愣这个女人已经一阵风扭到了里屋,他急步紧跟了进来。“你咋这么荒唐!你这样子大大咧咧地跑到我这里邻居们会怎么想?你让我怎么在这个公房居住?让我这张脸往哪里藏?”林志刚抱着包袱大声斥道。“你害怕了?我是个女的我都不害怕,你一个铁铮铮地男子汉怕个啥?你以为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错!还有我———田素英,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女人,明天咱俩就去结婚登记!”“笑话,我老林一辈子不找也绝不会找你!”“找我是你的福气,你个大傻瓜!”田素英咧嘴笑道。林志刚被她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弄懵了,他的嘴巴此刻像沾了胶布,这个女人一句紧似一句的话语让他无力还击,他长吁了口气一脸地无奈:“我真不知道你这是啥意思,你总得把话说清楚吧?”“我也离婚了!那死人的日子我早过够了,王八儿子又进了监狱,判了六年,许文强这个主犯一死,盗窃案的全部罪过都归罪于他了!你说,这个家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你不要混淆法律概念,他判六年是以罪量刑,和许文强的死没有任何牵连。”“这般处境了,你还向着共产党说话!”田素英翻着白眼道。“你这个人是个糊涂蛋!简直是胡搅蛮缠!你快把你自己的东西拿走,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离不离婚和我有屁相干!”谁敢用语言诋毁组织林志刚就敢当面置于她(他)的难看,林志刚铁青着脸下了驱逐令。田素英感觉自己脑袋碰了南墙鲜血淋漓,她强忍着眼泪哽咽着:“没想到你的心是铁打了。我为了你把家都扔了!你只感受了你的伤,你有没有看见我流的血?为了你,我和老头子闹翻了,为了你我一个女人家不顾众人的歧视勇于走进你的家里,为了你我忍受着“狐狸精、骚女人这样绰号的辱骂我厚着脸皮走在人群里。都说你的家庭是我挑散了,是我田素英勾引你上床了,你林志刚自己说这两条罪过我犯了哪一条?你是被屎盆子淹了,我是被徒有虚名毁了。你能够心甘情愿忍受说明你已经默认,那我呢?是不是也该默认?好了,我今天就默认!我坚决不走,今天就睡到你这里,死也要赖着你!”听她一言,林志刚感到自己的脑袋“嗡地”一声似乎要炸了!

  他此时的眼睛里采集吸纳而又包容了街面上很多的新鲜的事物和怪异的东西。一下子变得丰富了起来,光芒了起来,他发现了一家理发店张灯还在营业,他想到了要把自己把一头蓬乱的蒿草修剪了,理顺了,那肆意疯长的胡须铲除了,让面部恢复他的整洁与庄重。不等他走进店门,一个细柔的天籁之音萦绕于耳畔。一个美丽的女子已经撩开了门帘,两眼清澈,眉梢间洋溢着迎客的热情与喜悦。

  “丽云?”

  “林叔!”

  “這店儿是你开的啊?”话赶着话,林志刚一句你妈妈爸爸可好刚说出口,丽云噎住般喉咙里哽了几哽,泪珠扑簌扑簌地顺着腮帮滚落了下来。

  “闺女啊别哭,别哭,咋这就哭了呢?”原本故作出仪态十分的林志刚即便慌乱了神儿,面对着自己的女儿一般,已是顾不得许多伸出了衣袖急忙给丽云抹泪。丽云条件反射般别过了身子捡起了一条毛巾,一把捂住了脸,嘤嘤地哭出声来,“我妈妈过世了……”

  “什么??”林志刚很是怀疑自己的听力。

  “被我气死的。”

  “……”

  丽云的这句话,林志刚一点都不质疑。他呈现了一副比即将过世的弥留之人还要凄婉哀伤的膏肓病体、眼神涣散地垂落了一地,朽木般戳在那里,冰冷而又僵硬。

  围布,阻止了他所有的语言。

  剪刀、剃头推子,也同样以它对特的方式替代了丽云所有的语言。

  无尽的心事,分别隔断了几曾相近的邻里距离。

  末了,林志刚扫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迅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百元的钞票放到了台面,匆忙从衣架上取下大衣转身就走。

  “林叔叔!”丽云显然有话要说。

  “钱,你拿上。替我给你爸爸买几瓶酒吧。过些日子,我再去看他。你们没有搬家吧?”

  “我爸爸,一个月前去了外地,被外地的一个煤窑老板雇走了,矿上一同去的人还有很多。”

  “你爸爸也去了??”

  “您知道那个地方?”

  “嗯。”

  “说是能挣大钱,那个地方到底好不好啊??”

  “他没有来过信吗?”

  丽云一脸的无知。

  “哦———无需担心,你爸爸肯定没事!快过年了,没准儿这就在回家的路上了。”

  林志刚脑子里翻腾的是孙吉利说的那个事件,那个煤气中毒的人。无论如何,丽云爸爸和后者的那个“他”俨然是毫不相干,可他竟也和那些农民工背井离乡混在了一起,陷入了那样的困境,这很是让林志刚心痛。

  “实在是放心不下,和你孙吉利叔叔联系一下,或许,他能给你提供一些你爸爸的近况。”

  丽云要送,林志刚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店门。

  就在他的身后,一个男子高挺的身形晃进了丽云的发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公安科副科长李靖华。按孙吉利的话说,是一门心思想着法子挖自己墙角的人,按林志刚的话说,什么样的师傅便有什么样的徒弟。

  人海茫茫,世界之大世界之小;小城40余万人口,一条街道,人来人往,有缘执手相牵,无缘擦肩而过,有缘无缘,上帝使然,善缘恶缘,终有因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职场也罢,情感也罢,大抵都如此。

  李靖华和第五淑芳的结识源于一个巧合。两个人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这种偶合是他们几经蓄意而生的结果。对于一个平庸的人而言,人生三大步骤———求学,就业,择偶。一个良好的婚姻是男人的事业兴与衰的先决条件。一个妻子的学识与内涵,品行与气质是开启夫家兴旺门庭的一枚金钥匙。这条理论是李靖华从自己家的“拐弯儿”亲戚———纪检委副书记的夫人身上总结而来了的。这个纪检委书记是小李本家所熟识的家族里混得最有“成就”的一个,也是直接在他力图往上发展的事业中给予他唯一帮助的一个人物。无疑,小李是他家的常客。一个知性的风韵典雅的女人,成了小李顶级膜拜的女神。女神身上具备的一些特质,另小李无形之中和妻子第五淑芳进行着方方面面的对照,无疑,霄壤之别。他也无数次地用心打量着这个纪检委书记,除了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的面部长相,决定了他是个做官的人,其余的外表与内在,无一处能显示出他是个精英志士有胆谋与策略的人!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即将接替被后勤矿长史文虎杀了的王翔宇曾经就位的经营矿长一要职。那么,他为什么有这么好的官运,有如此青云直上的潜质?他的夫人,是解释这一切的唯一依据。

  想想这才娶进门不久的妻子,形象如侏儒不说,腹内没有多少文化,一个不用费心思做任何猜测,便知是个地地道道的家庭妇女的妻子,无论从哪方面去比较,她配不上自己。

  李靖华愈发地感觉自己婚姻的这条路上选择了他作为一生的伴侣,是荒唐的,错误的。

  这是李靖华刚从纪检委书记家喝酒回来,在路上的又一轮回满腹的怨气和牢骚。

  如果可以,这个家,他暂且是不要回的……

  第二十四回佳偶难成母反对见利忘义生邪念

  樊文斌果真按照自己事先和林兰香商定了的想法试图和母亲推心置腹地长谈。

  吃饭的时候,他满腹抑郁的心结和晶莹剔透无比磊落的米粒成了强烈的反差。母亲给他的碗里时不时地夹着菜。清蒸鲈鱼的鲜味充满了整个餐厅。倘若避开埋藏着隐患的“话题”。这顿饭怎么吃,都是静谧的祥和的。可惜,这样的不消得十分钟的祥和,被母子之间不轻易间的一句话给冲毁了———

  “妈,兰香的工作就要分下来了。您怎么看?”

  “哦,那可是好事啊。”

  “我俩的事情,您怎么看?”

  “这个没有协商的余地。”

  “我就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为什么??!您怎么横竖看她都不顺眼呢?”

  “你在和谁说话?别这么没有家教!……我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咱家和他们家实在是不合适。”

  “合适不合适,是我的个人的事儿。我打算,这几天就委托媒人去她家下聘礼。这钱,不用您出。到时候借用您一间房子,我们把婚先结了。过了年,我们再到外面找房子搬出去住,不打扰您的生活,绝不给您添乱。”

  “哦———!你和林家这都商量好了?”樊母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性,她干脆放下了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儿子的嘴巴,生怕一句话听不真切出了漏子。

  “还没有和林伯母说,这是我和兰香两个人的想法。”

  “我的儿啊,我们和他家做亲家,还不让你那些大姨大妈笑话死!听说他爸爸更不正经了,这一离婚简直是变本加厉了,把那个旧相好弄到家里住了!啧啧啧…。他爸爸那么花哨还不是感觉他自个儿几分相貌?俗话说子随父性,林兰香相貌那般出众,你能担保她而后没有他父亲的秉性?基因是遗传的!我的乖乖!”

  “若真如您所说,基因遗传,那我爷爷活了95岁,我爸爸怎么58岁便撒手西寰了?我爷爷风流倜傥了多少年,没少折磨我奶奶,我爸爸却老实憨厚了一辈子,基因,更多的时候,也在变异的!成长的环境,人在接受各种教育的过程中所树立的思想理念,这和后天的行为意识有着密切的关联。兰香接受过中等学府的教育,在学校成绩也非常优异,连续两年优等生,还是校团支部书记,她是个不善于社交的女孩子,性格优柔些许孤僻,和她相识186天,她的点点滴滴,她的一切思想行为,对我而言,都是透明的。她的人品我是了解的!她是个和他的爸爸完全不一样的人!据说———”

  “什么?”

  “他爸爸并不是如您所说的那种人。”

  “您也别竖着耳朵颇为兴趣地听。我不想参与父辈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夠了!听到这样的话题,我脑子都要崩裂了!妈,咱俩好说好商量,为这事儿,母子俩彻底弄僵了,也不好。我意已决。纵然您再说什么,也丝毫动摇不了我娶林兰香的决心,除非我死了!”

  过于激动一忽而站起来的樊母,听了儿子这慷慨陈词,一屁股又坐到了椅子上,浑身直冒虚汗。

  “看来……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没有那么简单啊!我的天!”刘母连番地哀嚎,“这刀子简直是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啊,不同意就要出人命啊……”

  “可是,孽种啊!你让我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了邻家苏婶子,后天你和她女子见面!人家是专程为了见你,特意从杭州赶回来的。这会儿就在返程的火车上!苏家婶子,是好得罪的吗?一言九鼎的事儿,说推翻就推翻了?!”

  “既然这事儿如此重要,您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再做决定?”

  “今天这清蒸鲈鱼,三碟子四碗的是白做的吗?我这特意把你叫回来,不就是商定这事的吗??”

  “大不了让那登上门指着鼻子恶骂一顿,也比您弄出个人命案强!”

  “好,好,你这就威胁起我来了!?”

  “妈,这会儿您吐到儿子脸上,儿子都不会有任何的抗议。比起我和兰香迫在眉梢的亲事,那都算不得什么!您无需担心那个,自有我去做个解释。”

  “唉———!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你让我再说什么!订婚结婚你妈妈我无条件妥协!但是,我得有个条件!”

  “别说一条,若儿子我能够做到,十条我也答应!”樊文斌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说道。

  “她妈妈那个店,执照是我的,我现在有了新的想法。”

  “哦?”

  “让她妈妈退出,饭店的经营与管理权是咱们的!”

  “这个……妈!您想什么呢???”樊文斌眼睛都直了!

  “只许你给妈妈来个初一,不许妈妈给你回个十五?你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妈,想不想听我的一句真话?”

  “说。”

  “您这是逼着儿子去做不要脸的事儿?这不是趁人之危伤天害理是什么?把兰香家老老少少逼上绝路吗?眼看着饭店生意刚有起色,您这就要演起了双簧釜底抽薪,您难道不知道她们还欠着巨额的债没来得及还呢!???”

  樊文斌眼珠子冒火嗓音嘶哑,“妈,您这个想法,太可怕了,放弃吧。”说完,他把头栽到了饭桌上,双手抱住了头。

  “有那么难吗?执照原本就是以我的名字办理的。经营者变成了她妈妈,根本就不合法!”

  “咱不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嘛,以后每个月给您不同程度的提成。饭店才支起了锅,您这就要砸摊子。您让我怎么在兰香面前张口,怎么解释??再说,她妈妈领着兰香的两个弟妹还有她的奶奶,指望这后半辈子的营生全部倾注到了这个饭店上。您突然变卦剥夺饭店,赶林伯母走,这不是断绝了她们一家人的活路是什么?这不是逼着林兰香撕破脸和我彻底决裂老死不相往来是什么???再说,您的营业执照摊了多少的成本?人家投资的那可是血本啊!饭店从开始筹划到现在顺利开业,历经的每一步,你儿子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回收饭店,说得那么轻巧?就算我支持您的想法,再退一万步,林兰香也支持您的想法,那林伯母呢?她甘愿放弃吗?一个破执照就成了您侵占人家饭店的资本,根本就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无论走到哪里,给谁去说,都是占不住理的!”

  “工商所那一关,她就说过不去!”

  “您这意思,还准备去揭发?”

  “儿子,妈知道撑起那个饭店不容易。也知道,她们摊进去了多少钱,开店是有风险的,你能确保那饭店一定盈利不贴赔,趁着这个节骨眼上,让她知难而退,咱给她两倍的钱,不怕她不动心。”

  “妈,我明白过味了!感情您是害了红眼病了!怕人家生意好了,一不留神儿,饭店火了,您嫉妒了?”

  “妈还不是为你着想?你天生也是个理财的好料,你一万的股票盈利了两倍还要多!保安,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个看大门的,有什么出息?你找林兰香,不就是因为工作环境差了一些吗?倘若,你开个大饭店,即使她林兰香随了他爸爸的性子,变了心,你也是有底气的,怕她不成?让她妈妈退出饭店经营管理权,饭店就算是给了林兰香,你把林兰香娶回家,那饭店不就名正言顺是你你的?!妈也去搭把手帮帮你们,当然----她妈妈若真的找不着事儿做,没有饭吃,可以考虑她来干个杂活儿!”

  “妈,您是我妈吗?我怎么突然觉得您咋这么陌生?你的慈爱,你的宽怀,您的仁义道德,都哪去了???”

  “别指责我!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林兰香想进我们樊家的门,就得做出让步,就得让她妈妈退出饭店!否则,只要有我活一天,她林兰香就休想进我樊家的门!你若不听,你们的婚期就是你妈妈我的死期!”

  “妈,别再逼我了,好不好?就算儿子求您……”樊文斌一只手捂着胃部,另一只手持着筷子把个盘子敲得碎了七八片,抽搐的脸变了形,“知道吗?您这一招难倒不了别人,却足以把您的儿子置于死地。凡事隐忍,它都是有限度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樊文斌第一次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保护心爱的女孩子一家人的权益,他在无比伟大而又尊严的母亲面,哭得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绝望如濒临死亡的燕雀,道尽哀鸣。

  樊母拾了碗筷进了厨房,给了儿子一个坚硬冰冷的后背。

  这一夜,樊文斌房间的灯一直亮着;她母亲的卧室里,隐隐约约的鼾声。

  “世界上,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吗?何以至此?!”樊文斌精神彻底坍塌了,软弱无力的肢体越发像一盏即将豆油将近的灯盏,眼看着已是奄奄一息。

  命运的捉弄与百般刁难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求乞而放弃它营造的罪恶源。面对厄运,能否竖立起坚定而又顽强的信念去战胜它,这完全取决于一个人的成长历程与自身所处的生活环境,无疑,身为八十年代堪比珍贝的独生子樊文斌,注定了他必须接受的失败与一颗晨星过早的陨落。

  樊文斌,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个坎呢?且听后话。

  第二十五回瞎子斂财眼睁开优胜劣汰遭排遣

  “兰香,8号桌结账,兰香,3号桌结账……小笼蒸包,两个五斤!”相貌姣好的陈晓纤细的腰肢间系着滚着花边的白色围裙,厅里厅外脚不停息来去穿梭,清脆的嗓音引来了后厨朱师傅欢快的炒勺敲盘子提醒服务员们上菜的催促声。

  两位大厨尽职尽责,一把好厨艺,招来了市区八方来客,更多的是冲着“三鲜小笼蒸包”慕名而来。饭店整体员工民心团结一致,梨花把他们每个人的工资不同比例提高了几个百分点,他们获得了分值等级的奖励,一个盯着一个,一个效仿着一个,一个赶超一个,这干劲别提多大了!

  “老板儿,外面有来了个扮相奇特的来客点名找您。”忙着在门外和收啤酒瓶子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喜娥跑了进来立即通报。

  “您忙,您忙,后天这酒宴俺们就在您这里预定了。根据您提供的方案,按四十桌备席。不过,各种海鲜,都得有哦?”

  “那当然没问题,我们尽力做到实惠的基础上更加经济,酒席质量当然也是上乘的!一定做到我们招牌上所承诺的物美价廉。”

  “好好好,我们相信你们、完全相信你们.您快忙快忙。我们再坐会儿。”

  “好的,好的!陈晓,给这桌客人端上两大盘水果,挑捡最好的!”

  “好嘞!”

  喜悦之色镶入眉梢。梨花把这看做是天大的幸福和快慰。是的,饭店是她的命脉,是她的精神支撑,是激励举步维艰的她从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地跋涉中,为扭转命运勇敢迈出这第一步的最为基本最为原始的应有动力。

  “老板儿,外面来了个穿戴特别的老头要见您。”忙着在门外和收啤酒瓶子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喜娥又一次跑了进来连番向梨花通报。

  “知道了,我这就来了。嗨,我说陈晓儿…”梨花把她拉到了一边,帖在她的耳边一阵耳语。

  “放心吧,我这就叫面案的提前准备。”

  “一个古怪的老者,是谁呢?”梨花暗自寻思着这就疾步向门外迎去。

  正当梨花小声唤着:“来者在哪里?”。只见挨着门口的一个椅子上,早已端坐着一老者———看那穿着打扮,原是一位出家人。梨花是个信佛之人,今天看师傅径自登门,自然毫无抵触之意,反而心中一阵欣喜,一杯上好的茗茶梨花亲自端到了面前,来者毫不谦让,呷了一口,闭目片刻,微闭的双目豁然睁开。闪过一丝明亮的精芒,笑颜绽放,道:“施主此番开业的时辰择的好!观施主面:似银盘,双目慧聪,毛发稀少乃应贵人不顶重发之言,施主步履轻盈稳而不急,料定是个遇事不乱,处事不慌贤达之人,看整体,施主性格绵善之中隐含刚毅,是女儿你当是女中豪杰,是男子你当是驰骋疆场常胜之将军。只道是施主生来薄命,自幼孤守一娘亲,一脉相系一兄弟乃和你半个血缘,本是同母异父之亲,可惜英年早逝。施主报来生辰八字……按施主生辰八字再推算,你本是在年轻之时会遭遇到多重阻碍,但不须绉眉,也不用发愁,因为一到中年之后,幸运之门便会敞开———名利双双而至。只是,一句话当讲不讲,这里老衲直言不讳,你闯错了婚姻之门,此生将注定独守。说来,也是有迹可循的。这本是施主的性格决定了自身的命运、气度影响了整体大格局。老衲送施主一句话:切记!切记!凡事自信自我,对事对人宽怀仁慈,遇事不测之事当保持清醒头脑,不可慌乱,理清事态头绪,万不能凭空捏造,生疑多虑。大智慧才得大回报,大回报更应大奉献,此余生方得大自在,幸福然也!善哉,善哉,阿弥陀佛。”说完起身拂袖而去。梨花还没有回过神,师傅已款步走远。

  梨花坠入梦境般,许久都没有缓过神儿,禁不住地暗自叹道“,那个———竟也算了出来。莫不真的是前世已经注定好了的?谁之过?何之错?当仁不让他林志刚,也是错嚒?性格决定了我的命运,生来,命已注定这样?”

  面点师摊着满是面粉的双手气鼓鼓地跑出来口口声声“我非问个清楚不说!她一个跑堂的,得了宠还得了势了?她的话能随意当真的嚒?找老板!……老板!”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梨花飘远的思绪被冒冒失失的女面点师猛然揪了回来。

  “老板,陈晓拿了七八个食品袋给订酒席的客人装包子,一分钱的帐都不走,说是你吩咐的,我不信!向您求证!”

  “哦———是这样的。四个人,每人一斤。你这沾着面上就这么跑出来多不雅观,快进去。”梨花显然对颇为莽撞的她些许不满。

  面点师褪去尴尬莞尔一笑,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可还是一味地撵着梨花的脚后跟进了后厨,“老板,咋说咱也太大方了。原本咱这优质小笼包利润就低。十斤才能挣回这二斤,您这白白地给人家送上这四斤,相当于咱这包子白忙活了这一上午啊!趁着陈晓还没有给他们,您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决定的事情,不能改变。他们那可是四十桌酒席啊!现在巴掌大的地方,只是饭店你数数有多少家,招牌一家比一家响亮,厨艺一家比一家高超,咱这个初入道的,凭借什么收拢顾客的心?除了保证质量,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让利!只要有大订单,不怕没得钱赚。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

  “老板,咱这个店儿的前任老板,他的经营方式和您一点都不一样。他可没有您这么大方。羊毛出在羊身上,他让给顾客十块钱,下一次人家再来吃饭,他也得把那十块钱的亏损补回来。那些年,也没说人家缺了顾客,少了钱挣,生意照样红火很啊!”

  “那他为什么最终还是干不下去了,把这个店转给了咱们?”

  “后来,吃饭的确实越发稀少了。不过,他也把钱捞够了。据说挣了上百万呢!!”

  “人家挣再多的钱咱不红眼。你是他家的老员工,他饭店存在的一些走下坡路的弊端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我这里要废除他的经营管理模式,标新立异树立起我的管理机制。使得“民威饭庄”做大、做强。”

  “哦,老板!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梨花笑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嘻嘻———”

  “嘘!”

  “哦哦哦!”

  “看看人家这态度!一个菜还没点,这就连吃带拿的!这小笼蒸包,闻着都香!”

  “是啊是啊,这老板为人真个叫大气!”

  “这而后的生意啊,差不了!”

  “是,差不了!差不了啊!”

  四个人,各自拎着袋子兴致勃勃地跨出了饭店。

  一簇礼炮如雷灌耳,撒欢的爆竹传递着一对儿新人的喜庆飞窜于民威饭庄的半上空。宾客簇拥着新郎、起哄着新娘风风火火地进了饭店。服务员穿梭于操作间与前厅之间,夸张的动作打碎了一摞搪瓷汤勺;大厨张师傅单手挥动着炒勺亮相着绝活,急性子的他还嫌火力不够硬,在起锅之即快速挖了一勺菜油冲着炉膛浇了进去,火焰一窜三尺多高,火苗映红了他高涨的脸;二厨朱师傅手脚麻利调剂着眼前一盘盘鲜香扑鼻的什锦凉菜,他的味觉远比顾客还要挑剔,几盘菜调完之后,一瓶小磨香油已剩少许,拿在手里的松花蛋们的命运在举手之间,剥落得稍有亏损立即扔掉;面案女师傅趁人不备塞了一小块儿牛肉麻溜地藏到了背包里。这一切,没有逃脱梨花聪慧明亮的眼。

  三天后的早晨,似乎有了喘气的余地。两位大厨分别和面案的女师傅口无遮拦肆意地开着玩笑,小服务员粉涨着小脸直躲避。从工商所交完地税的梨花,带来了她的决定———民威饭庄自行停业一天,劳动纪律大整顿。

  店员们忐忑不安,面面相觑。

  梨花表舅的举止远没有大家磊落坦荡,他躲在大厨张师傅的后面墙角处。

  “表舅。”“嗯哪,表妹,你说。”“咱就把所有平时没有说过的话全部亮到这里。表舅,你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近三天的菜价报一下。表舅是个心细的人,这些帐不会没有数吧?”梨花眼神儿蒙了一层灰色忽地暗淡了下来,“这…表妹,所有的采购单都给你了,你每天不是都看了吗。”表舅干咳了一声。“账单,都在我这儿。您给大家念念。以后您若有个事请个假什么了,大家也能临时代替您打理,让他们也了解一下市场菜价行情。”梨花翻开了一个厚厚的本夹,拿出了一叠采购明细递给了过去,梨花的表舅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打着颤接了过来,不等放到桌面上,桌上的一杯水被他在一时的慌乱中碰倒,水顺着桌沿滚了下来,他一双宽厚的手在上面赶着紧地划拉着。大家齐刷刷的目光拢在他的脸上,眼神充满了质疑。表舅捧着采购单颤巍巍地念了起来。“1988年2月3日购菜单,猪里脊肉十五斤,每斤2.8元,后腿肉四十斤每斤1.5元,优质牛肉十斤每斤5.2元鲤鱼四十条65斤每斤……”他这一念,店员们一阵阵嘘嘘,。店员们的伙食虽然一日三餐在饭店,但是民以食为天,对每天家人提回来的菜篮子是关注的,价位也是明了的,有关日常的菜价他们个个心中有数。连小喜娥都知道市场的大葱每斤1毛三分钱,并不是1毛五分钱。二厨是个机灵鬼。梨花的表舅前面念,他在后面暗自心里核算。这一算不要紧,前一天的采购列出的价位与市场真实价位净差额十八元,还不算肉、蛋类。他每个月的应发工资只是采购这一项,他一个月下来个人的赢利就是六七百元啊!小喜娥半年的工资。大家辛辛苦苦每天的汗水都变成了肥料施进了他的自留田,哪个人心里能够平衡?众人义愤填膺———老家伙要钱不要脸!张师傅的脸憋出了紫茄色。

  梨花的视线从每一个人的面容一一掠过,她心口一阵作堵。这个店是自己负债累累支撑起来的,如果说起始开创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一家人,六张要吃要喝的嘴;那么,当一个个可怜巴巴的来到自己门前的店员们用着一双双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时候,她又是为了谁?生意才刚刚起步表舅就克制不住贪婪的物质欲望把这双黑手伸向饭庄的这口大锅里暗地刮油。纵然庄稼再怎么肥沃也难以抵住害虫的侵蚀;纵然收成再怎么好也难以抵挡田鼠的偷窃。饭庄虽为个体,但是它一但服务于社会,它就是一个群体。它不但利于己更要利于民,利于那些尚在贫困线上挣扎劳苦百姓。今天能开个小饭庄解决了七个人的就业和经济来源,明朝就能开个大工厂解决小城无数个待业青年。那将是怎样宏伟目标和梦想!可是,饭庄这样的局面谈何理想和追求?自己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心情如何阔步向前?当梨花的视线静止在小喜娥裸露在袖口外的那肿裂的双手时,心底的内疚像一把锉刀难以隐忍的疼痛。

  “表舅年纪也大了,已不适合再打工,还是在家修养为好。”她沉稳的语气决定了她执拗的态度。“你已决定好的事情,我没什么说的。只是,你母亲还没有发话。是去是留我等她一句话!”梨花表舅态度显示出了蛮横。“我希望您弄清楚,我是本店的承包者,一切都是我说了算。您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梨花不再看他,目光定在張师傅的脸上。张师傅给以坚定的目光肯定她的决定。“另外,喜娥你上午去买二斤优质牛肉交给你面案的李阿姨,她家条件不好孩子又多,算是我的一点补贴。以后大家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直接说出来,我梨花鼎力相帮。另外一点我要强调的是小卫,你的活儿没有做到位啊,火力不够直接影响了你张师傅的炒菜质量,你这方面一定要多操心。我们的家业不是太大,很多的材料在加工过程中手法和刀法尽量找准,边角料完全可以回收,扔掉是最大的浪费。服务员存在的问题我这里就不说了。今天安排你们再去购买一些碗碟回来。下午的任务是大扫除。眼看着快春节了,饭店在放假之前卫生一定要搞彻底,否则会给细菌遗留下生存和繁衍的机会。在饮食卫生上梨花要求得特别严格。这也是民威饭庄赢得顾客们满意的最重要的一点!”

  “梨花!好歹也是你的表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梨花母亲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了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拄着拐棍瞋目切齿地厉声问道“,让他干不干你说了不完全算!“”妈,您也别站在饭店门口喊呀,容不得我回家再做解释吗?“”不中,现在就说个清楚!你表舅母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找到咱的门上了,你知道不?!说你见了利就忘了义,说你这是杀鸡给猴看,说现在的小花已了不得,成了大事,就忘了本了!”

  “她爱怎么说,随他们的便!妈,您也别在这里搅合了,让师傅们笑话。”“怕让人笑话,就别拿你表舅说事!能有多大的错儿?容不得!不就是眼睛昏花,看错了秤盘,眼睛昏花了嘛!不就是脑子不好使记错了菜价嘛!还逮住了这点短处抓住不放啦。”“这话是表舅亲自给您解释的?”梨花笑着反问道,嘴角儿漾起一抹嘲笑。“我到现在还没见你表舅呢!八成在家生闷气呢!这是你舅母说的!”“妈,您消消怒,咱找个地方心平气和地说这事儿。”

  梨花把母亲引领到后院临时搭建的简易棚里,她母亲四下环视没有一处干燥之地可以安然坐下来歇脚。棚里犄角旮旯摆放着几只大小不一的盆子,里面显然接的是融化的雪水,尽管前几日只是一场称不上规模的雪,但是依然是有一搭没一搭错落无致的滴漏声。潮湿更加降低了这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更加刺骨逼人十分。“你就在这里歇息?”“感觉身子扛不住了,进来喘个气儿。”“连个床也没有,你和梅子在哪里住?”“就在餐厅。我们娘俩用椅子当床,挤在一起也挺好了,娘俩互相取暖不感觉冷。等挣了钱了,给咱买块地皮,盖上一院的房子,别说咱一家四口就是八口也没问题。”

  “可,苦了你了。”“妈,您女儿是女人肉身男儿的筋骨。这苦,能吃着呢。女儿对您没有过高的要求,唯求您好好支持我开店,辞去表舅是有原因的,他报假账已经成了习惯。买谁家的肉要看谁给的回扣多,前四两后半斤的零头都是他的,就因为胃口愈发的大,得罪了一个长期给咱供货的主家,人家跑到咱的店里来揭发他。您说这种人我们还敢用吗?”“竟然有这等事?”“是不是事实,您可以亲自问他!”“他的日子过得也不好,吃点小利也无妨,本是自家人的。”“那也不行,这样下去饭店还不乱套了!这些漏洞再不补救,我们别说挣钱,赔钱恐怕都是眼跟前的事儿,一屁股帐不等还完,就得关门了!”“根本是你钻到钱眼儿里了六亲不认了。表舅是看着你长大的。不该为这点蝇头小利翻脸得罪了人,好端端几十年的亲戚眼看这就成了仇人。僧面不看也该看个佛面。全看在你舅母的情面上,过去的事情不必记在心上,给个话儿,我再把他叫回来。这下,让他干别的。不采购了还不行吗?”“这样吧,我每个月给舅家贴补二百元,虽然没有他在这里“挣”得多,但终究是我的一份心意。也比他没了事儿做,坐吃山空强些。我的话,您给我带过去,让舅母也别生气。”“你小瞧了你那个舅母了。你舅舅做这样的手脚,她能不知道?小恩小惠动不了她的心思,一下子断了财路,心里能舒坦?原本就是个难缠。”“根本就是他们做了薄了面的事儿,还怨了咱了?您若这么说,我干脆一分钱的补贴都不给!爱咋就咋!”“咱就是负债,黄了摊子,也不能得罪了你的舅母!”

  “刚才您看着女儿的境地,还同情来着,怎么说到他,您又跟我急眼了?妈!您真糊涂啊!您忘记了咱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没有忘,是你忘了。咱们就是因为过着苦日子,你更要体谅你表舅一家人的不容易。你舅母一个病身子,做不得苦力,还养着一个半痴半傻的儿子,一个人全靠你的表舅了。”“非辞不可!有困难再说困难的事,剛才我已经说了在生活上可以给予他补贴,但是坚决不能再用他!”“你凭什么你说了算啊?这个饭店还有我的一部分!没有我那二千块,你开个狗屁饭店!”“妈!我是您的女儿?”“你赶走你的表舅你就不是我的女儿!”梨花眼看着把话说了一箩筐,也丝毫动摇不了母亲留下表舅做工的念头,无奈之际,跑到了后厨,找来张师傅,“张师傅!眼看中午就要上饭了,快把我妈先扶走!”梨花母亲边哭边往地下坐,服务员刚拖过的湿地饭她就地儿打起了滚儿,散乱的白发支紮着,浑浊的眼球死死地盯着眼跟前的张师傅,枯槁的双手挥舞着,“谁敢参与我家的事儿,我和谁拼老命!可怜我死去的儿呀,你姐姐现在忘本了呀,吃里扒外啊……有钱了,看不起娘家人儿了啊!她撵了你可怜的舅舅这个亲人啊!我碰死她面前给大伙儿看呀!”店员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满堂慌乱。

  梨花表舅躲在门外向里面偷窥,疵着黄牙窃笑:想撵我,没那么容易。我就是走了,也决不会让你认钱不认人的死妮子好过!”

  糊涂的母亲为何在女儿憔悴的弱体上再加上一份精神重担?我的精神动力何在?唯一的母亲都不了解自己的疾苦,怎能指望他人给予同情?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为何我梨花却无路无走?!这一切该归罪于谁?林志刚,你林志刚是罪孽之源,罪魁祸首!

  房檐上往下一滴滴渗着雪水,顺着缝隙跌落在这个简易棚里的盆盆罐罐里,梨花劳累过度的一张脸上也布满了水滴,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寒夜彻骨,绝望从心底一丝丝泛起。

  第二十六回除夕之夜奉爱心心凝千结倍思亲

  忙碌了近一个月筹备年货的人们,终于盼来了年三十。

  1990年岁末的最后的一天对于喜娥家来说,是和平快乐而又温馨的一天,停止了劳作。午饭刚过,喜娥妈就拿出了对联和公房的人家比着,赶着那就一个“早”跑到门口去贴。红彤彤辉映着金粉的对联贴在喜娥家的门槛上显得格外喜庆。老许刚从街里回来。他脸上笼着节日的喜气兴冲冲地进了门,“老婆子,我今天挖了个宝贝,你快看看啊!”“什么宝贝?”喜娥妈一听是宝贝立即从厨房跑了出来。老许神秘兮兮地从怀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来,对着它吃口仙气,它就变!”“嘘!”喜娥妈鼓着劲儿配合着,她的眼珠子瞪得牛蛋大,她的眼神跟着老许的手把那布包慢慢打开。一条红红的裤腰带映入眼帘。“老婆子,新年来了,没什么送你的,可别笑话我吝啬。你那裤腰带已经用了有五六年了,今年又是你的本命年。我给你买了这个!来,给你系上!看来看去啊还是我家的老婆子好,咱这二婚组合的家庭也不比一婚过得差。我嘛,过去有一切不安分的想法,如今呀眼看着一年又过去了,这岁月不饶人啊,你我已经是奔六十的人了。我以后也不再有杂七杂八的想法了,和你安安稳稳地过上这后半辈子。从今往后啊,你就被这腰带牢牢地拴住了,跑也跑不了喽!”不等他说完,喜娥妈早已感动眼珠子磨着圈儿地转,极力地克制着眼泪,“嗯,不跑,一辈子都不跑,你不栓我都不跑。呜…”喜娥妈孩子般地伏在老许的肩膀上哭了起来。“哭个撒子呦,我看着这对联贴上了,就咱家的最惹眼!来。。来,咱俩开始包饺子喽!闺女哪去了,让她准备放炮!”老许这辈子破了先例,第一次搂着老伴儿走进了厨房。

  劈里啪啦的爆竹在各家的院前响起,小城沉浸在节日欢快的气氛里。黑白电视机被纷纷打开着,它向世界传递着中国即将迎来了一个传统而又隆重的节日;传递着那充满着文化底蕴的国土散发的五十四个民族齐心协力的万众的凝聚力。

  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一年,它是我国改革开放的第二年。这一年祖国的步子迈的多么艰难啊,毕竟她的身体是羸弱的,可是她的信念却是坚定的,她是十亿儿女的先驱,她率领着人民大众迎着光明,星月兼程勇往直前朝着幸福的时日撵着奔着。

  梨花在改革开放的潮流里成为了一名新时代的弄潮儿。尽管她是多么的被动。因为贫困因为不幸的家庭处境她被迫地停薪留职下了海。淹死与否,终归各有个说法,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终须无,梨花唯一信奉的是命。

  海水有多深她用后半辈子的生命做了丈量它的标尺,尺子上标得是生与死的刻度。

  创业依然和往昔一样艰难。她的生活环境依然那么寒酸。整整一个下午她和女儿梅子守在空荡荡饭店,落寂又一次向她娘俩袭来。“梅子,现在是几点了?”“妈,您都问了三遍了。北京时间十八点三十分。”“哦,梅子。妈想把炉火重新点燃。”“点它干什么?今天是大年三十谁还会吃饭?”“有啊,肯定有。一定有无家可归的外地人吃不上年夜饺子。妈想给他们包一些饺子。”“哦,妈您真财迷,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挣钱!””不,孩子。今天的饺子不收一分钱。”“妈,您不累吗?你看还有谁人的除夕过得像咱们这么可怜。姐姐去了陈晓家,奶奶被舅爷接走了,小弟钻到了同学家,就剩下咱俩了…”梅子想哭,她同时也想起了爸爸。

  这个除夕之夜梅子和妈妈包了十八斤水饺全部卖完,没有收留客人一分钱。

  林志刚徘徊在梨花的饭店门口,看着出出进进的人们,他羡慕不已。他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不吃饺子哪怕看上一眼梨花和孩子们就走,他就满足了。虽然这一步咫尺距离,可是对于他来说那是那么的遥远。他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他怕他会得到完全可以想象的驱赶,怕妻子撵他像撵一条流浪的野狗。也许自己就是一条狗,这狗咬过人。虽然他是委屈的、含冤的,可是当时失去了理智的他在法庭上冲着他们娘俩张开了血盆大口!这一口好凶残啊,他活脱脱地撕下了梨花心窝里的一块儿肉。当判决书握到了他的手心里,他不忍心去看,那写在上面的白底黑字似一颗颗握着挖着心脏的刀鲜血淋漓。林志刚走出了法庭的那一刻,他醒悟到了自己灵魂深处透出的卑鄙,他的自私再一次在现实面前暴露无遗。梨花也同样有着这一张血淋淋的“控诉书”。一想起这个,他整个心脏都在颤栗。他鲜活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时刻吞噬梨花精神的疟原体,仅仅这一点他就犯了滔天大罪,这罪无论对于梨花还是老人还有孩子都罪大恶极的,不可饶恕的!尤其是小女儿梅子。在法庭上他义正词严要放弃对梅子的抚养权。没有原因。如果执意要说明原因———那就是她懒惰、多病,无业的她是这个贫困的家里最大的负担!自己微薄的收入支付不起她的每年的三番两次的医药费用,她将来的就业更是个天大的难题,更何况她以后的婚姻大事……他没有能力为这么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找婆家,找不着婆家谁会负担一辈子她的生活?漂亮的容颜不当饭吃,他作为一个父亲看不到女儿身上的任何优点,更多的是无数的缺点。这算不算是放弃小女儿的理由?林志刚想着当时自己放弃梅子的这些理由,望着橱窗里效仿着她母亲的样子腰间也系了一个花布围裙,林志刚的凝望变成了一潭子秋水,央池于眼窝深处,羞愧把他冰雕成了一个惨败的背影,远离着妻子的饭庄,在暮色的天际里,缩小成了一个蝌蚪,毫无目的地向远方移去……

  “妈,给我二十块钱吧。”“要钱干嘛?”“我想去看看我爸。”“他积下什么大德了值得我为他花钱?我没这个闲钱给你。”梨花收了摊子扭头进了柜台。梅子紧跟着走了进去,“求求您了,妈!听说我爸病了很长时间了,我都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梅子忍着眼泪不让它落,“算我借的,我以后挣钱会还您.”“你拿什么挣?不好好念书,闲在家里眼看着就成了废人!你必须上学,我已经决定了一所学校,等过完年,就托人给你办理入学手续。你不要瞎跑了,在家安心复习,到时候还要参加入学考试。”“什么学校?”“中医学院招一批委培”“不谈学习,我想去看我爸,给他买些肉,这个除夕也不知他一个人咋过。”“他值得你去惦记吗?”“妈,我不管您和爸爸怎样,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无论走到哪里他永远都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永远是他的女儿。您和爸爸形同陌路已视为了仇人,我就应该和他对立为敌吗?”“一边去…别影响我干活。”梨花已不愿意再多看一眼这个“吃里扒外”。“妈!不给,我就到外面借!我要借钱去看我爸!”梨花一听借钱二字气不打一处来,“从今以后,你认他就不要认我,认我就不要认他!”说完,从柜台里取出了二十块钱丢给了梅子。梅子揣了钱跑了出去,尽管脸上还挂着委屈的泪花儿,可想想寒窑里孤身一人的父亲,她攥着二十元钱,硬是跑出了满身的汗。

  上道口这条熟悉的小路梅子是一步步走大的,記不得离开这里是哪一天;记不得从何时起甜蜜记忆的恍然间变成了心酸的回忆。这里来去匆匆的人们和自己一样彼此都成了生命的过客,生命里有没有再次轮回的时机让所有不情愿的分离重新相聚。梅子留恋上道口,留恋这里一起长大的伙伴;留恋上道口贫困区拥挤的住宅;留恋曾经欢声笑语、充满着家庭温馨的那两孔窑洞;留恋那个曾经属于父母亲的家。

  走近了那个公房,梅子已顾不得好奇人惊讶的目光,顾不得迎接自己的是谁家的小狗。她掩着眼泪和热心的人们打着招呼,她的心已提前飞到了那所窑洞。他希望父亲站在门口迎接着女儿的到来!

  房门紧闭,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敲着门喊着爸爸,一下…两下…三下;一声…两声…三声…门终于开了,一张妩媚的脸闪了出来。梅子看见了这张深刻在记忆里的狰狞面孔,眼里顿然喷发出万丈仇恨的怒火,恨不得这怒火立即焚毁了这个阴毒的女人!

  梅子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冷静,再冷静,不能再犯上一次那个错。那一次已经给父亲带来了灾难。这一次她一定要强忍,可是她一看见眼前这个表情冷傲的女人,她的情绪抑不住又一次激动了起来,眼晴发射出一道锐利的寒光,“我爸呢?”“哦…你爸他没有回来。”“你怎么在我家?他娶了你吗?”梅子言辞刻薄,她在维护母亲的尊严。“这…还没有。”田素英呈现了尴尬远没有了那些日子的理直气壮。梅子的厉害她已领教———她一发怒就敢上手,这一点她怕极了。“我爸既然没有娶你,你住到我家算是干什么的?即使当保姆--也轮不上你,我家不需要雇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当保姆!”“你…你这丫头真没教养!”田素英被激怒了。“你有教养吗?我妈妈因为你的介入被迫和我爸爸离了婚,我和姐姐、弟弟因为你失去了自己的家,我妈妈才离开这里你就搬到了我家填补她女主人的位置,你的教养何在?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磨嘴皮子,你现在赶紧收拾收拾你的东西,走人!这个家还有我的一部分,我要回来住!”梅子伸手把她推到了一边直接进了门,她从房子里搜出一个大包抱着它冲着门口僵立的田素英扔了出去,“告状去吧,告诉我爸我把你赶走了!我等着爸爸来收拾我!”梅子一脚把房门锁上了,田素英被关在了门外。看热闹的邻居笑得嘴巴扯到了耳根。田素英恨不得有个耗子洞钻进去,她从围观的人群挤出了一个缝儿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见天见地,没有见过这么个不要脸的女人!自从她住到这里,就没有见过老林回来过!”

  “多好的一家啊发生这么大的误会,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咱们得想办法劝梨花回来!”

  “锅勺哪有不碰锅沿儿的,他们两口子本来就没有多大的仇气。”

  “是啊,是啊…”

  梅子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听到了邻居们这些公平的议论,她的眼晴湿润了。看来父亲和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是那个女人一直在自作多情!“爸爸,您在哪里?女儿给您送肉来了…”梅子捂着脸嚎啕大哭,想起过去的一幕幕,她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就觉得越对不起爸爸,这眼泪永远也洗不掉对父亲的伤害,这样伤害是一家人一辈子致命的痛!!!这种痛,一生都不能自我原谅。

  梅子把家里重新打扫了一边,她还在每个房子里撒了花露水,她要把那个女人身上残留在这里的异香彻底灭绝,这种香让她将要窒息,它充满了狐狸精的妖气。梅子的视线又落到了洗脸架后面的那个小框架上,上面摆放着那女人的牙具和化妆品。她伸手把它们扒拉了下来,打开门全部扔了出去。在梅子的眼里这些东西似动物腐烂的尸体它时刻散发着可怕的瘟疫。妈妈的家是干净的而又圣洁的,这是绿色的田园,这种传染源携带的污染简直是对它的玷污和践踏。妈妈似一柱纯洁清透的百合花,即使凋谢了,也依然散发着她独有的清香———她的容颜天然玉雕,她莹白的肤色无须用任何化妆品去粉饰,她通体无须人工香水浸染自然萌发着一种芳香,这种香是秋季迎着晨风摇曳的麦浪流淌的暗香。通过这种比较,母亲那圣洁秀丽端庄的形象在女儿的眼里闪烁出了无比高大的光芒!此刻,梅子感慨万千,痛心疾首。她为自己过去的一切行为深深愧疚;她不该追究于华丽的外表和同学争比吃穿;不该在最佳的黄金时段放弃自己的学业;不该用那种缺乏文化修养的语气和母亲说话;不该在她面前呈现出傲慢的姿态趾高气扬;不该时刻把父母推到自己设想的审判席上稚嫩地点评。梅子啊梅子,你问母亲要那二十元钱的时候想没想到过她日夜操劳的艰苦和辛劳?你孝敬了一方却又忽略了另一方,你给父亲买肉,可曾也想到给母亲买上一双厚实的手套?看看吧!她那张着一道道裂口的双手!梅子今天彻骨的深省使她眉宇之间骤然凝重了数分的成熟。她像尘封在冬季的一粒种子,经过这无数次冬雪的洗礼,她增强了生命的意志和坚强的信念迎着春天的第一缕晨风开始萌芽。

  梅子替父亲把家收拾干净,并留了一张纸条:

  爸爸

  您的袜子破了个洞,我已经给您补好了,床底下的那双鞋也开胶了,您先委屈几天,等我再来给您带一双新鞋子,我给您买的肘子在面板下的小盆里筘着。嘿嘿,我妈给的钱!您多保重。

  小女儿:梅子敬上。

  即日

  梅子把门小心地关上。她在离开这个房子的一瞬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的鼻子一阵发酸。但愿,这种离别是暂时的,或许用不了多久这里又将恢复到往日的欢声和笑语,分离的一家人会重新团聚。梅子从家家户户的门口穿过,闻着那一阵阵从窗户里飘出来的油炸的面点香气,她禁不住放慢了脚步。去年的这个时候,母亲是这里家家户户的主角儿,她们笨拙的双手做不出一道像样的面点,都是请母亲帮忙。母亲忙碌于她们的厨房,一家还没有干完,另一家就已经排了队在等候……“梅子,快点,帮妈把袖口再挽高一点…梅子,你又躲哪里了,快告诉你高阿姨让她再耐心等半个小时,你徐奶奶的麻花快炸好了!梅子!”。从一家的厨房里传来了嬉笑声。梅子仿佛透过那一个个小窗又看见了母亲那布满额头的汗水和她那勤劳而又忙碌的身影。一条小花狗窜了过来,蓬松的尾巴像举着一面小旗帜欢快地摇摆着,伸着舌头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梅子。它对梅子太熟悉了,只是不见了她手里扬着的食物。梅子蹲了下来,抚摸着它的脑袋,喊着“来宝”。来宝乖顺地在她的脚下卧了下来。“来宝啊,来宝,你真幸福。”梅子正要继续对着小狗说着什么,忽然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她立即站了起来,用袖口擦去了泪迹,冲着来宝摆了摆手,笑里隐藏着眼泪,扭过头转身大踏步向巷口走去,来宝跟在其后,穷追不舍。为了摆脱来宝,梅子小跑了起来,来宝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止住了脚步直立着上身蹲在路口,远远地看着梅子,它不知道这一别又是多久,何时才能再次相见,再一次相见的时候还会不会分离?

  梅子一口气跑到了母亲的饭店,趁着没人的空儿溜到了饭店后院的简易房。看着那盆盆罐罐接的不等量的雨水,再看着门口处那双打着补丁的蓝布鞋,内疚使然,她蹲在地上这就落了泪。

  第二十七回往事萦绕伊人醉绣球藏身单面抛

  正月十五过后,年就不知不觉就那么走远了。丽云和往常一样,她關了理发店的门,不想回家,她独自来到了那个小餐馆。这里有她和王强曾经遗落的足迹,有他俩曾经洋溢的欢笑。只是这欢笑早已随风飘散和迷失,王强的声音似乎在她的耳边轻轻回荡。

  “云,你知道我喜欢看你什么?”

  “什么?”

  “你的眼神!”

  “眼神有什么好看的!”

  “我看到了它的忧伤,它是一种凄楚的美。为什么?难道你有一段波折的往事?我觉得你这花季的年龄不该有多么复杂的经历。你的家就你这一个宝贝儿女儿,你的生活环境应该是幸福的!幸福的女孩眼晴里绽放的应该是无尽的甜蜜。”

  “我不懂文学,更不懂得观察别人的眼神。说话别这么文绉绉,它不是你的风格。来…为咱倆的缘分干杯!”

  老板娘看见了丽云迅速走了过来,她洪亮的嗓音充满了热情,“呦。。呦,姑娘来了啊,好久没见了啊,忙什么?今天怎么是一个人,帅哥呢?”丽云被她的一声惊叫惊醒,方回过了神儿,冲着她勉强露出了微笑,“哦,最近生意好吗?阿姨。”“勉强维持了,过去全靠王强撑摊子,他总是把他的朋友往这里领,现在也不见他来了,这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他这些日子不在本市吗?”“哦,我俩吹了,他的近况我不知道。”“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你看我这张嘴!你,吃点什么,我让师傅给你做。”“还是那个素拼盘吧,两瓶啤酒。”“两瓶?你能喝完么?”“老板!”丽云的脸色沉了下来。“好……好,我这就去准备。”菜没上来,啤酒刚启开,丽云就拿起了酒瓶子嘴巴对着口就咕嘟起来。两瓶过后她已失去了一个文静女孩儿原本的姿态。猩红着眼睛瞪着老板娘。“阿姨,拿…拿酒来。”“别喝了,姑娘!”“不,我还要喝,这不是酒是水,不是水,是马尿。”“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再苦也不能用酒伤身体啊,你没有酒量。”“谁说的?你怎么和那个盗窃犯说的是同样的话。阿姨,你不能这么说。”“谁是小偷?”“王强啊,他是贼。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却不知道,哈哈哈,贼!”丽云的笑映在脸上,面容表现出了媚态,妩媚的眼神透出了她的心迹,“我喜欢小偷!呵呵呵……”丽云趴在桌子上已烂醉如泥。

  公安科的李靖华背着一个包匆匆进来。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这不是老王家的女儿丽云么?

  李靖华看着趴在桌上的丽云稍有几分迟疑,然后毅然地扶起了她,“我送她回去吧,外面刚好有我的摩托车。”老板娘立即应允着也帮着搀扶,丽云乖顺地被他们架着走了出去。丽云倒在车斗里睡眼惺忪,“王强,你怎么溜出来了,我知道你小子在那里不安分的,你不忍心把我丢下是么?王强,你咋不说话。你哑巴了?看来你真哑巴了,你欺骗了我,呵呵。我也欺骗了你,你的孩子没有了,化成了泥巴没了。你这该死的东西啊,你不是个东西!我恨你!”丽云突然在车斗里摇晃起来,她要站起来去抓那个负心郎。“别闹了!两瓶啤酒至于去耍酒疯?你把眼晴睁大了看仔细,我是谁!”“管你是谁!你不是王强是龟孙子,我只认识王强,不认识你!你让我下去!”“老实点,再不老实我把你扔出去!你看我敢不敢,还反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喝成这样成何体统?像样吗?再胡翻腾,就拿铐子拴了你!”李靖华极力地把着车头飞速地驶向上道口。到了公房,丽云已经在车里睡着了。看着她沉浸在睡梦里的安然姿态,李靖华禁不住怦然心动。他真的不忍心惊醒她,真想让她就这么睡着,看她那神情,那梦一定很甜蜜。甜蜜的梦最怕被催醒。“小傻瓜!多冷的天啊,回到家里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再好好睡吧。”李靖华敲开了丽云家的门,然后俯身抱着她进了屋。

  老王被李靖华的突然来访很是惊了一下,具体地说被他和女儿两人这看似成双成对儿亲昵的动作着实地给吓着了,女儿紧紧地搂着李靖华的脖颈,一副五迷三道的沉醉,教他这个父亲不往偏处想都不行。他怪异的眼珠子释放了360伏特高压般硬是把个愣头愣脑的李靖华灵醒了。他把丽云刚往外屋的小床上那么一放,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己不经大脑的这一系列举止。生来就薄皮儿的脸蛋儿,又被活活地揭了一层般,火辣辣地逼出了一团团即将渗出血来的殷红,他想立即给个很有必要的解释,可又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就那么伯父伯父…..我…不是麗云……那个王强…嗨!说不清了简直是说不清了,他交叉着十指不停地抜着筋骨,和老王四目相碰的一瞬间,他竟然结巴了。

  “简直是一等的好事!”老王中了头彩般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禁不住的窃喜无以言表。让座、倒茶,自是一番超热情的客套,“这又跑哪里去喝去了,醉成这样!李啊,你可是个大福星啊!她交你这个朋友真是她了运了!丽云打小就被她妈惯坏了,固执、任性,做事独断独行,跑错了道还不听人劝。前段时间我外出打工,她委托旁人给我捎了口信,说让我准备一千块钱,还说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没成想她弄了这么一点店!等我跑回来,人家剪刀都已经上了顾客的脑袋了!咱就是摆个地摊儿买个裤衩背心袜子什么的也比开这个美发店强吧?可我的话她能听进去嘛?整天抱着男人的头鼓捣来鼓捣去,想想这个,我都觉得脸臊……她妈妈这一甩手,家里这烂摊子就撂给了我。以后啊,我的任何话到她这里就成了烟了,看这个世道谁还能把她拢瓜住!李,这下我可把心放到肚子里了,有什么看不惯的,你就直说,别像我一样宠着她由着她的性子。你好好给她讲些处事的道理,结识朋友多加留个心,不能随随便便,你社会经验足,提个醒儿多引导!”

  “王叔叔,对你们而言子女有个固定的工作算是立地生存的法宝,所以把职业看得比自身存在的价值还要金贵,好好工作本本分分过日子,是你们老一辈根深蒂固的思想理念和旧的生活模式,社会要发展,人们首先要做到的是挑战自我,必须勇于打破老一代一成不变的自我禁锢的旧式格局,适应大环境就得改变小环境布局自身的心里环境,和时代所需求的科学生产力接轨。丽云敢于调整自我,适应着改革开放的大气候搞个体私营是多么高远而又超前的觉悟!劳动是光荣的,凭着自己的一双手获得经济收入,没有尊贵与低贱之分,您不该以她选择的行业作为评判她一切行为的标准。丽云的过去……我也算是有所了解,如今能有这翻天覆地的改变,算是她在这人生的道路上迈出了最为风采而又漂亮的一步!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嗨,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也略懂一二,可我不是怕咱这街坊邻居的笑话嘛!我知道我闺女凭着一双手挣钱,靠劳动混口饭吃,我也知道我闺女为了提高自己的技艺,私下里在家里演练着琢磨着下了多少苦。可,看着那些个男男女女从她的店里出出进进的,一个个打扮得怪魔鬼样的,不定别人会怎么议论呢。”

  “为什么要刻意地去注意他人的感受?叔叔,你为什么不能用赏识的眼光去发现您女儿的美?在您的心理,原本就对她抱着一种偏见和鄙视……您这个做父亲的,不能不说,对孩子的教育上存在的严重的问题!”

  老王搪塞了言语,刚才直观上的喜形于色这一刻已是荡然无存,一种纠结的目光交织在李靖华的身上,小李的一番话使他陷入了更为深刻的思虑,良久缓不过神儿。

  “叔叔,我不能再久坐了,晚上还得准本一些资料应付明天的一个重要的会———关于小煤窑私自来我矿招聘劳动用工的情况追查。”

  “哦!听说孙科长也牵连了进去……我敢用我的老命担保他绝没有按人头收取“回扣”的不端行为!”

  “谁都知道你们是邻居,这事儿您能说得清楚?叔叔,公家的事情远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那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

  “谁会知道呢!”李靖华索然无味地敷衍了一句,起身就要告辞。

  “等等……”丽云突然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冲着小李喊道。

  “谢谢你送我回来。不过,我要说的是---你简直是多此一举了。没有你,我一样闭着眼睛也能找回自己的家门。把你刚才对我爸爸说话的那种高姿态拿出来对待孙吉利叔叔不可以吗?”

  “丽云!你怎能对李科长这么说话!一点都不懂道理!”

  老王用手指着女儿第一次以一个父亲至高无上的尊严和不可抗拒的力量一并向她袭来,粗暴的态度决堤了他这些年对丽云的放纵和容忍。

  “我对虚伪的人就是这种态度。我和你没有过多的交往更没有过深的交情,你凭什么送我?我不会对一个爱表现的男人持以任何的好感。”

  “小李,你快忙去,别搭理这个狗屁不通的东西!撒起泼,这股子劲儿和她妈一样一样的!”

  “哦,叔叔,没事儿。让她说———咳咳,丽云,看来你是对我有偏见。我不是个教条的人,更不会专政。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你说完了吧?容我说两句?“谢谢你送我回来。不过,我要说的是———你简直是多此一举了。没有你,我一样闭着眼睛也能找回自己的家门。把你刚才对我爸爸说话的那种高姿态拿出来对待孙吉利叔叔不可以吗?”

  “丽云!你怎能对李科长这么说话!一点都不懂道理!”

  老王用手指着女儿第一次以一个父亲至高无上的尊严和不可抗拒的力量一并向她袭来,粗暴的态度决堤了他这些年对丽云的放纵和容忍。

  “我对虚伪的人就是这种态度。我和你没有过多的交往更没有过深的交情,你凭什么送我?我不会对一个爱表现的男人持以任何的好感。”

  “小李,你快忙去,别搭理这个狗屁不通的东西!撒起泼,这股子劲儿和她妈一样一样的!”

  “哦,叔叔,没事儿。让她说,咳咳,丽云,看来你是对我有偏见。我不是个教条的人,更不会专政。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你说完了吧?容我说两句?我是共产党员我信神信鬼信释迦摩尼佛信普罗米修斯信圣母玛利亚信万事之源乃缘分。相信,那个酒店那样时辰那样的场合我遇见了你不搭理你都不行,喝得酩酊大醉的你满口是随心所欲的话,为了不让你在公众的场合弄出笑话,我不得不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这会儿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完全不了解你这种自身“排毒”的超神速功能。孙科长的人品我当然清楚,只是还有一句话:一个人做每一件冠冕堂皇的事情不要被它的结果所认可,要看他做事的原始动机。很多的事情我本不愿意多说,既然这里提及了孙科长,我不得不多了几句,知道许文强的老婆翠花什么原因早产?知道林科长的工作为什么那么被动?孙科长为什么要主动领养许文强的儿子,难道是真因为他膝下无子吗?看我,和你说这个有什么意思,你不一定能明白,即使说透,你也未必能懂。“政治上”的一些斗争不是你一个女子关心的,复杂着呢!一个聪明的人能够做到的是始终摆正自己的方位,明白自己是做什么的,安稳开好你的美发店提高你的理发技艺是你需要投入精力用心思考的事情,其他的任何事情,和你无关!.关于情感方面的经历,有时候,回忆真的是一杯毒药”

  “你咕哝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今天算是我冒昧地打扰了,如有失礼之处,多多见谅。不早了,你和叔叔早些歇息吧。”

  “丽云,还不快替爸爸送送小李!爸爸这眼睛啊,真不争气到了晚上就不好使了。”

  “不用,叔叔,车在门外呢!”

  “哦,巷道路基又窄又不平,多加小心啊!”

  “好嘞!”

  “空闲就来家坐坐,下次我做几个菜咱叔侄俩一定要喝上几杯!说不定,你志刚叔叔也回来了呢!”

  “哦!好的好的,下次,我一定来!”

  李靖华骑着摩托走远了,丽云接过了父亲递过來的暖水瓶,不知不觉噗嗤噗嗤地把这九十度的热水倒了美美多半盆,一双脚眼看着就要伸进去了老王竭力喝止道,“烫猪蹄儿呢??”

  丽云脸色突地一变,方回过了神儿。

  “李靖华,好奇怪的一个人……”

  “爸爸。”

  “嗯?”

  “志刚叔叔有一阵子没回过家了吧?前几天,我给他理了一次发,他的胡子啊都能生虱子,猛一进来,还把我吓了一大跳,像个被通缉的逃犯。”

  “唉!”

  “王强的妈还在他家住着?”

  “听说被梅子撵走了。”

  “梅子回来了?”

  “嗯,她可不是善茬,做起事儿来残活着呢,捡巴捡巴就把她的包袱扔出了门外。”

  “活该!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上行下效。”

  “您这话咋听着都不对味儿,她虽然是王强他妈,但是她是她,王强是王强。”

  “判了六年徒刑的人,你还有想法!?”

  “有!不就是六年吗?我等他出来,六年出不来,就等十年,十年出不来,就等二十年,一辈子不再嫁人”

  “六年你多大了?你想过没有,人这一辈子有几年的好时光?一个种子在刚发芽的时候就走了样。你看他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不去勾引人家,可扛不住人家勾引他,等他出来和那帮贼再混到一起再去作恶祸害人?你是活脱地把你爸爸这张老脸丢尽了!”

  “谁家的锅底儿不是黑的,谁笑话谁?远处不说,咱就说咱身边的,我志刚叔叔,我梨花阿姨,我吉利叔叔,喜娥一家子,谁家的日子不是热锅上的蚂蚁,油锅里煎的臭鸡蛋?您这一棒子把人家拍扁了,别说他是个贼,他就是个……我也不会嫌弃,死也爱他。西葫芦配南瓜,弯刀配个瓢切菜,乌鸦落到猪身上,我不嫌弃他黑,这就叫有钱难买我愿意!”

  “小冤家呀!过日子可不是说话那么简单,不要再感情用事了,你也不动个脑子想想他六年出来你都多大了??好端端的人都找不到个工作,哪里还能要他一个伏法坐牢的人?以后再生个娃,上了学,难道也像电影《流浪者》里说的那样,贼的儿子永远都是贼!?”

  “孩子,别一条道跑到黑,婚姻是每个人一辈子的大事,别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把自己的好年华给糟践了。如果能碰上个好人家,让你有饭吃有钱花有房子住,过上好日子过,你还是往前走一步的好!这也是你妈妈生前所期望的!她豁出去了自己的生命试图换回你的觉醒,你难道还要继续执迷不悟辜负她在天之灵的寄托吗?你若还有一点良知,你该为你死去的妈妈想想,为你这还有一口气的爸爸想想,女儿,不能一时的冲动留下一辈子无法挽回的过失,你就算不为我和你妈着想,那你至少也该为你今后的出路想想,这就这么草率地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王强,是不是对自己太不负责任,太自虐?”

  “自虐?你们逼着我打掉我们的孩子不是自虐吗?那一刻你们恨不得五花大绑把我捆绑到产床,这不是自虐?一个小生命就那么被扼杀了,他何罪之有?堕了胎,就可以抹去了我和王强真真切切的一段恋爱史吗?打了胎,就能恢复我原本的女儿之身吗?真滑稽啊,爸爸”丽云突然大笑。

  孙吉利的脸色成了桌角儿的破抹布蒙了一层灰。处理结果已经很明了,降级、降职已是他早已预料的事。除了体力上的不支,他的情绪没什么异样。这一点,令李靖华些许安慰。他已经想好了,他将走的是和林志刚同样的路,先是借机病假,然后另寻出路。实在寻不得出路,就把脸别到后屁股兜里,继续混搭着,干上几年能退便退

  此乃应验了那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只是把自己这风风火火地这些年,仔细捋捋,似乎比老林还强了五分。毕竟自己婚姻还算是美满,家庭和睦。到了半百的年纪,这一点应该是比什么都重要吧!

  “孙科长,这事儿弄得人真不好意。”李靖华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紧着解释。

  “和你无关。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在真理面前,事實善于雄辩。我没有证据证明我的无辜,这个世道根本就容不得真理。我现在才琢磨出个味儿来,信人不如信上帝,留点余地给自己。是非不论功与过,任你英豪终狼藉。”

  不等李靖华做出回应,孙吉利已扬长而去……

  如何时间的画面在某一时空来个对接,这个绝妙的讽刺便坍塌了彼时的自负与炫耀。

  李靖华沿着孙吉利的足迹登上了正科的宝座。孙吉利当初上任的时候是如何地抓科治矿,如何雷厉风行地大干一番赢取新的政绩;可李靖华却不这么想。接到了红头文件的那一刻,毫不隐瞒地直白,他想到了“休妻”。妻子不是自己永久的专利,倘若把她看成是一个物件,既然在家里成了摆设,况且这摆设毫无雅俗共赏的丁点可取性,那么她除了有碍于眼球之外,别无可取之处。

  约丽云吃个饭,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吧?理由当然非常充分且又不失体面!

  第二十九回闭月羞花诱垂涎黑帮识趣释丽人

  “姓樊的,你咋那么卑鄙那么无耻那么下流那么自私呢?!你竟然和你妈联起手来打饭店的主意,咱当初是怎么承诺的你忘了吗??”林兰香容得樊文斌做丝毫地解释,劈头盖脸地把所有辱骂他的话全部抛了出来。

  “你这不是一个泼妇吗?活脱一个泼妇了!张口就骂怎么就容不得我解释呢?我若支持我妈,估计我绝不会是这种方式给你传话吧?实不相瞒,从开业的那天起,她就有了想法,只是我不能告诉你,压着压着再压着。为了躲避她的步步紧逼,我几乎不敢回家!我夹在你们中间,承受着三方面压力你知道我的感受吗??那边是我母亲,这边是你母亲,我更多的是还必须顾及你,你是我樊文斌誓死都要娶进家门的婆姨!如今,所有的矛盾全部聚焦到我一个人身上,自己的母亲讨伐我,即将成为我的老岳母鄙视我,再加上你一味地责骂我,你说让我如何做出抉择?我唯一的办法,只有和你先做商量,可你连这点体谅都不给,还要抖出这么多难听的话挤兑我。我现在最大的感受是活着真他妈的难!”樊文斌用袖头狠狠地抹了泪,跨上了摩托车一脚油门风驰而去。

  “你给我回来!”林兰香撵着他的背影一路猛追,樊文斌加油了油门,散乱的长发遮挡了林兰香哭泉般的双眼,她已顾不得许多,指着樊文斌离去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呼喊,“你这就撂下我不管了吗?樊文斌我除了对着你发泄我又有啥办法???你给我回来……”

  樊梨花手里的算盘珠子在指尖儿弹跳,呆板的阿拉伯数字在这个木框框里有了生命一般活跃了,这一天的营业额是客观的。

  餐厅里二十多张座位基本已坐满,后厨的小笼包子明显已经供不上了,陈晓急得团团转,连声催促着,喜娥临时调到了面案前去支援,大厨二厨明灶起火,提醒服务员上菜的炒勺敲得山响,小卫一把菜刀在手中光怪陆离宛若一道闪电,一个个小面积子在面案王师傅的双手里打着圈的旋转,这个时候的饭店就像打仗!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率。兰香是整个餐厅的总指挥,少了她,梨花的饭店也就少了一个核心力量。没有人会注意一个角落,坐着一个面相四十开外的男人,他一直看着吧台里忙着算账的梨花,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很是亲和。

  樊梨花撩起了围裙在脸上抹了一把,擦着额头的汗,吃完饭结账的散客三三两两排起了队。客人走了一波,又进来了一波,一叠餐巾纸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从窗口处被一只男人的手递了过来,梨花猛然抬头,定睛的一刹那,这不是先前母亲曾经给自己订的第一桩娃娃亲世雄吗?!

  一窗之隔,掩不住激动的梨花声音都变了调:

  “没想到是你?你咋找来了!家里一切都好吗?”

  “哦!来了几次了,没敢进来,怕打扰了你,今天终于按耐不住嘴馋,特意吃你店的小笼蒸包,果然名不虚传,都上了报纸了!我可是慕名而来的,家里都好,都好。”

  “大娘也好吗?”

  “好好!你呢?一切也都好?你的大名,报纸电视台都做了宣传和报道,你现在可是咱市里的女强人喽!当年的你扎着两条羊角辫穿着灯芯绒的花布鞋,在班里你这个大队委可让我们这些男娃子倾慕不已啊!小家碧玉的你摇身一变成了当代的花木兰!真是不简单!”

  “瞧你,和小时候一样说个话还是那么文绉绉!来了就吱一声,你就是我这里的贵宾座上客!冷落了谁也不能冷落了你啊,我还记得你给的窝窝头呢!”

  “别提,我是舍不得吃留给你,你却看它不起给了别人!为那事,实实地记恨了你一阵子呢!觉得你太瞧不起人了!嘿嘿嘿嘿”

  “哈哈哈,咋办?粗粮换细粮给你补偿,带上两笼蒸包给屋里头带回去尝尝!”

  “她,已经过世了。”

  “哦,啥时候?”

  “去年春上走的。”

  梨花红了眼仁,“哦!还很年轻,走得太可惜了,那你也很不容易啊!”

  “挺过来了。两个孩子也都自食其力了。我现在一家电厂任了个小职,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还是很知足的。”

  “这就好!”

  “你,家里的,也都好吧?”梨花听得出来他问到的是孩子的父亲。

  “嗯,好着呢!”梨花一句搪塞绕了话题,我们鲍鱼鱼翅燕窝没有,其他的生猛海鲜还是不缺的!下次来尝尝我们新推出的海鲜火锅,可是我们大厨的绝活!”

  “好,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看着梨花如此忙碌,他也就不便再打扰,匆匆地做了告辞,梨花让陈晓装了两笼包子追了出去。

  故事的开篇已经说过,这个人就是她母亲曾经给她订的那一桩娃娃亲,因为两亲家玩纸牌麻将,樊梨花母亲嫌对方输了一斤玉米面,赖账不还,故而推翻了这桩亲事,果断退了婚。

  “老板!和你说没用!找你老板过来!”八号桌吃饭一个“光头”突然一声高喊,挽起了袖口露出了半个胳膊瞪着眼冲陈晓瞪起了眼。陈晓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捻搓着面对此人也是一脸的惊慌,“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们老板是怎么教你的?水平真他妈差!老子这羊毛衫可是新买的.”“我给你洗,一定洗得干干净净的。”“洗?你怎么洗?!”“我…我…”“你什么你!你以為我大哥穿的是件普通的水洗毛衣吗?梦特娇—你听说过没有?你个蠢货!还不快去找你老板?今天你老板不把这事儿处理好,哥们把你们店给砸了!”

  “我这就去叫。先让我出去!”“让她走!”光头”抱着臂膀一脸的嚣张,围在她面前的人呼啦闪出了一条道,来者不善,看来要出大事了!”陈晓急忙抽身向后堂奔去。

  兰香疾步走过来,未曾说话,一个小混混附在爆炸头的耳边小声说道,“民威老板的大千金,名叫阿香!”

  “有对象没?”

  “听说快要订婚了!”

  “哪家的龟孙采了这朵鲜花!走了狗屎运!”

  “嘿嘿,哥!您说她是谁的她就是谁的!在这地盘儿谁敢当您面拧刺儿!若真的看上,今晚就把她弄你门上!”

  “滚你个蛋!”

  此人转眼瞄向了林兰香,悠悠然道,“叫阿香是吗?估计刚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哝,这里,你看仔细了?衣服倒是无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是我胸脯上能撸下来一层皮儿!我把衣服脱下来你过来瞅瞅?有没有最好的烫伤药?”

  “隔壁就是药店,我这就去给您买!”兰香正转身“你站住!”“哥哥我不是瘟疫吧?你躲什么躲?快要订婚的人了,你啥没见过?别在异性面前装得那么清纯好不好!看看你哥哥我的胸肌有没有你男人发达?来呀……你过来,我吃不了你。”光头说着在兰香的大腿上拧了一把,林兰香疼得溘出了眼泪,她咬着嘴唇极力地控制着情绪“我先给您买药好吗?我马上就来!”一个混混伸出了腿儿绊住了她。“你给我回来!”兰香一个趔趄。餐厅顿然骚乱,食客纷纷离席。眼看这阵势愈发不可收拾,梨花和大厨连忙赶了过来:“孩子。让阿姨看看,这细皮儿嫩肉的一定是烫得不轻!”梨花母亲般无比慈爱地拉住了他的手,爆炸头惊厥地挣脱了她的手,撸拉了衣袖。“不用了不用了,阿姨……我们也不是故意找事儿。你们这服务质量确实太差!今天也就是我,换做别的人,或者是个什么工商局领导之类的人物恐怕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当面不说什么,背后不定使个啥绊子的,您这店儿估计是开不了的!也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咋呼一气,图个你们好态度,我们倒也没个啥….是吧,兄弟们?”

  “大哥说了算大哥说了算!”

  “烫伤呀,羊毛衫之类的,咱就不说了。既然老板娘出面,这事儿就撂下了。只是……您算算这桌饭多少钱?大家出来吃个饭都是凑份子。我的钱不一定够。”

  “不收了,阿姨一分钱都不会收你们的,今天算是阿姨请客了!你给阿姨这么大的面子,阿姨也该更加豪爽一些不是吗?阿姨这店儿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多捧场!”

  “好嘞!阿姨这一番话我爱听!那就真不好意了?阿香,今天咱们就算交个朋友,今后有啥处理不了的事情你就给哥哥说一声!”说着正欲离去,“等等”梅子铁青着小脸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的面前。

  “就这么走了?没那么简单吧!三百六十块就这么白吃了吗?哪有这么白捡的好事!”

  “呦呵,从哪里拱出来的黄毛丫头?还挺横的啊!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哥哥我是干什么的!”

  “管你是什么人,没有钱就别来吃饭!不给钱就是不能走!”

  “给我滚远点!再往前凑?看我不摔死你!”

  “你们还没王法了,你敢动我一根指头!试试?”梅子毫不示弱指着自己的鼻尖厉言道

  混混眼珠子一瞪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老鹰捉小鸡般把她拎了起来,梅子呲牙咧嘴不停地蹬着两条小腿仍然是满口的脏话,这下更是惹怒了此人,只见他臂膀一挥美美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梅子的脸蛋顿然出现了五个血红的手指印,候在一旁的大厨似见了仇人一般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只见他上去就一脚,那人急忙捂着腹部,梅子瞬间跌落到了地板上,秃头秒间拔出了隐藏在马靴里的藏刀。

  “要出人命了!”吃饭的人们乱成一团,争相逃散。

  二厨猫腰进了操作间拿起肉案上的菜刀冲了出来。小卫也捡起了一根炉钩跟着跑了出来。其余四个混混也非等闲之辈应急参战准备来个一对一肉搏战。

  梨花见时迟那时快急中生智抱起一个暖水瓶狠狠地冲着地面砸去!“嘭”地一声,刚灌满的开水瓶爆炸了,碎片四处飞溅,两边的打手条件反射般地一连后退了十几步,分出了一条通道,梅子连滚带爬这就躲避,那料想母亲梨花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拽过来了她随即揪住了她的衣领扬手又是一个狠狠地耳光,并怒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打死你都不亏!我让你逞能!我让你人来疯!能!能!让你能不够!打死你!!!”

  这巴掌扇得梅子是眼冒金光,她想不到母亲会冲着自己来这一招,还这么狠,梅子又一次跌坐在地板上,她抱着头眼泪鼻涕稀里哗啦地糊了一脸她放开嗓门拼了命的嚎哭。

  光头和他的弟兄们顿然惊呆了,被老板娘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弄懵了!

  只见她缓了神儿,长吁了一口气,道,“孩子们,今天实在是让你们受了不少的委屈,你们是看得起民威,才来到了这里,钱多多吃,钱少少吃,咱这十里长街大大小小饭店挨着数都数不过来,若不是我樊梨花走运,若不是民威饭店这大牌子撑起着我这张脸,我一个妇道人家何德何能让你们主动选定了我们的饭店成为这里的座上客?你们来到了这里,已经是给我们抬了面子添了气场,理所应当好好招待…..今天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我们服务员,都是我本人在细节上做得很不到位。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今天这种低级的错误,小女言语多有冒犯,你们当大哥哥的高抬贵手多多包涵,看阿姨我的面子饶了这个任性、无知无畏的娃?”

  “姨,您真是我们的好姨!刚才……刚才也是我们的错儿,遇事沉不住气使了性子!这几年四处游荡,也都坏了脾性,吃不了丁点儿的亏,看不惯任何人的脸色,早知道伤了这么大的和气,忍忍就过去了。唉,既然您这里把话也都说开了,我们不必再得理不饶人了,这顿饭钱,您该算多少就少少,我们绝不讨价还价,放心吧,一个子儿都不少给,付现金不挂账,包括刚才打了的水壶都算我的。”光头豪爽地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怎么行!我说过的话绝不反悔!你们今儿个要掏钱算是驳了阿姨的面子!除非你们决定永远再来了!”这分明就是自己的一句客套话,没办法,话赶着话事儿撵着事儿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上。

  “阿姨,瞧您说哪去了!只要有我在,民威饭店就是我们的指定!您开多少年,我们就吃它个多少年!是不是伙计们?”

  “嘿嘿嘿嘿,是的,是的!”

  “我的这帮兄弟都是好哥们,除了性格暴躁外,还算是侠义。都和我一样,吃软不吃硬---经不起几句好话……哈哈哈哈”

  “今天这钱您若不收,我们以后不会再来了,您拿上,一定得拿上!我求您拿上!”四张一百硬是塞进了梨花的手上。

  “大侄子,咋说走这就走了呐!等等,阿姨给你们装些包子……”

  “走了?”

  “走了!”

  “哦,终于把这帮人打发走了……天!那刀足有六寸吧?”

  “都是些亡命之徒啊!”

  “老板,我这才打听清楚了。那个挑事儿的在黑帮里号称黑市长,绰号毛耗子。公安局的人见了他据说都要给你三分的面子!我们根本就惹不起!”

  “哦!开饭店,啥人都要面对!远远没有你买我卖那么简单!”

  “今天您若不是手急眼快来了个苦肉计,假戏真做美美滴给梅子了一个嘴子,恐怕这个围还真不好解!赔了钱是小事,弄不好还要搭上几条命!老板,您真了不起!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对您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可别这么高抬我了啊!捧得高摔得重,以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就不得而不知了啊!梅子,今天给她单独开个小灶炒给她做个拔丝香蕉,算是给娃压压惊,她这忍辱配合得也好,也算是犒劳———呵呵,两个耳光挽回了四百块钱的损失!想想,都心疼的!”

  “好,这就去!”

  受了莫大委屈的梅子仍然在哭。

  姐姐兰香和陈晓连番安抚

  而此刻,令兰香和梨花做梦都想不到的是———一场绑架事件就在当天的晚上酝酿着即将上演。

  毛耗子住的地方远离市区二十公里,对于仅有十里长街的小城来说,这里算是郊区了。三层楼房的结构,三百六十多个平米矗立在这里,很是惹眼。能建得起别墅的,在小城也没几个有这样经济实力的人。小耗子靠什么发的迹呢?这个还真是个迷。不到三十岁的他“几进宫”这个也不详。仅仅听说他赡养着七旬的老母亲,这老母亲被他安排到了市区另一处地方居住。吃喝拉撒全部由专人供奉。毛耗子手下大大小小百多人,享有这种特殊“使命”的绝非二般的人,早就有奇闻不胫而走———那老太太真牛气,从住处出来进去面盘一般大的脸都能舔到天上去。为啥?自豪呗。应了一句话,“不成才便成人。”似乎又不对,谁说人家毛耗子不是个天才?走黑道的人能混到他那种地步还真是罕见。还有人说,等好吧,此一时彼一时,他早晚会栽的。这句话是否应验,这是后话。

  客厅装修的那叫一个气派!所有的灯全部打开,金壁辉煌感观之效应。毛耗子嘴角叼着雪茄,翘着二郎腿,铮亮的皮鞋反衬着天花板的光华,“侍卫”恭立在一旁,忍不往他的灰色的棉袜上歇息了好几气,那皮鞋实在诱得他直恍眼。毛耗子有个怪癖,他饮茶必须有人端着,呷一口,递一次。就这,他的心腹们争相抢着伺候。能够挨着毛耗子坐着的也仅有一人,就是在饭店里掐着梅子衣领的那个。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镀金铁盒里弹出一只香烟,拿起了毛耗子刚用过的打火机,一连弹了两下,看着火苗窜了出来,他又按下,再弹一下,火苗又窜了出来。这种声音,带“啷”。美妙极了。

  “你真看上她了?”

  “什么?”

  “别装糊涂了,兄弟我早看出来了,看不透你那点心思跟了你这些年算是白混了。要我说,你眼光还真毒!论姿色在咱这小城里也算能数得着了,我看带劲儿!”

  “虽说是残花,毕竟也是有主了。大姑娘满大街有的是,我看上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脱的吧?可我肆意乱为了吗?我毛某人再混球,也不至于夺人之爱。兄弟,你还真把我看扁了。”

  毛耗子推开了伺者递过来的茶,脸蜡像般塑了起来。

  “哥,我不是這个意思…我是钦佩大哥独具慧眼啊。我扑捉到了您看阿香时的那种奇特的眼神儿!怎么说,电流,不对,电波!嗖嗖地,像镖瞬间飞了出去!我也看到了阿香回应你的眼神!也有一种光波在流动,你说奇怪不奇怪?难道真是应验了文化人说的什么心有灵牛?那个字也太认识,反正就是两个人对上眼了的意思吧!眼球同时盯着一头牛,都直勾勾地看着,你说能不对眼?”

  “我说那个字念尿,你又怎么解释?”

  一听头儿说念尿,他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站了起来,不等他解释,自个儿咧着大嘴嘿嘿嘿地笑得身板直颤悠。

  “笑什么?你这动静像屁崩了似地,有那么颠覆?”

  “您说这灵尿是啥意思—尽管展开您的想象吧,哈哈哈哈!”

  “奶奶地,我看你小子八成是活腻了,竟敢戏耍我?!”毛耗子抬了抬屁股,眨眼的功夫,眼跟前的人便趴在了他的脚面上,下巴颏硬是伸到毛耗子的鞋尖上。

  嘿嘿嘿嘿,此人还是抑不住地只顾着笑。

  “古人啊,真是够遭怪的,发明的每一个字啊它都要个来头,嘻嘻嘻嘻嘻”

  “再笑,脱了袜子堵了你的臭嘴!”

  “不笑了不笑了,我哥,放我一马。搭个手快搀我起来,刚才你踢到了我软骨上,这会儿还发麻着!给你说正经事儿,管保你猜不到的事儿!”

  “直肠子的你还给我绕了弯儿了?有屁快放!”

  “兄弟已经找好了车。无牌的黑车。”

  “什么意思?”

  “那个阿香,我已经派人盯上了。今晚就动手!”

  “你想干什么?”

  “大哥,别用装糊涂挑战你自个儿的智商!你说我想干嘛?”

  “你过来”一阵耳语

  “真那么弄?”

  “哪还有假!”

  “饭店几点关门,她几时离开那里,我已经了如指掌!”

  夜色一黑,说干就干,不出十点,把人给您送过来!

  “我要她身心依从!我还要她毫发不损!”

  “前者看你和她前世的造化,后者我用自个儿的人头担保!”

  店员们清理完毕各自包揽的卫生区域,匆匆离开了饭店。

  喜娥手里的活总是慢一些。梨花挽起了袖口,胳膊伸到了碗池里,帮着娃。兰香盘点了最后一笔收入,合了账本,“妈,地痞们这一闹腾,二十多个散客逃了账。”

  “逃就逃了吧,过来过去都是一些熟面孔,算是一次对老顾客的回赠吧。”

  “妈———”

  “嗯?”

  “那张报纸还在吗?”

  “不知道放到哪儿,怎么了?”

  “您说,我爸爸……他会看到吗?”

  “记者咋问我就咋说,实话实说。”

  “我奶奶曾经是地下工作者?”

  “抗日战争给八路军送过子弹。你说算不算地下工作者?”

  “嗨!”

  “阴阳怪气的,有什么可怀疑的?”

  “我想知道当时记者是怎么问您的,怎么又提到了奶奶?”

  “问到我家庭出生背景,自然而然就提到了她”。也算妈妈多了一个心眼,没有提及你的外爷。以防再来了运动啥的,还得受牵连。”

  “怎么会呢,国家都改革开放了。连市场经济都搞活了,面向海外招资引商。您说得那个“整人”的时代早一去不复返了。”

  “毕竟是媒体。少说一些为好。”

  “那又怎么……提到了我父亲?小编该围绕着您开饭店访谈,您积极给亚运会捐款、给市水利工程的建设主动募捐这样的主题访谈,编写。不该触及到个人的家庭隐私,更不该对这些隐私肆意地大做文章。”

  “那篇报道你看了?”

  “您把那张报纸藏起来,我就不知道了吗?喜娥说,连她妈就见了。在菜市场地摊上捡到的,上面写着我爸爸的名字,把他说得一无是处。说他抛妻弃子,忘恩负义,是当代的陈世美,忘了您如何地教他识文断字,如何地把他培养成了一名共产党员,国家干部……”

  “是那么写的!有损你父亲的面子了?人家那也是站在我正义的立场,对你父亲行为的看法。以道德的视角看待社会存在的不良现象,讴歌善举,遏制邪恶,没有错!”

  “我不怕人家对我们指指点点……我是考虑到了我父亲,他能不能承受那样的报道……”兰香抑制着即将滚落的眼泪。

  “活该,那也是对他的惩罚。咋了,他嫌丢人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妈,不要再没完没了地声讨我的父亲了,别再当第二个祥林嫂了。恩恩怨怨都让它成为过去吧!您这样做,不是彻底置我父亲于死地是什么?总得给他一条活路吧……”

  “六颗子弹一人一发被他推上枪膛的那一刻,他给咱们活路了吗?伤了他的脸面一纸民事诉讼书把一大家子告上了法庭,就是为了达到他离婚的目的,他给我们留活路了吗??冰雪连天里把我们统统从窑洞里赶了出去,他给我们留活路了吗???梨花越说越说激动,难以遏制的愤怒-使她如母鸡般面对着突然倔强不听从指挥的小鸡,忽地竖起了她硬茬茬的羽毛,以一千倍的抵触冲着小鸡用力地怼去。

  兰香怯怕了。

  心口沉闷,呼吸紧促,她感觉这一刻的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干嘛去?”

  “出去走走。顺路回去看看奶奶”

  “喜娥和你顺路,你等她一会儿,天晚了,我也不放心,让她给你做个伴儿。”

  “不用。”

  后面的话兰香已听不进去。

  面对着苦大仇深的母亲,作为她的贴心小棉袄,第一次对母亲的看法以及做法有了分歧,一向倾向于偏袒与母亲的心门,就在刚才和她的交谈中,彻底地封闭了。或许,以后她和母亲的对话不会再有关于父亲的只字片语;或许,除了生意,她和母亲不会再有交流的话题。

  就在兰香即将走出饭店的那一刻,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停在公交站台斜對面的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毛耗子的死党透过玻璃窗紧紧地盯着饭店的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等待着从民威饭店。后排的两位随从叼着烟卷,眼神儿同样朝着一处扫描着。

  “来了!出来了!”

  死党来了精神忽地坐直了腰身!

  “我去!?”

  “等等,不能暴露目标!准备好头套!我一发话你就上!”

  “好!”

  “动作麻利,下手要准。老大交代,伤了一根儿毫毛拿你俩的人头试问!!”

  你们要干什么……”第二句还没有说出口,一块黑布袋就套住了兰香的脑袋,身轻如燕的她端直就被抱了起来,陌生人浓烈的体臭使得她几乎要背过气,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这是被绑架了!她踢腾着腿剧烈地挣扎,手在那人的脸上疯狂地抓挠着,那人忽地一下把她塞进了车厢里,兰香感觉到了车在飞驰---绝不是一个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要钱?索命?都不像是。她突然脑子晃出了饭店闹事的几个混混,看来这伙人已是预谋好了的。

  “你老实点,不要再闹腾了,也没用!别害怕,我们不会把你怎样,只要你乖乖地配合我们,过几天会让你顺顺利利地回家!”

  兰香从这人的语音里判断出了自己的猜测。

  “弄疼了我,放开我!”兰香被他们反剪着胳膊,她竭力挣扎。

  “……”

  在兰香被绑架前的当天下午,他就去了市区顶级的外贸商厦购置了它们。当他以极其挑剔的目光定格在一款内衣上时,他抱着臂膀一番审视后又思忖了良久,最终还是打消念头,甚至连那件原本动心的睡衣,他也放弃了。

  ……失踪了整整一天的兰香另母亲梨花以及店里的所有员工焦虑不安。樊文斌疯了一般他跑遍了市区所有的公共场所,以及她的同学和亲朋好友。

  终是无果。

  樊文斌,去报案。他来到了派出所,笔录完毕,他拖着疲倦的双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噗通”一声一头栽倒在床上,那75公斤的重量足以把个床压散架。这种心境就叫“精神崩溃”。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难道与店里闹事的那帮人有关……和那个叫毛耗子??樊文斌脑细胞高度运转着,一点睡意都没有,这整个夜晚,教他如何安度???

  ……

  梨花,没有眼泪。她经历了太多太多意想不到的打击和突如其来的灾难,寻找女儿的同时,还得咬着牙继续维持着饭店的运营。

  ……

  毛耗子站在兰香的面前是第二天的下午晚饭之后。

  他看着保姆端来的饭菜和水果被兰香拒食,不由得心生怜爱,“你…难道不饿吗?我可知道,一个人面临着饥饿,所有的坚持最终都会颓废。”毛耗子如同欣赏着一件雕琢精美的工艺品,她的那股子韧性,无以阻拦,一个特别刚毅的女孩儿。毛耗子内心由衷叹服,他不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林兰香。他的眼睛会说话,是老天赋予给他的天赋,有一种穿透力的锋芒,探到了林兰香躲闪不及的眸子里。这种谦诚以及儒雅,林兰香怎么都无法把他与“黑社会”“死党”“混混”之类的代名词联系到一起。她,软了眼神儿,嗔怒道,“尊重是相互的,你的手下人三下五除度把我押送到这是不是很荒唐?就算他们是受了你的派遣,你是不是也该问问我是否愿意?”

  “没错!那么……我现在补上,是不是还不算迟?我不是部队首长,你不必站着行军礼姿势。你坐下。”

  “我,在你的眼里……有那么可怕?”

  “或许你的人不可怕,可你野蛮粗暴的行为简直能把人置于死地更可怕!”

  “呵呵—好一个置人于死地的用词!野蛮?粗暴?用在我身上,是不是不太公平?”毛耗子笑出了几分认真与凝重。

  “无牌黑车、黑头套,是我虚造的嚒?”

  “哦,那可真是迫不得已。如果,没有这两种可爱的道具,你能乖乖地出现在我面前吗?没有它们,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你会记得世界上还有我毛耗子这个伟大的人物吗?你真可爱!”

  “你到底想把我怎样?”

  “你说呢?你想要我把你怎样?”毛耗子点着一只香烟,悠悠地吸了两口。

  “那几件衣服,合适吗?”

  “不稀罕!”

  “那足以见证我的一片真心和诚意。”

  “勿以物质而取胜,衣服再怎么昂贵,只不过一层皮,生带不来死带不走。”

  “别那么消极,世界对我来说,有着太多诱惑的东西,物质的拥有是自身价值的体现,像不断增加的筹码。为了这些可爱的筹码,很多的牺牲,是有必要的。我说的这些,你不一定能懂。当然,这并不重要,不影响我对美好爱情的选择和向往。比如,你———阿香。眼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在感情上会是一位“圣人”。这句话,你应该不难理解。”

  “眼缘也是相互的。也是受著自身现存的条件限制的。前提是,我有自己心爱的人,我的未婚夫!并且,我的人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属于他。这是无从剥夺和侵占的!”

  “看来,我们俩道虽不合,志却相同!你有着很大的潜力可挖啊,不,你是我理想中早已塑造就了的艺术形体。如果我说,此生,我非你不娶,你会怎样?”毛耗子犀利的目光挑衅着林兰香。

  “想听真话?”

  “当然”

  “想要我做你的人,除非———要了我的命!”

  “不,-你的命没有那么廉价!”

  “我的爱情高贵于我的生命!”

  “……”毛耗子蹙起了眉头,最后一袭烟雾吐得看似异常沉重。

  沉默…….

  “你……现在可以走了。”毛耗子一阵呛咳,脸憋得通红,“阿香…如果,对我的用心良苦尚有一丝好感,请你把我的心意带走。”

  “什么…?”

  透过幔纱的一缕霞光犹如惊鸿那轻佻地一瞥,林兰香的素颜便涂了淡淡的脂粉般愈发显得瑰丽娇艳,毛耗子瞳孔里也微波氤氲着同样的色泽,温润,丝滑。

  “我……能不能……亲亲你。真怕再也…..”

  “这个,对不起,谢谢你!谢谢你如此对待我…..这是———我熬过了这二十二个小时,唯一没有想到了。”兰香闪亮的眸子透着无限的感激。毛耗子浓黑的眉毛轻轻一挑,颤动的睫毛扑簌出瞬间的俏皮,溘然闭合的眼帘封闭了彼时的心思。

  “好吧!”毛耗子长吁了一口气,顿然恢复了常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你算得可真精准,确实囚禁了你二十二个小时,不过,又划过了十分珍贵的60秒。它值得我永久回味———你呢?想听一句真话。”毛耗子紧紧地抓着最后的一线希翼,这稍纵即逝的别离是他发自内心的不舍。

  林兰香用冷漠回应了他。

  “如果我派人送你,你会质疑。那么,你自己走出去,前面的路口左拐不到100米即是车站。北京时间十八点零五分,半点,最后一趟末班车。不吃饭至少带几块点心。我让刘妈已经给备好。如果我猜得没错儿,她这会儿已经到了车站,正在等你,当然,你回去后,可以直接打报警电话。这个地址,你应该记忆清晰。”毛耗子转身出了门。

  兰香远远地看着那个被毛耗子称为刘妈的女人,站牌儿处,回头朝着自己的方向张望着,此刻的林兰香像一只突然被放飞的小鸟,刹那间—获得了生命的自由!只是这种意外的获得,令她惊诧,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并且还令她的内心掀起了小涟漪,以及柔柔软软的祝福与牵挂……

  派出所来到饭店搞调查。耗时一整天,吃了两顿大餐,毛进展也没得。一个干事拿着酒杯硬是凑到梨花的柜台前诚挚地邀请碰酒。梨花实为怄火,但还不能碰他这个“瓷儿”,挤出一抹笑意苟且对付。“兰香消失了整整一个晚上零半天了,老板眼看着眼珠子都快挤出包来了,这些死玩意儿左一顿右一顿这就吃个不消停,不怕撑得拉不下屎来!”二厨倚着门框冲着餐厅瞥着眼斜去。

  “中场还打了几圈麻将呢!”陈晓讥笑地回应了一句。

  “哪里来的麻将?”

  “自个带的呗!”

  “靠他大爷的,他们都忘了做什么来了!我看这兰香今晚再不见影十有八九……”

  “会怎么样?”

  “嘘———”他冲着梨花的方向弩嘴。陈晓缩了脖子溜进了后厨。

  面案师小王心无旁骛地揪着面积子,带着一种惆怅,反反复复揉搓着,“我看,凶多吉少。”

  “我昨晚去了各个舞厅。”小卫撩起了长围裙擦了把汗。

  “结果呢?”喜娥追问了一句。

  “瓜皮,你说呢!”小卫回了他一个等级落差般地白眼仁。

  “我说啥都不对,横竖都呛我!”喜娥眉头和鼻头一起抽搐着,久违的鼻涕又窜了下来。

  “恶心死了,别掉进碗里!”小卫做出恶心状,背过了身子。

  “掉你的碗里,看着你吃,咋了?!”喜娥就要被他气哭了,眼圈这一红,她紧紧地抿着嘴硬是把羞辱的泪憋了回去。

  众人七嘴八舌一阵议论之际,樊文斌僵硬的脸携着一袭冷风而来,他们嘎然止而各自闭了嘴,用表情传递着共同的担忧。

  “有情况吗???”梨花把毛巾递了过去,樊文斌极其反感地推开了,冲着那几个喝得正在兴头上的办案人叉起了腰,动了粗话,“老子实在是受不了啦!必须撵那几个狗日的赶紧滚蛋!”

  “你还嫌不够乱吗?最后还不是要指望人家!本地这么大,你说让我们到哪儿去找?”樊梨花急眼了

  “我打听了一个伙计,他说见过毛耗子的一个死党经常出入的地方。再问就不说了!”

  “香一定在他手里!”

  “要不,我向他们问一下知道不知道毛耗子这个人?就怕……”樊文斌压低了嗓音,“都说,现在黑白两道明是明对立暗一家。”

  “妈!我姐姐她….她…她她回来啦!”梅子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挥舞着小手冲着所有的人磕绊出了一连串的磕巴。

  这一声尖叫一不要紧,犹如一颗炸弹,轰地一下,每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倏然生动了!

  樊文斌后牙槽咬得咯吱吱响———这个死妮子!去哪里了??快把人急疯了!!!

  几个办案人表情各异,绝对有扫兴的成分。

  “案子还立不立?”一个文书夹起了公文包。

  “立呀,为什么不立?失踪的人回来了,而且……看着样子是安安全全回来的!不管以什么形式!皆大欢喜!有了好的结果和破了案子无二区别!至少也算个“政绩”吧?”

  “诶哟,要鸡不带八!听起来真别扭”翘着兰花指的文书十足一个女人的媚态,捂着嘴儿偷乐。

  “去,去…去!你真能瞎几把联想!”

  四人随意和梨花应承了一下,走在最前者打着饱嗝做出掏钱的样子,被梨花阻拦了。于是,无不感慨地奉承道,“老板娘,大气!不亏女强人!人气、人品绝对一流!你们说,是吧?”

  “那是!绝对是一流!一流的!”跟在后面的點头哈腰立即回应道。

  送走了这几个人,梨花浑身瘫软,她靠着屏风想小站一会儿,陈晓立即搬来了椅子。喜娥端来了一杯滚烫的浓茶。

  “把兰香给我叫过来!”梨花这才算是喘了口气儿。

  “老板,兰香被樊哥接走了”

  “我还没问清楚到底去哪了!这就走了!?”

  “嗯!我看,樊哥脸带杀气!”

  “换做谁,都不会正常。唉———真是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啊!女子大了不可留!再留,就是害!赶紧把她嫁出去!日子定了立即张罗!瞧,我这些事儿哦—都是些什么事儿!”梨花坐直身子,握着拳头在腰部锤了几下。滞冷的气色稍有缓和。

  “阿姨,要不,你打个的去我家休息?和我妈妈说说话,你好久没有回上道口了!她们很想你。”小喜娥心疼地说道。

  “订单又来了。三天后三十桌酒席。可真没有这个空儿。好在兰香也回来了。今儿你回家去,带我向你妈妈你伯伯问个好,说我也很想他们!”梨花说到这里,眼神儿忽而闪过一丝哀伤,隐隐地,淡淡地,不被任何人察觉得出的一句话,心底泛起,“如果那个姓林的不离婚,如果没有那件家庭纠纷,也许他早已自然而然接替了前派出所长的职位,成了名副其实的派出所所长,量那些混混一百个胆也不会把个店儿闹腾成那个样子吧?唉……我想到哪里去了呢!如果不离婚,还有我樊梨花今天的创业吗???那个林志刚……孩子的先人,他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第三十回有缘无分化烟雨自古悲情劳燕飞

  吴妍终于向林志刚表白了炉火般炽热纯真的爱情,林志刚刻在脸上的冷酷刺疼了吴妍的心。林志刚没有丝毫愧疚之意,这一点令吴妍甚是恼火。这种恼火,还不能像突来的疾病一样立即呈现出痛苦的发作,只能压在心底,哪怕逼迫出汩汩鲜血,也只能隐忍着任凭它肆意流淌,托付给时光持于的抚慰与怜悯,给自己一个慢慢疗伤的过度。

  吴妍当然不知道,林志刚刚强的表面深埋着轻轻一触即可碎了的玻璃心,这颗心就是他极力地去保护,使之永远不要裸露的自尊。

  吴妍,一个动不动就用眼泪宣泄自己情绪的女人。面对着林志刚递过来的毛巾,她别过了身子,因为过于委屈,一耸一耸的肩膀抖动得更加剧烈了。林志刚第一次发现,她还有这种心因性的毛病———容不得劝。于是,掩了门,走出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办公室。

  “凭什么?为什么?”吴妍冲着门口歇斯底里地喊着给自己听。

  这句话,林志刚听得很是清亮。

  是啊,我林志刚没有为什么只有凭什么?

  这次,并没有发烧迹象,林志刚还是很不情愿的走进了医院,挂了内科专家门诊,推开了门缝走了进去。

  半个小时之后,林志刚的脸扭曲得变了形。

  他和专家的谈话内容是这样的:

  “总是咳嗽。近期比较厉害,晚上也咳,甘草片消炎药吃了半袋子,止不住。”

  “哦,还记得咳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小半年了吧。”

  “还有什么症状?”

  “说不准间隔多久,痰里会有血丝。”

  “嗓子有异物的感觉没?或者,吞咽———困难,什么的?”

  “这个倒是没有。就是突来那么一阵,会呛咳。昨天,半夜咳嗽得几乎就无法睡觉……第一口痰里,又发现了有血。”

  “有没有吸烟史?”

  “这个还真戒不了。”

  “哦,年龄?”

  “54”

  “……”

  “……”

  所有的的问题,林志刚一一作答。

  你再好强,逞能,走进医院面对着大夫,你的自以为是也都成了“弱势”人群里的一分子了,林志刚苦笑地调侃着自己。自己。

  初诊完,他拿到手里的就是這么一张“CT”影像报告单。那个符号后面打了一个问号,这种画面林志刚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还是镜头拉近的那种特效,医生是怀疑自己———肺癌???

  林志刚凭借着回忆,延续着继续的路途,在梦醒时分他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剩下来的时光,已不多矣。

  “躲避”吴妍,是必须的。

  回上道路的脚步,似和时间在赛跑。

  林志刚一路急速。

  ……

  吴妍围着办公楼、宿舍、路口,急得转圈圈———这个“金刚”整整半个下午不曾出现。若真的为了昨天的“拒绝”羞于露面,那好———他即使钻到耗子洞里,我吴妍也要变成一只厉鹰伸出利爪把他抓出来!

  吴妍一路探寻,终于找到了上道巷口。无疑,她的初现,公房又炸锅了!

  “又来疗个女滴!找林子噻!”好奇,对于喜娥妈而言,是天生具备的自然习性,无从善良与邪恶之说。

  “他在家吗?”邻居接应快捷。

  “拉果晓得呦!一点动静莫嘚”

  “又一个田素英?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是说女孩子的话。今儿这世道是咋了?到处是有主的女猫满满世界“叫春”不定,也是个有家的人!老林这是咋了?就是找也得找个正儿八经的单身,才可靠呢!”

  “无拉果(没有那个)漂亮,道似比拉果年轻噻,比林子,小八、九岁?”

  “在哪?在哪?”

  “哟呦,往啦里瞅呦!大活人,门口竖噻!”喜娥妈捣着她的胳膊眯着眼冲着林志刚的门口给她递了个眼色。

  “我的天呐!那么高的鞋跟儿支着,脱了能有多高?”

  “嘘!有人,开门了!”

  ……

  林志刚决定开门的一瞬间,他想起了田素英。他已经做好了不下三种的“迎战”策略。充其量和她来了鱼死网破。

  看着林志刚的神情,吴妍很是得意。回应林志刚的眼神儿,有股逼人的锐利。

  进屋———

  房子里的一切构造与布置虽然看似简约几尽寒酸。可在吴妍的眼里,一切都那么新鲜奇特!

  感觉一个人,从赏识至接纳到包容是怎样一个循序渐进蜕变的历程,这历程中的一个个步骤,被时间的溶剂依次化合,脑体分泌的多巴胺,激活了吴妍炽热的爱情,她不顾一切地冲着呆立着的林志刚奔了过去……

  假若这是部电视剧,这突然而至的镜头竟也如此搞笑:

  林志刚犹如誓死捍卫晚节的“老太”在吴妍紧箍的双臂中强烈地反抗与挣扎,吴妍玩命地抱着他的腰十指相扣,死也不松手———“够了!!!”林志刚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抽出双臂,把帖子自己怀里的吴妍狠狠地推了出去。

  突然被安静的吴妍,双肩颤栗,“为什么!!!…….我不配嚒???”一掬清泪,顺腮滚落。

  这种“欺弱”般赢得的“胜利”,林志刚深感不堪的狼狈。面对着吴妍委屈地叱问,他实为有些羞愧—

  “妍,和配与不配根本就是两码事。你是个美丽的女人。可是,我要告诉,世界上美好的一切只属于敢于追求幸福的人,这些人,心存着美好和希望,而正是因为这些希望,才使得他们在残缺的事物中探寻美挖掘美,哪怕是仅有的一小点,也会在他们的显微镜下无限地放大。听我说,这样的人,是有条件限制的,有资本的。资本是什么?你懂吗?你永远不懂。”

  “我不懂那些深奥的哲理,可我有爱,无尽的爱,我愿意赋予!在对的时间有幸结识对的人,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他!寻爱的路途又那么艰难,我什么都不怕!哪怕刀山、火海!纵然是粉身碎骨,炼沥成灰,我也绝不退缩!”

  “你是个憨子,天下独一无二的憨子。你的理智都被你的感性迷惑了。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女孩子稚嫩的嬉语一个不谙世事不食人间烟火的瓜女子!”

  “难道,你不觉得我的傻……很可爱?”凝视着吴妍颇为娇嗔的大眼睛,不得不使林志刚在心里上又一次拒他于千里之外,在吴妍俏皮般眨眼的空隙,他转移了目光。

  “以后,我来照顾你的生活。咱俩一起上下班!”

  “可能吗?你在开什么玩笑!”

  “哦,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前段时间,我已经拿到了离婚证!你说—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为什么离?”这个消息对林志刚来说确实有些诧异。

  “我不能掩盖事实。你的确是一个因素。其实,我们早已埋下了感情分裂的隐患,十年前,我们就已经分居了,因为两地分居,年头久了的缘故。你在我心目中的存在,是我毅然做出抉择的催化剂。”

  “十年前?那他为什么还和你闹?那一次,他来单位大闹,不正是为了捍卫你的家庭,他把我当成了第三者。”

  “他真的是为了我?为了保护我们家庭?多么滑稽,你真的忘记了还是故意转移话题?你应该记得很清楚,他闯进办公室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吧?他是冲着什么而来的!”

  林志刚无语。

  “说,我们可以嚒?我今天只要你一句话,一句足矣!”吴妍期待的眸子逼出一道犀利的锋芒,林志刚躲闪不及,他身子一晃,脚下失了根基。

  “老林!”

  吴妍邹然变色,一声惊叫,伸出了双臂抱住了他。

  “无碍,头有些昏。扶我坐会儿。”

  一米阳光躲在窗棱处,实与虚,很是晃眼。林志刚不支的身体瘫于沙发上,手支撑着头。吴妍费了一番心思找到了一只电热杯。刷洗干净,蓄上水。扯了一条破旧的床单,一半做抹布,一半做围裙,系在了腰间。

  家里收拾利落,林志刚闭眼斜靠在沙发上喘息浓重,逶迤的鼾声,告诉吴妍,他已坠入深度睡眠。

  吴妍从衣柜里取出一床棉被,搭着沙发扶手的另一端轻轻地覆了上去。拿包的同时顺手捡起了茶几上一张看似废弃的报纸,抚了灰尘,折叠好,放进了包里。掩门,走了出去。

  她完全是被上面的一个醒目的标题吸引了。里面的内容一定有她迫切想要了解的,一个“局内“之外的观者颇为关注的事情。

  “访谈”是在她回自家的路上,一口氣看完的。

  这是他拒绝自己的原因吗???吴妍揣着心事,介于是与否之间,她无数次地探问!

  然而,这种正面的宣传兼容着负面的报道,并未消除吴妍对林志刚所持有的一切好感,并未退缩她对林志刚的倾慕与爱恋,反而更加激起了她一往直前的执著追求!!

  第三十一回肝肠寸断痛别离云沉雨散泪暗滴

  梅子再一次见到姐姐的那个时刻,她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惊恐。

  姐姐兰香顺着墙根儿趔趄着一步步艰难地挪进了店里。

  她看到了一块白色的手绢沾满了血水,那不断殷虹的血水比梅子第一次初潮时的那种种更可怕,她面无血色,“姐———你这是咋了??”“别叫,小心把妈妈吵醒。”“姐,你可别吓我啊,你到底咋了啊?”梅子一着急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团纸覆到了她的手绢上。血殷殷渗出。兰香一把拽住了梅子,把她拽到了门外。

  “不要再喊了,你看到的,不要告诉妈妈,姐姐算是求你。”“你撞到哪里了啊??伤成这样你快要急死我了啊,没看血还在流啊,文斌哥呢?!他为什么不直接陪你去医院!你一个人跑回来不要命了吗?”梅子边哭边嚷。

  “你要逼着姐姐去死,你就这么大声喊,好好喊!你若真的心疼姐赶快闭嘴,扶我去后仓房,去端一盆凉水。”

  “要冷水干嘛,那血能止住吗??”

  “能,小时候鼻子常流血,咱妈就用冷水拍我的额头。”

  “姐姐姐姐—我害怕你会死,你真的会死!”早已慌神的梅子傻愣着,她越发说不出话了唇齿磕绊浑身颤栗

  “你听见了没,快去啊!”

  妈妈的土办法果真灵验,林兰香鼻孔里不断流出的血终于止住了。“姐姐,你现在感觉怎样了啊,怎么不说话了??”

  “哦,妹妹—姐姐累了,想睡会儿,好吗?姐姐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好困好困……”梅子在这里给她用钢丝床临时支了个床,林兰香和衣而卧就那么睡着了,梅子给她脱了鞋子,身上搭了一床厚被子,又守在她身边坐了半个时辰,看她已熟睡,这才离开了仓房,回到了餐厅。趁着她母亲后厨还在劳作,她已经提前把“床”和铺盖卷全部准备就绪,就等着饭店关了门,她母亲直接休息了。

  第二天,梅子悄悄来到后仓房看见兰香还在睡着,她怕母亲进来,想着尽快让她起来,哪曾料想,兰香睡得很沉,她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糟了!姐姐在发烧!慌乱的梅子再也顾不了许多她急忙叫来了母亲,兰香被送往医院。

  樊文斌和几个哥们酗了一夜的酒,几个哥们似乎不痛快的事情都汇聚到了一起,彼此借助于酒精对大脑中枢神经的刺激不由得情绪亢奋,由安慰到互相指责,谩骂,最终诋毁,十几平米的小门房,闹腾得房盖儿快翻了。他们四人分摊五瓶酒,竹筷行令、空手划拳是他们罚酒的依据,酒鬼聚在一起,这种游戏很是多余,“我来晚了,我先自罚三杯。总有其中的那么一个先饮为快,倘若还有另一个比他的酒瘾还大,见此种情形,纵然争个面红耳赤、是真的替对方解围还是假为对方解围反正是抓住机会任他那样自罚的理由,来了个当“仁”不让,“哎!老哥,其实我比你来得还晚,我是看着你一拐进门先是进了厕所的!当罚的怎么会是你?!是我—是我,还是我!”于是乎,在那人逼仄的眼神儿里连番哧溜,啧啧咂着舌头,“好酒!兄弟,开整!今儿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这样的人,据说肚子里已经滋生了酒虫,闻到酒“香”,虫虫骚动,酒瘾犯,死了也要喝。

  和樊文斌一起,在坐的,没有一个是上面说的那种人,

  樊文斌,他也不是。

  然而,此刻,都想英雄一把,赤膊行令,输与赢都想满饮一杯。似乎不是也了单纯喝酒,而是借助它,借助大家伙儿很久不曾以这种方式聚餐,借机倾诉一下各自生活中所面临的烦恼。

  除了樊文斌那三个都娶了妻或者生了子。他们的烦恼,都存在着必然的共性,贫贱夫妻百事哀。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源于———穷。

  樊文斌不是因为穷,所以,他主动提出请客是理所应当的,他初次放开酒量开怀畅饮,不是因为钱,他是因为和林兰香的感情出现了危机,寻不到更好的弥补方式。更为严重的是,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致命的过,他动手打了林兰香!也是借着酒劲,后事,他清醒过来,肠子都毁青了!

  他把心爱的兰香打惨了!用他一个男人的力量一拳向一个弱小的女人面部击去,林兰香幸免于难的是,酒醉的他第一拳被兰香猛然的一个闪身打偏了,一拳砸到了墙上,第二拳宛若鸡蛋落到了棉花上,源于逆袭的惯性,兰香最终未能逃脱口鼻窜血……

  “我把我最心爱的女人打了,把她打日塌了!”这是樊文斌与他们喝醉了酒,耷拉着脑袋一头栽到酒桌上说的第一句话。

  “你他妈的打女人算是什么男人?我……我,你哥们我,死都不会碰女人一根汗毛。哥们,端直地瞧不起你……今天…你不把哥们吐得给我趴地下吃了,咱,今儿就不算完…”此人冲着樊文斌瞪着血腥的眼珠子喝斥道。

  “好…我吃……我他妈的就吃了!不就是你拉的嚒?……你给老子记住,没有我三天两头赞助你们,你们他妈的都得去做和尚满世界化缘……钱呢!?钱啊———欠老子的钱都给我还回来!嘿嘿,瞪眼了是吧…..别啊,别瞪眼—给钱…..给了钱,你是哥..是我爷,是祖宗…..说你呢….你装什么孙子啊……还有你,嗯哪。你”樊文斌指眼前的几个人,挨个地骂。

  “我哥。快醒醒,醒醒,别往桌子底下钻呀…来来来,送你回家,咱回家,不喝了。”年纪樊文斌小那么几岁的凑了过来搀扶他,那其余两个也似乎烂醉如泥,各自趴在桌子上。

  樊文斌推开了这个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晃着身子冲着自己的皮夹克凑过去,摸索了好半天从怀兜里掏出了三张百元人民币啪地拍到了桌子上。“老子给你们发压岁钱……和老婆啥几吧嘚嘚啥,钱他么是个锤子!老婆才是命根子,老婆跑了,你还混球个啥?……”说完扔下了皮夹克甩头走了出去。

  摩托车被轰然打响,一脚油门,樊文斌以100迈的时速向远处驶去,那个方向是他追回莫及想要去忏悔的方向,那个方向或许并不是他想要去的方向……

  樊文斌死了,死得很惨。和一辆东风货车迎面相撞。

  兰香因失血过多严重的贫血,导致大脑缺氧性昏迷,继续输液,为了节约诊疗费,梅子挽起了衣袖伸出了自己细嫩的小胳膊。采血、验血激烈的抢救场面不容樊梨花有任何心里准备的空间和余地。眨眼功夫已是200CC的血液,梅子看着红色的液体进入了针管里,眉宇间她多了一份无比的坚强她用微笑振作着母亲。第三管伸过来的时候,樊梨花一把握着护士的手,“我是O型的,抽我的。孩子的小身板经不起这个了。”

  “不,我年龄小,血生得快,我有休息机会,而您却没有啊。

  妈妈,一家人的重担完全靠您的体力支撑呢。您再倒下了让我们咋办..."梅子像离不了娘乳的小羊羔,凄楚的大眼睛看着母亲。

  “你们还要不要救人?怎么这么麻烦!”护士缩回了针管厉言道,“验血时怎么不说,这会儿着急了?”

  母女倆被护士呛了一番,再不敢多言语。

  又是200cc,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的梅子,腿儿禁不住地发抖,她有些眩晕。

  “梅子,梅子!”

  “哦,妈妈,。没事儿……刚才有点紧张”

  “护士,孩子不会有事儿吧??”

  “好了好了!能有什么事儿,回去让孩子多吃易消化汤类的食物补补,加速营养。”

  林兰香被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已是母亲饭店即将“高峰”的时刻,饭店离不开她,方方面面需要她亲自打理。梅子,梨花怎么劝这丫头就是不听,坚决要留下来陪护姐姐。梨花还有着很多的事情要去做,女儿这里她实在是耗不起,加上梅子刚输完血后的虚弱,该立即给孩子炖锅鸡汤让喜娥送来的,于是,火速离开了病房,噔噔噔下了楼梯,不想迎面却突然看见了气喘吁吁的陈晓向自己跑来,不等梨花做出任何接应,陈晓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眼睛窜动着了火苗一般地焦急,“阿姨,快点吧,樊文斌他……”“他咋了??”“阿姨,您千万要沉住气———他出车祸了!”“啥时候??”“说是昨晚十一点多。”“人现在哪儿!??”这个噩耗,梨花已是当头一棒,脑袋轰然一片空白。”阿姨---您可要挺住!这个时候您可不能乱了方寸!您一定要为阿香想想!弄不好就是两条命啊!”

  “晓啊,快告诉我他人在哪里现在怎样??”“阿姨,大半夜,他的视力您是知道的。喝了酒,车速太快。和外地的一辆拉煤车碰了之后又反弹回去撞到了榆树上,现场很惨,据说……人当场就……”陈晓哽咽着,泪珠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跌落了下来。

  陈晓对樊文斌的感情,更胜于林兰香吧,她那种剃头挑子一头热般一往情深地暗恋着樊文斌的坚贞毅力,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了的。而樊文斌对她的不屑一顾,让她背负了多少难以言表的委屈,那种隐忍的滋味,常人是无法想象得到的。

  唯有她自己最清楚,在饭店顶着超负荷的重体力坚持着继续做梨花饭店的服务员,其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娃啊……他在哪儿快说啊!你要把我急死!”

  “在市第一人民医院……”

  “晓!快领我过去,快领我去啊!”

  “你不能去,阿姨,真的不能去。”

  “那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就这么没了嚒??送都不能送他一程嚒??我的天…你拿刀子在捅我梨花的心哪!我狠心的儿啊,你把兰香扔得不上不下啊,叫我们兰香今后可咋办啊?!”梨花顾不得路人纷杂的眼神哭得要背过气。

  “阿姨———现在要面临的不是你是不是要去看文斌,是不是要去见他的家人。而是如何在兰香那里封锁消息———阿姨,您说,一天两天还可,三天五天也行,可是,能隐瞒多久?能隐瞒得了吗?兰香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这些您想到了吗?您必须冷静下来,先为活着的人想想,好好想想这下一步咋个办啊!!!”

  “饭店关门……停业,这就停业……我已经顾不上它了,来了灾了,灭顶之灾啊!”梨花摆脱了陈晓的手向医院奔去。

  陈晓脑子一片混沌,她实在想不出一个更好的主意劝阻梨花阿姨。绵软的身体似踩了草垛一般,提不起四两劲儿强行支撑着身体向兰香诊疗的医院走去。

  “梅子。”陈晓贴着病房的玻璃窗,看见了趴在兰香病床边沿的梅子,她弹了弹玻璃。

  梅子扭过头站了起来,她迅速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晓姐姐。”

  “哦……你妈妈不放心你俩,让我过来看看。”陈晓睁着空洞的眼,极力做出轻松样子敷衍着梅子的疑问。

  “姐,你……哭了?”梅子几分惊诧又几分试探地询问。

  “没……没啊……这几天睡眠不好。走,进去看看你姐。”陈晓转身推了门。

  “她睡了……一直在梦里,梦好沉……”梅子看着林兰香诺诺地说道。

  “嗯,从急诊转过来,一直没醒?”

  “醒了,又睡了,总是说梦话”

  “流了那么的血。足有半个脸盆。”梅子心疼地比划着,她又要落泪了。

  “什么?”陈晓没听明白。

  “鼻子出血了。我看姐姐像是被谁打的,鼻梁淤青,怀疑是姓樊打的!”

  “谁?”

  “除了樊文斌还会有谁?!若真是他打的,他为什么要打姐姐?下手还那么狠……”梅子低沉地哭声。

  聪慧的陈晓,从梅子的话语中,一下子就理出了事情的头绪。沉默回应着梅子,她的心海里顿然掀起了万丈的狂澜,介于林兰香与樊文斌两人之间的爱情海里,那无声的波涛撞击着她心灵的峭壁,碎了一个青春少女的情怀与美好的梦想。最终也会成为悲剧的爱情,错位了她的信仰与膜拜。

  “文斌!不要———”林兰香一声惊叫!突然醒了

  “梅子,我怎么躺到这里来了?”兰香异常惊异的眼神落在梅子脸上的时候,陈晓的出现更是让她很是费解,

  “晓,你怎么也来了?你们,这……”兰香抬起了手腕,翻身就要坐起来,陈晓立刻走过去按住了她,“香!”一颗硕大晶莹的泪珠吧嗒滴到了兰香的胳膊上。兰香木然地坐在床上,“晓,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你为什么哭?”

  “哦,我是看你这虚弱的样子,实在,可怜……没事儿,只要你没事就好!”陈晓极力地稳着情绪,刻意地别过了身子,“梅子,你回饭店先歇着,你姐姐这里有我。”“哦……”梅子临走时换了一盆干净的水,把毛巾浸湿拧干,揽着姐姐羸弱的身体,轻轻地擦拭着她的嘴角。

  “快去吧,让我来。”陈晓立即阻止道。

  “梅子,等等!”陈晓紧跟着出了病房,“梅子,事情到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再隐瞒你,樊文斌昨晚出了车祸,人不在了。你妈妈也已经知道了此事。”

  “怎么会这样!”

  “嘘!你小声点!!!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时候,你可别添乱,当做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快去饭店,看你妈妈今天做如何打算。我看……”

  “晓姐姐!”梅子嗓音震颤,喉咙似堵了块棉花,噎得她无力发声“樊文斌出了车祸嚒?”一個柔柔弱弱的声音就这么猛不丁地飘了过来,陈晓和梅子吓得几近魂飞魄般。

  兰香的一句反问,无疑似撂了颗炸弹,就这么在三人之间轰然炸响。

  “香!你听我说!”

  “说什么?人不是已经没了嚒,人都没了!还说什么???”兰香突然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劲儿一把扯了手背上的针头,把输液瓶扔到了地上,趿拉着鞋这就冲着楼梯的出口奔去,手腕的血滴到了水泥地上,

  这就是爱情嚒?这爱,简直是炼狱般地折磨———陈晓身子一个趔趄突然眩晕。

  “姐姐,血,出血了……姐姐你不要命了啊!”梅子哭喊着一路追去。

  一年后……

  “姐姐!”梅子一声惊叫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半夜,她做了一个关于姐姐的噩梦。梦见姐姐被一个男人用绳套着强行的带走了,她拼命在后面追着,姐姐猛然一回头,却是樊文斌一张血腥的脸,青面獠牙地冲着她瞪着眼。被梦吓醒的梅子浑身冒着虚汗,她迅速把灯打开,抱着姐姐的双肩把她摇醒。兰香惺忪的眼睛看着她,癔症似地冲着她嘟哝了一句,转身,不一会又起了鼾声。梅子拿起了枕巾在脸上抹了一把。她蜷着身子靠着墙抱膝而坐。外面轰轰隆隆的雷声如翻滚的数条巨龙在黑夜的天空中厮杀争斗,那密密匝匝的雨点似战鼓击打在房顶上,敲得梅子心里发颤。想起刚才梦里樊文斌的模样,梅子整个汗毛都竖起来。这一晚上梅子通宵亮着灯,盯着钟表数了一夜的数。直到天蒙蒙亮了,梅子才闭上了眼晴。

  第三十二回空系尘缘结伉俪二婚联姻虚相许

  离婚了一年的李靖华,终于把丽云领到了自己的家门。他的父母对这个女孩儿第一印象很不错,他们早就盼望着儿子把拍拖的丽云领回家门,奔三十岁人了,梅开二度,善缘结善果。

  热恋的火焰熊熊燃烧,小李和丽云的感情日益升温。当小李把丽云搂抱在怀中的时候,丽云制止住了他冲动的激情,“我的过去你都已经知道了,真的不嫌弃我吗?”丽云眼晴里一汪泪水。“不嫌!我爱你的人,更爱你坦诚的心。感谢你没有隐瞒和欺骗我,让我了解了你的一切。云,忘记过去吧,那不是你的错!那时的你单纯而无知,经历了这一年多的岁月磨砺如今的你已经走向成熟!知道吗?我等了三十年就是为寻你!你是我的,你我的姻缘前世早已注定。答应我,以后不许你再提过去一个字!”“可是…可是”“可是什么?”“我不能给你生一个孩子。这一点,你的父母是绝对不允许的!”丽云的眼神充满了哀怨。“那么多的丁克家庭是怎么过的?不是也一样幸福吗!这辈子有你我就知足了。我们今后可以把精力放到双方的老人身上不是更好吗?”“李,你想得太简单了。你现在是让爱情冲昏了头脑,等以后冷静下来,你就知道了没有孩子的郁闷……趁现在我们还没有订婚,你还来得及反悔!”“怎么没有确立?双方父母都已经同意了你我确立的关系,难道这不算?”“傻得你!”丽云脸一红,小李顿然明白了过来,憨厚地笑了,“如果你不反对,那我们现在就确立!”说着就把丽云拉到了怀里,嘴巴对着丽云的脸贴了过去,丽云笑着躲闪了,“老鹰要吃小鸡喽!”小李又是一阵扑捉,丽云执拗的躲,两个人笑做一团。

  结婚的日子已经选定。老王的提议,婚礼在民威饭店举行,男方家也就这么定了。

  林志刚随了礼没有去赴宴。尽管没有去,可他慌乱心从早上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飞向民威饭庄的心里准备。到了正午十一点,林志刚就再也坐不住了,他多想和邻居们一起参加那场婚宴啊,哪怕看看就走,为的不是吃那顿饭,他想近距离看看妻子梨花那个名声威望的饭店,看看她忙碌的身影和无数次梦里出现的妻子,无奈~命运捉弄人,他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他已经不再是她的丈夫,连个朋友、邻居都不是。在她的心里他是她的仇人;在她的眼里,他是她手心里的一颗毒刺。

  紧接着,上道口公房又将迎来老许的六十岁寿宴。宴席摆在林志刚家。他忐忑的是,妻子樊梨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吧,她肯定前來祝贺,她必须来。

  又是一个周末,眼看着日子即将到来,丽云歌小李以及老王还有老王找的后老伴儿全部上阵,为寿宴筹划准备。林志刚坐在家里,想象着老许家巴掌大的地方各种转不开身儿的忙碌身影,感觉自己也帮不上个忙,独自坐在一墙之隔的家里,深感内疚,明天自个的房子即将交给了他们来布置,妻子樊梨花进了这个门,她会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呢??会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自己撕将开来?林志刚有些惧怕明天的到来!

  林志刚抽出一天之中的第七根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热闹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天对于邻居来说过得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而对于林志刚来说却是漫长等待后的无法形容的失落———梨花没有来。她只是派人带来了会唱歌的高得像个金字塔的蛋糕和五百元礼金。当一人一份蛋糕被吴妍依次放入各自盘中的时候,林志刚呆望着它难以执筷。可是,不吃就是对主家的不礼貌,人家这是寿宴,任何人没有理由拒绝吃生日蛋糕。这块蛋糕是林志刚伴着心里汩汩的泪水强咽下去的,他想起了梨花的母亲,自己曾经的老丈母娘。她今年该是六十八岁虚龄了吧?离婚后,他和老人再也未曾见过一面。看看眼前许叔这丰盛的酒席和这硕大的蛋糕,林志刚又徒增了一份对老人的愧疚和深深地自责。

  是啊!他何时才能走进梨花新盖的小洋楼,走进她的家门,看看老人呢?林志刚希望有生之年,能圆这个梦!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三年后……

  林谦已经结婚生女,林兰香已参加了工作。

  市政府领导动员梨花到上海浦东经济开发新区在占地二十米亩的商业楼任职餐饮部门经理,梨花的母亲极力阻拦绝食示威,梨花无奈之际放弃了这一生难得的机遇的同时也放弃了个体生意,和母亲过起了平淡的日子。

  喜娥妈因急性哮喘抢救无效死亡,安葬了老伴老许只身投奔了四川的妹妹。

  喜娥嫁给了饭店的小卫在夜市摆地摊过着贫困的日子。

  饭店的两位厨师另谋生路。

  经过孙吉利给妻子王秀梅做的无数次思想工作后,终于同意把许文强和翠花的遗孤交给了丽云和小李夫妇抚养。

  吴研和林志刚的所在正式破产。

  林志刚守着两孔窑洞仍然一人。

  梅子中医大专毕业之后,工作分配到了本省的另一个城市,在离开之际,她去了一次体育广场,那是她和初恋的男孩儿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她站在空旷的夜幕下大声吟唱着凤飞飞的那首《什么样的你》,和养育了她二十年的城市还有那段圣洁的初恋做最后一次告别,两次先后去了父亲的家,房门上着一把生锈的锁。

  临走时为她送行的是姐姐和母亲。

  第三十三回蒲公落英为异客浪漫樱花竞相开

  梅子来到了另一个城市县级城市,车窗里,望着马路两边的毛驴和马粪,她的眼泪卡在眼珠子里直打转,这是个多么荒凉而又贫瘠的城市啊,到了市区的停车场,车不走了,“车怎么不走了?”梅子疑惑地冲着售票员问了一声,“到地方了。”“我去市区。”“这就是市区,赶紧下车吧!”“啊,市区竟然有马粪?!”“有什么大惊下怪的?你是哪里来的啊?广东、深圳?我看你的打扮也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我们这地方好着嘞!”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一口的方言,冲着梅子出言不逊。怎么办,总不能蹲在停车场张嘴大哭吧?梅子想起了临走时母亲和姐姐交代的话。

  她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单位人事部门。第二天,她被暂时安排到了当地派出所工作,协助女民警兰淑君户籍工作。她的住宿安排到矿区单身楼D座一楼,这个房间住着三名可爱的白衣天使。当天她结识了同一天一起来报到的安徽女孩儿李娜和山东女孩王悦。李娜直言快语,王悦寡言、憨态可掬。

  三个女孩子初来乍到,除了梅子心情是灰暗的之外,另两位女孩的心情是无比的喜悦,和她们农村的老家比较这里的人是集中的,算是热闹的。

  梅子和李娜、王悦的到来无疑似一枚定时炸弹,在小镇的矿区顿然响彻,三个女孩儿成了男孩儿和他们的父母亲朋们关注的焦点。这里没有对象的男孩子太多,找对象很是艰难,只因为家庭以及自身的条件都较差。小镇的无业女孩子宁肯找一位当地的农民嫁了也不愿意找他们,都知道井下工人意味着死亡、伤残和贫困。这些男孩子大部分从事的是井下工作。

  梅子来到了派出所报到的这天,引起了所里的民警们的好奇,他们假装很休闲的在小院里晒太阳,眼睛一藐已经把这个新来的女孩儿初审完毕。最终的共同观点是,这个女孩儿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妖艳,最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她的小嘴巴上竟然还涂口红!

  梅子来到了派出所报到的这天,引起了所里的刑警们的好奇,他们假装很休闲的在小院里晒太阳,眼睛一藐已经把这个新来的女孩儿评审完毕。最终的共同观点是,这个女孩儿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妖艳,最让他们接受不了的是她竟然还涂口红!梅子从心里对他们萌生一种排斥,更是对他们不屑一顾。同样是搞公安的,他们穿戴虽然和曾经作为公安的父亲一样神气,但是他们一张嘴巴说起话来就冒了土气。很多的话梅子根本就听不懂,后来才逐渐明白,例如。他们把肉叫“弱”,把鱼叫“跃”,把媳妇叫“袖子”,把板凳叫“踔”,把站住叫“啂赴”。

  小镇上住了两类人:一类是当地人,另一类是东北人。六十年代初期,东北二十五处工程兵统一调遣来支援大西北,老老少少被火车皮塞得满满登登像战犯一般被运输到了这里。他们驻扎在这里的一个新建的煤矿,一住就是三十年。这两类人,互相看不起———东北人嫌弃当地人土气,性格麻缠、脾气生冷硬倔;当地人看不惯东北女人的装束奔放,张扬,瞧不起东北男人怕老婆,特别护犊子,这两大派系只有在小镇三天一次的集市时因商贸交易进行交涉,素日里却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互不往来。

  随着煤矿的发展和东北人口的不断扩大,小镇大小商店、贸易市场几乎被整个东北商人所垄断,几条小街没有几户属于当地人的商业,当地人只是守着自己的田地过着萧条、闭塞、空寂的日子。八十年代末期,他们的田地被省里投资的电厂所征购,他们卖了老祖宗的家业,得到了一笔丰厚的钱,购了车,做起了贩煤等各种运输生意。九十年代中期,当地部分农民们在这片矿产丰富的地区集资投产了一个铁矿。从此,当地人的实力在这个地盘越发争霸起来。东北人退缩于市场,蜷缩于自己的矿区,出入来往于单调的一条小街,艰难而贫困地靠着死工资苟且度日。

  梅子来到这里正是当地人准备卖老祖宗田地的时候。梅子和这里的东北人一样戴着有色眼睛瞧不起当地人。包括派出所的那几个刑警。派出所里除了刑警和十几个合同民警意外,还有一个身份很显赫、相貌非常出众的一位户籍女民警--她就是梅子的师傅,兰淑君。她比梅子大八岁。让梅子感觉奇怪是她很少穿警服,除非“上面”来检查,她才会把自己收拾得英姿飒爽,帅气无比。每每这种装束就会让梅子从心底里油然而生起对她无限的仰慕和敬重!

  身价和装束似乎成了正比,这一天她冲梅子说话的语气是生硬的、冷傲的。这种态度很大的程度上让梅子面对她时都是胆怯地甚至惧怕的,干起工作更是万分的小心,怕有半点差错招来她的一顿狠批!

  在工作上兰淑君对梅子的要求是非常严厉的,这当然也与她俩从事的业务性质有很直接的关系。户籍是公正的而又严明的,户籍的管理更是要严谨遵守国家对户籍管理颁布的各种法令与法规等细则。户籍员要时时刻刻地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认真办理户籍业务,不能徇私舞弊、弄虚作假。派出所把林毅梅安排到自己身边做帮手犹如给她的身边放置了一枚定时炸弹,她工作中稍有点差错就给自己埋下了后果嚴重的各种隐患。因此,当两人共同办公的时候,她的眼睛几乎不离开梅子写字的手。

  这种“盯梢”让八个小时工作时的梅子没有一刻的消闲与轻松。一个星期过后,梅子终于受不了的。那天,兰淑君又冲着她发了一通脾气,原由是梅子把身份证的编码排错了一位,把男人的编码写成了女性的编码。能把女人和男人的编码搞错给持证者本人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任何人都会觉得犯得这种错误兰淑君批评她是太应该了,可是梅子意识不到这点,她把生活中的人情交往和工作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她想不通,前一天的下午自己还为她买了半斤素饺子,这饺子钱她都没有要,今天她就翻脸不认人了黑着脸地当着那么多“公民”的面前批评她,严重地伤了她的自尊心,使她这个“司法工作者”在他们面前置于了尴尬而又难看的境地,羞得脸无处躲藏!

  下了班,梅子偷偷地抹着泪急速离去。回到了宿舍,撂倒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委屈。宿舍的刘英先回来了,她买来了饭,正准备美美地享受时,发觉头埋在被窝里的林毅梅隐隐地哭泣,她没了食欲。轻轻地把她的被子掀开,林毅梅肆意流淌的眼泪让她看了心疼。她比梅子年长两岁,生活中她俨然是个大姐姐,她是这个房子里和梅子相处最亲密的宿友,“想家了?”她拿来了毛巾塞给了梅子。“你别管!”梅子把脸扭了过去。“脾气又来了,不要这么任性!是不是那个兰姐又批评了你?好了,好了,快起来洗把脸,去买饭吧。今天下午食堂推出了好几个大菜呢!你闻见了吗?红烧排骨!去晚了可就没了!”“不饿,你吃吧!”梅子把头又钻到了被窝里。“哎,我说林毅梅,你快起来啊,一会儿王庆丽的男朋友从河北来。你这么躺着,好意思?”梅子呼啦一下坐了起来,“她男朋友?河北的?不是吹了吗?”“嗯,是吹了。可那男的说要吹就吹在当面,信上说的不算。”“简直是癞皮狗!庆丽肯定是同意她来的!”“她不同意有啥办法?腿在那个男孩儿身上长着。”梅子迅速下了床,一看表已经18点25分了,这开饭的时间早过了。反正气了没消,她也吃不下。刘英大口的啃着排骨,扒拉着米饭。这顿饭她吃得快极了,梅子看得咽起了口水。刘英护校毕业分到到了这个矿区医院,出身农村,农村的孩子生活仔细惯了,和她再好的人别想沾她物质上的一丁点便宜,比如这顿饭,她吃不完放起来下顿吃,也绝不会让梅子来夹一口。起初,和她在一起,梅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一点,后来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她也就习惯了。“梅子,你饿了吗?”李英把没吃完的东西拿了张纸盖好,放到了自己的床头柜里,然后问道。“不饿”梅子冷言道。“你收拾好了吗?咱俩去打羽毛球去!反正又没地方去。”如果不是今天和兰姐闹得不美气,梅子八成去派出所找她去了。饿着,哪有体力和她去打羽毛球,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梅子心里报怨道!可是,去哪里躲会儿呢?她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六亲皆无啊!

  梅子出了宿舍,漫无目的地围着公寓的楼转圈圈。很响亮的一声口哨突然传来,梅子猛然回头寻去,除了刘英在和另一个女孩儿打羽毛球外并不见目标。继续往前走,一个小石头子从她的眼前飞过,她抬头冲着那方向寻去,对面公寓的楼顶上几个人影在晃动。梅子放长了眼线瞭望,有一男个人插着腰站在那里冲着她大喊,“哪里来的?傲气地很!交个朋友吧?”他妈的有这样交朋友的吗?梅子心里骂道。“我家的皮鞋摆了一床底,我的条件能养活你!”周边顿时传来了嬉笑声。刘英拿着球拍仰着头眯着眼睛仔细地看,“梅子,那人你认识?”“我怎么认识,我才来几天啊!”“嘿嘿,你这颗小树还真招风。”刘英调侃道。梅子冲着那人“去你妈!”

  刘英愣住了,“你还会骂人?没想到!”“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正要走开,王悦匆忙跑来,看见了梅子笑了,露出了一排白亮整洁的牙齿,“正要找你呢。”“什么事?”‘我想,借你那条黑裤子。我和朋友约好了周末一起去玩。”梅子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好吧,我刚好昨天洗过了,晚上再熨一下给你。”梅子知道她的这条筒裤板型特别好,她的一尺九的细腰和线条被这条裤子暴露无遗。她喜欢把白底黑碎花的衬衣束在这条裤子里,腰部系一条黑色的时装带,发型是头发两侧被两朵黑色蝴蝶结束起来的披肩长发。这种装束在小镇上很惹眼。

  梅子其实很不喜欢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别人穿,可是王悦已经张口了,她又不好意拒绝,心里只是想着但愿她早早归还。她算计着这个点儿王庆丽的男友该来了。她没有返回宿舍,沿着公寓的小路走了出去。刚来到大门口,远远地看见李娜手里拎着一个大包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快接我一下,梅子!累死我了。”“你这是去哪里了?”“我和我嫂子闹翻了,从今天起我也住这里了!”“是吗?为什么呀?”“还不是嫌弃我前段时间认识的那个小伙儿。”“是吗?那为什么呀?”“哎呀,别问了。在路上说话不方便。到我宿舍慢慢给你说。”梅子转身和她走向公寓。两个人的宿舍间隔三个房间。梅子知道这里面住着厂房的三个女工,其中的一位就是王悦。“我知道那两个上四点班了。王悦呢?”“刚才还见她了,急急忙忙跑出去了,她说后天要借我的裤子,会不会有男朋友了吧?”“借你裤子干嘛?穿吗?裤子还能借?哈哈…真是笑话!”她嘲笑的语气让梅子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词失误,不该口无遮拦地把这话说出来。

  第三天的中午,王悦拿着她的裤子哭哭啼啼地来到了她的宿舍,把它摔到了梅子的眼前。梅子正在午休,被她的举止弄懵了,“悦,你怎么了?”“当面说人话,背后不做人事!”反应敏捷的梅子一下子明白了此话的涵义,“悦,我不是故意的,真的而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大家背后怎么说我吗?说我穷得买不起裤子!”“我没有胡说什么!真的没有胡说。我只是在李娜面前随意地说了一句啊”“我看清楚你是啥人就行了!裤子我没穿。”王悦不容梅子继续辩解扭头就走。这一去,她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无形之中她和梅子成了一对儿永久的冤家。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结交一个朋友已经很不容易了,是不忍心得罪的。可是,和王悦相处没有多少日子就把她得罪了,梅子心里很不舒坦!但她心里对李娜产生了很大的看法,这种看法她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再去指责她,否则又将失去一个朋友。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梅子强忍了,只当生活中就没有王悦这个人。可是,有多的时候偶尔的遇见,那种尴尬的情景闷在她心里总是隐隐作痛。

  后来的王悦生活上和打扮上和过去有了悬殊的差别和变化。梅子不知道这是不是与曾经的“裤子事件”有关?反正是王悦嫁给了特别有錢的人。在梅子眼里那个男人特别有钱,因为他的父母做了十几年的小买卖生意。这一点,彻底打倒了梅子和李娜———这当然是后话。

  赌气的梅子想找个理由休一天假,这样或许可以缓和一下她和兰淑君的矛盾,可是等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这样很不好,僵持的关系不但缓和不了,反倒增添了她对自己不良的印象。这个念头是梅子躺在被窝里经过十几分钟的正反两面的思想斗争后,最终作出了理智的决定。她迅速起来,把自己收拾利索,迎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出门了,刘英大踏步追了上来,手里拎着早餐,“今天庆丽的男友要走了。”“谈成了?他同意放弃了?”“不知道,反正是庆丽铁了心地要和他分手。”“到底为什么要分?她说过,他俩已经谈了六年了。”“你说谈六年是个什么概念?应该是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基础。既然感情基础这么深厚,怎么能舍得分手呢?哎,你说呢梅子?”“我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啊!”梅子瞥了一眼她手里拎的吃的,想起昨天她啃排骨那吝啬样儿,气不打一处来。在被窝里多躺了会儿,早点也顾不上吃,昨晚饿着肚子今早又空腹,梅子感觉胃部一阵痉挛。自从离开了家里,每顿饭都是在凑合,甚至因为挑食干脆就直接免了一顿。饥一顿饱一顿的使梅子已经营养不良。1米65的个子,体重也只有51.5公斤。风一吹就要倒,何谈美感。母亲不在身边,看来要饿死不成,她想起派出所对面有一个早餐点。她加速了脚步,刘英紧跟不舍。一时两个人都没了话,为了打破僵局,梅子缓和的语气说道:“别人的事情咱也别瞎操心,也不要随意表态自己的意见,随他们去吧。我相信缘分。”“是啊…只是我觉得王庆丽可能又有了新的男朋友。”“可别胡说啊!毕竟他男友还没有走,让他知道非宰了她不可!我见过他对象的照片,看那长相很恶煞!”“我脑子有病啊?咱俩说说而已!你可别传啊?”“打住!从现在开始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们一个字!”梅子丢开了她直奔那个早餐点。刘英转了弯儿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四回飒爽英姿女户警春池碧韵意柔长

  兰淑君在院子里浇花,看见梅子过来,一脸的灿烂,“昨晚,你哥回来炖了一只鸡,想让你过来,可是不知道你公寓的电话,今天下班前给我留个你的联系号码。”我这里还阴天呢她那里却太阳高照!梅子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谢谢兰姐!我最不爱吃的就是鸡了。”梅子说这话的时候咽了一下口水。“太瘦了就不美了,女孩子家拼命减肥对身体伤害最大。”你凭什么说我减肥了!并没有接她的话,掏出了钥匙打开了户籍办的房门。“你先办理着,我一会儿过去。”“嗯!”梅子拿起了扫帚开始打扫卫生。户籍办是窑洞圈的,为了防止尘土飞扬,她先洒了些水,她想起了父亲的那两孔窑洞,那里的地要比这里强得多,是用红砖铺的。而这里却是满地尘土,一扫一簸箕。梅子猛然想起了父亲,她又一次陷入了感伤…突然院子里一阵嘈杂,梅子放眼望去,见一个男子被五花大绑押送到了所里,后面是几个民警。这阵势把梅子吓了一跳,她立即关起了房门。兰淑君又是一副刑警武装,梅子心里猛然一紧。梅子是战战兢兢地也是踏踏实实地好好干了这一天。等办理完最后一个人的户口迁入手续时,她轻轻地喘了口气。“今天姐姐好好给你做两个菜!鸡给你留着呢!林毅梅,今天你表现得非常不错,没有出现一个差错。希望继续努力,这种合作我感觉很轻松也很愉快!你说呢?”“我也是这种感想,我希望姐姐对我要求严格一些,这也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梅子强迫自己回答道。

  下班后,兰淑君的几番挽留让梅子吃饭,她还是谢绝了。因为心情不错,今天的步子迈得很轻松。第二天刚来上班,兰淑君一看见她,就咧起了嘴,“昨天下班时,你走在前面,你后面跟了几位刑警在一扭一晃学着你走路,嗨呀!我想笑,又怕惊了你,你们小姑娘家脸皮儿薄。你说这些个家伙抓犯人时那铁铮的面孔一本正经的样子,这私下里还这么富有喜剧色彩!林毅梅,问你个问题,啊?”“说吧,姐姐!”“你说你走路怎么看都像是在走模特步,一扭一晃的,过于那个……”梅子的脸顿然羞得通红,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走路是天生的,曾经在学校时有同学这么议论过她,可是她并没有当回事。没想到,自己的走路习惯竟然成了公论的大问题。“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改不了,对不起,姐姐。”“哦,干嘛说对不起啊?林毅梅,干我们这行的形象很重要。不允许化妆、不许穿过于时尚新潮的服装、言谈举止要大方、不能娇柔做作,还有很多的要求……都不能。我只是随意说说啊,你别过于介意.”“兰姐,我不是民警,只是个咱所里借用的人员,对我的要求是不是有些高?”“是的,也不能要求太高,我针对我自己而言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很爱美,更喜欢欣赏美。其实,每次在你离开所里的时候我总是在后面悄悄看你,欣赏你的穿着打扮,浑身上下透着少女的清纯、可爱!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警校和男人们一起练摔跤、擒拿,性格完全像个男孩子没有你这样的妩媚和窈窕。悄悄告诉你啊…我的身材也是不错的!这是穿这个宽大的警服显不出腰身,嘻嘻……”梅子对她的一席话深深地感染着,没想到她冷傲的外表里也有着女性的阴柔和恬美的成分。她以为这种威严的职业已经让她男人化,以为她的刚毅和刻薄把她塑造成了另类性格的人。通过这天的亲密聊天,她是不是已经和自己拉近了距离从此态度变得亲和了呢?梅子多么希望这个结论是肯定的!

  半个月后吴妍再次来看他,家门紧锁着。丽云的继母说这些日子总见老林早出晚归的,不知忙啥,是不是到其他的私人单位打工去了?她提醒道。吴妍把买的食物交给了她匆忙告辞。这个老林去哪里、做什么,给她连个招呼都不打,他心里有没有把她放到爱人的位置上?跑出来一趟多么不容易,竟然见不上他的人,吴妍心情坠入谷底。

  林志刚这星点的火苗点燃了她心目中的那盏希望之灯。在人生之路的前方,有一个高大的背影在吸引着她的生活视线,她要寻着他的方向执着追随于他。正是自己的这种诚挚和真切敲开了林志刚那煽封闭的情感之门,他终于肯为她停留了匆忙的脚步回首的一瞬间向她伸出了温暖之手将和她并肩同行!这种幸福稍纵即逝,她顿然意识到她和林志刚寻觅的并不是一条路。她渴望的是一个家,一个不被外界干扰只可容下他俩和孩子三个人的温暖小家,尽管它是如何地清贫和简陋!现在,她终于醒悟到她错了。林志刚追寻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他眼里的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她和孩子的存在,而是他的前妻以及他们的老人和儿女。夜已深,吴妍毫无睡意,孩子喊了一声爸爸的梦话让她心碎……海啸未来袭,承载着这个家庭的小船还没有驶向幸福的彼岸就已经开始动荡不安了,它将漂浮于何方、搁浅于何处?吴妍泪雨滂沱。

  劳碌了一天的林志刚从外面回来已到了晚饭的点儿,回到家里才从丽云继母那里得到了兰香托人捎来了话,说奶奶住院了,且病得不轻,留下了具体医院以及住院部房间,林志刚听后已顾不得许多,简单地洗漱了一把,饿着肚子,提了东西,这就赶往医院。他早就萌生了近期想办法见老人一面的念头,他也想好了,无论她樊梨花在于不在,愿意不愿意,都无法阻止他这次去看望老人的坚定决心!

  病房外,他贴着玻璃窗往里看,梨花的背影,她正在给老人梳头。经过一番的情绪调整,林志刚深吸了口气推开了那门,病房方才的嘈杂顿然肃静,梨花似有着某种预感似的猛然回了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花了??莫不是见了鬼了???她定了一下神,确定不是自己花眼,也确定突然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大活人,她无法克制自己这突然失控的情绪,眼珠子都直了,嘴唇一下子气成了茄皮色,她怒指着林志刚,“该死的你啊!!你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你立即给我滚出去!!!”林志刚一声“妈!面对着老太太,他低着头双肩颤抖,他强忍着眼泪一字一顿地说道,“女婿志刚不孝了!来世再抱您老人家的恩!!”“噗通,砰?砰砰?”跪地就是三个响头,不等老太太任何反应,他这就站起了身,放下手里的包裹,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转了身。“你个兔孙给我站住,把你的破烂玩意儿拿回去!!”樊梨花拾了包裹撵了出去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地抛了过去!林志刚目光坚定,头也不回地就这么走了。

  老太太像是看完了刚刚上演的一场大戏,宛若一棵老槐树桩子一般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沉默了几秒,她眉头一皱,嘴唇抖动,苍劲的声音从喉咙里嘣了出来,“梨花!你太过了吧!”咳咳咳,突然一阵急剧地呛咳,老人嗓子眼像是憋着一口痰,咳不出来咽不下去,要看这就要背过去,“妈!”梨花一声疾呼,迅速敲着她的背,老人噗嗤把痰吐了出来,哀声呃逆,锤着胸拉着长音开始了悲嚎,“老天爷呀!我这一辈子都是个啥命啊!来到这个世上受这个罪……”

  病房里,已顧不得他人诧异的表情,梨花极力地安慰着母亲,她是又气又恨,又苦又悲,悲愤交加,母亲看着女儿着实可怜,不忍谴责,娘俩这就抱着,哭作一团。

  第三十六回错配鸳鸯命凄苦好运天降喜重逢

  丽云和李靖华分居了。原因是他整日酗酒,她已无法忍受,终于这天,丽云当着众人的面掀翻了他们的酒桌,小李劈头盖脸把她打了个半死。丽云领着孩子哭喊着回到娘家。小李并没有随后到丈母娘家去向丽云检讨依然我行我素。丽云等了半个月不见小李只言片字。她决定离婚!继母一听就火了,“离婚的话是随便能说出来的吗?不就是喝酒吗?他一个副科长应酬那么多,人家喝他看着能成吗?你这火爆脾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伤了他的面子,他不打你打谁?”.“有您这么个老人说话的吗?你的胳膊肘简直就是往外拧!”“要了孩子他却不管孩子,孩子都四岁了,他操过什么心?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要孩子!”“你们嫌孩子是拖累就把他留给我!只要你们两口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找气生,妈累些也甘心!”“妈!我还是不想和他过了。”“到底为什么呀?一口一个不过了!他对你不好?外面有女人了?”“您别瞎猜了。”“既然没有,你就老老实实地和小李过日子!你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想有啥想法?我可警告你,你把这日子给我不当回事,再给小李弄出个乱子,我可就碰死到你面前!”“什么乱子?”“红杏出墙!你当我猜不出你那点花花心事?女人一生就像花瓣,青春不能常驻,靠姿色能维持多久,三十岁过后这张脸啊就完全成了化妆品的实验基地,不修饰那个还敢出门?小李人老实,没有花花心思,还是个副科级的领导,摊上他是你前世修得福气,你要珍惜,可千万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啊!”。继母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般一席话说得丽云没有言语。婚姻就像穿在脚上的鞋子,合适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命真的如母亲说得那样幸运吗?未必见得!很多的话只能埋在心里和谁都不能说,更何况继母?忍吧!

  丽云被动地回了家。家里一片凌乱,酒瓶子摆了一地几乎无处落脚。小李是摇摇晃晃被别人搀扶着回来的,一口的酒气。他眯着惺忪的眼睛看着丽云,“你不是还回来了嘛!老子就是不去接你……什么臭毛病啊,动不动就往娘家跑!”,然后又凑近到了丽云面前,猩红的眼珠子快滚了出来,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子尖,“有本事就不要回来!”然后一趔趄倒在了沙发上,不一会儿,鼾声肆起。

  丽云双手插在驼色的羊毛绒大衣兜里,长筒靴敲出了一串串沉闷的音符。看着前面的一对儿挽着手臂的青年男女,丽云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她想一直就这样跟着他们走下去,默默地感受着他们的甜蜜,聆听着他们的笑声,似乎久违了爱情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融化了她四年来冰封的情感,这种幸福的感觉却又似曾在昨天刚刚发生。丽云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王强。她的眼睛顿然湿润了。他如今还在监狱里服刑吗?出狱后的他面相是不是更苍老了许多?他们有没有再次相见的机会,见了面他能否接受自己身材和容貌的变化?又是一年的又一个冬天啊,丽云随着季节的变化岁月的流失,已经由当年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变成了一位成熟端庄的少妇。当年那密集的乌黑披肩长发而今已被人工的化学染发剂蹂躏得已经没有了它原本的光彩,经过无数次的修剪、高温烫染定型之类的修饰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如果不是借助护发水的保湿和摩丝的定型恐怕这满头发卷早已变成了蒿草一堆。看着前面的长发少女,丽云不由得用手指修拢了一下头发,稀疏的毛发是否和年龄也成了正比?母亲说得对,女人如花,容颜易老。三十岁往后的女人已经不起岁月的洗礼。想起衰老,丽云不由得深深地打了个寒战,顶着这冬天的风,想着今天的凄苦日子悲凉油然从心底升起。

  丽云折回了回家的方向朝着反方向逆行。她要寻找过去的快乐时光,要寻找王强曾经的影子。有一个地方能够让她找回如今丢失的一切,那就是舞厅。时代在变,人类的思想在变,寻找快乐的方式永远不会改变。A市华丽的舞厅永远浓郁着新娘出嫁般的艳丽、狂热和欣喜。激昂的音乐似一剂兴奋剂麻醉了忧愁复苏了精神的快慰。丽云深深地被这里的气息感染着,她迅速地脱下了大衣存交到了服务生的手里,她要美美地借助于热舞把这四年来所有的积怨和愤世统统宣泄一番,她首先寻找到了一个空位儿,可是还没有坐稳就被一个男人拽了起来,她定睛一看,惊呆了!

  “王强!是你吗?”“是的!我是王强!”‘哦!王强!你怎么出来了?”“嘘!”王强伸出来两个手指立在在唇边。曲子响起,王强紧紧地抱着丽云的腰身惟恐一不留意再次让她从自己的身边溜走。丽云贴着他的身体把头深深地埋在了他的怀里,反复地呢喃着,“强,我是在做梦吗?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扬起了头,仔细地打量着他,霓虹灯下她泪光迷离。“小傻瓜!你当我是死了见了鬼不成?我没有勇气去你母亲家打听你。我想或许这里能够遇见你,我一直在期盼着!”“哦…你,什么时候那个啥的?”“已经18天了!18天来,大街、小巷。商场,夜市,包括这里,我无时无处不停地寻找你!云!告诉我,你过得还好吗?他是谁?有孩子吗?几岁了?你现在哪里住?在哪里工作?”。一连串的问题从心里迸发出来。王强面对着这个心爱的女人他恨不得立即弄清楚的她的一切!“你先别问我这些…你先说说你怎么就提前……回来了?”丽云把溜在嘴边的“出狱”吞咽了回去。“你说呢?小傻瓜!总不能那个啥吧”。丽云明白他的语义是越狱。“哦!是立功了!所以就……”“是的!你终于脑袋又开窍了!”“强!没想到,你会立功!祝贺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哦……已经四年了。这四年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他的职业说了你可能不会舒服。是……”“警察?”“……”“呵呵……那有什么!过去我和他们是仇敌,现在是情敌!”说着,冲着梅子眯起了诡秘的眼睛一笑。“别胡说!”“咋了?心疼他了?如果不是我王强运气不佳,你能落到他的手里?现在,我要把失去了都全部夺回来!别怕……绝不和法律过不去!我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没有脑子的王强了!你,要对我有信心!”王强依然表露出了他原有的霸道本性。“不可能了强,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我现在有家、有儿子,还有……”“还有一个我!云,你生活的并不幸福,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从你忧郁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眼睛有时候能够使人产生错觉,有时候也是一种蒙蔽。”“谬论!狗和人有一定的通性,主人对它还不好完全从它的眼神里可以判断出来。我不是有意把你和动物比,但是我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怎么不说话?”“没什么。”丽云试图把浮在眼眶里的眼泪收回去,可是适得其反,豆大的泪珠沿着腮帮缓缓地滚落了下来。“你哭了?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虐待了你?”“没有!”“你说!”王强停止了舞步,把丽云拽到了角落里一處沙发,强迫她坐了下来。他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含在了嘴里口齿不清道:“说啊!你今天不给我道出实情,你就别想回家!”“你让我说什么?你没有资格再过问我的一切!这些还不是你造成的!”“我?”王强把烟从嘴边掳乐了下来。“我们回来后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我去你家找你,才得知你的消息。孩子做掉了,因为……我丧失了生育的能力。婚后的第二年我和他领养了一个孤儿。孩子是他建议抱养的,可后来他读孩子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偏执,说什么不敢想像含辛茹苦养活的孩子血统里流淌的是别人的血液。从此……”“怎样?”“他故意寻找事端,发一些无名之火。借着酒劲耍酒疯。甚至,还动手打我”。王强把烟握到了手心里两个手指狠狠地捏着把它掐了三节然后牙齿一咬,把它搓成了粉末。丽云是他的女人,失去他是自己的万不得已,如今,他要再次拥有她,重新找回他们的爱,让她的生活变得开心而无忧,从此,没有眼泪,只有快乐!“云,听我的。和他离婚!我会善待孩子,我会把他视为我的亲生骨肉。我要用行动补偿我愧歉你的一切!嫁给我吧,我们一起生活!”。灯光忽暗,王强一把抱住了丽云,单膝跪下,头枕到了她的腿上,“答应我吧……云!你是我的!这辈子别想逃走,除非我死了!”。丽云捂住了他的嘴巴,“你胡说什么!你起来……咱们好好说话!你既然爱我,就要听我的话!”“嗯!”王强乖顺地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她的身边。“你先好好地找个生活的正道。不能这样混下去。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就挺直不了腰板,你必须想办法靠自己的劳动去挣钱。”“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一个伙计在做贩煤生意。家里有八辆车,他让我帮他经营。他准备再扩大卖卖,贩钢材。除了吃喝抽,他给我月薪支付1千元。云,我算了一下,若精打细算生活,一年后我也就成了万元户了!等我有资本了,自己干!你说,你就好好在家当娘子吧!我保准把你和儿子养的白白胖胖!”“你先稳稳地干吧,不要一口气吃个大胖子!”。“那你答应我了?”“……”“好!为了证明你对我仍然是真心的,你必须先付出行动!”“什么行动?”丽云睁大了眼睛。“今晚,陪我过夜。”“啊?”

  “不可能。我现在还是他的人。”“那你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如果还能够遇到一个合适的还是找一个吧”“云……你我过去的情义,你都忘记了吗?我一辈子都铭记!我不会再找了,除了你!”“王强。好马不吃回头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我,你就吱一声。只要我能做到了我义不容辞!”多么的简单的两个字啊,可我要为此付出我一生的爱情代价!为了重新会回到你的身边,你知道我在那里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痛!为了早出来,抓住一切可以立功的机会拼命地表现……最后一次,协助狱警抓获了一名在押逃犯。我伤了一条腿,现在还有疤痕。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为了能早日出来,洗心革面从新做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找回我们丢失的爱情,可是,母亲死了,你又……?早知道会如此,我宁愿一辈子留在那里不出来!”王强抱着丽云不松手,丽云表露出了母亲般的慈爱和耐心抚摸着他的头哽咽着,“王强,你的苦我懂!你不再是懵懂的年龄,你有成熟的思想和人生的路标。你的前途是光明的,你好好和朋友做生意,用不了几年你就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男人!我等着你出息的那一天!”“那一天会怎样?你能嫁给我?”王强眼睛闪动着希望。

  第三十七回应是良辰好景设稳奈风波愿始从

  自从樊文斌过世之后,林兰香一直深陷于对他的回忆中而不能自拔。樊文斌离开尘世的那一天起,兰香的“心”也就跟随着他的人一起死了,这辈子,她只爱樊文斌。他离开兰香已经整整三年了,三年里,林兰香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惦记着他在那个世界,过得是否安好!会不会也如她这般整日整夜在介于生死离别之间那种难以割舍,难以忘却的悲痛。陈晓,不忍心看着林兰香日渐消瘦,越发沉迷,她要给她力量,给她增加新的能量,要她立即走出心理的阴影,走出禁锢自己的那个房间。陈晓想着法子约会兰香。她为她找到的是一个娱乐的场所,一个完全把自己融入到那个喧闹氛围的场所,那里,是自闭者的克星———舞厅。也就是在这里。

  两个人相约来到了那里,陈晓已备男伴儿邀请揽腰搭手随着邓丽君绵柔欢快的三步舞曲愉快地滑入舞池,林兰香坐在不被众人目光注意的地方,独自发呆。

  一个男人打着一条黑色锦缎的领带,身穿墨绿色羊绒衬衫,黑色西裤,脚下是深咖“鳄鱼”牌牛皮鞋,发型是“二八”偏分,头发油亮,一看便知打了发蜡,煤黑的头发高鼻梁,清秀的脸庞单眼薄皮儿,肤色白皙光嫩,此人正是上官思琪。他环抱着一位看似成熟而又典雅的少妇踏着快三步舞曲在舞池里飞旋,那女人脸上绽放着高傲的神采并时不时朝着林兰香那里藐上几眼,当她感觉到了上官思琪的眼神并不在自己脸上关注的时候,就顺着他的眼神向那个方向探寻。这些细节林兰香不曾察觉。她满腹的心事隐在心底,静美的忧思无人能懂,仿佛把自己置于已舞厅之外的另一处通幽的小径,那里有樊文斌爽朗的笑声,有着高一声低一声呼唤着林兰香乳名般幽谷回荡,她撩起了裙裾向着那个忽隐忽现的身影奔去……这种神态的变化没有逃过上官思琪洞穿的眼眸。他在欣赏这个女孩子的同时又在琢磨着她,她在想些什么?真是难懂!自己高巧而又优雅的舞姿在这里曾经折服了多少崇拜的女性!她们的眼球始终在自己的身上转动,一刻也没有转移过,而这个女孩儿无视着他的存在,他不免对眼前这个对自己根本就不屑一顾的女孩儿有了几分心因性地抵触!上官是个啥人?是一个爱啃硬骨头的男人,女人越是对他不屑,他越是感兴趣,舞曲终,他丢开了舞伴径自走向林兰香,“嗨!怎么才来啊?”这种初次见面就异常亲昵热情地前去打招呼,除了他上官,任何人都很难做到。林兰香惊扰般起身欠了欠身。“你坐。”“看见你很高兴!又是几天没见了?你很忙?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搞什么工作的……”这些具体而又深入性的探究,林兰香异常惊诧,见过见面熟的男人,但没见过如此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把他自己不当外人的男人。

  慢四响起,他绅士般一个请的姿势,林兰香有些怯懦,她惊厥的瞳仁配合着她的心理感应,然而她的身体和她的腿却充当了叛徒,违背了它的暗示指令,不由自主地就那么服服帖帖乖乖巧巧被他牵引的手引入了舞池最中央,一首梁祝,和他们提前商量好似的,应时应景,和盘托出,两人在众目嫉妒的眼神下舞步翩跹。着装华丽的少妇翘着嘴角冲着他们飞了一眼,又一眼,傲慢与挑衅浮于表面,毫不遮掩,低声给旁边的女伴儿醋意十分地说道:“看见了吗?又调换了个新的!看那样,那女孩儿是个嫩雏儿!唉,你我今晚注定要晒场了,伤心太平洋啊!”

  林兰香什么时候与上官思琪谈起了恋爱,陈晓不知道,樊梨花不知道,梅子更是无从知晓。上官思琪这种对各种不同的女孩子随意调换着交往口味的多变性格导致他和林兰香的恋爱过程是简短的而又快捷的更是平淡的。他的心像一只漂泊已久的船遇见了林兰香后终于决定和认可了她就是他停泊的港湾和休憩的归宿。他突然觉得是到了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到了必须找一个更优秀的而又更适合自己的女孩子,与她携手婚姻的殿堂,步入红地毯的时候了,组建属于他们的小家,过一个正常而又平庸的日子。至于今后的婚姻和家庭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一切他没有认真想过,没有周密而又细致地去想婚姻以后的切实生活该如何欣然接受坦然面对,林兰香偶遇的这个姻缘,就像一次凭空而降的机遇,就像路过了体彩中心,禁不住鬼使神差的趋势,不由自主地从衣兜里摸出了两元钱,买了这张“彩票”。

  女儿看好的人选,又本着孩子对恋爱和婚姻拥有选择的自由,陈晓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若想尽快地从一段不幸的感情陰影里走出来,唯有再开启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梨花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一些道理,于是,针对林兰香这闪电式的奇遇姻缘,她并未干涉。婚期很快定了下来。

  女儿大喜之日,梨花在轰轰烈烈的热闹气氛中陪送了比一般的家庭多了十倍的嫁妆,嫁了大女儿,这在梨花精神层面上已是莫大的慰藉。

  第三十八回天公筹得佳人意嫁个煤郎难自强

  假小子刘英除了在公寓门口打羽毛球之外,就是和梅子一样囧在宿舍里,腻在各自的单人床上,或坐、或躺,枕边是书,《临床应用基础护理学》,《内科护理学》,《儿科护理学》,《妇科护理学》,她那命根子似的三部书梅子是不要看的,上了三年中医大专班的梅子,涉及的中医理论学中药配伍学要比她们西医综合理论深奥得多,倘若是为了应对职称考试,那刘英手不释卷地抱着它们“啃”那是必须的。梅子用母亲救助的钱买了一台袖珍录音机,花了六十元,这对于月薪不足八十元收入的女工而言,简直是太奢侈了。说这句话的正是刘英,她看不起梅子这种大手大脚不会理财的“女人”。“而后找个穷光蛋老公可咋养活得起你呀!”梅子总是对她的讥笑嘲讽嗤之以鼻,“放你一百个心!闭着眼睛也比你以后的日子过得好”“呦呵,这么自信??!那就拭目以待吧……”。梅子不接她的话,一盘凤飞飞的磁带,正反面,她一晚上不听个两三回,是不睡觉的。合上书本酝酿睡眠的刘英,也跟一同悄悄聆听“享用”。被爱情遗忘了的两个角落,梅子是无人敢追;刘英是没人想追,来这里工作已经一年多了,没有一个男孩子会主动请她吃饭、看电影。王庆丽自从打发了前任,整天忙着和现任腻在一起,一个宿舍三个护士,深秋的傍晚,茶余饭后,那两个女孩子忙着在外面约会,一如既往,梅子和刘英把持着各自的小床,留守人员。周末又将来临,这一天该怎样打发呢?要说起王庆丽,梅子很是羡慕她,和她谈了六年的前男友,只是跑来了一趟,见了一面吃了顿饭,这就该放手时就放手,没有见他有丝毫的纠缠和吵闹,两人干脆利落、心平气和地终止了恋爱关系!看来地球上还是有很多在感情方面,当断即断决无后患的解脱方式,这是不是与他们自身的素质教养和知识层面有关呢?如果这种繁乱复杂中纵横交错的情感问题很不幸地砸到自己的头上,自己将如何面对?会不会像李娜那样呈现出一副“大咧咧”的姿态,无所谓的样子,会不会更像王庆丽那样持有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万事随缘的恋爱观呢?人类啊,真是个复杂的物种,在各自的感情世界里具有着不同的认知与争议!

  区队长的老伴寻到了梅子的宿舍。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把梅子吓了一跳,她开门见上地说要给梅子介绍个对象。梅子一听就来了脾气,暗自道,我是贴了征婚广告了还是给大家到处宣扬了,我林毅梅现在要拜托大家给我找个对象!

  “丫头,是别人委托姨打听到你这里的,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况你的条件这么“棒尖呢”(当地土话,特别好的意思)”梅子听她这么一说,不免羞涩,“阿姨,我现在还不打算找。等以后工作稳定了再考虑。“听说你在派出所工作呢,怎么不稳定?”“哦,我只是临时借用的,再说,我不打算长期在那里干下去。”“那准备去哪里?”“回矿上。”“哦!啊……那回来也好。煤矿的女孩子工作没有太差的!和下井工人比较,不用挑都是最好的!”梅子给热心的媒婆泡了杯茶水。“既然姨来了,你就给姨一个面子吧?姨也是壮了几回胆子才决定来的,姨怕碰钉子,一把老脸没处搁!”说着,以媒人的审视目光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梅子,菊花脸迎着梅子完全盛开绽放,她顿然有了七八分成功的把握。“你要相信姨的眼光!李娜和斌子就是我提的。你看,不是很合适吗?斌子那小子长得多带劲啊!”她抿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梅子突然脑子急转弯,她想到了刘英。给刘英介绍不是更合适?想到这里,她有了话题,“我们宿舍还有个女孩儿叫刘英,卫校毕业,是矿医院的护士,工作上进心很强,干了一年,这就当上了护士长。我看,如果您说的那个小伙儿不错的话,就介绍给她吧!”“那委托我的人也是你一个姨。她说人家主家看好的你。我们的眼光在把关上也是很有分寸的啊,也要把两方都仔细地衡量一下觉得不错了,才登门给双方提呢!你还不知道这个男孩子具體条件吧,让我先说给你听”,媒人巧舌如簧八九十来条说了一大堆男孩子的优点,说到极其满意处还鼓起了掌。“听您这一说,似乎还行。”“那是,那是!听姨的没错,你还是见他一面!后天就是星期天,咱就约个时间?”“那,好吧。。梅子第一次动了凡心。

  周末很快来到了,梅子按约好的时间来到了媒人的家里。见了那个男孩儿不到十分钟,梅子就找了个借口说还有事要走。媒人刚给他俩腾了个说话的空儿,她跑到隔壁邻居家,屁股还没挨凳,就被男孩儿喊了回来。“凳子都没暖热这就急着走啊?”媒人惊讶,不等她做出反应,梅子已经走了出去。“快追出去送送啊!愣在这里干什么!”她冲着男孩儿急切命令道。梅子摆摆手示意他们止步,她沿着一条近道的岔路口消失在他们的眼线中。像一条漏网的鱼活脱令媒人懊恼,她质问这个男人,“你都说了些什么?女孩儿那么大的排异反应!”“我只是说,我家的经济条件可好了,我父亲是个包工头。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我的皮鞋摆了一床底。她听了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起身就走。“你呀!真笨!哪有这样介绍自己的!看看…飞了吧?”。男孩儿挠了挠头,他不明白在女孩子面前说几句大实话为啥也是错!“好了,飞了就飞了吧,以后再有合适的姨再给你说一个,到时候可不敢再冒这种说话不过脑的傻气了!”

  梅子跑回宿舍,把自己撂倒了床上,刘英端了盆热水进来了,“哎?这亲相得怎样?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见人?”“见了!”“人咋样?是不是媒人说得那样?”“我没有仔细看!”“不满意?到底是谁呀?”“说了你也不认识!”“那不一定。每天来我们医院看病的工人多了去了,你说说长得什么样,长相出众的我说不定还有印象呐!”“刘姐这个人,你还真有印象!但不知你能否想起来。”“说说看!”“就是那次在楼顶上冲着我扔石子的那个,还喊着———”“我的皮鞋摆了一床底!”刘英大声重复着那个男孩儿的话。“哈哈!你也记得啊?”“世界上的脑瘫咋偏偏让你林毅梅遇见了?”“呵呵,呵!我还差点给那媒人说,你最合适!”“我就是找不来,一辈子单身,也绝不找那弱智!别把我的眼头看得那么低!将来找对象绝不次于你的!”“这我相信!不过,咱要事实说话呀,不要拿话来砸人。”梅子抱着脑袋倚着床头偷乐着。她想到了这个宿舍里最后的“收尾工程”会是谁呢?说不定还真是刘英!

  转眼就要到了冬天。这里的冬天要比梅子原先所在的那个城市冷得多。山西与陕西的交界地段虽然是黄河的瓶颈之处,但是这里一经进入了深秋,寒流就慢慢地向这里逼近,时不时冷风呼啸着风沙席卷而来。当地的人把这样的风分为两种性别,一种是来势急促走得利落,不出一天就停息的公风;另一种就是一旦刮了起来就持续三天的不歇息的母风。无论公风还是母风,在这个小镇里它一直都是常客。就像著名节目主持人倪萍用山东话说的天气预报—今儿刮、明儿刮儿、后儿还刮!每遇见这样的天气,小镇就像被土匪抢劫一空的村子,尘土飞扬之后是顿然的狼藉和萧条。

  这场风梅子推测是公风。傍晚,树梢停止了摆动,天边露出了一道奇异的彩虹。梅子出了宿舍的门漫步来到了街里。她想寻找一个时尚一些的理发店,换个发型。听说一家“新潮发屋”是本矿的一个人开的,手艺很不错。

  小屋里坐满了人,梅子坐下来以后才发现有几位是来聊天的。美发师兼老板是个相貌非常出众的一个女孩儿。看年龄比梅子年长三四岁。梅子一进来就吸引了她的目光,“你是派出所的,我见过你!”“是吗?”“我对你印象非常深!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蹲在停车场一个人抹眼泪,我当时还以为你的钱包让贼偷了呢?原来,你不喜欢这个地方!”梅子羞愧地瞥了一眼旁边坐的人,很难为情地咧了咧嘴儿,“哦!你记忆力真好!”“不是我记忆力好,而是你打扮太引人注意了,一看就不是小地方的人!”“你,真会说话。”她的奉承梅子绝不讨厌。“小艳和你是朋友?”“还算是吧?”“我奇怪,你俩怎么能走到一起?小艳的性格很独特,她不喜欢交朋友。我和她认识已经四年了,却没有过深的交往!不过,我这里是她的指定地点,她的头发除了我决不让任何人上手。”。她这是在介绍小艳呢还是在给自己的手艺做广告。这句话让梅子很反感。梅子顿觉索然无味儿,翻起了沙发上一个美发杂志随意地看了起来。排到梅子的时候,她已经是最后一位顾客了。“你今晚没有活动吧?”“嗯,怎么了?”“我想好好地给你设计个发型,可又怕你着急。”“我闲的很,这头发就交给你了。”梅子放心地的回应道。

  三个小时后最后的一道工序终于结束。梅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换了个人,连她自己都感觉很是新奇。这个发型她满意极了,一高兴硬是拉着她一同去吃饭。晚上九点只有一家餐馆门还开着。她俩走了进去,点了两个菜。初次交往,两个人聊天很投机。梅子更进一步了解了她的性格,还有她情感上的小秘密。她叫玉凤。暗恋上了曾经和小艳、徐斌他们在一起玩儿的男孩子吴毅飞。吴毅飞经常来她店里理发,只是他和她只是一般的朋友,没有过多的交往。据说吴毅飞找对象眼光很高。要求女方除了漂亮之外还要有工作,而他家庭条件并不是很好,只是他长相帅气,身高1米78。会弹一手的好吉他,追他的女孩儿也特别多,但是他却从不动心。玉凤说完,眼睛露出了一丝哀怜,许久无话。“既然是小艳的朋友圈里的,我帮你撮合去!”“你?”玉凤眼睛绽放了奇异的光泽,“你怎么可能?你自己还是个女孩子家呢!”“那有什么?你也真是的,看上了就大胆去追!或许,他对你也有意思呢,怕提出来你会拒绝。让我试试看吧,我不忍心你这样继续痛苦,我要帮你!”梅子信誓旦旦地说道。此话一出,林毅梅一个差点错点了鸳鸯谱不说,又把自己“贴赔”了一般陷入了囹圄围困的窘迫境地……

  这一天的晚上,梅子和玉凤成了好朋友的同时又成了一对儿永世的冤家仇人。梅子犯了一个让玉凤一生都不能原谅的错!

  躺在宿舍,梅子完全没有了睡意,她往对面刘英那里瞥了一眼“,光线那么暗你不要眼睛了?把灯拉着吧。”“不用了,你明天还要上班,都十一点了,怎么还不睡?失眠了?肯定有心事,说说吧,说出来心里能舒坦一些!哎?不会还在想着那脑瘫吧?”刘英放下了《临床护理基础理论》,坐了起来。“你可别恶心我了!”梅子别过了脸,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看着墙上的一张画。这张画儿是兰淑君送给她的,她喜欢大胖下子还以为每一个人都喜欢,于是从自己家里选了这么一张送给了梅子。画中端坐的男婴儿光着小屁股,裹了个红色的小兜肚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会说话,粉嫩的小手抱着一锭金元宝,抿着红扑扑的小嘴儿,冲着人们静静地乐。看见了这幅画,梅子想起了半年前,第一次贴它的情景……梅子比划着墙上的位置,正准备贴它,王庆丽就红着脸止不住地笑,她的笑让梅子很费解。梅子看了她一眼,还是笑。梅子不理她继续贴,她仍然笑,梅子一把撤了画,杏眼怒睁:“笑什么呢?”“这画儿f好看,就是想笑,你怎么买个这画儿?”“兰姐送的,怎么了?”“哦!她怀孕了吧?”“她是怀孕了,和这画儿有什么关系,你神经兮兮地!”“梅子,你别逗了,这画儿是给孕妇看的!你还是还给她吧!”“什么孕妇不孕妇,我看它好看,梅子。贴上吧!金元宝---多喜庆啊!”刘英把画儿重新整理好,拿出了一团胶布,固定着四个边儿贴到了梅子的那面墙上。服务室有人喊王庆丽电话,王庆丽灿烂着笑脸跑了出去。“恋爱的人和咱们想得就不一样,一张婴儿画儿就那么多的联想,真复杂!”刘英冲着她的背影嘟囔了一句。看久了的东西就没有了新鲜感。梅子此刻眼神再次定格在它这里的时候,她想起了兰淑君和她那总是不见隆起的腹部,想起了一个问题,“给你说话。”“说啊!”刘英的视线没有离开书本。“你说,兰姐为什么总是留不住孩子?”“又流产了?”‘嗯!”“这一次维持的时间能长一些,四个月。”“是呀!兰姐近日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我已经无法忍受了!”“她也真可怜,结婚五年了还没有孩子,她多久都想要一个聪明伶俐漂亮健康的娃娃啊!”“自然规律的事儿,谁也主宰不了!”刘英敷衍了一句,梅子又兴趣十足地问了第二个问题,“你也不着急找吗?都二十三了吧?”“我相信缘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找对象要慢挑细捡,不是买东西,看上了就要。荒唐不得!”梅子听了她这句话,想起了姐姐,她突然沉默了。“怎么不说了?”“刘姐,那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我呀!至少是中专学历,个子比我高半头就行。我不注重长相,要求不高,一般人。性格要个性一些,不要软弱遇事没有主见的那种!”“你呢?”刘英反问梅子。“唉!只要有个家,能让我填饱肚子就行!“”看你说的恓惶的!你比我还要挑剔!”

  梅子还想着帮玉凤撮合的事。她想通过小艳,让小艳直接介绍。也不知小艳能否答应,自从放弃了徐斌,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日子也不一定很好过,要真正地调节过来,还得需要一些时间;要不就找李娜,让她直接找徐斌,徐斌和吴毅飞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据说关系非常不错。思绪整理完,她这才有了一些睡意。王庆丽蹑手蹑脚进门的时候,梅子是知道的。刘英已经打起了鼾声。

  第二天中午刚下班。媒人又找来了。梅子直接把她堵在了室外,没有让她进屋。“我说丫头啊,上次那个不合适。姨也是后来才拿他和你对比了一下,觉得他无论哪方面都配不上你,姨又给你选了一个!”“我不谈。如果还是这事,您就不用再提了!”“这丫头!这一个你若不见,那可后悔一辈子了!”“至于吗?好小伙多的是!”“别把着个门口,讨杯水喝,可以吧?”梅子转身进了门。“哎呀呀,这房子是越来越女儿气儿了!到底是闺房,就是不一样。只是淡淡地脂粉味儿就让人挪不动步喽!”“这丫头就是会打扮自己,你看看,啧啧……这发型多时髦啊!”梅子盯着她的下巴磕,那个地方缺颗黑痣。“闺女呀!自从你们分到了这个穷不啦叽的地方啊,姨就开始为你们发愁了,能调走就更好,调不走就得一辈子守在这里。那找婆家可要慎重了,一辈子大事啊,找不好真的命就苦喽!这一次,姨的眼睛擦了又擦,看仔细了!男孩儿家庭一般般,就是性格好。人品是咱这矿上所有的小伙子里一等的好。追他的女孩儿啊,排长了队。我觉得咱这个地方只有你最配得上他!”“他不是本地人吗?”“是呀,他父母也是东北二十五处调遣一起过来的。他父亲最早是个工程兵。母亲做大生意。只有一个妹妹。有住房,是楼房。和咱们这里的人家比,家里条件算是很不错了!再见见?这一次,再看不上,姨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姨的眼光这次再走眼了,我永远也不再说媒了!”梅子被她说得心又一次乱了!她看了一眼闷着头吃饭的刘英,刘英往垃圾筐里扔了个鸡骨头,“看看又少不了个啥?梅子,你就去吧!”“我,再想想!”这一次,梅子没有想着把这个男孩儿让给刘英。“他下井吗?”“不经常下,他和徐斌一样也是电工。”“工人啊?”“现在你看人家是工人,说不定过几年就是矿长呢!他上进心强着呢,小伙子班上得可好了,一个班儿都不舍得休,而且还不吸烟也不喝酒。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样有模样,你和他呀天生的一对啊!”。一席话说得刘英坐不住了,“今晚就看看去,你不去,我可去了!”“哎!是啊,是啊!想见他的女孩儿多着呢!小刘,你也别急,还有好小伙在后面呢,有空儿,姨也给你说一个!”刘英起身立即给媒人添水。她的殷勤把梅子衬得很没眼色。梅子坐在一边很是尴尬。“姨不多坐了,这就到那边去张罗,让你们赶早见面!”。送走了媒人,梅子已无心再午休,心里像揣很多只小兔子,七上八下。暗想,既然追这个男孩儿的人那么多,那干嘛不自己谈一个,一定要通过媒人介绍呢?也许,对自己的眼光没有信心吧!比如自己,不是没有人追,而是自己根本就没有把他们看到眼里。可能都是性格过于高傲了!若真是这样,那他在这方面和自己的性格还是有些相似!刘英说得对,见见也无妨!

  媒人办事效率就是高。下午六点,一楼服务室就传来了梅子的电话。梅子是跑着出去的。

  梅子跟随着自己的媒人七点半准时到了男方认识的媒人家里。客厅里一个男孩儿静静地和一位中年妇女说话,一看梅子她们进来,立即站了起来,冲着梅子伸出了右手,“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梅子羞涩地伸出了左手,蜻蜓点水般让他握了一下立即缩了回来。男孩儿笑了,颜面露出两个小酒窝。两厢媒人热情让座、倒水。“我来吧。”男孩儿接过了媒人的水杯。前两杯先给了两位媒人,第三杯双手递给了梅子,“我经常见你!”梅子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你叫林毅梅。毅力的毅,寒梅的梅!”怎么是寒梅的梅?梅子脸色一沉。“我喜欢腊月里的梅花,傲然于天地间,飘撒春的芳香,与寒争斗,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这绝美的诗句赞颂就是腊梅!“哦!”文采飞扬啊,此人!梅子把所有的注意力凝聚在这人人身上:上身是一件黑色的条绒夹克衫,敞着拉链,内衬一件银灰色的套头高领毛衣,下身是黑色休闲板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肤色白嫩,皮肤细腻。单眼皮,眼睛深邃透着机灵的目光,介于普通话与东北话之间的口音。梅子眼前顿然浮现了叶帅的身影!那神态,那穿着多么像叶帅!“怎么了?林毅梅.我是不是太大方了,吓着了你!”“我没……没有啊!”“那就好!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就吴毅飞!吴,口天吴,毅,和你一个字的毅,飞,飞翔的飞。”“吴毅飞!”梅子像看见了雷区,她暗叫一声心跳突然加速。这不是玉凤提到的、自己还要把他俩撮合到一起的那个吴毅飞么?

  怎么会是这样啊!第一个给了我个“弱智”,第二个又是朋友的暗恋,老天,你可别逗我了!

  梅子又是坐了几分钟要走。男方的媒人急出了汗,“怎么了?”女方媒人也瞪起了眼,“到底怎么了?”。男孩儿刚才的自信让梅子的表现打击的一败涂地,不时地用手背儿擦着鼻尖的汗。“咱们还唠嗑吗?”“没时间了,天很晚了。我得回去了"."那我送送你!”“不用了,不用了!你回去吧。”出了门,梅子简直是一路小跑。吴毅飞跟在后面。一拐弯儿,就不见了梅子。他感觉梅子的态度很蹊跷,为什么听了自己的名字就变得那么紧张和恐惧?自己一直都是良好的公民,没有做坏事,更不会坏名远扬吧,也许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咱,毕竟咱是个井下工人。

  吴毅飞回到了家里,一脸的沮丧。在机关招待所的干临时工的妹妹回来了,一进门就冲着哥哥兴奋地问,“哥!你今晚去见了吗?”“见了!”“怎样啊?”“没戏!”“不会吧?一直都是你挑人家,这次怎么成了人家挑咱了?她条件特别好?长得很漂亮?”“一般般,只是会打扮一些而已!”“那她高傲什么啊!”“别生气哥哥,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烧鸡腿!客人晚餐没吃完,主任看扔了可惜,就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只带回来。”说完故意咋着嘴儿。“以后别再捡人家的剩饭了!咱人穷志不穷!”“你这是咋了?不吃就不吃,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儿!”妹妹毅霞委屈道。“别再和我说话,我烦着呢!”。吴毅飞把自己关到了房子里。一阵激烈的吉他和弦声像冒泡的水珠一股股在空气里溢了出来,吴毅霞断定了哥哥确实心情很糟糕。她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捡起了床边的一本故事书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哥哥的心情也在影响着她。六年了,自从父亲患二期矽肺一直在医院住着,母亲陪护着他一天也没有离开过那里。生活起居等一切都是她和哥哥兄妹俩一起料理。哥哥比他年长五岁,可是他却像父亲一样关心照顾着她的一切。她的袜子没了都是哥哥帮她买来。因为家庭条件很困难,哥哥高中还没毕业就接替了父亲的班。从此,家庭的生活重担全部压到了他的肩上。自从初中毕业后哥哥对她的管制越来越紧,晚上八点以后不许出门。毅霞想到这里不由得眼睛湿润了。这也是很多的时候,在脾气上她主动地忍让着哥哥的原因。

  凄美的吉他弹奏伴着哥哥忧伤的音域传了过来,还是那首自创歌曲《幽幽子琪》,这首歌吴毅霞已经听了不止十遍了,每次听它的感受都不同,这种感觉是不是一直在跟着哥哥的心情走,她也说不清楚。今晚的哥哥,不但心里蒙上了一层失恋的阴影,而且还有一些对孙蒙的思念!失恋的痛苦在今晚在哥哥的心底又一次死灰复燃了!都怨那个可恶的林毅梅,不也只是个矿区的小工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明天要亲自去找那个姓林的好好问问她,为什么看不上哥哥!

  为什么会是他?这个晚上,梅子几乎是彻夜未眠。她脑子里一直在前后思索着这个问题。这个人,梅子已经认可确实和他有缘,并且第一印象又很不错。在心里梅子给他打了个九十的高分!可是,已经注定了他并不属于她。她忘不了对玉凤说过的话。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梅子决定还是放弃吴毅飞。她要圆玉凤的梦,把这个机会让给她!

  刘英不知道这一面见得使梅子一夜间多了那么多的心思。看着她跑回来抑郁的心情没敢再开口,或许是那个那个男孩儿眼头太高,看不上梅子。在相亲上,这种感觉其实本身就是一种玄妙,选中与淘汰是来自于彼此双方的。除非第一次见面出现了冷场,否则他们的心里对对方的感知都是模棱两可的猜测,这种猜测当然是很难熬的!刘英喜欢研究心里学,对恋爱的人有着很敏锐的洞察力。今晚的判断是,梅子肯定遭到了男方的否定。若真是这样的,自尊心极强的她打击非同一般了。

  刘英没有赖在床上,睁了眼就起来了,时间刚好是六点半。梅子还在沉睡中,她的动作变得谨慎起来。王庆丽今天就开始准备休假了,她的婚期定在了“十月一”。男朋友是本医院的一名医生。刘英对她充满了羡慕。长得漂亮就是资本,可以随心所欲的挑选男朋友。谈了五六年的恋爱即使吹了,也照样能够找个条件优秀的把自己嫁出去。和她一比较,同样是一個护校走出来的,人家读书、爱情两不误。而自己呢?一门心思地全用到了学习上,结果也不过进的是一样小医院、干一样的小护士。人家过不了多久她就成了幸福的新娘,而自己却依然在集体宿舍里过着单身的生活。不愿天也不愿地只愿爹娘,给自己生就这张底板本来就是劣质的!刘英不知道自己的那个他何时在自己的宿命里出现?一个井下的工人连梅子这样漂亮的女孩儿都看不上,在这里还有什么样的人可让自己去挑选?刘英对自己的个人问题开始有了第一次的担忧。

  晨会上,几个美女围着院长有话没话的找接近让刘英看着都烦,刘英似乎对长相漂亮的女人嫉恶如仇。有本事,在业务上较量,刘英暗想。临散会,护士长把她叫住了,“昨晚急诊来了个重病号。小刘,你派一名特护,紧密检测血压和脉搏。”“什么病?”“初步诊断是急性胆囊发炎,病人表现的症状很痛苦!看样子有转院,咱医院的唯一一辆救护车还在大修。病人就那么撂着。具体情况,看内科主任怎么安排!”。刘英迅速到更衣室换衣服。医院的急诊病房只有三间。刘英按照夜班护理记录来到了109房间。一张白色的床被下面严严实实裹着病人的身体,仅露出了的是一张苍白的脸。”你叫吴毅飞?”病人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点了一下头。“一会儿大夫来巡诊,把你的身体状况再说一下。我现在给你测量一下血压。”刘英把血压计放到了床边。病人极其不配合地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必了。”“吴毅飞,希望你协助我的工作。”“一个血压能看出什么问题?”吴毅飞眉头拧成了“川”字,表现出来的烦躁。“请你稳定一下情绪好吗?这是医院。”“医院?我看这是火葬场!”吴毅飞一抹苦笑。“你现在感觉怎样了?”“给你说能解决什么问题?我腹痛剧烈!”“我看你还是不痛!牢骚满腹的人说明身体状态良好!”“……”“怎么不说话了?”“……”“喂!你怎么了?说话呀!”刘英眼看着豆大的汗珠从吴毅飞的额头上渗了出来,她一把掏出了他的手臂挽起了他的衣袖强行给他量血压。血压偏低,心跳微弱。她立即跑出了急救室找主治医师。周六的矿区医院除了几个老病号和几位聊着天磕着瓜子的护士,并不见大夫的踪影。她急切地拨着护士长办公室的电话,铃声连响数下无人接听。“医院的人都死哪去了!”刘英嘟囔着去找院长。不等刘英说完,院长拨通了外科主任家的座机,里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今天你值班坐诊,怎么这会儿了还在家里。昨晚的病号腹痛剧烈,出了人命你能担当得起?”说完,撂下了电话气喘吁吁。十五分钟后,主任赶到了医院,他抓起了办公室里一件白大褂火速跑向109房间。听诊,量体温,敲腹等一系列检查…一支缓解痉挛的针剂注入了吴毅飞的体内,紧接着刘英继续按照大夫的医嘱又给病人打了一支退烧针剂。吴毅飞病情算是暂时稳定住了。病人睡着了。刘英出了病房就忍不住咧着嘴笑了起来。“什么事,把你乐的!”外科主任和他又走了个对面。“哦,主任!您的大褂穿反了!”。

  中午刘英刚进门就开始绘声绘色地给梅子描述他们的外科主任出诊时的狼狈相相,“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强忍的?你要在场啊,你都能乐死!平时,面对我们时他那吆五喝六的样子,院长一个电话他却慌了神。有能耐继续拽啊!看着这帮势力的家伙就够了!”。梅子一口一口用勺子挖着米饭,冲着她白了一眼,“你看美女不顺眼、看大夫也不顺眼、看服务员更不顺眼,你这心里是不是有毛病?”。“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我只要求你长耳朵!”“在你面前,耳朵我都嫌多余!”“你吃枪药了?不就是那个男孩儿眼光高吗?看不上拉到,生什么气!”“谁看不上谁了?”米粒把梅子呛了一下她咳出了眼泪,“把话说清楚啊?”“你昨晚不是相亲了吗,你的心思写在脸上呢!肯定被人家淘汰了!”“你胡说!”梅子伤了自尊冲着她喝道。“那个吴毅飞有什么了不起的,别看追他的女孩儿那么多,我还看不上呢!”“什么!吴毅飞?”“啊,怎么了!”“我认识他!”“你怎么认识他?”“他昨晚急病发作住到了我们医院!”“见面时还好好的,咋就突然病了呢!梅子暗想。”什么病啊?”“不好说,等联系好了车转到局医院全方面检查后才能判断。”“那病人呢?”“在我们医院躺着。”“车什么时候来?”“不知道。医院让病人家属联系。”“那联系上了吗?”“我还没顾得上问呢。”“哦!”一小碗米饭只挖了一个小窝,梅子就放下了勺子。“急性肠炎?”“不知道。”“急性胆囊炎?”“不知道。”“急性?”“别急性急性的了,你好像比专家还专家!”刘英倒了杯水,递给了梅子,“你对这个人怎么那么关心?奇怪!”“刘英?”“嗯!”“你觉得那个男孩儿怎样?”“看着挺个性的一个人!我给他量血压他不配合,还冲我发火!”“哦!”“打听他干嘛?你认识他?”“当然认识。媒人昨晚介绍的人就是他!”“是吗?很帅的小伙子啊!”“难怪呢,眼光那么高连我们的大美女都看不上,更别说我这样的了!“长得帅顶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的井下工人!”“那你昨晚失意什么?”“我今早已经给媒人电话回绝了他。”“很可惜…你还是好好再考虑考虑吧,小伙看起来真不错!像个文气书生。脾气不好是病把他拿捏的!”“不考虑了。”梅子一声长叹。“你真狠心!如论如何也该去看看他。”“为什么要去看他?我和他又不谈!”“别的不说,就为这一面之缘也该以朋友的身份去看看。”“如果是你该怎么做?”“那我就买些水果去医院!”“你说,这合适吗?”“有什么不合适的,恋人不成情谊在!去看看吧。下午上班,咱俩一起去,再不去,他就转院了,更何况他的病……”“怎么了?”“凶多吉少!”“别吓我了!”“真的,不是开玩笑。我们主任说,看他的脸色像是肝炎。”“肝炎?”梅子一听顿然紧张起来。“也只是猜测!你别紧张。对了,和病人要保持一些距离,以防万一!”

  二点刚过,梅子和刘英就来到了街上,先买了水果然后又买了两袋奶粉,提着就去医院。刘英领着梅子正要进109病房,看见里面床边坐着一个女孩儿,面相看似比吴毅飞年长几岁。她俩立即退了出来,“那个女的,谁啊?”“没见过!看像他的姐姐!”“他有姐姐吗?”“好像只有一个妹妹!”“这个人是…她妹妹?”“说不定。”“等她走了,咱再去。先到我值班室歇息。”“好的!”十五分钟后,两个人从楼道里看见女孩儿拿着一个包袱离开了医院。“快走!”刘英拽着梅子一转身进了109室。刘英完成了使命般把梅子留到了病房,转身出去了。梅子站在床边,看着闭着眼睛的吴毅飞,是否叫醒他?正在犹豫不决时突然楼道里传来了一阵响亮的高跟鞋声。

  玉凤来到了病房门口看见了梅子,她顿时愣住了!梅子心一慌,手里的塑料袋落到了地上,水果滚落了一地……

  玉鳳的脸变了颜色,她站在门口僵立着,进去与否她抱以迟疑的态度。梅子在慌乱之中捡了水果,一抬头,看见吴毅飞早已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她。“醒了?看这么多人来都来看你。”她回头冲着玉凤极不自然地笑了笑。“站在门口干嘛,进来啊!”吴毅飞眼神充满了忧郁。“玉凤,我是来……”“你来看毅飞的,我知道。只是你的消息比我还灵通啊?”“我也是偶尔知道的。”“我想送给你一句话?”玉凤逼视着梅子。“你说”“你这媒人做得把自己都赔进去了?你表里不一的言行让我感觉恶心!”。

  躺在这里的病人身体状况怎样已经不重要了,此刻他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感受也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了,玉凤感觉此刻重要的是立即从这里消失!她把礼品放到了床头柜上,扭头就走。梅子呆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脑子一片空白。面对着这突来的一切,她已无话可说。三言两语是解释不清楚的,更何况她根本就不允许自己解释!被别人误解后的焦虑又一次折磨了自己。裤子事件已使她和王悦成了仇人;刚结交的朋友玉凤也将和自己树立为敌,这一切到底錯到了哪里?这阴差阳错的偶遇难道是老天的巧妙安排?

  “我没有想到你能来?我以为,咱俩已经没有可能。”“是没有可能,我今天来,只不过是看看你。”“呵!看来我是多情了?你可以走了”“你怎能这么说话?”“尊贵的朋友,我要休息了,对不起!”“也许……我就不该来!”“是呀,我就想不通不想来的你为什么还是来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毅霞喘着粗气走了进来,“哥,咋办呀!医院让咱自己想办法找车。我去了你单位,你们的主管都下井了!你现在怎样了啊,感觉?”“比昨晚好多了。那就不要找了。我躺上一天,若没事咱就回家!”“那怎么行啊,是止痛针暂时起了作用,药劲儿过后肚子肯定又会痛的。”“你下午还要上班,你就别操心了,回去吧。这里是医院,不行再找大夫。”“你俩都别争了。车,我想办法解决。”“你是?”“哦,忘记介绍了。这是我妹妹—吴毅霞。这位是咱这里赫赫有名的林毅梅!”“哦!你就是大家都说的那个林毅梅?你也是毅力的毅?哥!不会那么巧合吧?咱们简直就像是一家人啊!”“是啊,我也觉得很有意思!我们的名字竟然特别相似!不过,你们兄妹俩的语气真够夸张的,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名气啊?”“嗨,林姐!你可不知道啊,你在咱矿可有名了,大家公认的最漂亮,最有气质也最时髦的一个!”“那么多的最?我听着都醉了!你们在合伙捧我!”“毅梅,妹妹说得是事实!我以为我们这样的末等公民你根本就不可能召见,没想到。还让我见了一面!只是…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就是!听媒人一说你的名字,我哥就打了退堂鼓,一连说了好几遍不可能!他听人家说你找对象条件高得很,必须是本科的文凭,而且家庭经济条件还要特别的好。我哥感觉这两点他一样也不占。约定见面的时间就要到了,他把自己收拾了一整却又退缩了。他想放弃,是我鼓励我哥去的!嘻嘻……没白去吧?哥!”“你的话真多!”“哎呦”“怎么了?!”“又开始疼了…”。“毅霞!你在这里照顾你哥哥,我现在就去派出所要车!”梅子一阵风跑远了。

  兰淑君张口替梅子要的车,所长派了个警车又安排一名刑警护送。他背着吴毅飞上了车。警车一路鸣笛,离局中心医院一个小时的路途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吴毅飞被医院火速安排到了急诊,梅子和其他人都拦在了室外等候。

  送走了单位的同事,梅子和他妹妹急切地等待着毅飞的消息。只见,有远而近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哭泣声,“我的儿呀……我儿怎么了啊?”。她一眼就看见了女儿,“霞!你哥哥他怎么了?”老太太要往急诊室冲。“妈!我哥他没事,可能是胃病又犯了。您别急。您这血压本来就高!”“哦……我能不急吗?你爸爸还在那边住院部输着氧气,你哥哥这里又病倒了!咱这一家是咋了啊?我做了什么孽啊,妈妈天儿!”说着,老人张嘴又哭了起来。“姨,您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大夫现在给您儿子检查。这是病区,病人不只是咱一家,咱要保持这里肃静!”“你是?”“妈,这是我哥的女朋友。她叫林毅梅。我哥就是她派车送来的!”。梅子一听这样介绍自己,脸顿时羞红了,“我不是…只是一般的朋友。”“哦,那更要谢谢你了,林姑娘!你可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啊!”“您可别这么说,作为他的朋友应该这样!”。“天已经不早了,你快回家吧…让毅霞送你去车站。”“哦,没关系!她留下来陪您。我自己能找着路。”“林姑娘,这是一百元钱,不要嫌少,你拿上!”“不用了,我这里有!”。吴毅霞追着前面跑得梅子,把钱塞给了她,梅子又转回来,把钱扔了回去。过来了一辆公交车,梅子头也不回钻了上去。毅霞拿着钱呢喃着,“她要是我的嫂子,该多好!”

  刘英替王庆丽继续上小夜。宿舍里无人。梅子简单地洗了洗,穿着高跟皮鞋就瘫到了床上。这时候她才感觉已经体力不支。歇息了半个小时后,才感觉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她顿然有了饿意。食堂饭点早已过去,她只有继续吃馒头了。馒头夹果酱她一口气吃了三个。吃完之后她被自己刚才的饭量惊呆了。自从来到这里,她一直都是猫食的量,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一杯水过后,她的胃部急剧发胀。梅子捂着肚子蜷缩在床角,把自己反常的食欲仔细思量,原来症结在吴毅飞那里。她虽然在大口地吞咽着食物,可是她的脑子里全部是吴毅飞一家人的身影还有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她的脑海像晃电影似地先从吴毅飞的母亲那里开始:看了她第一眼,她就对他的母亲有了很深刻的印象和评价———五十开外、短粗的身材、面容倦怠、神情呆滞、情绪波动非常大、遇事极其不冷静的一位妇人,丈夫的不幸让她饱经着生活的磨难,蹂躏与艰难的岁月之中,贫困的家庭、沉重的生活负担,使她的身体过早衰老;吴毅飞的妹妹一米七的个头,穿着朴实大方。肤色白皙,瓜子脸,大眼睛,长发齐腰,一等的模特身材,说话似凤吐玉珠温文尔雅,性格腼腆乖巧。梅子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和她一种很强的亲和力,这样的女孩儿梅子很喜欢!吴毅飞的父亲和自己虽然未曾某过面,但是一个久病卧床的老人气色和身体状态是可想而知的!这样贫困的家庭是靠什么来源维持生活的?仅仅是吴毅飞的工资么?他一名井下的小工人一个月能有多高收入?!他的家里肯定是一贫如洗。媒人到底是媒人,这样的家庭条件还说是不错,真是为了撮合一个媒,假话连篇啊!吴毅飞这个小伙儿到底怎样,梅子心里还没有谱,单从他的装束来看,和他妹妹一样,是个外表朴实言词无华之人。只是,他的工作不是一般的不好,而且仅仅是高中毕业。梅子你若跟了他那将是四六不靠、两头不占啊!条件这么差的男孩儿追他的女孩儿还排了队,媒人这句话含的水分何止是一个大子了得!玉凤对吴毅飞的感情是一相情愿,吴毅飞对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玉凤长相赛过了一般人,吴毅飞却仍然对她没有过多的注意力,看来这个小地方的男孩儿们确实是把女方的工作看到了首位。如果自己放弃了嫌贫爱富的思想,只为图人品和吴毅飞确立了恋爱关系,那母亲会是什么表态?会不会是强烈的反对

  综合了这一切,梅子还是决定和吴毅飞只做一般的朋友。

  第二天公安部来派出所检查工作,梅子和兰淑君忙了整整一天。晚上,她留梅子吃了饭,她告诉梅子明天可以休息一天,不用上班。这并没有给梅子带来一丝的喜悦和精神上的轻松。回去的路上,她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吴毅飞。他的病检查的最终结果是什么?现在情况怎样了?这两点,她迫切地想知道。晚上,从刘英那里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矿区的医院就是这样的,小病治不好,大病治不了,遇見情况特殊的病人就三下五除二推给了大医院,至于病人后事如何没有谁再会去主动关心和打听。

  梅子决定明天再去局医院一趟。

  她先找到了职业病住院部,在正迟疑不决该往几楼去的时候,吴毅霞匆忙从二楼拐弯处跑了下来。看见梅子她愣住了,“林姐,你怎么来了?!”“看看你哥病怎样了啊?”“哦!他情况很不好。”毅霞红肿的眼睛顿然潮湿。“他现在哪里?!”“已经被医院隔离了…在传传染科一区。”“肝炎?“比肝炎还严重!暴发性黄疸性肝炎。他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一直在砸门。”“医生怎么说?这种病后果很严重?”梅子呼吸急促。“他们说,哥哥能挺到今天已经算是奇迹了!一般的患者活不到二十四小时。”“不会吧!怎么会是这样?”梅子倒吸了口凉气。“姐姐,谢谢你的好心,你还是回去吧。”“我既然来了就不能走,我要去看看他!”“看也只能隔着小窗户看。看见你,他的心情会更加烦躁。真的,林姐。还是不看的好。”“走吧,咱别在这里罗嗦了,你领我去!”两人怀着一样沉重的心情,一路无话。梅子的大脑已经左右不了她的腿,她混混沌沌地跟着毅霞,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儿穿过了几座楼。最后停留在一个很偏僻的密封很严的窗口处。梅子看见了毅飞的母亲坐在门口的一张小凳子上姿势是半跪着,她双手合十哭着向上苍祷告。“妈,林姐来了!”“林姑娘啊!林姑娘啊!我儿子没救了啊,这可咋整啊!林姑娘!”“姨,您不能再哭了,毅飞在里面听见了心里有多难过!这个时候咱要稳定他的情绪。是不是啊,姨?”“嗯……嗯,我听你的!”“毅飞……毅飞啊,林姑娘来看你了!”。“你们都回去吧,我不要看!”里面传来了他沉闷的声音。梅子把脸贴近了巴掌大的窗口处,隔着加厚的透明玻璃,梅子仅看见了吴毅飞朦胧的身影。“毅飞。很多的病人都是自己把自己吓倒的,你一定要稳定情绪,配合医生的治疗。我的表姐在这个医院,我现在就去找她!你不会死的!我保证你一定能好!你耐心地等着啊!”。毅霞低泣着,“哥,你听见姐姐说得话了吗?哥。你一定能挺过去!“”儿啊!咱家遇见了福星了呀!林姑娘是咱家的活菩萨。你听她的一句话,啊?有妈在这里守着你,你不孤单。不要害怕啊?”老人呜咽着,双手扒着窗栏。里面出传来了凄凉的哭声。“妈,我爸的氧气又用完了,我刚才去找大夫,他说库管员去进货了,让等”“你爸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它呀,这怎么行啊!”“毅飞,你挺着,妈过去看看你爸!”。老人急出了一头汗,她颤颤巍巍慌忙地往回跑。吴毅飞扒着窗框双手使劲摇晃着,他恨不得飞出去帮助母亲。往日,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可是,现在,父亲还喘着气,他却要彻底撂倒了!这一家人的这一切,像锯齿撕裂着梅子柔弱的心。不是说心里引导对病人是最好的疗法吗?她相信中西医的神奇,更坚信精神动力对病人所起的巨大的作用!一句意想不到的话脱口而出,“毅飞,我已经决定了和你的恋爱关系!我决不放弃你!”“……”里面顿然安静!“这不可能,我是个快要死的人。”“我去求我表姐!你等着。”.“你在这里等着,不许再哭了。”梅子大声地命令毅霞。梅子的表姐出面,请来了医院唯一的肝病权威。吴毅飞被很快转入特护房间。看完了他的病例,又针对病人这两天的临床表现,对他的血液进行了全分析,和B超进一步透析,最后专家得出准确定论,“天大的笑话,一例急性胆囊炎而已!”。

  一场虚惊!虚惊之后的梅子心态恢复了平稳。五天之后,吴毅飞从医院给梅子打来了电话,他即将出院了!

  梅子对吴毅飞的那句承诺是真的么?她会不会出而反而?吴毅飞的一家人都替他悬着心!

  出了院的吴毅飞,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位提前释放的犯人。虽说这次是误诊,但是已经让他感受到了生死的之间的岔路口一个人对求生的一种渴望、对死亡的惧怕等等那种复杂的思想。吴毅飞更进一步体谅到了父亲疾病缠身的焦虑情绪;更领悟到了母亲这四十年如一日对父亲的精细照顾所付出了的心血那是何等的一种顽强的毅力在支撑着她,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父亲在这短暂的生命里程的路途里陪着家人多走一程多走一天啊!无论自己将来谈什么样的对象,无论她条件如何优越,首先必须是“孝”字为先,如果对老人没有一个孝心,那他吴毅飞宁愿一辈子打光棍儿也绝不放低这个要求的水准和尺度委曲求全。吴毅飞刚进了家门,四邻纷纷来到了他的门前关切地问长问短。对门的胖婶端了碗刚出锅的炸酱面跑了过来,“快趁热吃吧,孩子。你父母都好吧?有日子没有见过你母亲了!”。毅飞接过了面,他冲着胖嫂憨厚地一笑,感激的话直白而又诚挚。二楼的张叔给他送来了三个喧腾腾的馒头。他们的举止深深地撞击着着吴毅飞的心灵,这是一种久违亲人的感觉,父母虽然不在身边,但他却从他们那里找到了家里的温暖。

  邻居们散了以后,毅飞狼吞虎咽吃了面条。他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晚饭,约梅子和好朋友们来家里座客。

  用了半个小时打扫房间的卫生,半个小时买菜,一个小时准备好炒菜之前的各种程序,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样打发了,剩下的任务就是亲自去派出所接林毅梅。临出门之前,吴毅飞换了一身衣服———灰色的西装,深蓝色的西裤,仿真皮亮油皮鞋。对着镜子审了又审,还是觉得自来卷的黑发在两个并角间不够贴伏,他用梳子沾了沾水,仔细地梳理了一下,这才出了门。皮鞋是新的,西装也是第一次上身,这两件都是妹妹帮他挑选的。买了大半个月了,今天派上了真正的用场,走在路上迎来的是很多人注意的目光,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呦,毅飞!你打扮得和新郎官似的,相亲啊?”。胖婶抱着一大捆雪里蕻呼哧着刚好和他走了个对面。毅飞立即奔上前去伸手去接。“别介!别介…把你衣服弄脏了,快忙你的去吧,这就到家了!”。胖婶绕过了他,一路颠跑。吴毅飞想到这里回头瞅了瞅她那劳碌的背影不由得会心地笑了。那笑特别灿烂。他联想到了自己未来的媳妇,但愿她也像胖嫂一样勤俭持家!

  玉凤的神情非常沮丧,她后海不该接到了吴毅飞的邀请不加任何思索的就欣然而来了,如果她稍微认真思虑一下就很容易猜测到今天的场合林毅梅肯定也在。只是,她忽略了这个,她觉得林毅梅和吴毅飞目前的关系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看来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无论怎样的努力和争取都已无济于事,在爱情的角逐场上她注定了已败在林毅梅的手下,她输得很惨也很狼狈,自己无形之中充当了林毅梅的垫背。她更加憎恨林毅梅,是她利用自己这个“媒介”接近了吴毅飞并且先占为先地抢占了爱情。吴毅飞之所以这么快就接受了林毅梅的爱情,那是自已在吴毅飞心目中根本就没有一丝记忆和感觉。相识三年来,她以为他和自己频繁的友谊交往就意味着他对自己持有的好感。只是在爱情方面,他比自己更保守,他墨守成规的性格决定着他语言和行为上在自己面前的羞涩和矜持。这两次和林毅梅不期而遇的一幕幕使她明白了这一切。

  玉凤在晚宴上只夹了几口菜就匆匆告辞了,她的心里和外面一样同时下起了雪。她含着凄楚的泪心里吟唱着时下播放的电视连续剧《渴望》里的主题歌“好人一生平安”。

  林毅梅正式和吴毅飞谈起了恋爱。这场恋爱进程比想象的还要快速。当她的母亲梨花接到她的来信时,吴毅飞已经成了他的未婚夫。这一点,让梨花无法接受。可是,他们已经生米做成了熟饭,不接受又能怎样?女孩子找对象面临着两种命运的抉择———一脚踩进驴粪圈,一脚踏进金銮殿。小女儿和她的姐姐一样都双双地踏进了驴粪圈!那个吴毅飞的家庭啊……梨花落下了眼泪,这泪是对娇生惯养的梅子的哀怜和对她今后困苦生活的无声预言!

  梅子和吴毅飞正式去拜见了他的父母,地点是在医院。吴毅飞的母亲听说儿子的女友要来,她在医院的附近买了一斤羊肉和几根红萝卜/大葱,在水房支起了酒精炉,一个简单的小菜板完成了剁肉的全过程,等儿子他们快到来的时候,饺子已经包好了,只等下锅了。梅子就是在这种非常差的环境里吃了半碗饺子。吴毅飞的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儿,儿子的眼力真好,挑了这么个生活朴实的女孩子,真是他的福气。吴毅飞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看着未来的儿媳妇露出了欣慰的笑,他用试探的语气问梅子,“伯伯家很穷啊,你真的就不怕吗?连迎娶你的钱都没有啊!”梅子看着吴毅飞笑而不答。“就是借也要把孩子们的婚礼办好!”吴毅飞的母亲脸上掠过的一丝哀愁。沉浸在热恋中的梅子完全忽略了这些,她认为自己看重的是吴毅飞本人,又不是他的家庭。

  梅子的婚期定于元旦。吴毅飞的母亲把女儿替换到了医院护理她的父亲,她回到了家里准备被褥。梅子写信通知母亲自己的婚期,让她也准备好嫁妆。梨花接到她的信肺都快气炸了,“有这样办事的吗?她那个婆家,小女儿这个没脑子的货色一定是把祸叠下了,急着结婚!若是这样,别说阻止了就是赶紧嫁都怕来不及!”“事已至此又能怎样,你还是赶紧准备吧!”奶奶命令道。

  婚期前二十天吴毅飞上了心火,脸蛋上长了个火疙瘩。疙瘩越鼓越高,最后迫不得已到医院做了脓包切除手术,伤口用一块儿白纱布封着。这伤口越是着急越是好不了,越是好不了越是着急。梅子嘴巴撅得好高,埋怨道:“什么时候不能起,偏偏这个时候起。你说到时候再不好,怎么办?”“该咋办就咋办,它不好我总不能把它剜了!”“那照相怎么办,你妈说喜事不能见白色,可你那块纱布多明显啊!”“哪有那么多讲究,再说婚期已经定了,给大家都通知到了,不能随便更改了呀。”梅子气得没了话。一团和气的她第一次冲着吴毅飞瞪起了眼,这束目光也是第一次让吴毅飞感觉不寒而栗!

  姐姐兰香有了身孕没有来,她给妹妹买了一台洗衣机还有一件羊绒大衣和一身保暖衣。梨花把给女儿准备好的四铺四盖、皮箱、电视机,还有化妆品洗漱等生活用品一一准备齐全然后各自粘贴了母亲亲手剪的大红双喜,小心地装到了大型面包车上。途经了五个小时,终于到达了梅子的单身宿舍。林毅梅的哥哥林谦和大学的同窗好友分别坐着两辆高级轿车也随后赶来,三辆车停在了公寓的门口,看热闹的人已经把路围得水泄不通。这阵势在小镇还是首次遇见,人们砸着舌头称赞着林毅飞的娘家好气派,好实力,更是羡慕矿区有名的贫困户———吴毅飞家这种祥云高照、福气临门的大好喜事!

  明天就是新婚的大喜之日,为了让远方而来的亲家们好好休息,母亲和娘家人被婆家主事的管家安排到了招待所暂作休息。哥哥林谦和朋友下了车在妹妹的房子里喝了杯茶就去了招待所,他始终没有和吴毅飞一家人打过照面,如果不是自己的嫡亲妹妹的特殊日子,他是不会前来的。他对妹妹梅子这种荒唐而又草率的婚姻持有非常大的意见和不满!这个吴毅飞不但是工人家庭出身,更糟糕的是他竟然还是名下井工人,一个煤矿工人他的收入能有多高,生命的安全系数能有多大可想而知的!带着这种地位的偏见他来时的心情怎能轻松和舒坦,他能来实在是给了妹妹十二分的面子了,也是母亲的命令他本人已是迫不得已。

  北方的习俗是女方在出嫁之前的前一天不能去婆家,需要交待的话和要吩咐办理的事必须由委托的中间人前去办理。晚上休息前,梅子还是对婆家明天即将准备的事情有一点的不放心,那就是必须把照相师傅请来,对婚庆的现场进行全面的拍照。其实,时下市面已经开始流行了婚礼录像。当时梅子考虑到吴毅飞的家庭条件太差,婚庆录像的费用相当大,她一打听需耗资一千元人民币,掂量了一下还是算了。放弃了录像那只有普通的照相机了,梅子怕吴毅飞到时候手忙脚乱连相机都会忘记。于是立即告诉李娜,让她往婆家再跑一趟,把此事再叮嘱一下!

  第二天十点半,梅子的梳洗、打扮全部完毕,她穿了身红色的呢绒大摆套裙,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在黑亮高挽的发髻衬托下显得高贵典雅而又端庄,顿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不只不觉中失去了少女的天真活力.在少女和少妇不同的身份过度之际,梅子过早地散发着那种过于成熟的气息。她的冲出了这里陈旧的新娘装束(红棉袄、黑筒裤)和古板的发型(简单的发髻),一袭红色的束腰大摆羊毛套群把她装扮得装扮似小镇的百草园中的一朵绚丽开放的玫瑰花娇艳欲滴,黑色的发丝盘绕成了六朵小玫瑰勾勒出一个半弧形缠绕在高挽的发髻周边,一朵鲜脆欲滴的百合花插在右边的鬓角,对着镜子细照。外面突然爆竹响起。“李娜,快点啊,他们都来了!快把我的红靴子拿来。”梅子慌乱中穿反了袜子又急忙地脱了下来,她冲着李娜高喊。“来了来了!你都快把我的耳膜喊破了,一点都没有做新娘的矜持!大喊大叫像个蛮女!”。李娜一边咕哝着数落着梅子一边迅速地在床上翻寻着。房子的东西全部摆满了,鞋子放到了哪个位置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其实,她比梅子更着急!外面窜天炮响的第一声她就慌乱了神!新娘除了化妆和发型由专业的美容师打理外,其余的各种里外穿戴一律由她这个伴娘从头到外负责料理,若有一点做得不好都是伴娘的失职。在有限的时间段里做好各种琐碎的事情,必须在新郎来迎接新娘之前让她周身收拾利利索索,不容遗留下一顶点的失误和瑕疵。梅子焦急地和李娜一起翻着床底下。“刘英,别只顾着嗑瓜子了赶紧找鞋啊。”“我看你们的眼晴纯属用来出气的,梅子的屁股后面是什么嘛!”“哦,快穿快穿!我这手怎么发抖呢?”取出的靴子又从李娜的手中滑脱了下来。“你呀还不如人家梅子呢!我看你到那个时候恐怕连个裤带都穿不上!”“笑话人不如人,想想你自己吧?啥时候能把自己嫁出去!”李娜狠狠地回敬了刘英一句。“你放心,我就是一辈子单身也绝不敷衍了事!我就不信咱们个个都和煤黑子脱不了干系!”“嫁给煤黑子算是你的福气!你不喜欢煤黑子看煤黑子会不会喜欢你?”“好了!别打嘴仗了!是骡子是马到时候都得拉出来溜溜!做过头事可别说过头话,给自己好歹留点余地吧?”梅子针对着刘英笑嗔道。“他们来了…哎呀妈呀,姐妹们!赶紧把门堵住!”。吴毅飞被徐斌等人簇拥着已经来到了梅子的宿舍门口正要推门,门却被里面重重的关上了,隔着门听见了女孩子们在里面唧唧咋咋亢奋的声音!“我说,男士们,咱们看看谁的力量大?我喊一二三开始一起上!”徐斌高喊一声!“一、二、三!”几个健壮的矛头小伙一拥而上,肩膀挨着肩膀用力顶门,里面明显得已经招架不住了,李娜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她高喊一声,“一二三,姐妹们!撤!”。女孩儿们放了推门的手,连忙往后退。男子们憋着牛劲儿往前顶,门突然打开,他们没有作出任何防备呼啦一下纷纷扑倒在地。李娜一眼就看见躺在下面的许斌,一把把压在他身上的男子推开,“死猪啊!快让开!斌子受不了了!”。“哈哈……是你受不了了吧?他到时候要比这场面更惨!你心疼也没用啊!”李娜娇羞不语脸上映着幸福的光暈!梅子放眼向吴毅飞望去,他卷曲的头发被闪亮的发油滋润,修剪后的刘海儿被摩斯定型后偏右蓬起,那神态显得精神百倍、春风得意,唯一的缺陷是嫩白的右脸依旧贴着一块白色小纱布,一身黑色羊毛西装衬出了他高挺的身姿,深红色的斜纹领带显示他更加成熟的绅士风度,幸福和喜悦完全凝聚在脸上。他的视线早已聚在床边的新娘梅子身上。梅子的眼神却是相反的,她盯着他的身后急切地看,她极力地寻找着高举照相机的人,遗憾的是她没有发现有这么个人,“吴毅飞,相机呢?”“哦,我妈说了还是不照的好,我的脸…”梅子心头的怒火顿然窜了上来,她不加任何思虑脱下了靴子,冲着新郎的头顶飞了过去,吴毅飞头一偏,鞋正好打到了刚进来的哥哥林谦身上,林谦捡起了靴子扔给了梅子让她立即穿上并怒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有伤大雅?简直太不像话!”室内顿然一片寂静,梅子低头垂泪,“哪个结婚没有照相的?一辈子就这一次,连张照片都留不下!他妈妈是不舍得出这份钱!”林谦回头瞥了一眼尴尬之极的吴毅飞,“行了,行了…不照也罢!快走吧!”。梅子哭哭啼啼地被吴毅飞牵引着,上了桥车。

  婚礼到了尾声,亲朋们吃喝完毕走出了饭店。胖嫂兴趣不减依然围绕着婚宴中的某个细节和同行的人大肆地议论,“那个老太太啊真是没有娶过儿媳妇,你看把她慌乱得招待亲家的手一直在颤抖,我就料定她今天肯定会出乱子,结果,还是碰倒了一瓶红葡萄酒,那酒啊落在了地上那动静啊---简直是爆炸!”“谁都有出错的时候。老吴太太也够可怜了,在医院守着一个病老头子活脱熬了八年,老头子走的时候我看也是她撂倒的时候,你看她今天的神态,身子骨快要散架了似的。听说老头还在医院挂着氧气呢!”“憨人有憨福,泥神住瓦屋!虽说是老吴家境不好,可人家儿子却是争气的很嘞!找个这么个媳妇,听说还是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呢!工作好,模样又俊俏,娘家条件更是上等的好!你看看那些陪嫁…啧啧,咱家儿子这辈子就没有这宏富!”。胖嫂憋着嘴,“话都会捡好的说!新娘的脾气那个大呀!听俺闺女的朋友说啊她还没有进婆家的门呢,鞋都上了毅飞的头顶了!有钱人怎样?财大喘气都粗!”“哈哈…的却是这样的!这新娘的性格真不是养爷的,毅飞受气的日子恐怕在后面呢!”“哎?你们发现没,今天就没有见新娘的娘家爸爸!”“是啊!好像只有个打扮特别利落的妇女!娘家爸确实没来!”“哦,可能是不在世了!”“真可惜,她妈妈看起来还挺年轻的!”。

  梨花满脸倦容和疲惫强打着精神喝下了亲家母端过来的第二杯女儿的喜酒,这酒卡在嗓子眼里难以吞咽,儿子林谦也只是略微地酌了一小口敷衍着,他的同学也是半推半就地小饮着,酒桌上的气氛远没有婆家酒宴来得热烈。吴毅飞和梅子跟随着证婚人来到了她的母亲身边,倒好的酒杯还没有端起,梅子的眼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妈,您辛苦了!女儿敬您一杯。”“我就免了,先敬你婆婆吧,年纪这么大身体又不好,操劳你们这场婚事真不容易!”“亲家母,孩子先敬你,远路长征的来送孩子多不容易!”。吴毅飞毕恭毕敬地把酒高呈到了丈母娘身边,“妈,感谢您赐给了我--梅子这样非常优秀的媳妇!”“优秀?她在家完全是被我娇宠大的,什么家务都不会做。我都发愁,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连个衣服都不会洗的!”“妈…”梅子拦截了母亲的话题。“落到了我们这样穷困的家庭里也是孩子的不幸,孩子不嫌弃我们这个穷家,我们已经是一辈子的好福气了!”毅飞的母亲连忙应道。吴毅飞又倒了第二杯又次呈上,梨花接过了酒杯,“这最后一杯,在喝之前我有句话要送个孩子们”“亲家母,你说。”“毅飞不能给梅子气受,梅子脾气上来时你要多忍耐些…梅子的霸道的脾气今后也要改改,不能太任性!生活上有困难及时告诉我,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个当妈的可不这样认为,对梅子我会继续关照到底。我希望梅子呢要孝敬公婆,关爱小姑,和毅飞一心一意过日子!”“放心吧妈妈!您的话我永远牢记在心。”吴毅飞立即表态,梅子却是沉默无语,她脑子里还在想着照相机的事,为此事,她对吴毅飞的母亲已是耿耿于!”“照相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你婆婆小地方人,见识短浅,考虑事情难免欠缺。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知道了,妈!你们走吧!”梅子挥手和母亲告别。

  洞房之夜没什么新奇的,吴毅飞的朋友们晚上七点赶来的,出了几个简单的节目就草草收场了,梅子的厉害他们已经领教,他们怕过格的言行会招惹了她。他们走后,梅子呆坐在床边。吴毅飞给她端来了洗脚水,梅子没有及时洗漱,她围绕着两室一厅的房子看了起来———这里将是漫长生活之旅的开端会不会也是最终的归宿?自从远离了父母置身于这个陌生的小镇,总以为这里仅仅是她歇息得一个小站,用不了多久自然会离开这里,可是没想到,在这个小站里她结识了这么个男人,于是就鬼使神差般地跟着他来到了这个家,梦碎了,人醒了,他竟然成了她终身的伴侣,将和他一起在这里开创新的领域,彻底结束了过去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生活。梅子围着房子边转悠边思虑:既然这里已是她的归宿,为何她和这里却有着恍如隔世的非常陌生的异样感觉?新房是自己和毅飞亲自布置的啊,她的视线落到了客厅角落的一套亚麻灰色的转角沙发上———沙发是很时尚的五组合,这是他们一起到废品回收站花了五十元买下的,然后又拉到了家具店用了一百元的费用重新包装了的。旧貌换新颜,他们不说谁也看出来,这当然是梅子的主意,仅仅这一项就给吴毅飞家里节约了伍佰元的开支。这个家该准备的家具全部是梅子以最低的价位购置而来的。一分性子三分活儿!这也是梅子在新婚之日理直气壮地用靴子砸吴毅飞而吴毅飞并没有任何反抗依然是笑脸相迎的最根本而又最直接的原因。梨花当然不知道女儿为吴毅飞所做的这一切,更不会理解到她为了一个照相机会对吴毅飞大动肝火的真正原由。本着这些功劳,梅子认为她的火发得有资本!若不是自己精心的算计和布置,这间房子呈现在母亲和哥哥面前的将是一种非常寒酸的境地,这寒酸的境地会让母亲心里更堵,她绝不会接受自己为女儿陪嫁的这些物品竟然是这间房子里惟有的最值钱最显眼的几个大件!

  围绕着房子仔仔细细地收索了一圈,梅子发现这里还是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毅飞,咱们没有炉火怎么做饭呀?”吴毅飞擦着脚回答道:‘有啊,厨房左边靠墙角的那个用土垒砌的炉子。“用这做饭?锅台都快塌了啊!”“将就着能用,我妈一回来就用它,我看挺好的。”“你妈也真能凑合!。毅飞!面缸已经见底了!。这坛子里是什么?鸡蛋!啊?臭的!…毅飞!你家的后院怎么全是垃圾啊!。毅飞!你妈这个房间被褥怎么是黑色的?几年没有拆洗了啊?”看着这一切梅子更加惊讶。“穷人家的日子就是这么过得,在这个矿区这些太正常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别检查了。快点洗漱吧,我媽快回来了!”“你妈回来怎样?”

  “你个小笨蛋,她的房子和咱仅仅一墙之隔,咱俩做坏事她若听见多不好?”吴毅飞诡秘地一笑。“你妈还有这个习惯啊?”“你妈才有这个习惯呢!你怎么这么说话!坏了,有人开门,我妈回来了!”

  这一夜,梅子和吴毅飞躲在被窝里不敢喘息,时刻地听着隔壁房子的动静,等着那边呼噜彻底响起了,这边再沸腾!可是熬到了半夜一点也不见那边打呼噜,梅子已经无心看电视了,“你妈咋还不睡?”“谁知道呢!平时这个时候早睡着了。”“爸爸在医院,她明天该走了吧?”“嗯!”吴毅飞楼着梅子,眼睛依然盯着电视。他们最终没有熬过老太太,电视还开着,他俩已经进入了梦乡。

  老太太那屋的钟声刚敲过了六下,她粗亮的嗓门就喊了起来,“毅飞呀……毅飞,快和你媳妇起来吧!一会儿你张大爷要来咱家!”“梅子,你听见了吗?咱该起来了。”“你妈神经病啊!才几点就催人起床。她老了没瞌睡,还当咱和她一样啊?不起!”“梅子,听话!客人来了总不能让让他在咱妈那小屋呆着吧?怎么着也得看看咱这新房。”“哪有这么早窜门的?你妈认识的人八成都有病!”还没等梅子穿衣服外面已经有人敲门。“还真来了,快点啊,衣服在这儿!往哪里扒拉呢!”梅子绷着脸很不情愿地穿起了衣服,她实在想不通,新婚第二天客人一大早就拜访,这是东北人的什么讲究?

  张大爷被婆婆先让到了她的小屋里。他是吴毅飞母亲东北老家远房的亲戚,一起随着二十五处工程兵调遣迁移来的。他赶在梅子新婚第二天凌晨六点半前来拜访觉不是他的冒昧打扰,这是梅子的婆婆事先安排好的,她的用意到底何在呢?

  毅飞和张大爷打了声招呼就去单位请婚假去了。梅子梳洗完毕热情地把张大爷请进了自己的新房,张大爷没有立即坐下,围着屋里转起了圈圈,“这房啊收拾得真漂亮啊!你看看这家俱---五组合,一人多高!气派!啧啧……沙发还是转角的……你看看这电视多大啊!这是什么东西,大爷我都没有见过?”。“是立式音响。”梅子索然无味儿地回答着他的问话。“大爷,您坐吧。”梅子很想迫切地知道他一大早跑来的目的。“哦,这就坐。你妈呢?”“她在给您烧水吧?”梅子冰冷地回应。“我说嫂子---你让孩子学着干吧,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他冲着梅子的婆婆喊道。“水快烧好了,这就来!咋地也得给你老弟沏杯热茶吧?”。“不用客气了,我看看就走了。”“急啥喝一口再走!”梅子婆婆拎了热水瓶进了屋。“这房子可不暖和,让毅飞到单位焊个铁炉子。只要冬天人不受罪,脏点没个啥!”“我也是这样想的。花两钱儿买一个也不值当个啥,何必让孩子去张嘴求人?”“不用了,我和毅飞说好了,今年就这样凑合过,明年开春安装暖气。”梅子更正道。“暖气!妈妈天儿!那又得花多少钱啊?咱这穷家别摆那个阔气!”张大爷接过了婆婆递给他的纸烟。“我和毅飞已经决定了的!”梅子加重了语气,暗想驴槽里伸出个马嘴,又没有花你家的钱,你管嘞!“闺女呀,你婆婆这些年为了这一家人日子过得可不容易啊!为了娶你,欠了不少饥荒!”“什么叫饥荒?张大爷。”梅子坐在床边有些不安。“饥荒是东北地方话,就是欠债。”“为什么要欠债呀?”梅子很疑惑。“傻丫头,毅飞娶你不要钱啊?花了整整七千块啊,这钱是你婆婆东拼西凑借来的。”“……”梅子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在等着他的下句。“这饥荒是要还的,怎么还?单凭你婆婆一个人肯定不行。要靠你和毅飞了,你们每月的工资交出一部分给你的婆婆还饥荒。”。梅子的婆婆不停地给张大爷杯子里蓄水,言语显得很是心虚。“张大爷,毅飞娶我花了七千元,我妈给我的陪嫁花了一万元。他家的钱是借来的,我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若要说这些都是饥荒,那我花我妈的钱也是饥荒,他还我也要还。您说的没错儿,是该帮助父母一些,他们也很不容易,从今天开始我和毅飞的工资各自管理支配,互不干涉,他还他家的账,我还我家的账!”。梅子一句话把张大爷呛得张口结舌,他干咳了几声,把话题岔开了,说了几句其它不相干的话就起身告辞,梅子的婆婆把他送出门,刚转身回来,梅子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一脚关上了自己的房门把她拒之门外,她的婆婆猛然打了個寒颤,一时没了主张,不知这个围如何去解,实在没办法,她收拾了包裹直接奔了医院。“这个婆婆真不简单,刚踏进她家的门,第一回合就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以后的日子看来真的不好过。”梅子双手揣进了袖筒里,找端倪,想办法,费心思量。

  她婆婆躲了,梅子窝了一肚子的火儿,坐在床边等着毅飞回来。不到十分钟,吴毅飞顶着一头雪花敲了门,梅子打开了房门,不等他进来就劈头盖脸一通发泄,“你妈的鬼点子可真多!你知道一大早你那个张大爷跑来做什么?帮着你妈问我要饥荒!你们家简直穷得掉底了,娶媳妇的钱都没有,还全部是借的!这话你怎么从来没有给我说过?你妈不是做过几年的生意吗?我就不信连个七千元都没有,你娶不起媳妇就该打光棍!干嘛打肿脸充胖子?”“有话你慢慢说,你喊啥?让邻居听见多不好!”吴毅飞不停地擦拭着鼻尖上的汗,寒意顿然全无。“你家的饥荒你打算怎么还?你说我听听!”梅子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毅飞给她倒了杯茶水端了过来,“别生气了,媳妇。其实,我妈手里应该有点钱,她是怕咱俩不会过日子,想提醒咱以后的工资悠着点儿花,即使咱们把钱给她,她也不舍得花,肯定给我们攒着。”毅飞又给梅子灌了个热水袋放到了她的怀里。等把梅子安抚好,适才发现家里没了母亲,“咱妈呢?你和她为这事吵起来了?”“去医院了!”“梅子,你不觉得你这种态度很过分?你嫁给我也是你完全自愿的,我没有强迫你,再说了我家的经济条件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我没有隐瞒你。你说过你看中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家庭。咱妈无论说什么你都应该理解。”。只要不让还钱无论毅飞怎么指责自己都无所谓,梅子缓和了语气,搂住了他的脖颈撒起了娇,“毅飞,我气的是你妈就不该出主意让张大爷一大早来给咱递话,咱家的事情我不喜欢让外人参与!”“好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媳妇,咱俩吃了中午饭就去医院看看咱爸吧?更何况咱妈也是生着气走的,你主动去医院无形之中也算是给她陪了个礼。她伺候咱爸也不容易,她也是一身的病,她的脑子现在越来越不好使了,说话办事有不妥之处,你多体谅,好吗?”。梅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想了想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好媳妇!”毅飞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简单的在外面吃了饭,梅子和毅飞坐车来到了七十公里之外的医院。病房里吴毅飞的母亲在一勺勺地喂着老伴儿吃饭,看见了他们小两口,她立即站起来迎接,梅子愧歉地冲着婆婆甜甜地笑了一下,她捡起了床头柜上的小碗挨着床边坐了下来,边拿纸巾给公公擦嘴巴,边喂他吃饭。喂着喂着她发现他不吃了,梅子正在纳闷,这才发现一行泪水正从他的眼角缓缓地流淌下来,鼻翼一阵抽动。梅子鼻子一酸,深深地被感染了。她仅仅为他做了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琐碎,老人的内心就已经写满了感激,公婆把她看得如此之重,以后就注定了她和毅飞将在这个弱势的家庭一起承担义务,共同肩负着生活的重担,而这个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他们的日子过得幸福与否,是否祥和安宁,完全掌握在她这个做媳妇的手里,她的思想和态度将决定着一家人今后的命运走向,想到这里,梅子顿觉瘦弱的肩膀上扛着千金重量。

  从医院回来,梅子就挽起了袖子开始大干。先是把后院的垃圾全部清扫了出去,然后又跟着毅飞找到了自家的煤棚,看了看存煤情况,随后又去了街里买回了一个铁炉子,仅用了一个上午,米面油蔬菜等达到开灶的日常所需都已准备就绪。

  半个多月的摸索,她掌握了生炉子的窍门,学着做了几个家常菜,刚吃了几口米,房顶中央的拉花突然坠落了下来,梅子惊叫一声,“毅飞!你父亲可能不行了!”“别胡说,咱走那天父亲气色特别好,不会有啥事的,别神叨叨的,再说就算……母亲也会提前给咱电话的!”他话音刚落,门口一阵急促地敲门,“毅飞啊,你母亲把电话打到了我儿子的单位,你快点去医院吧,你父亲可能不行了!”。吴毅飞抓起外套就往门口奔去,“毅飞,你现在去哪儿?”梅子急切地喊道。“我去单位要车去医院!”“我也去!!”

  来到住院部的大门口,梅子就远远地听见了婆婆凄厉地哭声,“完了,毅飞!咱们来晚了!!”。吴毅飞冲向病房,向父亲的病床搜寻。“毅飞啊,你父亲已经被抬走了。”

  “爸!儿子来晚了!”。吴毅飞一头栽在地上扒着空了的病床号啕大哭,长悲不起,梅子心里默默地流着泪,她和公公满共见了三次面,虽然和他没有多少感情,可是从公公平日里和她的谈话中,她感受到了老人性情的温和与慈善,尤其是梅子到了病房,他伸出了枯槁的手拉着梅子入座并放到了她手心里几块饼干的那一幕,已让她难以忘怀。梅子耳旁总是萦绕着老人的那句话———梅子啊,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妹妹和你妈的生活就全靠你和毅飞负担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给你妹妹找个工作。你妈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有不对的地方你千万不要计较。”。

  处理完老伴的丧事,毅飞的母亲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两个多月。婚假和丧假一前一后进行着,假期结束后吴毅飞就上了班,梅子离开了派出所后在家等待着单位安置新的工作。白天和毅霞忙着一日三餐,偶尔的晚上也和毅飞出去走走,生活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母亲寄来了包裹,随即在里面夹了一封信,说奶奶眼睛越来越花了,怕而后拿不了针线了,趁现在还能将就,为未来的小外孙缝制了两身小棉袄棉裤还有四套大小不等的夹袄、夹裤,收到这一包衣物时,梅子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很惭愧,她没有给奶奶买过一件衬衣一双袜子如今却总是蒙受着她老人家为她操劳,五味陈杂,真不是个滋味!睹物思人,她禁不住又惦念起了父亲,“我可怜的爸爸,你现在的单身日子过得还好吗?”梅子想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家!

  一听梅子想回老家,毅飞露出了难为之色,“离发工资还得十多天呢,家里除了生活费已没有多余的钱做路途经费。再说,即使要回去,也得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备,从嘴里省出一些钱,攒足了全部所需费用,是不是能体面一些?不能空着双手回去,咋说也该给丈母娘家买几件像样的礼品吧!”“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妈呀妹的整天围着你,你当然感受不到我远嫁的滋味!你这日子过得滴水不漏,可真细法呀!连几十块钱的路费都不舍得给,你这张“彩票”我是赚大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梅子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公主脾气终于爆发了!“对啊!谁让你飞蛾扑火呢?还不是你哭哭啼啼应找到我吴家门上非我不嫁的嚒?哈哈,这才哪到哪儿就开始后悔了?可以世界上沒有卖后悔药的,你就听天由命吧!”。“吴毅飞!你意思是我死乞白赖硬缠着你的是吧??倒贴给了你吴家是吧???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们现在撤单!咱离婚还不行吗?你刚好也一直在想着那个玉凤,还有那个初恋孙萌,好~我无条件退出,我成全你们!”“林毅梅!我可告诉你,自从娶你的那天起,我已经领教了你的厉害,你以为你是大家闺秀??我看你就是个麻靡子!论事说事,你把她们扯出来是什么意思?”吴毅飞一句紧似一句地得理不让。“好,我是个麻靡子,我胡搅蛮缠,你知道你是什么吗?是个穷鬼!你们这种家庭也配娶媳妇?你应该打光棍儿,一辈子都不配结婚!”“好……这句话说得好极了!你滚吧,现在立即给我滚!”。“吴毅飞,你听着,出了你家这个门,我就不会再进来!”梅子拉开了衣柜翻找自己的衣服。一直沉默的婆婆突然跑了过来,扬手给了吴毅飞一个嘴巴子厉言道:“你爸爸这才死了几个月啊,你就这样不争气和媳妇闹成这样!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多余的?那我这就走!”“妈!您就别跟着添乱了!没您什么事,快回屋去。”毅飞伸手去搀扶母亲。“你先当着我的面给你媳妇陪不是!”“不!”“毅飞,你是看着妈死得慢是吗?你陪还是不陪?”“妈!您知道儿子忍让了她多少次了?她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就这样把咱踩在脚底下,我不能再继续忍受她的辱骂,她刚才骂咱们的话您不是没听见!”吴毅飞蹲在母亲的脚边抱头痛哭。老人也跟着流下了泪,“都是你那个死鬼父亲啊!不是他拖累咱娘伙孩儿的,咱的日子哪能过成这样啊!”“梅子啊,妈在这里替毅飞向你陪个不是,我老太婆对不起你了,没有教育出好儿子!你多宽恕啊!梅子,消消气吧,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几句气头上的话都不要太在意。看你这手冰凉的,快跟妈回屋。”婆婆把梅子领到了自己屋里,颤抖着手给她倒了杯水端到了媳妇的面前,梅子哭泣不止,她脑海里翻腾着吴毅飞反驳自己的一句句刺耳的话,还有和他最初认识的那一幕幕,难道真的是自己选择错了这辈子嫁了他??梅子泪流不止,悲切涟涟……

  这场争吵虽然在婆婆的劝解下平息了,可是这件事情却在梅子的心里落下了浓重的阴影,她怎么也想不通一贯和自己说话亲柔的丈夫,怎么突然冲着自己发起了这么大的脾气?并且还用那么难听的话羞辱了自己,难道真像人们所说的,结婚之前的男人都善于伪装自己,结婚后就原形毕露了?是不是男人们都具备这样的性格潜质?如果是这样那简直太可怕了!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忍让,习惯了他的承受,可是现在怎么突然180度急转弯?才结婚几个月啊他就这样,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这一次,不能轻易地饶恕他,必须和他争个高低,在他对自己的反抗还处于初始状态就必须给他个下马威,把他治理得服服帖帖。

  梅子有了主意。

  第二天,她留了张纸条,把大衣柜所有衣服的口袋都摸了个遍,凑足了五十多元,扫了一眼婆婆紧闭的房间,悄悄地带上了门,借着朦胧的月光向停着一列闷罐车的小小站走去。

  第三十九回青春作伴好还乡初闻涕泪满衣裳

  梅子突然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着实给了梨花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昨天你奶奶还念叨着呢!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呢!也不提前给个信儿。”风尘仆仆的梅子用母亲为卫生间太阳能的热水器,洗漱了一番,这个能把冷水直接变热水的转换器真是神奇,竟然还可以洗澡,梅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一眼,她被镜面烫了一般立即转移了视线,然而,她又不甘心,忍不住又瞟了一眼镜子中的那个自己,她突然惊愕了,她眼睛一转不转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审视着,“这还是曾经的梅子吗???”她不敢相信!仅仅一年的时间,她怎么变成了这样?梅子噩梦惊醒般她立即走出了洗漱间,在门口掸了掸裤腿儿,这才怯生生地进了房间,在客厅的一角,寻了沙发坐了下来,母亲已端来了一杯滚烫的热奶和一盘枣糕走到了她的面前,“快把外套脱了吧,进门了,还裹着干嘛!?母亲的一句随口的话令梅子萌生自卑,远方的亲戚一般,她无限感激地伸出了双手,接过母亲遞过来的吃食。母亲拿着她脱下的大衣去了门外,梅子知道她去除尘去了,她趁机环绕着家里的一切设施与布置,这里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样子了,两层小洋楼上下各四间房,一楼是套间挨着套间,客厅足有二十多个平米,吊顶天花板莲花灯,水曲柳的墙裙精装修,家具家电,全部是品牌,电视机是二十四英寸的彩色,自己的家里虽说是新婚住房,可远远不及母亲的家里新潮,先科,时尚,这不是家与家的差别而是城市与城镇的差别,这种差别让梅子体会到了她与这个城市之间的距离,和娘家之间的距离,为此她感觉自惭形秽。

  母亲又端来了满满的一碗荷包蛋酸汤挂面,奶奶给她拿一双崭新的棉拖鞋,让妹子先换上,梅子脱了鞋,一只袜子被大脚趾头顶了一个洞,梅子遮掩着立即把脚伸进了拖鞋里,奶奶脱着背又进了屋,给她拿来了一双加厚的棉袜,这种久违的被关怀和疼爱,汩汩的热泪顺腮滚落,与母亲慈爱的眼神凝视的一瞬间,她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憋屈,禁不住哭出了声。“我就猜出了你这次回来肯定事出有因,和毅飞吵架了?”。“没,没有……”“既然千里迢迢地回来了,妈也就不问原因了。平安归来就好,既来之则安之,稳稳当当住在妈这里,他吴毅飞不接你,你就一直住着,不就是一碗饭吗?妈养得起!”梅子感觉母亲猜出了七八分,她突然意识到,这次只身跑回来,是多么的草率鲁莽,这不是平白无故给丈夫和母亲之间增加了一份心理隔阂吗?

  洗掉了一天的疲惫,躺在母亲萱软的席梦思床上,梅子想起了吴毅飞,那纸条他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是为她担忧还是为她生气!?

  吴毅飞下了夜班,面带着疲劳的倦容推开了家里的门,房子里只有弓着背生火的母亲却不见梅子的身影。“妈,梅子呢?”“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了她的影子,是不是去单位打听她的工作下落去了?“”哦。在派出所干得好端端的非得要离开那里,这下好了,工作悬空了吧?原来是人家上门找她,现在成了她上门找人家!“”这孩子爱使小性子,遇事更爱钻牛角尖,你要经常引导着她点。”“您搞没搞错啊———妈,我引导得了她?她一点都不听劝,做事总认死礼儿,脾气不但暴躁还犟得不行!”“你要先慢慢地适应着她,出现不同的意见好好和她商谈,不要拧着劲儿地硬上!”“我看我爸住院期间梅子表现得还是很不错的那段时间她还总是说,她是这个家里的领头雁,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完全能把这个家领导好;还说,她会永远记住在父亲面前的承诺--供养妹妹上技校,把您赡养终老!这结婚才刚刚三个月,就成了这样,以后难免会发生意见的分歧和口角争执,我是不是还继续无条件的顺着她,惯着她,由着她的性子“任意发挥”?想想这样的面对,我都恐惧,我该怎么办??妈,真是难为死儿子了……”吴毅飞心境低迷,“先结婚后恋爱,你俩认识时间短,需要慢慢磨合,娃呀,居家过日子,那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爸爸,我们俩个过了这大半辈子还真没红过脸。他脾气倔,我就处处让着他。你也要像妈那样,学会忍让!”。母亲的话吴毅飞似听非听,他摇了摇头苦笑,“结婚和恋爱简直是两回事!”斜靠在床头的吴毅飞,暗自哀叹,“我这莫不是把个祖宗娶回来了?!”

  兰香看见了妹妹第一眼就惊诧道,“梅子!你怎么把你弄成了这样?”“怎么了?”梅子同时也在打量着久违的姐姐。“你看看你把自己穿成了小要饭的了,结婚后吴毅飞再没给你买过衣服?我给你邮寄的衣服,你怎么也不穿?”梅子勉强地笑了,捋了捋垂在耳际的头发,脸色呈现出一副病态,酸涩道,“姐,咱俩可不能站在一起,反差太大了,你穿得光鲜亮丽,雍荣华贵,一看便知物质富足,小日子过得人上之人,你再看看我……”.“日子过得还不好不能标示在脸上啊,梅子,我不希望结婚了的你就变得不顾形象了,邋里邋遢,做不到令人养颜,至少也要利利索索,下午姐领你去买几套衣服。你这样,吴毅飞难道不嫌弃?”“他嫌弃我就离婚呗!我才不在乎他的感受呢!”“那假若叶帅突然站在你的面前,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会是什么感觉?”说完,兰香捂着嘴儿直乐。梅子没想到姐姐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愠怒,“姐,不就是穿得没你好么,不至于这样嘲笑我吧!”“好妹妹,不要怪姐姐说你,你一会儿跟姐在外面走走,你看看咱这里还有没有一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你里面穿的什么过来让我看看。。。军绿绒衣啊?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咱爸爸下井才穿的这个,快脱了扔了吧!”。兰香抖了一下梅子的衣角。母亲梨花听着大女儿的话越来越不中听,立即打了圆场,“好了,兰香,不要再责怪你妹妹了,她能安安全全地跑回来就已经阿弥陀佛了,梅子,你姐姐也是发自内心心疼你,妈下午领你去买衣服去。我看你姐前段时间穿那件藕荷色的羊绒大衣特别漂亮,狐狸毛的大翻领!妈也给你买一件去!”“天呐!那种大衣至少也在千上说话呢!我可穿不起,我也不敢穿,你看我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哪一点配?”“在吴家不配,来到咱娘家,别说一件千把块钱的羊绒大衣,就是上万的貂绒大衣妈也给你卖得起,你也穿得起!”梅子知道,以母亲现在的经济实力,除了盖得起这么一座二层楼,至少还有几十万的积蓄吧!这笔财富的概念是,时下就整个市区,称得上万元户的人家也没有多少吧?

  一番装扮,梅子俨然换了个人,她站在一面墙的穿衣镜前无比陶醉地自我欣赏,她又重新找回了婚前的自信!禁不住暗自得意,“吴毅飞,你等着吧,你若不亲自跑来并且当着我家人的面儿赔了礼认个错,这辈子我就住在娘家永远不回去!”

  “妈,电话!”“谁的?”“我也不知道,我连喂了两声那边就挂了。”“哦,可能是别人打错了。”

  梨花给梅子端来了一碗荷包蛋,“妈,刚才那个电话也不知是谁打的?”“你怎么总问傻话,我又没有接电话,谁知道是谁打的!别操闲心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爱管闲事!”。梅子第六感觉那个电话很奇特,因为她连喂了两声后,那边才随即挂了“会不会是爸爸?”梅子突然闪出了这个念头。

  热热闹闹的一个星期很快渡过,梅子拿着母亲准备好的礼品,去了姐姐家看小外甥,在她走后,兰香的婆婆撇了很长时间的嘴,她早就听说梅子嫁给了一个穷家,日子过得很寒酸,她从骨子里就没有瞧得起她。对于老太婆的冷傲表现,梅子并不是太在意,她是知道的,在那個家尽管她很霸道,但关键的时候还是姐姐说了算的!

  姐姐送梅子出门,悄悄往她的衣兜塞了五百元。

  一个念头总在梅子的脑子里盘旋———那个电话是不是父亲打来的,回了这么久了,早应该寻机瞒着母亲,悄悄去看看父亲!

  她当然忘不了喜欢吃红烧肘子的父亲,她来到了上道沟口路边,依旧是十年如一日的那个摊位,除了肘子和牛肉,她又买了一些水果。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思绪万千,短暂的两年里,自己的境况发生了质的变化,离开了已生活了20年的地方,去了另一座至今仍不能完全融入的陌生城市,历经了人生第一蜕变,青年变成了少妇,这种不可逆转的陡变,身前与身后划上了一道不再交集的分水岭,转身之间,似已跨越了迥然不同的两个时代,对娘家的印记已时过境迁,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注定了在林家的宿命里,必然出现的一大劫难,就是这种痛彻心扉的骨肉分离。。

  梅子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一边擦着泪,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想,尽快来到父亲的身旁,看看父亲那张几曾英俊的脸庞是否还依稀隐现着昔日的模样,她默默地祈祷这次等待她的不再是上一次的闭门羹,最好有个他的另一半带着她的热情与温厚给自己打开那个门,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吴妍。

  第四十回英雄浩气传千古壮美一生一面旗

  田素英死于车祸,林志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估计她的坟冢上也已长满了蒿草吧!不再被这个女人骚扰和纠缠的林志刚,心里祛除了很大一部分的烦恼。

  又是一个周末,孙吉利买了一瓶泸州老窖,来到了林志刚家,一荤一素凑了两个菜,两人对饮开来,林志刚强咽了一口酒,嗓子眼里火辣辣的感觉,他深砸了一下入喉之后的滋味,孙吉利此番也是五味陈杂,这一次与林哥对酌,他不由得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不由得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他哀叹道,“记得您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人生好比一个大舞台,登场之时也必将是退场之日,幸与不幸潮起潮落相互交替、相互维系,相互依存。仕途的志向与追求,宛若攀登了事业的云梯,每一步的利益追求或许只是眼前那么一小点儿,但随即膨胀的欲望却无限大,我们永远看不到它的最顶端。多年以后,能被时间记住一段时期的除了英烈便是名人。”林志刚曾经说过的话,他本人已记不得了,孙吉利却是听而不忘,字句铭心。此刻林志刚的思想是活跃的,语言却是钝涩的,惟杯中的酒才能与他一起品咂人生的几多清欢与无限的疾苦。菜已用完,剩下的半斤酒两个人碰杯干喝,酒瓶见了底,林志刚已记不清孙吉利是几时离开了自己的家;孙吉利也同样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走出了林哥家的门,更记不得那晚两个人都说了一些什么话?只此一聚,竟然与林志刚成了最后的诀别。

  孙吉利借调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不久,以毛耗子为首的黑道内部发生了枪击事件,孙吉利协同警卫,在围剿阻击战中,不幸中弹,送往医院的途中,已停止了心跳,彼时毛耗子也走向了那条黄泉不归路。

  孙吉利被公安部追认为革命烈士。

  追悼会上一片默哀,市党政领导向烈士亲属握手致哀,孙吉利妻子及两个女儿悲痛万分!

  林志刚没想到随意的一席话,竟然从孙吉利的身上得到了应验,他深感懊悔,不知不觉一连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完后,他第一次张起了大嘴放声痛哭!!!他舍不得他以这种方式悄然谢世,他不忍心他以这种名义走完了生命的里程碑,他痛恨自己为啥那晚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在最后一次的相遇,没能仔仔细细听他说说话,未曾把憋在心底的话说给他听……此时的林志刚,比任何人都悲痛,他参加完孙吉利的葬礼,步履踉跄地回到了家,倒到床上,他感觉到了浑身肌肉酸痛且发冷,混混沌沌中这就发起了高烧,潜意识里他料想这么躺下去迎接他的就是死亡。他挣扎着坐起来准备下床突来的眩晕,一头栽地,脑袋磕得鼻青脸肿,已顾不得疼痛,咬着牙关借助仅有的一丝力爬到了大门前,门终于被他打开……

  第四十一回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最早发现他的是喜娥,她急忙找来了丽云爸,借来了邻居家的架子车,一老一少合着一起,把林志刚拉到了医院。兰香赶到医院时,父亲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输着液体,看似已熟睡。兰香决定向单位请几天假在医院护理父亲,可偏偏她的婆婆也生病了,上官思琪在省外忙着跑业务搞产品销售,婆婆身边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兰香坐在病房的小凳子无限惆怅地向门外的走廊望去,对面值班室的护士们过来过往的身影,更是引起了她的焦虑与不安。

  一位中年妇女,手里提了一个袋子站在护士值班室门口在打探着什么人。

  兰香清楚地听到了她在找一个林志刚的病人,她立即从病房迎了出来,“阿姨,找我爸爸啊?”。吴妍回过了头目光聚在了这个少妇身上,她在记忆中把林志刚的小女儿的外貌和这个女儿做了细致的比较之后禁不住心生怯意,梅子那眼神儿似乎就在自己的眼跟前---鄙视、蔑视、不屑一视一并向她袭来,她掩不住内心的慌乱,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我是你父亲的部下。听说他住院了,我来看看他。”“哦,阿姨!父亲的病搅扰了你妈,给您添麻烦了!”兰香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引着她进了病房,俯在父亲的耳边,轻轻说道,“爸爸,有个姓吴的阿姨来看您!”林志刚半闭着眼,“哦……小吴?”林志刚从被窝里伸出了手示意兰香搬张凳子。

  有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苦难人又一次在这个特殊的场合,遇见了苦难人,两人凝目相望,均已是视线模糊、泪眼婆娑。

  兰香悄悄掩了门走了出去,这个女人和父亲关系悬念,聪慧的她已从他俩的眼神里明白了很多内容。是啊,父亲的生活里确实该有个这么个亲情大于爱情的伴侣了,但愿……

  这一次,吴妍再也没有退让,无论林志刚如何劝说让她回去,她一句也听不进去,这一次的老林,病得不轻,没有个十天半月的治疗期,怕是难以出院。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正是吴妍你自己啊!吴妍想不到是,她的到来不仅没有召来老林大女儿对她的反感,反倒是多了一些亲昵;她及时雨般的到来,顿然解决了兰香的燃眉之急。善解人意的吴妍也早已看出了兰香遮掩不住的焦虑,她安慰道,“不要担心这里。你父亲有我,你安心回去上班,有什么事儿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吴妍的一句表白,林兰香感激涕零。

  尽管医院有吴妍照顾着父亲,可林兰香依然逮着个空隙就匆忙跑来看看父亲,一个星期以来,家里和医院是她的两点一线,每次来都不空手,用保温桶送着父亲素日里喜欢吃的饭菜。

  半个月后,主治医师通知吴妍,林志刚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吴妍结清了账单之后又在林志刚出院前赶到了他的家洗洗涮涮了一番,把屋里屋外卫生彻底打扫了一遍,继而又找出了一套林志刚干净的衣服拿到了医院。

  当林志刚焕然一新的再次伟岸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吴妍发现了他鬓角的白发,“都老了!”“是啊,岁月不饶人啊!你的脸上也没了过去的光彩喽!”林志刚感叹道。吴妍接过了林志刚手里的包袱,随着他走出了医院。在街道的十字路口处她站住了,“怎么不走了?”林志刚一脸的诧异。“咱俩不是一条道,我的家在那个方向,我该拐弯了。”吴妍静静地看着林志刚,眼睛不舍得离开,似乎这次分别又是个永久。“跟我回家吧,妍!”“不了……”吴妍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伸往通往上道口的小路,这条路无形之中令她望而却步。

  “老林,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话,以后要去医院定时做身体全面检查,有病不怕,怕得是思想上没有防范的意识!需要我帮助及时告诉我,这是我家里的座机号。另外,这是六百元钱,你回去也装个电话,有急事可是及时联系!”“我怎能要你的钱,你不要这样。”林志刚推开了吴妍的手,转身大步走去,他又扭过了头,“你说得话我一定照办。等我的电话开通了我立即给你电话!”吴妍望着林志刚匆忙离去的背影,目送久远……

  梅子依旧吃了闭门羹。她怕惊动了左邻右舍,没做停留,在父亲的门口捡了个编织袋,把所有的吃的全部装了进去扎了口,顺着半堵墙扔了进去,转身极速离开……

  第四十二回红颜未褪体先衰难舍娇儿偎母怀

  丽云把孩子留到了继母的家,出了上道口向自己家走去。一路上她的脚步是轻快的,和小李结婚这四年,她心里似乎一直压着一座山,让她无法喘息。在小李的心里不能生育是她今生最大的缺陷,她和王强的过去更在他心理产生了永久的阴影,这种抹不掉的阴影就是她的罪过,这种不能弥补的罪过也同时郁结在她的心里,对小李的万分愧歉和内疚随着他对自己和孩子态度上的恶变与日俱增,因此,四年来她一直忍气吞声承受着小李对他的情感上的冷漠和怠慢,没有任何反抗和怨言。今天,命运之神将给她今后的生活将带来好的转机。这转机就是现在腹内孕育的小生命,怀了丈夫的骨肉就意味着他俩僵死的婚姻有了复苏的希望,这希望给她带来了向丈夫赎罪的机会,这机会怎能轻易放弃?说不定添了这个孩子,他对享享的态度也会有所好转。

  丽云几乎是一路小跑登上了自己家的四层楼梯,按往常丈夫的生活习惯推断,他昨天肯定又是喝酒至深夜现在肯定是在家里蒙头昏睡。丽云掏出了包里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开门,她怕弄出响声惊扰了他的梦。进了门,丽云惊呆了,门口鞋架上多了双陌生的女式皮靴!丽云一头冲进了卧室,眼前的一幕让她的脑袋轰然欲裂!顿觉眼前一片漆黑---小李和一个女人躺在自己的卧室。

  想不到的一切发生了。这个家已经没有了自己和孩子的位置,已被另外一个女人所代替,那女的长什么样、她是怎么走的,小李是如何的跪地忏悔和自责,自己又是怎样离开那个家的,走在大街上的丽云大脑已经控制不了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眼泪似乎已冰结在她的脸上,她看到的是母亲封冻的背影,无论是天国还是地府,她和生身母亲的距离似已是近在咫尺。丽云毅然去了医院。手术过程快捷而简短,她感不到一丝的疼痛......

  小李在和朋友聚餐的时候,饮酒超量,回到了家里,瘫倒在床,这一觉,没再醒来。

  突发性脑溢血,同样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他的父母无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没有抱上亲孙子却又失去了儿子,老俩口双双撂倒,一病不起,照顾二老的任务就落到了小李姐姐的身上,她迫不得已把饭店盘了出去,搬回了娘家。

  已经半个月了,丽云依然沉浸在无尽痛恨之中,她隐约地后悔着没有把他的命脉留住,那么不经意地堕了胎。

  这辈子还有什么样的不幸能够让自己幸免于难从而避之?这一场场灾难是谁造成的?不是别人,是自己---是自己在迈出人生第一步的时候就注定了这条路子走向了倾斜,在人生第二个岔路口她又做出了同样错误的选择,盲从与随意是万恶之源。

  丽云再次来到李家时候,是最后一次的告别。

  二老已平静睡去,她没敢惊扰,她已没有勇气再面对他们,她不敢直视老俩口那双双忧怨的眼神和苍老的面容。小李的灵位摆放在客厅的一个角落,这个位置和正门形成了一个对角,丽云的视线再次落到了那个地方的时候,她不由得打了个激凌,与自己朝夕相伴了两个年头的房子,顿然变得空寂而又阴森。

  曾经的女主人如今成了一位过路客。招待她的是小李的姐姐,她对丽云的态度依然如故,丽云从她的言谈中并未嗅到她一丝毫埋怨的气息。也许,作为女人,有着共同的感知,她的伤痛绝不亚于身边的每一位亲人吧,丽云小坐之后起身告辞,临出门,她送给了她一句话,“趁着还年轻,若遇到条件合适的能找就找一个,一个女人孤守着日子多不容易!丽云非常感激大姑姐这句推心置腹的话,离开这座房子的一瞬间,顷刻泪奔。

  丽云的反复性头痛周期性地发作,变本加厉的疼痛一次次折磨着她,止疼片不再起作用,呕吐使她昏厥了过去。

  父亲,继母和继子是她仅有的亲人,她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眸,翔翔拿着一只剥好的香蕉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妈妈,等她一睁眼就把香蕉送到她的嘴边。丽云似乎已感觉到了身边的儿子那温热的呼吸,那清澈的小眼神,她从被窝里伸出了手握住了儿子的小手,孩子猛地一惊叫了起来,“姥姥,姥姥,妈妈醒了!”翔翔捧着她的头,热乎乎地小脸冲着妈妈的脸颊贴了过来,丽云眼帘颤动,泪水刷洗着她浓密而又长长的睫毛,冰晶般的泪珠挂在眼帘,“妈妈,姥姥说,让我安静地陪着你,不要吵醒你。”“翔翔,妈的好宝贝,妈妈已经睡醒了。”丽云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妈妈,我给你剥香蕉,可好吃了!是林爷爷拿来的!”孩子一脸的欣喜。“哦,翔翔,姥姥呢?”“姥姥去打水去了。“”妈妈,你说脑袋里会长草吗?”“长草?这话从哪里听来的?”“是姥姥悄悄地告诉林爷爷的。她说你脑袋里长了不好的东西,我想一定是草!”丽云心一阵刺痛,“翔翔。。。妈妈脑袋里长草你害怕不害怕?”“不害怕!”‘让大夫把草拔掉!”丽云虚弱地喘了口气,“翔翔啊,你喜欢姥姥吗?”“喜欢!”“那就要听姥姥的话,不要惹她生气。妈妈过不了多长时间要出远门了,你跟着姥姥好吗?”丽云心如刀绞,她在懵懂的孩子面前做着尝试性地最后安排。也许,她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妈妈要去哪里?”翔翔忽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去……一个很多人在一起的地方,找你的外婆、吉利伯伯、还有……。”“还有谁?”“还有你的……哦,翔翔,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你想妈妈就看看妈妈的照片。”“不!我想你就给你打电话!妈妈,你是不是不要翔翔和姥姥了,想一个人偷偷逃跑!”。丽云一把抱住了孩子,孩子的一句问好,让她心碎!

  第四十三回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主动去医院护理林志刚,是吴妍自己的决定;第一次毅然地放弃林志刚的“盛情”邀请也是吴妍自己的决定。一把“铁将军”锁了门,行踪诡秘,也同样抹杀了她的存在感,伤了她的自尊心。

  想啥呢?人家几次三番地弃你吴妍于不顾,敬之、远之、避之、逃之,你还有必要再上杆子继续往人家跟前凑嚒?为了捡拾被践踏了的自尊心,请拿出你的果敢和执念放下对他寄予的愛吧!!!与他在情感上保持着距离,吴妍坚信自己能做到!

  林志刚之所以刻意躲着吴妍,是因为他的生活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百分之七十的基本工资单位都无法兑现,已经欠资两个月了,这让靠工资混口饭吃的林志刚该如何生活下去?吴妍可以通过灵巧的双手创收,源于她是女人,有着上苍赐予她独天得厚的生活长项,天资聪颖的机智,我林志刚呢?铮铮铁骨笨手笨脚毫无技艺可寻,傲骨有何用?竟为一斗米而犯愁?难道我该丢掉脸面伸手向你吴妍救济索求?否———这不是我林志刚能做出来的!

  林志刚经过了几天的观察,有一个小生意,本钱少,获利快,就是摆地摊。

  他也曾想过,做这事儿,丢人。响当当一个前长虹煤矿公安科长、现任的宏达煤矿房产科长林志刚竟然把自己沦落成了一名小商贩蹲在街头摆起了地摊?然而左右互博的大脑推翻了他的这一想法,认为已陷入生活困境的人,吃饭都成了问题,还顾及什么脸面,再说面子又值几个钱?再说,他完全可以躲开熟人的目光,远离市区,找寻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人流量不是很密集的地方,摆地摊,就卖小孩儿玩具。终于,他把计划变成了行动。

  从此,开启了早出晚归的生活模式。邻居们谁也猜不透每天都出门的老林去了哪里,他们更是无暇顾及他林志刚每天在忙些什么??

  这一病,连个地摊生意都做不了了。

  出了院回到家里的林志刚,强打着精神,一头钻到床底下把藏在最隐秘的那些玩具一个个掏了出来,他清点了一下,装一部电话,还真不是拿嘴说话,即是把这些货底全部变现成人民币,都不够买一部电话机,更别说开通网线的费用了。咋说,也得六七百吧!挣钱,没有捷径可循,攒钱更是一步登不了天,然而,自己已经答应了吴妍尽快安装一部电话,哪里去筹划这笔钱了?这可难为了林志刚。

  唯有把货变成利,把利再变成货,货堆货,利滚利,或许,这个愿望能够实现!身体逐渐好转的他,坚定了信心,继续加油干!

  他换了新的地方,去了郊区一个小镇,小镇隔三差五有集市,这样算来,生意好了许多,两个月下来,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摊儿已经为林志刚盈利了一千五百元人民币。这一千五,按照吴妍的嘱咐八百元用来安装电话,剩余的七百元,他也有了想法,给四个孩子一人买一床榆林羊毛毯。四个孩子娶得娶嫁得嫁,婚宴的大喜之日,除了大女儿兰香给他这个做父亲的说了,其他的三个没有一个给他这个父亲打招呼的,这一点,林志刚认为是她樊梨花教唆的,是她的原因。于是,陡然对樊梨花又增添了一份怨恨!

  林志刚不仅一次地把自己置于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烟卷,点燃了着他对孩子们成长历程中点点滴滴的回忆,他们对他的态度,同样也刺激了他,疏远与漠视,是孩子对他这个父亲的最终回报。也许,在孩子们的眼里,他这个父亲活着比死了更令他们痛苦,那么自己是不是从他们的生活视线里消失之前,给他们做一点一个父亲本该做的事情?接受与否是他们的事儿,做与不做是自己的事儿,林志刚顾及不了那么多了。时间留给自己的这种机会不会太多。

  林志刚来到了电信局,办理了电话开通的业务,电话终于安装好了!异常兴奋的林志刚此刻像一个对新鲜事物产生了极大兴趣的孩儿童,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拿着电话听筒,他的手指禁不住地颤抖,一次次反复演练着号码的试拨,反复演练了十几个来回,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热与激动,不加思索把个脑海里记忆深刻的一串连串阿拉伯数字拨了出去!“香,来香!!我是你爸,爸在自己家里给你打电话!这是爸的电话号码,你快去拿笔记住啊!”。兰香握着电话久久没有回过神,是啊!自己现在的经济条件这么好,怎么就没有想起给父亲安装一部电话呢??!“香啊,怎么不说话了,这电话是不是出问题了。”电话的这端林志刚自言自语,“爸!好着呢,爸!您说话我听得清楚。”“哦!这就好,这就好!”“爸,早就想过要给您装部电话呢!没想到您这就装了,爸!装电话的钱女儿出!”“你千万别,爸爸这里还很宽裕,有的是钱!”。“爸,您一定在生活上不要委屈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我过几天抱着孩子去看您!有事,您随时给我电话!”“知道了,女儿!天还冷,你不要抱孩子出来,等我有空去看你们!”“爸,来之前一定先给我打个电话,我提前做个准备,多准备几个您爱吃的菜,好好款待您!”“自家人有什么客气的,你见外,爸爸就不去了!”。林志刚不等女儿回话就挂了电话;第二个电话,他想起了吴妍。翻开了一个小本子,上面只写着一个号码,那就是吴妍的。拨通了号,里面传来连续的嘟嘟声,他即将挂电话时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你找谁?喂,你是谁?你怎么不说话!”林志刚立即挂了电话,他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好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接电话的那个“他”是谁啊?怎么听都是吴妍前夫的声音……林志刚火热的心,一下子凉了。

  这是林志刚第一次登门拜访亲家。他拿了一床双人毛毯准备了二百元钱。这钱是他做姥爷的给外孙的红包。满月的那天,考虑到了梨花在,他回避了那场酒宴。

  亲家公的突然到来,着实给了兰香婆婆一个意外的惊喜,也不知出自何因,她对亲家公的招待比亲家母更热情了十倍。她让兰香看孩子,亲自下厨做菜。八个菜摆满了餐桌,女婿上官思琪拿出了一瓶贵州茅台,满满地斟了两大杯,酒桌上,爷俩兴致高涨到了极点,面对着风度翩翩的女婿,林志刚似乎找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对于这个女婿,他是很满意的。他认为他身上具有着男人的气概与豪爽的风范。鸿鹄之志,志在四方,社交面广,行为举止大方不拘泥,能言快语出口成章,口才那是一个相当的好,待人也坦诚,这个女婿,他打心眼里喜欢,和自己聊得来,志同道合。

  兰香的婆婆也是个讲究的人,她用公筷不停地给林志刚夹着菜,以她的眼力怎么看儿子和他性格上都有着共同的特性,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她真想利用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下这个亲家公,很想知道他和亲家母为什么离得婚,很可惜的是,他和儿子的谈话已是另一种高度和层次,围着锅台转的家常题话使她无法切入。直到把林志刚送出了门,她心里还存有着这种感念。

  半斤酒下肚的林志刚没有一丝醉意。这种心情上的放松和舒心他很多年都不曾有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认定一个理儿,亲戚之间最好保持着一定距离,常往亲也疏。这次拜访他不但完成了自己交给自己的使命,而且还有另外一个收获---他要来了小女儿梅子的通讯地址。

  信,不知从何写起,林志刚提起了笔又放了下来。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什么都不想说。他从剩下的三条毛毯里挑选了其中的一条绛红色,图案尤为绚丽的装进了一个塑料袋里,并且又找了条白布单子把它包裹严实了,动用了不曾拿过的针线,耗费了半个时辰,左一针右一线,歪歪扭扭地缝了口,用钢笔在上面写上了林毅梅的名字,当写到邮寄地址的一半时,笔尖顿住了,眼泪沿着他消瘦的面颊落了下来,一颗颗滴在了包裹上———女儿从事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嫁给了怎样的一个人家,女婿什么职业?性格人品究竟怎么样?她的家门朝哪个方向开,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是一无所知啊!想到此,愧疚不已。画面再次对接的时候,是不是又是一个啼笑皆非的镜头———一边是林志刚思女心切用粗苯的双手把自己的心意与眼泪一针针地缝合到了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女儿那里,而小女儿梅子此刻并未离开本市,她还在她的妈妈家,离他并不遥远……

  第四十四回天降吉祥添人丁痛悲婴女未成人

  梅子翻着日历,已经回来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没有一丝吴毅飞的音信!这让梅子心中又升起了无名的怒火。“你不来,我就坚决不回!”梅子暗自和吴毅飞叫着劲。

  梨花也在心算着梅子回来的天数。这个吴毅飞还真的别上劲儿了啊!大儿子林谦已经在电话里做了明确的表态,他对妹妹擅自离开婆家偷偷跑回来的行为极其不满,要求梅子立即返回。梨花夹在中间很是为难,女婿不来接女儿总不能让女儿就这样自个儿回去,这样做不但她在那个家失了面子,连自己都失了面子,“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缕香啊,我说梅子咱一定挺住!”梨花给女儿打着气!“嗯,我能挺住。”梅子的语气明显缺少了才回来时的坚决。梅子在碗里夹了个饺子,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强行地嚼着,毫无滋味

  “梨花啊,外地有个小伙儿打听你家,我把他领到了你家门口快出来看看吧!”一位邻居赶来传信儿。梨花和梅子同时跑出了门外,梅子看了一眼跑到自己前面的母亲,一脸的不悦,“妈,您就别出来了。他又不是个功臣,咱还夹道欢迎不成?”梨花转身又进了屋。

  来者正是吴毅飞,梨花盛了满满一盘水饺端了过来,“你妈妈身体可好啊毅飞?”“病了大半个月,昨天才出院。”“哦,什么病啊?”“老毛病,不碍事。”,毅飞接过了梅子递过来的筷子,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妈,梅子在您这里调养得气色很不错!这些天让您受累了,谢谢您!”“自家人客气什么。。。你妈妈的身体真让人担心啊!有你奶奶在,我也出不了远门,否则就去看看她!”“奶奶已快奔七十了吧?身体看着还硬朗!”“她身体比我都强,胃口比我还好呢!”。“快吃吧毅飞!我调得饺子馅儿味道可好了!你大哥大嫂回来专吃我包的饺子!”,梨花转身出去又端了一盘。梅子立即跑出去给毅飞调沾水。母女俩面对着毅飞的突然到来没了一句抱怨的话,只有热情的款待!兰香接到了梅子的电话就急急火火地赶来了。小院里洋溢着节日般的喜庆,燕子双双飞来落到了院子里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也凑起了热闹。

  兰香和毅飞是首次见面,她性格的爽朗深深地感染了吴毅飞,寡言的他此刻的话逐渐多了起来,梅子一味地给他们茶杯里蓄水。一阵寒暄之后兰香话锋突然一转,“毅飞,我妹妹是在我们家幸福地成长,她在我们娘家没有受过丁点儿的委屈,梅子当初选择你全家人都反对,可是她根本就不听劝,还是和你结了婚,我们盼望着你们好好过日子,不要应验了我们预言。她离我们这么远,我们是想照顾她都照顾不上啊!她的一切只能全托付给你了。可是,我不知道梅子在你们家受得什么罪,这次回来,她气色非常差!有孕在身的人明显营养缺乏,穿得也和个难民似的!更让我们无法理解的是她竟然是生气跑回来的!作为她的丈夫,是你的失职!我们一家人很不希望今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回来,家人非常欢迎,只是不要再以这种方式回家!让谁看了都揪心!”兰香的一番话让吴毅飞如坐针毯,大姨姐的训斥他一直都在洗耳恭听,不敢再多言语,可是他的心里却在反复地为自己辩解,梅子离开的这些日子他也在反省着自己,这次跑来接梅子难道不算赎罪地表现?房间里热情的气氛随着这个严肃的话题变得生冷,梨花连番给大女儿使眼色,暗示她终止这个话题,兰香扬了扬头,黑溜溜的眼睛翻出白眼仁,她那高傲的一瞥吴毅飞尽收眼底,“毅飞啊,你姐姐也是为了你们好,离得这么远见一次面也不容易,她多说了两句你可千万别往心里记!香,差不多就行了,点到为止,俗话说,抬手不打上门客,毕竟毅飞也是大老远来的。梅子啊,收拾一下一会儿领着毅飞上街转转吧,他这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吧?”“哦!妈。不用了。我来的时候已经转着看过了,咱这里就是比我们家那边好,干净、繁华、热闹!咱家更是比我想象的气派!看来。。。梅子嫁给我也确实受了委屈!“”事到如今,你们也是要当爸、妈的人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别再多想了。妈也不求你们今后多么富裕,只要你们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地我就谢天谢地了!我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向说上一句公道话———你们俩个这次吵架各打五十大板!”“妈妈!我的错占了多数!我应该考虑到梅子妊娠期反应厉害脾氣大,理应在她这非常时期多照顾她、让着她!“哦!这才是我的好女婿啊!你这句话,妈爱听!梅子,你听见了没,你也一样,不要摆资格,使小性子,也要学会理解包容!”。

  晚饭后,送走了姐姐。毅飞和梅子进了卧室,“毅飞,是你妈让你来接我吗?”“没有,我自己要来的。”“那你妈连句话都没有?”梅子刚躺下忽地又坐了起来。“有啊!她说,看你愿不愿意回来,如果不回来就再住些天。”“你妈说得是屁话!”梅子的心火腾地窜到了头顶。“我妈是为你考虑!你别把好心当恶意!”“她就不担心我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根本就不顾及我心里的感受,我是生了气跑回来的,她又是不知道!你说,我能在我家舒坦得待下去吗?那个家,你妈是不是认为我是多余的?家是我的!我回去不回去她管不着!她不想让我回,是吗?我明天就走!”“谁不让你回了?你胡搅蛮缠纯粹是不讲理!你看咱俩能说就说,不能说就算了!”。吴毅飞赌气地背过了身子。“我看是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算了!”。

  火车一声鸣笛,车轮启动缓缓地驶出了站台。七号车厢中段的硬座上,梅子撅着嘴儿眼晴瞟向半开的窗外,凛冽的北风袭面而来,她感到脸上阵阵地刺痛,乍暖还寒的三月并没有让她感觉到回家的温暖,却增添了她心中的积怨,这积怨形成了浓浓烈火,这股怒火在心里熊熊燃烧,她趁着吴毅飞不注意,咬了咬牙狠狠地在他的脚面上踢了一脚,“回家我再和你妈算帐!”。

  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活脱娶了个恶婆,吴毅飞暗自叫苦!

  平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金秋九月,闷热的房间使怀孕七个半月的梅子心里颇为烦躁。吃了晚饭,她就拽着吴毅飞去附近的农村散步。这一出去就没有按估摸的时间回来。半路上她的就感觉肚子疼痛剧烈。过路的人提醒吴毅飞把梅子送到就地的妇科诊所。四十分钟后,一个不会啼哭的小生命悄然落地,医生对着她的小屁股连续拍打,婴儿打了个喷嚏仍旧是不哭,细看这孩子充满褶皱的小脸,她的面色已憋得紫青,早产的孩子呈现了明显缺氧状态。“这孩子虽然是顺产,但是肺部发育不是很好,回去还得精心照料。咱们这里条件很有限,如果在大医院,这样的早产儿不能立即抱回家得放在保温箱里护理和观察的。你有婆婆妈?得想办法通知她啊!把给孩子准备的小被褥什么的全部拿来!”这位有着十几年接生经验的大夫边唠叨边扯下自己家的小棉被包裹了婴儿。

  梅子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刚才的一系列过程把她也吓懵了。看着旁边棉被里包裹的孩子紧闭着小眼睛扭动着小身体红扑扑的小嘴巴一启一合哭声突然传了出来,只是断断续续。梅子怜爱地目光仔细地看着孩子,她第一次目睹了新生婴儿的面容和长相,可怜的小生命身体还未完全生长成熟竟提前了一个半月急着来到了人间,稚嫩的生命就连呼吸都是羸弱的!梅子把孩子抱在了怀里把自己温热的脸贴向她的面颊,无论怎样,她将以千百倍的信心精心地哺育着女儿,让她在自己母爱的怀抱里健康茁壮地成长!

  “大夫,您已经确定孩子肺部发育不全吗?”梅子看着哭过之后面色又是一阵青紫的孩子她焦急地询问。“初步诊断是这样的!回去后,好好喂养一个月,有异样情况就得去大医院!”。

  吴毅飞拉着母亲冲了进来。“妈!梅子在这儿呢!生了个千金啊!”第一次做父亲的这种喜悦,充盈着他的激情,把母亲拉到了梅子和女儿的身边。婆婆带来了一大包孩子的小衣物。“梅子!我的孩儿!这关键的时候妈不在你身边给你壮胆儿,太对不住我的孩儿了,你真能行啊,这就生了!呦,我这孙女哦!。呦哟!我的小乖乖啊!你咋这么早就出来了啊?不冷吗我的丑孩儿!”.老人把自己亲手缝制的小被儿给孩子包上。“妈!您这是怎么说话呢?什么是丑孙儿!”,梅子一脸的不悦。面对梅子突来的斥责老人愣了一下,她努力地克制着委屈,缓了语气,尴尬地笑了“,你看看我这张臭嘴啊!是啊!谁说我们的孩儿丑啊?你瞧这黑亮的眼睛啊机灵地直转圈啊!毅飞,你快看看你这孩儿,长得多让人心疼啊!眼睛像她妈妈,鼻梁啊像你呦,高高挺挺!”毅飞放下了饭盒立即凑了过来“,姑娘!我是你爸爸!你看看,在这儿呢!哟呦,梅子啊你瞧她这哈欠打得!在妈妈的肚肚里没有睡足啊?哈哈哈…咱回家啊?妈妈搂着你好好睡啊!”“大夫!我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吧?车已经安排好了,在外面等着呢!”“哦!可以!家里门窗一定要关严,让你媳妇多吃鸡蛋、鲤鱼汤,鸡汤,味儿一定要淡!营养充足了奶水自然多了!”“哦!那回家就可以給孩子喂奶了?”“没那么快!三天后奶水才下来。这两天可以给孩子喂少量的奶粉,浓度一定要低。你们应该备有育儿大全、产妇须知这样的书吧?”“有,有啊!好几本呢!”“那就,回去好好阅读呦!还有,关于孩子的情况我已经给你媳妇说了。”“孩子怎么了?”“你也别紧张,早产儿未免有些发育不良。如果妈妈奶水充足,出了月奶膘就起来了,婴儿慢慢地也就自然有了抗体”。

  吴家添了新生儿,整体的忙乱好似炸了锅,吴毅飞不停地换洗着尿布,还是供不上孩子的需求。梅子的牢骚越来越大,嘴边总是埋怨。婆婆也成了她发泄的靶向,横挑鼻子竖挑眼,她做什么都是错的!毅霞按照母亲的吩咐前去买菜。鱼汤端上来了,梅子品了一口说是白开水涮的,一口吐了出去;荷包蛋煮得太嫩,梅子在碗里不停地搅拌嘟囔着说吃着没嚼头。三天已过,奶水还是不见任何动静。婆婆焦急了,到邻居家四处打探原因,众说不一,只好又跑到了医院去咨询,大夫说可能说奶管不通,回去用水热敷。小姑烧了热水,婆婆慌忙端了进来,两块毛及不停地交替着递给梅子。“妈,这来奶是什么感觉?”梅子问婆婆。“这感觉嘛……像是乳房的两侧麻酥酥的。别急我的孩儿,咱慢慢来,先热敷,再不行,就用医生说的吸奶器。对门你胖嫂告诉我那玩意也好使!”。梅子白了一眼婆婆,暗想:问了半天还是说不清!“梅子啊,我怎么看这孩子脸色发黄啊?”“那是新生儿黄疸!几天后就会自行消退,妈!您怎么什么都不懂啊?你看看您做得小衣服…那是什么啊?两只袖子一笼统!针脚还那么大,您的水平和我奶奶比差远了!”。“梅子!你有完没完了?你生个孩子全家人老老少少都没日没夜的陪着你,霞为了给你买新鲜的鱼脸都来不急洗就去菜市场,咱妈一天六顿给你做饭,你没问问她吃了一口吗?她这几天偷偷地吃降压药你看见了吗?只因为你的奶水下不来孩子吃不上奶,我急得直拉痢疾……这些我们告诉过你吗?梅子,对待老人别那么苛刻,对待妹妹也别那么刻薄,你有气冲着我来,我保证不还一句嘴,只求你放过她们……”毅飞夺过了母亲的毛巾扔到了盆里,把老母亲扶了起来。“我不是也急吗?眼看着孩子没奶吃。大夫说这孩子全部靠月子里奶水供养,可是…唉?妈!我好像感觉有情况了!麻了,肩膀头这个地方!”婆婆一双粗糙的手伸了过来抚摸着梅子的肿胀的乳-房,试探着。梅子躲闪着突然伸过来的手,“能摸出来吗?”老人期期艾艾地不敢多说一句,她把孩子抱了起来放到了梅子的怀里“,让孩儿吃吃试试!看能啯过来吗?”。梅子接过了孩子揽在了怀里,“妈!她吃上了!你看她在吞咽呢!”“哦!这就好!这就好!老天儿啊可算开恩了!毅飞啊,下午再去买只母鸡去,多喝鸡汤!”。

  半个月过去了,梅子抱着怀里熟睡的孩子感觉着她的体重,飘轻!“毅飞,我怎么感觉孩子体重还是没有增加!你掂掂看啊?”刚下班的吴毅飞瘫软在沙发里,他欠了欠困乏的身体,舒缓了口气站了起来,“咱的手又不是称,哪能掂量出来,我去拿个称。”话音刚落毅霞拿着称和母亲前后跑了进来。“咱孩子生的时候是六斤三两,半个月了,还不长个两斤吗!”“妈,您看准了这是多少?”“六斤??”,放下了孩子一家人都没有了话。

  “这是怎么了呢?十五天过去了还掉了称!我看徐斌的儿子十天就长了一斤半,妈您说这是咋搞的?”“一直都在喂啊,吃饱了宝宝不哭闹,咱的孩子一直很乖也没不舒服的动静啊!我再去问问大夫。”。婆婆放下了称就急着出了门。“毅飞!我就想不通你妈怎么把你们带大的,生没生过孩子啊?”“你闭嘴!林毅梅!你生孩子又不是我妈生孩子!是不是妈的错你都能往她身上扯?老人不欠咱什么!咱的妈做得够到位了,这样的老人你打着灯笼也难找!”。

  婆婆带来了大夫的吩咐---给孩子追加奶粉,确定是母乳不足!

  二十八天后,孩子体重仍然不见增长。梅子抱着孩子和毅飞后面跟着婆婆他们来到了市级医院对孩子进行全面的诊疗。一纸诊断报告给可怜的孩子判了死刑!灾难悄然而至降临到了他们的身上。梅子泪眼婆娑地紧紧地抱着孩子,唯恐一不留神被谁夺走,一家人除了她无人再敢多语言,毅霞和母亲躲在她们的小屋里不敢出来。毅飞瘫软在床上闭着眼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梅子神经质般地贴着孩子的面颊反复地亲吻着,“飞啊,大夫是不是误诊了?我看咱孩子除了生长缓慢之外再没有什么不良的表现啊!”梅子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我也希望是误诊…可孩子生长缓慢就已经是那种病的最大的特征。”“毅飞,我家没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遗传史,你问问你母亲,看你家有没有?大夫说这种病与家族遗传有密切的关系!”“不用问,我家根本就没有。”“那你说怎么回事?”“我也说不上了。”毅飞抱着脑袋摇了摇头。“按照大夫说的,咱明天就动身去省人民医院再做彻底的检

  查和治疗。只是,这钱?家里的可能已经没有多少了。”“咱先回我家,从我妈那里拿一些。”“……”毅飞没有言语,她的母亲从小屋走了过来,她掏出了一个小包,连剥了两层,从里面取出一叠皱皱巴巴的人民币,“这是你爸爸的丧葬费,你们拿去给孩子看病。”“妈!这个不能动啊!你揣起来吧。。。我去找徐斌想想办法!”“钱能随便找旁人借的吗?也不能再问梅子的妈妈要了,给梅子陪了那么多嫁妆不说没问咱要一分钱的彩礼,还有梅子的奶奶,今后花钱的地儿多着呢,咱不能再给她添乱了!梅子,听妈话,把这个拿上,给孩子看病要紧!”“妈,毅飞说得对啊,这钱我们不能要。”。“钱花给谁不是一样花?更何况是我的孙女!孩子看病要紧,不准推再让了!不过我想说一句,不知梅子同意不同意?”“您说吧,妈。”梅子放下了睡着了的孩子,手拍了拍床边,示意婆婆坐下。“明天咱娘俩一起去省城,毅飞继续上他的班,全家人全指望他了,不能再耽误了班儿.”。“哦!晚上我和毅飞再商量一下好吗?”“嗯!”。“我和你妹这就做饭去,你也别太难过,悲大劲儿了会伤身体,你是家里的领头雁啊,这个家可不能没有你啊!”。梅子泪光盈盈哽咽着点了点头,接过了婆婆的递过来的钱紧紧地攥在了手心儿里。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老人想要他们还“饥荒”的真正目的!她为的是帮他们理财帮着家里积攒过河钱!面对着自己无数次的嘲笑和奚落,她依然是埋头苦干任劳任怨,不计前嫌竭尽全力默默地为这个家劳作着,自己自从跨进了这个家门向老人发泄了多少怨气和牢骚啊,她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次,还过一句维护自己的话!梅子深切地喊了一声“妈!”。

  省城之行,泯灭了的希望之灯,路途顿然变得遥远而又黑暗。诊断的结果和先前的大夫说得不但一样还又确定了另一例疾病----先天性肺炎。孩子致病的原因是梅子在怀孕三个月时因腹痛,冒昧地做了一次X光放射……听了大夫的结论,梅子顿感五雷轰顶,是自己的无知间接地扼杀了孩子!这两种病到底有没有治疗的方式?大夫苦笑道,“有,那得需要时间和很多的钱。看你们的条件......“大夫哀叹,“还是抱回去吧。”

  “那怎么办??”梅子和婆婆可怜巴巴地眼神布满了求助。“如果孩子命大,能熬过五岁,就可以实施手术。或许,很好一些。但成功率是多少,我也无法给你们做出任何确保。”“明智的选择,还是回去吧。精心喂养孩子,晚上一定要百倍留神,不能大意。孩子随时有窒息的可能。”

  不到百天,孩子夭折。梅子已是哭得死去活来。她无法承受房子一下空了的那種感觉,本来一家老少是围着孩子转的,孩子突然没了,大家似乎全部下了岗,除了空寂之外更多的是悲痛!

  李娜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第一个踏进了吴家的门。梅子看见李娜的一瞬间悲从心起泪如泉涌,李娜看着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小被儿不松手,也跟着哭了起来,“梅子,你这样我心疼啊,你不但要考虑全家人的感受更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毕竟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我婆婆说过孩子存留与否那是命中注定了的。也许,咱命中就不该有这个孩子。我也不会劝人,不知这话对不对,你可别介意啊!”李娜了解梅子的脾气于是说话倍加小心。“娜,也不是什么命不命,是我根本就不配做母亲,如果多懂一些医学知识就不会盲目地做X光放射,你知道我多么后悔吗?!不该脾气那么大任凭自己的个性随意向家人发泄。书上说,孕妇没有一个平和的心情保持乐观的心态肆意发脾气,对胎儿的孕育非常不利。只是,恍然间醒悟到了这一点。已经太迟了……我的孩子没有了。”“不晚,梅子。孩子还会有,重要的是你能由这件事情主动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些过错,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先把身体养好,明年再要。到那时,我可就是你的老师了!我们家孩子的一切用品我全部给你攒着,听老人说常拣别人孩子的旧衣服穿的孩子特别好养!”。李娜拿了毛巾替梅子擦了眼泪,“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走,去我家坐坐吧。咱俩好好说说话”。“不,看见他我会更难过。还是让我独自呆着吧。等我调整过来我会去找你。”。

  梅子起身一阵摸索,从衣柜里拿出两身婴儿衣服和一条羊绒毛毯递给了李娜,“这个你刚好能用上。”“别,梅子你留着吧!以后还能用!”。“谁知道啥时候才能再有孩子呢?我是怕了……如果你把我每当外人,你就拿着。”李娜临出门硬塞给梅子了两百元钱,并说明其中一百元是刘英委托她捎来的。

  崇尚自由恋爱的刘英终于迎来了她宿命里的春天,天上掉下了个好夫婿,果真应验了她的揣测,相貌平平,个头也不高,然而,小伙子本科学历大学生,戴着一副近视镜,一看就是个学问人。与刘英职业不同的是,他是中国煤业大学采矿工程系。刘英说单凭男人的相貌你无法准确的评定他人品的实质,绣花枕头养眼迎人,肚里装的可是草芥,女孩子若运气好,福分高,枕头的填中料也不乏会有些意外的收获。当然,针对自己的这个准夫婿,她对他的定型是,外表不中看,可肚里满腹经纶,与这种人过日子,既经济又实惠,之所以经济,是这种人八成都是书呆子,大部分的时间书山寻径,闹市远离,有口饭吃足矣,没什么物质欲望,好养,至于说他实惠自然也不难理解,知识创造价值,价值获得的受益人非自己莫属。除了这两点之外,省心,丑男出轨几率也理应是最低的,除非他而后仕途大展扶摇直上,有权有钱有地位,放心,这种再丑的男人身边也会招来采蜜弄粉的蜂蝶,但这也是若干年之后发生与未必发生的事情吧……

  涉及这样的问题,心智的刘英自然有她的一套应对的办法!

  第四十五回不待风流飘游曲清觉嫣然荡迷魂

  自打那天打了吴妍的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林志刚已消除了对吴妍抱有的所有寄托与念想。

  被疾病折磨怕了的林志刚怕万一哪一天旧病发作,身边没个照应的人是不行的,咋说都不能一个人再继续这么过下去。他开始盘算,寻找再婚的出路。

  邻居介绍,他结识了一位自称是社会活动家的女人。

  此女人退休后自营服装店。虽已是五十开外,但穿着打扮艳丽之极,高高挽起的发髻蓬松在头顶使她的个头挺拔了许过,打眼一看貌似有一米七。个人爱好是麻将、酗酒。喜欢和男人比酒量,双手划拳是她的拿手戏。林志刚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气度非凡自身条件又优越的女人,他对这个女人有感觉。

  “如果可以,我们是不是先把证领了?”林志刚约见黄文丽的地方是一个茶馆,这第一面,林志刚反常地当即表了态,这让对林志刚的前史有所耳闻的黄文丽甚是惊讶,一个神级一般的人物,一个离了婚后一直独身从未把任何女人放在眼里,高不可攀的人物,突然面临着婚姻的第二次关头,竟也如此这般地随遇“而安”是不是自己的条件确实高出他好几等,否则,他也不会如此起了凡心吧。黄文丽倒多了一些顾虑变得格外慎重,她抿嘴嘴儿笑,露出了六颗石榴籽般整齐而又莹白的牙齿,颇为难为情地回复道,“虽说二婚组合,那也是人生最為重要的一件大事儿,年纪也都老大不小了,肯定不能像一些年轻人那样单凭眼缘颜值做衡量的标准,我们已不再追求浪漫,两人人牵手就是过日子,经济条件即使要求不高,但生活条件至少也得有个差不多的水准。”黄文丽说这样的话显得有些难为情,不说出来吧不甘心,说出来吧又怕对方不能接受,因此林志刚听她说完这几句话时的那种吞吞吐吐令他浑身不自在,他扒拉算盘珠子一般三下五除二坦言相告,单位工资已经拖欠了三个月,听说从这个月起始恢复正常,虽说单位已经破产,但他这个留守人员,仍然享受企业给的正科级别工资待遇,月收入也就七八百吧,积蓄嘛,一分钱没有,或许以后有可能还是负数,因为业余做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买卖,摆地摊专挣小孩子们的钱,卖小孩儿玩具?玩具你懂不懂?就是那“左轮”枪“来福”枪“机关”枪“重机”枪,还有各种假枪玩具,还有小猫,小狗小熊小老鼠活动乱跳的小玩具。如果生意顺利连本带利都会变成钞票,每天都有零花钱,如果不顺利,被城管没收了,那就完全贴陪了,这属于不固定资产;固定资产也就是两空旧窑洞,值钱的物什几件老家具,我的几大包春夏秋冬各种面料款式的警服,三双巡洋舰牛皮靴,其中的一双鞋底快磨没了,就是脚下穿的这双,所感兴趣,接受现场质检与认证,我的情况说完了,基本属实。林志刚一口气说完,他有些想笑,可又觉得这是个非常严肃的事情,不是儿戏,正襟危坐,静待发落。黄文丽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不敢相信对面坐的这个传说中的“警官”竟然是如此这般的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物,她自认为阅人无数,可今天这种遇见,算是开了眼了。她摘掉了丝巾脱了羊绒大衣,挽起了袖口,举起了茶杯就对着林志刚高喊了一句“cheers”林志刚被她这突然的阵势也弄得不知所措,这一招果真厉害,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幸好他脑路活泛反应快,他也略微抬了一下茶杯岁随口回应了一句“茄子”黄文丽迷人的大眼又是一个惊异,随口她忍不住把脸附在了刚放下酒杯的臂弯里咯咯咯地笑起来了。“正经说事儿,你给个话,你看……咋个样?”林志刚料定她不能咋样,针对自己的这种破罐子破摔,他也根本不抱希望。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事,黄文丽大大方方伸出了白皙的右手,与他击掌合拍,“那就这么定了!不过,我又个条件,就看你答不答应?”黄文丽挑衅般媚眼藐视着他,林志刚一本正经地说,“你说吧!能做到,我一定去做,做不到,那我也没办法!”“对我来说,不算个啥,对你而言倒是有点难度,不过,初次见面,咋说也得考验你一下你的诚信度究竟能打多少分?你说有两孔旧窑洞,那么我的要求来了……你把窑洞装修一下吧!既然娶我就要做出个明媒正娶的样子!”林志刚感觉玩扑克一般,仅有的一张挟制对方的牌打出去了,没想到对方这就压了一张比他还大的一张牌跟进了,林志刚突然意识到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对方认真了,开得有些大了,以至于他没了退路。怎么办?他取出了一根烟,抽了两下,重新整理思路,“给我多长时间?”。“一个月!”“那根本不可能!我没有借钱的习惯。”“要不这样吧?我再做出一个让步———给你两个月的时间把你那破窑洞装修好!”。“说得简单,装修窑洞?众所周知有装修平房的,装修楼房的,还没听说过装修窑洞的,你给我说说看,怎么个装修法?!”林志刚一脸的认真。“和楼房装修是一样的。墙面刷仿瓷,全瓷地板砖。你们这里去个厕所都要跑上十分钟。干脆,在家门口盖个卫生间,安上坐式马桶,再添几件像样的家具。这样收拾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咱们花最少的钱办最体面的事!装修完等我验收合格了,咱俩再说结婚的事,这样总可以吧?”“哦。。。让我考虑考虑!”“有什么可考虑的!我大致算了一下,全部费用下来也不过两三千元,你不会穷得连这几千块钱都拿不出来吧?”“.有呢!这点钱不算个钱!”“我就说嘛!好歹咱还当过几年的公安科长,这点钱再没有,那你真是白活了半辈子!”。黄文丽站了起来,系了丝巾穿了大衣,抓起桌上的包这就要走出茶社。林志刚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郑重其事地说道,“可以再宽限我一个月吗?”“你如不急着登记结婚,一年都可以!”。黄文丽瞥了他一眼。“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说!”“.亏你过去还是个刑警!你这男人怎么比女人还啰嗦?”。“我怎么和你联系?”“到时候我自然就来了!你若不相信我。哝!”说着就从食指上退下了一枚金戒指扔给了林志刚。不等林志刚回过神,她已拂袖而去。

  这就是金戒指!林志刚摊开手心儿,仔细观赏着。过去,和妻子梨花闲聊时她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个东西。记得当时自己还耻笑她是妄想!戴金戒指那可是有身份的人戴的啊,她一个穷工人……今天这个小東西就攥在自己的手里此刻看起来它也也不算是多么高贵和神秘!她把这个东西都押到了这里,看来她对自己是真心一片啊!林志刚眼睛有些湿润,他被黄文丽这一举动彻底感动了!他暗自里下决心憋足劲儿要好好大干一场、表现一番!如果工资能够正常发放,明天他拿到手里的就是七百八十元钱!这些钱刨去二百元的生活费用,还剩下五百八十元。这些钱完全可以把整个房子粉刷了!还有一些小孩儿玩具可以低价处理掉也能凑个四五百元,等下个月的工资到手了加在一起就可以把地板砖铺了。只是这活儿还得请人干,请谁呢?卫生间好收拾,在厨房中央堵个墙一下就分出两间,这下厨房、卫生间全有了!一切思虑完毕,林志刚准备明天就动工!

  他为了节约开支只请了一个小师傅。铺垫的活儿是自己提前干完,技术活儿是小师傅上手。只是这墙就费了四道工序,先是铲墙皮儿,其次泥沙修补洞眼儿,然后第一遍粉刷,等墙壁干后最后是刮仿瓷。仿瓷当然是小师傅干的。一个星期,墙壁已经彻底粉刷完毕。一种收获后的喜悦挂在了他的脸上,连日来的劳累和疲惫已经消减了一多半。林志刚轻轻地嗅着窑洞里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石灰粉的味道,他的下半身突然来了一种力量,再婚的迫切欲望又次汹涌而出,他贪婪地用粗糙的手抹着光滑的墙面,他仿佛触摸到了黄文丽那锦缎般的肌肤,他又次捕获到了和她那番之后的快感,它彻底的沉迷了……浑身隐隐的酸痛又次向林志刚袭来,他条件反射般不由自主地往口袋里摸烟,掏出前天才买的一包烟———用手一探是空的,二十支装的“红玉”牌香烟已经熏完了。他随手扔了已空了的烟盒。这一毫无任何思想意识的举止突然让他想起了田素英,她那音容笑貌顿然浮现在他的眼前,耳畔萦绕着她情感逐渐升华的关切的话语,“林科长,您又来买烟啊。还是少吸点为好!”“老林,无论你怎样冷漠我,我还是要死心塌地跟着你过,纵然你躲到地缝里我都跟着你钻进去。老林,你身边没个人照顾你是不行的,洗衣做饭都是个问题,你需要不需要我都是你的,我来了……”“老林,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就是躲到了耗子洞里,我死也堵在洞口等着你!”林志刚回忆起了田素英身上那股绽放的奇香,她那波浪般散着淡香的垂肩卷发,那双望穿秋水般忧怨的眼神,她那无数次的苦苦哀求,还有她背着一个大包闯向自己的家里那大汗淋漓的昂扬斗志……如今想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这辈子她可辜负了两个女人,一位是自己的结发之妻;另一位是在妻子的心里是介于自己和妻子二人之间的“疑似第三者”。前者,是林志刚因为私心的报复而舍弃的,后者是他紧闭了情感之门拒之于门外的。生活中,自己滑稽般地成了她们认识的纽带,使原本就是陌路的这两个女人成了一对情感大战中打磨厮杀的仇家,三人之间的感情纠纷是你林志刚造成的,妻子对自己和田素英暧昧关系的怀疑不是没有她的理由,你不能否认和田素英初次见面时视线落到她高耸的胸脯上时的怦然心动!更不能否认,你借着买烟的机会更主要的是为了多看一眼那个女人,通过探听她那个罪犯儿子的行踪兴趣浓厚而间接性地多了解一些有关她的生活内容,无论你如何巧舌如簧般的自我狡辩,在道德的审判台前,你怎能抵赖?!情感上你没有出轨,但是你对女人肉体的渴望早已跨越了你心里的那道防线,只不过你和她之间的暧昧关系还处于萌芽状态时,让聪明而又心细的妻子早早地觉察到了。于是,你恼羞成怒,拔了腰里的枪对准了你的骨肉与亲人,她们败兴了你对田素英的那份浓厚的兴趣,面对着找上门的她你俨然变成了伪君子,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佯装无辜的局外人。散得散,亡得亡,中间还夹了个小吴妍,如今,又来了个黄文丽!这个姿色艳丽双手划拳的女人能否向你敞开她的心扉,与你携手共进相伴安稳地陪你渡过后半生呢?林志刚不敢轻易做这个肯定!

  一个月后,工程终于结束了。

  林志刚一改往日疲倦的神态,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他从柜子里取出了叠放整齐的一摞衣服,从里面挑出了一套新展展的公安制服,这是他的珍爱,也是他昔日的荣耀和辉煌,他要穿着它在黄文丽面前一展往日的风采,在她的面前大放光芒,让她从心里被征服,从而完全接纳他,认可他,并死心塌地后半辈子守护着他。黄文丽的杳无音讯又一次让林志刚低落的心情坠入了底谷,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一天天滑过。风从门缝儿里携带的每一丝动静都会凝聚林志刚伸向门口方位的顿然注意力,油漆大门散发着股股刺鼻的浓烈气味儿,似乎让他感受到了暗藏着某种骗局所持有的肉体肆虐和精神愚弄。他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个黄文丽———头发高高挽起的艳丽女人是不会再来了,她抛向自己的金戒指其实是假的,只不过是地摊买的一文不值的镀金样品。

  房间里漆黑一片,林志刚感觉不到白天和晚上的交替与递进,漫长的等候有了终止。流淌的时间在这天的深夜凝结成一张密密匝匝的网,他是网里晾晒的鱼。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儿,苟延残喘。是天意赐予的惩罚?倘若是惩罚,那就来得更加猛烈一些吧,最好一下子置于自己死地。死的干净利落,彻彻底底,不再有任何牵挂和无尽的自责与愧疚。梨花是谁、儿女何物、他们和自己有什么瓜葛和干系都已经不再重要。一阵咳嗽,吐出了第二口血的时候,他已经很清晰地意识到,死亡之神竟然提前向自己展开了攻势。

  第四十六回弱女双肩扛风雨撑起寒门半边天

  贫困的日子梅子实在是扛不动了。自从失去了女儿,吴毅飞性格大变,性情凉薄言语寡淡且慵懒,上班后回到家里,家务活不染指,梅子负担着全家人的一日三餐不说还要经管着他们的生活起居,日子原本就过得一贫如洗,眼下的光景令她焦虑,工作暂时还没着落,混吃等死终不是个办法,她不得不“挺身”而出了。她盘算好了,决定利用阳台后面那个临街的小院子盖间十多个平米的房子,打算弄个门面房。至于这个门面房用来做什么,盖起来再说。吴毅飞除了上班就是上班,他根本就用不上,这样的大梁最终还得落到自己的肩上来扛,自己决定的事情自己去做,她不想和家里任何人商量。

  自古以来,盖房是一家门户的头等大事,都是男人出面,可梅子这么个小媳妇家,她一个人把这件事包揽了。第一步,得先找人,她跑到了街上,搜寻来来往往的人影,希望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上分辨出哪個是做苦力的,或者是搞建筑的。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一帮从她身边走过,身上散发着泥巴和汗臭混合气味的六个人身上。看着他们松松垮垮吊着膀子三三两两地进了路边的一家理发店,梅子立即跟了进去。

  “师傅,你们是盖房子的吧?”

  “啊!对啊,没错!”

  “我想找几位干活的人。”

  “我们是给公家盖楼房的,正儿八经的吃商品粮的建筑工人!”

  “哦,那你们私下里包活儿嚒?”

  “你要做什么活儿?”

  “我想在家门口盖个房子,不大,也就是十五六个平米。”

  “家里人多住不下嚒?”

  “这个你们无需多问,你们只管回答我,能不能包?”

  “呦呵,看不出来啊,还这么个性!那得问我们的包工头。我们是按天天计算工钱的。一天不去,连扣两天的钱。你必须给我们头儿先说好!他同意了,自会安排我们为你做事!”

  “你们头儿是谁,我也不认识呀,为什么要非得白天干呢?你们完全可以下了班做的。”梅子一脸的不屑。

  那个和他搭话的农民工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回答我呀?我说的,你们看—行不行?我不按天算,我按小时算,干一小时,我给你们每个人二十块钱。”

  “干一个小时20块?你脑子没有发烧吧!?”另一个人抢了话端。

  “嫌少?”

  “不是不是,我们干一天才25块。看你这穿着打扮充其量不过是个工人,并不是个大老板。出口咋那么气派?不管是楼房还是茅草房,程序都是一样的。费时耗力必是当然。耗力咱倒是不说了,你说这耗时嚒?你说说看,盖个房子得需要多少了小时?每人每小时20元。我们在坐的6个人。也就是说,无论我们一个小时,做多少工,都是20块。我们能五个小时完全能做完的活儿,我们硬是做上它10多个小时,你说,这是个什么概念?我的意思---你懂了嚒?”

  “听明白了……你们嫌钱给的多。”梅子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她咧嘴笑了。

  “我日他德!我们嫌钱给的多!嗯,是多!你说,咋就那么多呢?”那个人抱了膀子缩了脖子。

  其余几个人围着梅子只顾地笑。

  梅子被众人戏弄般,她的小脸憋得通红“,我是认真的!”

  “我们没时间和你磨嘴皮子。我们理完发,还得赶场子看电影!”

  “只要你们同意,钱真的不是个事儿。不过,我得有个条件———”

  “说说看!”

  “必须连夜把房子给我盖起来!”

  “连夜??”那人瞪圆了眼珠子。

  “嗯!干完,再每人各加五十元!”

  “为什么要连夜?”

  “这个你们先别问。你们说行不行?我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商量。若同意,我给你们写个地址,你们就照着上面写的,来找我。”

  “工料怎么办?”

  “你们出。”

  “我们出?水泥沙子,咋说也得两三顿吧!还有砖呢?”

  “砖,我家里就有。不过都不是整块儿的。很多的半截砖,能用吗?”

  “倒是能用,就是费时费事。”

  “水泥沙子,你们给我想办法,我掏钱,出运费。”

  第二天,晚饭后那六个民工果真找上了门。吴毅飞,堵在门口,“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来给你家盖房的。”

  “我家有房住,盖什么房?你们找错人家了吧”

  “这个女人是你媳妇吧?你看这张纸条。”

  吴毅飞扫了那人一眼接过了纸条,“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么大的事情,你媳妇不可能不给你说吧,你们是不是后悔了?那好!我们正好还不想干呢。”说完呼啦转身要走。

  “你们回来!”林毅梅围着围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谁找的你们,你们找谁报到—连这个都不懂嚒?”

  “梅子!你这是要干嘛??”吴毅飞急眼。

  “我要盖房!”

  “你要在哪里盖?”

  “在你家的小院子里盖!”

  “盖那个干什么??”

  “我盖好你就知道了!”

  “你疯啦简直!这么大的动静,矿上同意咱这么整吗?”

  “我问问你,你爸爸是怎么死的?我再问问你,你老妈靠谁养活?你再想想,我的工作至今还没有安排,还有你妹,一家子都要张着嘴等饭吃,你那点工资够吗?你妈的那点抚恤金够吗??”

  “这和你盖房有什么关系?”

  “我当门面房租出去,混俩钱儿,你没有意见吧?开个饭馆是不是更好?连房租都省了!”

  “问题是,公家能让你白白地混这俩钱吗??能让你大张旗鼓地开饭馆儿?”

  “就怕他们阻拦,我才晚上盖房,连夜盖起来!”

  “他们会命令你立即拆除的!到时候,你损兵折将裹脚自缚!”

  “谁敢阻拦我,我就把咱家老太太送他家去!”

  “好好好,你林毅梅厉害,你是夜叉,没人敢惹。你盖,我看着这房子你怎么盖,看你如何收这个场!!”

  “好啊!我演戏你给咱收门票。”林毅梅扔下了围裙抛给了吴毅飞。

  “师傅们,你们先喝口茶水,抽烟。我去把这些砖头倒腾一下。”

  “哎!你可别动了,碰着率着了我们可承担不起责任。你一边候着,现场指挥就行。你说这些东西该放哪里,咱就放哪里!既然决定了,那我现在就给工地的人联系,送水泥沙子,用多少钱,完工细算。”

  “好啊!我给你们再加个夜宵。必须,赶天亮顶棚起好!”

  “好嘞!”

  一盏200瓦的灯泡引了出来。

  深秋的夜晚,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们都停止了一天的劳碌,赶早地先后熄了灯,为第二天的奔波做着体力方面的歇息,养精蓄锐。

  梅子家的小院灯火通亮。

  拗不过梅子的吴毅飞也参战了,搜些能干的边角料活儿,一刻也没停。招呼他们吃完夜宵。一块块砖头在劳动者的手里成了把玩儿的物什,杂技般下上翻飞;一锹锹的水泥在他们浑实的臂膀下承上启下挥洒自如。梅子身子裹着一条军大衣坐在相隔不到十米的槐树下,睡呀惺忪地想着、看着。

  忽地,灯泡开始左右晃荡,一股龙卷风从旷野边的煤台向北边这个方向席卷而来。

  “坏了!又起风了!”梅子慌乱中站了起来。

  “师傅,赶天亮,顶棚能起来嚒?”

  “现在几点了?”

  “差十分四点。”

  “应该没问题吧。”

  “师傅,你们不困吗?”

  “傻媳妇,我们困了谁给你盖房啊!”

  “你掌柜的是干嘛的?”

  “是个工人,下井的。”

  “你们这日子也够恓惶的。还不如我们,虽說没有固定的工作,可我们手里有活儿钱。做一天活,老板给一天的钱。压我们工资的活儿,我们压根儿不考虑。无论啥年头,只要肯吃苦,没有饿死的肚子。听说,你们三五个月不发工资了。”

  “是啊。大街上,连个菜叶都没得捡了。”

  “唉。最可怜的是你们这些工人啊!”

  “嗯!所以,我们不能等死,既然单位已经靠不住了,就得自己拼出一条路,想办法!”

  “你真行!你说我唯一见过的,不靠脸蛋吃饭的人!”

  “师傅,你这话啥意思?”

  “嘿嘿,胡说嘞,粗人没有文化,说话不着调。你别介意!”

  “哦,这风这么大,不影响你们干活吧?”

  “说影响也不影响,说不影响也的确影响。环境越是不好,越是考验人的意志。我们干这行少说也都十几年了,什么恶略环境没见过?有时候,为了赶活儿,下雨下雪,都不会停止我们的劳动。”

  “师傅,听了您这话,我还挺感动的!觉得你们很是了不起!”

  “你给我们一戴高帽子啊,我们还不适应了呢!”

  “哎,我说—兄弟们,加把劲儿!”

  “老哥儿,放心吧,赶天亮,让那些吃皇粮的家伙连堆垃圾都找不到!”

  “风啊风,我希望你现在先歇会儿,不要迷了下苦人的双眼,让他们安生干活儿,赶天亮你再刮,好好的刮,美美地刮,刮它个三天三夜,让那些乌龟王八蛋缩在家里不要出门,等我林毅梅草棚的门窗全部安装利落,你再停歇!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

  连夜的奋战,终于到了尾声。

  林毅梅和吴毅飞也是一夜未曾合眼。

  “你睡会儿去吧。你这双身板的人,吃不消的。”

  “不,我要看着师傅们把最后一堆垃圾处理完。”

  “我真想不通,为啥要赶着处理垃圾,明天中午再弄也不迟”

  “明天中午?你说的倒是轻巧?!一夜之间在人家小区里起个房子,人家会放过你吗?何况,领导一大早上班路过此地,那一堆垃圾,怎能不让人家犯病!为了把错误减少到最低限度,我们能做到的,一定要全力做好。”

  “听你着话…你是怕了?”

  吴毅飞的嘲讽,梅子不予理睬。她走进了屋里,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抓了一把红糖,撂了进去,抱着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

  眼泪不知何时,从她的眼角儿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梅子,一瞬间想起了曾经站在单身公寓楼顶上冲着自己喊:嗨!你牛逼啥?有什么了不起!我的皮鞋摆了一床底儿的———那个人;又一瞬间,梅子依稀看见了电影里的某个镜头回放:梅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黑色的高跟儿牛皮鞋,两鬓发端白底黑点的蝴蝶结在春天的微风中,随着她高傲窈窕靓丽的走姿,栩栩飘动!那个曾经美丽的女孩儿是自己吗?看看现在这个样子,她都不敢相信是一个人。当她最后一个闪念把思绪定格在比自己过得更加艰难的父亲身上时———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迎着凛冽的寒风哗哗地流淌……

  第四十七回旧梦难圆离人恨疾病成殇泪断魂

  万念俱灰,林志刚昏死在床上,昏迷的他不知道是谁把他送进了医院。等他苏醒过来,女儿兰香在床边趴着,模糊的人影像是吴妍站在眼前,对着自己凝神注视。他揉了一下眼睛,兰香和吴妍同时惊呼,立即按住了他的右臂,“别动!”林志刚视线落到了右手腕上,适才发现竟然在输液。

  “吴妍”林志刚嘴巴蠕动了几下,试图想说什么。吴妍伏在他耳边,“老林,你说,我能听到!”。林志刚的双肩抖动了一下,一抹笑在脸上漾起,虚弱地说道,“我这是又把自己折腾到医院来了,一年不来个两三回怕是活不下去,没用的自己,我真是恨啊!”林志刚躲开了吴妍凝视自己的眼睛,不再言语。“爸,别想那么多,您安心养病,我明天就给梅子电话,让他回来陪您。”林志刚费力地摆了摆手,额头的青筋顿然暴绽。冲着兰香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兰香与吴妍交换了个眼神儿,掩门出去。“老林,有话就说,我在听。”吴妍双手握着他的左手,贴了一下他冰凉的脸颊,鼓励着他说一下去。“小吴啊,我的病是不是?”林志刚问。“老林,别胡思乱想!只是上呼吸道感染引发了肺炎,输上几天液就会好的!”一抹哀愁映照在了她的脸上,一小撮白发映入了林志刚的眼里,他展开了左臂把她揽到了怀里。吴妍的泪水,顺腮而落:“答应我,以后的日子由我来照顾你,你不能一个人再这样下去了。”“小吴,你我两个月没见,我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我狼狈极了……”林志刚猛烈地一声呛咳,一股鲜红的血沿着嘴角流了出来。吴妍怛然失色一声惊叫,“老林!”。“别喊。”林志刚举起乏力的左手捂她的嘴。后半句话他咽了下去。“老林,你说吧,在我面前没有什么话可以顾忌的,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妍,我给你说一下我的想法……我有个愿望……想和孩子的妈妈……复婚。”

  “什么?你要和樊梨花复婚???”

  外科主任拿着林志刚的CT影片用手指点着让兰香观看。兰香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的手在上面不停地比划着,上面核桃般大的阴影不知是不是那个可怕的东西。

  “大夫,还能做手术吗??做了手术,我父亲还能……活多久?”兰香嗓音沙哑,“这个,还不好预测。只有把胸腔打开了,才能得知癌体的病变程度,倘若没有扩散,我们尽快安排手术切除病灶,最后根据病者的体能,进行下一步的化疗、放疗。你回去和病人家属协商吧!”。一个护士走了进来。“请问您是305床病人亲属?”“是的”兰香惊恐地站了起来。“哦,给病人办理住院手续吧!押金五千。”说完,转身出去。兰香挪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病房。

  林志刚已经睡着了。吴妍端着脸盆走了进来。“阿姨,怎能让您受累!爸爸的衣服我准备带回去洗,您这就……”“我闲着没事,顺手搓两把。兰香,你回去吧,家里还有婆婆孩子一摊子,回去好好休息,工作更重要,不能耽误。”“真不知该怎样感谢您,若不是您发现及时,我爸他……”“谢什么,我和你爸就算是一般的朋友,从相识到相交也已三多了,成了铁哥们了吧!哦,对了!这次入院,你们负担就更重了,我看这病情和前两次都不太一样,我提前准备了二千元钱,你先拿着用,这点钱也維持不了多久,如果有大的花费,我们一起想办法。”“阿姨,这,您替我们出着力再搭着钱,这成啥了??不符合天理啊!这可不行,我不能要,坚决不要!!!”“别再推让了,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不听话,我真的生气了,别说陪护你父亲,就是想让我再和你们说一句话,都难。”

  兰香,替父亲接受了吴妍的资助。

  只是父亲这次得病,可不再是那几次的头疼脑热,可是致命的病啊!是癌症……这事儿能不能告诉哥哥,他在政府工作那么忙,要不要告诉妹妹?她正面临着失女之痛,可不可以告知母亲,他俩可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家!兰香走出了医院,她脑海里回顾着一系列的问题,宛如平静的海平面骤然掀起了风浪,心潮汹涌。

  睡熟了的林志刚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樊梨花面带春风笑而不语迎着自己一路走来,远远看去像极了一朵盛开的木棉花,恬静而又美丽,林志刚伸开双臂向他奔去,突然间她站住了,两眼冒着凶光向自己一步步逼近。林志刚吓出一身的冷汗,被噩梦惊醒!

  吴妍端着一杯水,立即凑了过来,“老林,老林!你怎么了?”

  “做了个奇怪的梦。”林志刚身子展平了身子,仰脸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梦中梨花的神态仍然依稀可见。鼻子一酸,一颗浑浊的泪珠沿着颧骨滴落到嘴角,这海水一般的泪珠咸中带涩,涩中透着苦,像极了他的一生,想到此,掀起被子蒙了头,被子里面传出一个男人呜呜咽咽地悲泣,眼泪冲洗着积怨的尘沙把平生的爱恨情仇一股脑地抛向了即将终结的生命彼岸,给不甘于泯灭的心一个答案,告诉它,这就是宿命,他的命本该如此。是命运注定他必须和梨花遭受离异这场劫难,注定了离婚后的梨花扭转乾坤,飞黄腾达,有了她今天的事业、洋楼、以及社会名望,注定了离异后,他的谦儿,兰香,梅子事业爱情婚姻家庭顺风顺水,和和美美,以及即将走向工作岗位的力儿,彻底地摆脱了上道口贫民窟般的生活环境。可谓苦了他一个,幸福了全家人。林志刚就是这么想的,每每想到这里他似乎感觉到了自己为那个家作出的贡献和牺牲。

  在吴妍面前他提出想和樊梨花复婚,那是大白天做美梦~白日梦。樊梨花永远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清醒后的林志刚认为自己只是说了一句胡话。那么,自己今后,在一个人的生活道路上还有什么希望可以寄托?在这里继续躺下去,没什么意义,宁肯自然而然地死到家里,也绝不躺在这里,他要回上道沟,回到曾经和樊梨花以及孩子朝夕相伴共同生活的那个家,那两孔黄文丽说的破窑洞。

  安眠药他早已攒够了,失眠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整整一瓶,够用了。他把吴妍支走,让她给自己买件急需替换的秋裤。吴妍前脚走,他后脚就跟着去了住院部一楼窗口,出院结账,怀揣着使命一般地离开了医院。吴妍、兰香、先后回到医院时,林志刚的床铺是空的。当得知他擅自办理了出院手续时,吴妍有种不祥预感,眼前总晃着窑洞里出来进去的老林,她提醒兰香尽快往上道口赶去,她们的及时到来,林志刚失去了自杀的机会。他本来想在家里把自己洗干净,然后换上公安时期穿的制服,他要死的无牵无挂,死的坦然,死的端庄。绝不能让他的后半生继续成为人们的耻笑。然而,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当他们赶到时,他的衣服还没有来得脱换。

  林志刚被他们强行送到了医院。

  兰香给哥哥林谦打了电话,关于父亲的病情说了长达半个小时,电话那一边一直是沉默。最后,提及父亲的手术费用时,哥哥做了果断地决策,除了力儿,三人按条件高低标准共同承担父亲的药疗费用,他支付全额的百分之五十。并说尽快赶回小城,同时通过同学联系,尽快联系省级三甲医院外科专家为父亲手术亲自主刀!

  放下电话,兰香的压力减轻多许多,长子毕竟是长子,长子在家里起一个主导的作用。刚呼出一口气,禁不住心情又沉重了起来,想起梅子的日子,哥哥怎会知道她已穷得估计连个嘴巴都顾不上,哪里有富余的钱资助父亲。摊派给梅子的费用也只有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替她和吴毅飞承担了,可是父亲的病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不能不给她说。

  她找来了梅子留的号码,打到了吴毅飞的单位,吴毅飞回到家里把此话埋在肚子里思来想去不知怎么开口告诉梅子,她现在这个样子知道后会怎样?筷子在碗里扒拉着米粒就是不想入口,也不能再等了,吴毅飞想好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慢慢告诉她。

  梅子不敢不相信毅飞的话是真的,她忽地起身掐着毅飞的脖子使劲地按,“你骗人!我让你胡说八道满嘴放炮,你拿我父亲的生命开这种不可能成立的玩笑,你说!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对你的欺压才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你还能睡着,我让你睡,你给我起来!起来!”梅子发疯般拳头雨点般砸在吴毅飞的身上,吴毅飞被梅子突然的举止弄得手足无措,他躲在被子里任凭梅子捶打。梅子打累了,等她冷静下来的时候眼泪鼻涕唏哩哗啦,嚎啕大哭。“梅子,你要冷静,你父亲只是得了那个病,现在还在治疗中,咱姐说要手术,说不定还能好。你也别往绝路上想”“你说得是屁话!得那病有几个能好的,就是能好除非是误诊!”“哎你说的也是啊,说不定咱爸也是误诊呢!别哭了,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哭有啥用呢?如果能用眼泪医治好爸爸的病咱俩一起哭,姐说准备给爸手术,咱哥这两天就回去。你这身体,要不……我先回?”

  这一夜,两人都难以入睡。梅子,脑海里回放着父亲的一幕幕,从儿时到青年,从一家人欢聚到骨肉亲情分离,从父亲因为和母亲的感情纠纷导致工作的被迫调离到一个偏远的煤矿谋差,从她为了生活费跑到父亲的单位去闹腾到当面羞辱他的手下女职员吴妍到每次回C市因为怕母亲的阻拦和责骂不敢去上道口看望父亲,更清楚得记得,三年前的大年初六,林谦和媳妇,林兰香和丈夫,梅子和小弟力儿一家人簇拥着母亲浩浩荡荡地走在大街上,不经意间,梅子突然看见了斜对面的马路边夹着膀子回家的父亲,他头顶着一个旧毡帽,还是那套已不再是原色的中山装,像是地摊买来的球鞋,挂搭在脚面上,一走一遁,看着有些吃力,梅子顿足正打量着他的时候,突然他的头45度扭转,巧合投射的视线接应的一刹那,梅子和父亲同时愣住了,父女俩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想立即相互打个招呼,梅子条件反射般看了看前面走着的母亲,她把话咽了回去,他看见父亲也是想对着他说话,可最终也是张了张嘴,那复杂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来回穿梭交织,最后落到了母亲身上。梅子看见父亲站住了,最后又看见他夹着膀子灰溜溜地逃走了……梅子黯然神伤,她再也忍受不住这种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场面,再也无法抑制见了父亲却不能坦然地隔着一条马路撩起嗓门和他打个招呼,甚至都没有机会跑向马路的对面零距离的站在父亲的眼前,眼巴巴地父亲那熟悉的背影从自己的眼前消失,梅子突然的醒悟,令她无限地懊悔,她感到自己的咽喉处有一口又一口的泪水在默然吞咽,回眸上道口父亲前往的那个方向,梅子呜呜咽咽地终于哭出了声。

  直到配合着家人照完了“全家福”梅子的眼泪都不曾干过,眼泪被她悄悄地擦了无数次,刚擦完又溢出,梅子逃出了家人的视线一头钻进了照相馆的卫生间,放声痛哭。回到了母亲家,林兰香悄悄凑到梅子身边,低声问道“照个相你哪来地这么浓烈的感情色彩,哭个啥??你把咱嫂子弄得一头雾水,几次回头看你!”“姐,我在咱去照相的路上看见咱爸了!”“啥?看见咱爸了???你没看错吧!??”“没有,咱爸也看见了咱们!”“那你为啥……哦!咱妈在,也不能当着咱妈的面给他打招呼啊!妹妹,姐,理解你……你说,咱爸看见咱们的那一刻,他心理啥感受?”兰香说着,也哽咽了,梅子看见她的眼泪开了闸一般,顺腮滚落……她也深深地为之触动,发自真心地哭了。

  梅子又想起了因为不忍心看着母亲就那般被田素英羞辱,她和姐姐跑到上道口找田素英那个女人去理论,最终迎来的是父亲雄狮般地怒吼,一支五四手枪上了六颗子弹,枪口对准了他的骨肉,她和姐姐双双跪倒在紧闭的门前……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此刻,伴着父亲得了绝症的噩耗,痛彻心扉般地大回放、大洗礼,梅子想,母亲和父亲之所以落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自己的错,她不该唆使姐姐去找田素英无理取闹,假如……然而,现实生活中没有“假如”这样的机会,假如,那就重新布局一个假设的编排,自己是否可以将功补过,趁着父亲还活着,替他与母亲把失去的一切找回来,制造一个契机,让他俩破镜重圆,想到此,梅子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C城,一个伴着懊悔与痛苦的记忆,久违的故乡。

  第四十八回满腹遗言深几许痴女吴妍空手持

  病房里,输着点滴的林志刚突然半张着嘴急促地开始喘息,紧接着剧烈地咳嗽又一次发作。守护在林志刚床边的吴妍起身迅速地在他的枕边处拿出两小块儿叠放整齐的卫生纸贴到了他的嘴角,林志刚头一偏喉管儿里嘶鸣着涌出一股暗红色的血块被吴妍又一次接住。她趁着老林闭眼的空隙把包着这块儿污物的卫生纸悄悄地展开,借着白炽灯仔细地观察,她的眼睛被针扎了般地刺痛。不得不面对的事实———老林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只是一上午就已经咳了三次粘稠的血块儿,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痰里带血。

  吴妍呆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冰凉的泪水沿着她消瘦的脸颊在流淌,一颗颗滴到了她的手背上,她竟浑然不知。

  一阵低泣惊扰了吴妍,她立即扭头寻去,梅子竟然站在身后。吴妍一把抹了泪视线定格在梅子那张脸上时,她慌神了。

  一路的长途颠簸,一路的疲惫与焦虑在此刻顿然化作了乌有。

  行李包从梅子的手心里滑脱,她俯身把个小脸贴向了父亲的面颊,双手捧着他肿胀的脸,她身子瘫软,双手颤抖,眼泪倾泻而出,劈里啪啦落在了父亲的眼睛上、嘴角上。

  似一滴甘露顿然滋润了林志刚干裂的嘴唇,这甘露恍然间使得病弱膏肓的林志刚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拖着沉重的双腿一路在追赶着妻子梨花,梨花宛如十八岁的少女步态轻盈疾走如飞,分明她就在自己的不远处,可他如何怎样加速最终还是追赶不上。他累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突然,吴妍远远地向自己跑来,她手里拿着一捧野菊花,挥手向自己撒来,天空有雨滴滴落,湿了他的一脸……

  林志刚睁开了双眼。

  他看见梅子的一瞬间心里先是一震,呼吸逐渐地急促起来,一阵沉闷的咳喘。吴妍立即取过一小块儿卫生纸贴到了他的嘴角,林志刚执拗地把头扭向另一边,用冷漠的态度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吴妍和梅子口齿紧闭鼻腔代替了嘴巴呼吸。楼道的嘈杂掩盖不住病房的沉寂,高亢的“开饭了”的吆喝声并没有驱散这里凝结的氛围,吴妍感觉到了自己这乱了节奏的参差心跳!

  “梅子,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个爸?你这个时候跑回来是不是想知道他死了沒?……她姨,你走吧,你先回去。”林志刚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吴妍没有做出相应的反应。表情凝重地站在林志刚的床前,脚似乎在地上已经生了根,牢牢地系着她的双腿,一张脸憋得通红,他了解林志刚的脾气,一经发作便不可收拾。

  “还有梅子,我这里也不需要你,你应该去你妈那里,她那里有你的家!我是一个多余的人,不值得你们惦记,走吧,我这个将要死的人不需要你,你给我出去!”林志刚怒火冲天。

  “老林,你这突然犯的啥病?梅子大老远跑来看望你,娃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

  梅子怎么也想不明白父亲见到她的第一眼为什么情绪突然失控,她搞不清楚她错在了哪里??梅子的胸膛似聚着滚烫的岩浆只等着父亲的再次发作而骤然井喷,紧握的手在颤抖,直勾勾地盯着吴妍,咄咄逼人的寒光似削铁的飞刀从吴妍的眼前一扫而过,吴妍感觉自己的发丝一根根竖立着,这种眼神儿使得她不寒而栗!

  “吴阿姨,看来你还沒忘记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的不恭,你在我爸面前说了多少坏话让他竟然对自己的女儿嫉恶如仇?”面对父亲这个病人,梅子的火无从发泄,直接转移到了吴妍身上。

  站着的两个人和躺着的一个人就这般对立着,病房出现了冷场。

  “梅子,这是你我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我对你的印象特别好,事实上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在你爸的耳边灌枕边风,何况我和他的关系也没达到你说的那种程度。你误解了我没有关系,但我只是恳求你看在你父亲重病染身的份上原谅他对你的态度。只是,有一件事儿,你做得伤了他的心……”吴妍说到这里,顿住了。

  “哪一件事情?”梅子的悲愤转化成了委屈,不解地问道。

  “一件!?恐怕不只是一件吧???”林志刚抢白了吴妍一句。他撸起了袖口摊开了一双厚实的大手,伸出了指头,开始一件件给梅子罗列:

  “你结婚那么大的事情为啥不给你父亲说?有了娃,娃又没站住,这算不算大事,为啥也不给你父亲说?你父亲给你邮寄的毛毯你究竟收到没收到,为啥也不说一声?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你以为一两顿红烧肉就能替代父女的感情,敷衍了了地隔门探望就能把父女之间欠缺的亲情完全弥补???梅子,对生你养你的父亲你都这样,我不敢想你是如何对待你的亲朋好友,你的兄弟姐妹,甚至你的母亲?还有一针一线为你缝制了十几年衣服的老奶奶?至于你的夫家,我想都不敢想,更别说你的婆婆!梅子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再恨的铁石心肠都能让世间微不足道的一个关怀和帮助,都煨热,融化,何况你的心也并不是铁打的。做人方面,你连亲情往来的基本意识你都不欠缺,更别说让你用行动去维护了!女儿啊,人生这门课程学问大着呢,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人这辈子,为什么要活着,靠什么活下去,不仅仅只是表层的吃喝拉撒睡,是精神追求,是精神寄托,是精神支撑,是永远不被挫败的精神毅力!我林志刚可以容忍我的孩子们没有出息,但我不允许看着你们待人接物,人情世故上缺失最基本的教养!!!”

  林志刚指责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一阵激烈地呛咳。“老林!”吴妍条件反射般地抓起面巾纸敷在他的嘴边,并立即劝阻,“娃远路长征地回来一趟不容易,你就少数落几句吧!!不足而立,就是个娃,过了三十,才算当家!我像梅子这么大,还不如她呢!”吴妍替父母俩解围。

  梅子重新审视着她的父亲。病魔把他的身体蹂躏得已经严重的变了形。肿胀的脸使他的眼睑挤压成了一条缝,这条缝隙完全遮掩了他的眼球,梅子看到的只是那一串串不断涌出的泪水。他的泪水浸泡着梅子凝霜的心。极致的悲怜使她的身体打了个趔趄,她感觉一阵眩晕。吴妍从她的身后立即抱住了她,梅子的心一颤,身体瘫软地倒在了吴妍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悲泣揉碎了吴妍的心。林志刚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孩子,爸爸知道你这些年对我有看法,我也知道这些年自己做了很多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首先,不该和你母亲执意地闹离婚,更不该很不负责任的把你们一个个孩子都推出去,更不该只为了自己解恨不顾及后果跑到你母亲的饭店去大闹!我犯下的种种错我已经醒悟到了。我离婚的第一天,我就开始后悔,我曾经厚着脸皮当她的面你奶奶的面向他们下跪谢罪,请求你母亲的饶恕。只是这怨恨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她的赦免。我像狗一样地被她撵了出去。我也是奔五的人了,我得为自己的后几十年找个归宿吧,重组家庭也只是我前一阵子的念想。如今,我什么不都再奢望了……我的生命也即将走到了终点,爸对你的指责与抱怨我这里收回,不是你的错,全部是爸的错,罪该万死的是你这个生娃不养娃抛弃妻子的父亲。我怕是有生之年无以弥补我对你母亲的身心摧残与伤害,无力挽回对你们造成的精神伤害,老天惩罚我的日子快要到了……咳,咳咳”一口鲜血从林志刚的嘴里喷射了出来,“爸!!!”梅子一声凄厉,匍匐着向他的床边爬去……

  “老林!!!”吴妍一把扶住了瘫软的林志刚疾呼医生。

  林志刚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的话还没说完,肯定死不了,梅子,你也别哭,你的眼泪洗刷不了爸爸的耻辱,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怀着一天的梦想和期望当着你母亲的面向她谢罪,请求她对我的原谅……至于复婚,我曾经不敢想,现在更不敢奢望,她若还是不给我赔罪的机会,那我也只有一个最后的请求,在我离世之前,能再看她一眼,见上最后一面!”

  “爸,您的愿望我记住了,我妈妈的工作交给我来做,我不能保证一定会给您满意的结果,但我会尽力……”

  梅子半跪在床边,许下了这般的承诺。

  “梅子,现在听爸给你说说我和你吴阿姨的事儿!”。父亲的情绪以及话题转换太快,令梅子措手不及,她仍然深陷于悲伤中不能自已。

  “梅子!”“嗯!?”“在听吗??”“您说,爸”

  “你吴阿姨吴阿姨虽然和她丈夫离了婚,但不能排除我间接介入的原因。如今她已独身三年了,她的心在哪里,我知道,我们这把年纪的人了,也谈不上什么情什么爱,两个人话说得来,性格和得来,就是很好的搭档,她也不嫌弃我穷,我也不反感她丑,如果老天开恩,我还能再活几年,我愿意把自己交给她。有生之年再感受一下人的日子。现在的我,过着非人的生活,我也过够了,我也过怕了……爸就是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你,将来,为我守灵,送葬的也只有你吴阿姨吧!我住的那两孔窑洞,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住人也不寒碜,我闭眼之后,它就归属于你吴阿姨。这个问题,我一个人决定了,我说了算,不容商议。事后,你把爸这样的话转告给你的母亲和你哥,你姐,你小弟。当然,我随后会以字为据。

  梅子知道他说的是遗嘱。

  窑洞是个概念,又是怎样的价值体现,梅子一概不知,她也不感兴趣。但有一点,她明白,父亲和吴阿姨没有领结婚证,凭什么父亲把它们遗交给了她?即使儿女们看不上这两孔窑洞,至少还有母亲吧???他口口声声想要获得母亲对他曾经一切过错的原谅,难道只是凭借一句话,一张嘴吗??至少要以实际行动做出一番打动母亲的事儿吧?!

  想到此,梅子刚才给父親做出的承诺,有些后悔……

  似乎梅子的心思林志刚已经识破看穿,他继续说道:“你吴妍阿姨算是几次救了我命的恩人。若不是我病重时她菩萨显灵般地及时出现,恐怕我早已撑不到今天。你吴阿姨,在我这里受了不少的委屈,两次大病的救命恩人,积攒点钱全都给我买了药和营养品,领着我看病投医。以后,没有我的日子,你好好和你吴阿姨相处。她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她的困难就是你的困难。倘若你做到了这一点,爸爸九泉之下感激女儿不尽!”林林志刚说完,身子从床上一倾斜“扑通”屈膝跪在了女儿的面前。“爸爸!”梅子伸出双手急忙搀父亲,扶不起来他,梅子也跪倒在地。“爸爸,您这是干什么呀!!我……答应您,我对老天发誓,您的话我一定照做。您快起来啊!”梅子直起身体使出全身的力气拽他,林志刚推开了她的手,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件事除了你,他们任何人都不会答应的!这件事,在爸爸的心里已经缠绕了好几天了,也是爸爸倒计时的日子里,唯一要做的事----求你答应!”梅子茫然失措地点了头。

  “老林,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那破窑洞我也看不上,我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要,我就要你的健康,后半辈子陪着我!”吴妍终于做出了表态,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第四十九回无可奈何花落去时曾相识燕归来

  连日来兰香给哥哥频繁电话商讨父亲治病方案等一系列问题时,吴妍领着林志刚又踏上了四处求医的征途。林志刚表现出来的听话顺从,这让吴妍精神方面的压力减轻了一大半。两个人在长途汽车上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般,毫无顾忌得全部倒了出来———吴妍拉着林志刚些许体温的手,酸涩地说道,“早知今天,何必当初呢?”

  林志刚把手往回缩了缩,很怯懦地扫了一眼旁边的乘客,咕哝了一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吧,你怎么还怪我呢?”“为什么总让我吃闭门羹?”吴妍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就是不松。

  “话到这里我也不隐瞒了,那些天,我在忙着做别的营生。”林志刚猛然感觉心被野蜂蛰了一下般顿然刺痛。眼神儿里是无尽的哀伤。

  “营生?什么营生?”吴妍的手猛然抽搐了一下。

  “我说了,你可不准笑话我.”

  “瞧你,和小孩子似地,还给我打哑谜呢!”吴妍笑得很是牵强。

  “弄个地摊,在摆。”

  “卖玩具?”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儿子的玩具枪,你委托别人已经送了三四把了!我那时还真是奇怪,你怎么有那份闲钱买它呢!嘿嘿嘿嘿。”吴妍咧着嘴直笑。

  “你在嘲笑我!”

  “没有。”

  “你真的在嘲笑我!”

  “我真的没有。我向毛主席保证!”

  “任何人可以瞧不起我林志刚,唯独你不能!”

  “那……为什么呢?”

  “自己去想去…..”

  “哦!”吴妍绽放的笑脸不由得收敛起来。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林志刚这句话的分量。

  “现在该我来问你———”林志刚扭过了头,直视着吴妍的眼睛。

  “那一次,接电话的是谁?一个男的。是他嚒?”

  “谁啊?”吴妍惊诧。

  “我问你呢!你反过来问我!关键时刻你装糊涂了!”林志刚的眼神落到了自己的脚面上,恨不得抖出个铁蛋把这只貌似多余的脚砸个坑。

  “我弟弟啊!你见过的吧!”

  不是过分颠簸的车体,硬是把林志刚的身子晃出了一连串抖动。

  “你怎么了?”吴妍一把抱住了他的臂膀。

  “没事儿,一口闷气堵在嗓子眼儿,想咳嗽.”此刻的林志刚鼻梁似乎都变了形,连嘴角儿都在抽,心尖儿撕裂了一道深深地口子,汩汩鲜血一个劲儿地突突直冒。

  “你怀疑是他??”吴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志刚。

  “……”林志刚无语。

  “那是你找黄文丽的理由?”一丝嫉妒的浮光在吴妍的眸子里游弋。

  “我确实那么想的。我想找个伴儿。能够照顾我的伴儿。无关爱情。”

  “你不觉得你错得很离谱?”吴妍揪住这点毫不让步。

  “为此,我得到了报应。我被那个女人甩得稀里糊涂,也很惨。为她,从不借钱的人我欠了一屁股的债。”

  “装修你那两孔窑洞?”

  “嗯。”

  “那个女人你对她的了解有多少?“”一面之缘。”

  “仅仅是外表吸引了你?”

  “我……我不排除这方面……人,总是被表面的东西所迷惑…..虽然,这种错,很是低智商。”

  “那个女的嫁了。找的是她女儿的亲家。听起来是个笑话。其实,也没啥,亲家公有钱。”

  “哦———找钱去了….”

  “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喝得那迷魂汤!”吴妍第一次的奚落,林志刚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总而言之,你拒绝我,是嫌我———长得丑!”

  “不!其实……其实你也很美……”

  “哪里美?”吴妍不依不饶反问道。

  “小声点,你没看见人家都在看咱。心想,这两个老家伙第十章……呵呵。”

  “老了?”

  “哦,不老,一点都不老,比我年轻多了!”

  “说!”

  “说什么?”

  “到底哪里美?”

  “回家说。”

  “不,回家说出的话,是假的,这会儿说的话是真的。”

  “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我的直觉呗。”

  “除了你的心灵之外,任何一个地方都很美……”

  “我打你!”

  “哈哈,我错了嚒?”

  “你故意说反话!”

  “好了好了,妍,安静会儿,别人会说咱们五百。嘘!没看,人家都在闭眼休息。别嚷了,你恨不得全市的人都知道你吴妍的心最为特别,就你的心是特殊材料做的。”

  “哈哈……你是用钢做的,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有了矛盾需要及时面对面解决,对正处于感情建立阶段的男女而言,沟通是多么的重要。一番直白的对话,吴妍和林志刚化解了彼此猜疑隔阂的心里症结。

  二人执手挽臂肩并着肩一同走进“疑难杂症治疗中心”的诊所大门时,爽朗的笑声随着晚秋的凉风,一阵接着一阵不断地涌出,如馨香的酒酿醉了对面半山腰上的那抹氤氲的夕阳。然而,林志刚并不知道,这种期待已久的幸福日子并不长……

  第五十回苍天不老情难绝心织丝网缜密结

  王强的出现丽云面部没有丝毫的表情。她的眼前是一片的灰暗,灰暗遮掩了她整个心灵世界,父亲和亲如娘亲的后母和儿子翔翔之外,她已是别无牵挂。尽管孩子和她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对于丽云而言,血缘,只不过是一个媒介而已。借助于一个母体孕育另一个生命,一个短暂的宿介而已。而,真正的亲情在于经年的抚养与情感融入的相互培育。

  “云,我来迟了!”王强蹲在丽云的病床边握着她毫无血色的小手,抚慰着,他恨不得张开骨缝儿,把病痛着的丽云一并吸纳进去,一点点分解她的疼痛,共同感受病痛给她带来的肌体伤害,合二为一的两个人形成无极限的力量,向病魔做出勇敢的迎战。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太多的不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又一次裸露了他如此的—无能。秉性刚烈的王强,第一次落了泪。

  “哭什么?我还活着。”丽云藐了他一眼,“我回去就联系我的朋友,他大哥是市医院的脑科主任,我们咨询他。云,你不要灰心,相信现在的医学,只要你乖乖顺顺地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我坚信能治愈!病还不是人得的,人得的病,人就能治!”“说得和唱得似的,多么轻巧,所有的病都能治,人类就不存在死亡了。你也别在我面前废话了,我感谢你能来看我,我自己的病我知道,有没有必要做治疗我心里比谁都也明白…..我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你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儿吧!”正值生命鼎盛的时期,如花般绽放的时龄,本应艳丽多彩,然而在这个时期,却患了重病,把自己最丑陋的容颜裸露给了王强看,丽云想到此咬着唇,执拗地偏了头。

  “叔叔,我替妈妈送送你。”翔翔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云,这孩子?”“嗯,是的!”“你走吧......”“云,你等我一定等着我!”。

  几经周折,王强给丽云联系好了一家省级医院,他要给丽云转院。他买了一些儿童食品还有一个玩具,去了丽云所在的医院,病房丽云躺的那个床位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丽云已经出院了,“糟了!她肯定是放弃了治疗!”。王强奔出医院直接坐上了汽车。

  老王在给女儿熬制汤药。浓烈的中药味在不足五十平米的套间里弥漫,白色的雾气帖伏着他浮肿的眼,他真的希望自己的眼泪是挽救孩子性命的药引子。如果是,他宁愿尽情地流淌,至到眼泪流出的是血!他不知道雨云陪着自己和翔翔还能走多远,在这个人世间还能做几许的停留?他强忍着悲痛胸口憋得使他透不过气儿来,他扭过了身子扯着围裙的一角擦泪。这眼泪不知背着丽云和孙儿流了多少,这种释放之后的宣泄把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之心诠释到了极致。可是,这泪并不能随着自己的意愿随意地流淌,他要顾及所处的环境,要顾及丽云的感受,他不能让这她看见自己一次次在落泪,他要让丽云从他的表情里觉察不出任何端倪。

  “爸爸,您过来。”丽云微弱的声音低唤着。“来了,孩子。爸爸把药倒出来这就过来。”。

  老王来到了里屋坐到了女儿的床边,温热的手探进女儿的被窝试探热水袋的温度,然后就伏到了女儿的枕边双手捧着她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说吧,孩子。爸爸听着。”。丽云把手凑到了父亲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她暗淡的眼睛闪过了一丝亮泽,“爸爸……我有个请求。”“说吧孩子,无论你说什么爸爸都答应你。”“原谅王强,把他当成您的儿子吧!”。“……”。“他是好人,爸爸。他过去是走了一些弯路,如今已洗心革面,改邪归正了,他也有优点,是个心地善良很有责任心的男人。”“爸爸”丽云急剧地咳嗽了起来。“孩子,咱先不提他,安心养病。”丽云后母立即给丽云端來的药,从手心里钻出一颗糖果褪了糖纸放进了药碗里。

  王强果然直接找到了丽云家,未曾敲门推门直入,“伯伯,您怎能让丽云出院呢?她目前必须尽快接受手术!”“我说过了,她的事不用你管。”老王从里屋走出来。“伯伯!您难道忍心眼巴巴地看着丽云就这么干耗着等?哪怕有一分的希望我们都要一百倍的争取!您不为她考虑也得为翔翔想想吧!孩子不能没有……”“她是我的心头肉,我怎能不心疼?只是,这是我们家的私事,轮不上你在这里多言多语指手画脚,你把你自己管好比什么都强”“我必须管!你们必须听我的!双方医院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咱这边开转院单,那边立即接收入院。不出这一星期,就能施行手术!伯伯,我知道您是因为钱的问题。我告诉您这真的不是个问题!钱,我已经筹备好了。”说着王强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存折,还有一张小纸条一并塞到了老王的手里,“伯伯,上面有五万块钱,您先用。密码在这纸条上。”“王强,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您就别多问了,不过这钱你放心。是我用自己的能力和本事挣来的,它是干净的。”“王强……孩子啊,你也得为自己的以后多做打算啊!你现在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这么一个人混着也不是回事,给自己好好找个媳妇,得成了家呀。你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你都给了丽云,你再有个急事需要用钱怎么办?难道再去借吗?!不成———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你。你把这个拿走!”“伯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连小孩子都懂得这个问题!都到了这种困境了,还硬撑着。您是顾及我还是抹不下您这维护尊严的面子?”老王喉结涌动的几下,终是无语。

  丽云后母把目光投向丽云,丽云用力地摇了摇头。“云……我求你了!我替孩子求你了!”王强来到了里屋挨着床边屈膝。

  翔翔戴着个小狗皮帽子背着小书包满头冒着热气小火车头似地奔了回来,“妈妈!姥爷,姥姥!我得了小红花了!”他闪进了里屋看见了跪在床边的叔叔,“叔叔!你干嘛给我妈妈下跪呀?”“翔翔,你让妈妈跟着叔叔去看病,妈妈听你的话。”“是让医生给妈妈拔草吗?”王强正疑惑,丽云冲着孩子点了点头。“享享,快去给王强叔叔搬个凳子。”.“妈妈不答应叔叔吗?好妈妈我要你去拔草。”翔翔也学着叔叔的样子,挨着王强,小腿儿一弯曲,竟然跪到了地上。

  “都起来……你们这成了什么样子……我去,我去,我答应孩子…去拔草。”掩不住的泪珠顺着丽云的眼角滚滚而落。

  丽云顺利地住进了省人民医院。陪在她身边的是王强。丽云后母要跟着来,王强执意让她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手术之后紧接着就是化疗,王强亲眼目睹了一位癌症患者接受化疗时对身体所产生副作用。面对着痛,丽云很坚强,没有一丝痛苦的呻吟,看着她咬着唇冷汗淋漓,他想象着她曾经做掉他俩那个骨肉的时候,那种对肉体的摧残是不是比这更加剧烈更加疼痛?王强感觉自己流的不是泪而是血。如果老天开恩,多施舍一些照顾她的时间和机会,他将全身心地投入于她,弥补他给她曾经带来的一切灾难;如果,这辈子还有一线相爱的机会,他愿意紧紧地抓住这个机会和丽云生活在一起,抚养着翔翔一直走下去,永不舍弃……

  让丽云难以承受的是,她那一头长发,在接受第二个阶段的化疗期间,那发丝恍然干枯的蒿草磕绊在桃木梳齿缝之间,中了邪恶源布施的魔咒般簌簌的、一坨一坨地脱落着,这重锤的一击,挫败了一个女子对美丽外表的格外追求与向往。

  丽云握着木梳,终于掩不住内心的绝望,削瘦的双肩颤栗着空前绝后的悲哀碎了她所有的希翼,她的精神世界坍塌了。

  这是王强事先已料定迟早会发生的事情。谁也躲不过去,纵然你是魁梧的七尺的硬汉,终究会被病魔折磨得难以自持,他清晰的记得教授从丽云的病房出来,急速地回到了办公室,洗着手的同时,做着这样书本式的医普:

  “我们提倡病人做化疗的目的是阻断细胞的复制(阻断DNA的复制)对癌细胞有杀伤力,化疗的药物对人体的癌细胞和正常的细胞是没有辨别能力的。因而,对人体正常的分裂细胞也具备着一部分的伤害。副作用是患者免疫力日渐低下,伤口愈合緩慢,头发发根因活性降低导致大量脱发……增加病人的食补,是最为可行的途径。硒被科学家称为微量元素中的“防癌之王”有很强的抗癌作用,日常多食用含硒丰富的食物,比如:海鲜、瘦肉、蘑菇、鸡蛋,它们可以提高人体的硒元素,降低癌症患者放疗化疗后造成的痛苦,补硒可抑制癌细胞的生长扩散,减少癌症带来的疼痛。”是的,这样的病,也只能控制,维持;然后,再控制再维持。控制到何种程度?天知道;维持多久,寿命决定。

  王强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看见一大把的头发握在丽云的手中。

  “云,趁着水还热着,我给你洗把脸。再给你烫烫脚,增加血液循环。”

  “王强,别做这些徒劳的无用功了。我这病,是没指望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知道什么?不就是掉了几撮头发嚒?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打什么赌?”

  “我赌,过不了几天,新的毛发就会钻出来!从你白皙的头皮里窸窸窣窣地钻出来!像雨后的春笋!充满着新生命勃勃的生机!但是有个前提———你必须按照我说的乖乖地和我配合,它才能迅速的生长。

  “要我做什么?”丽云笑了。

  “每天只许笑,不准掉泪,这一点能不能做到??”

  “怎么不回答我?”王强捧起了她的脸,一袭激励的眼神儿锋芒般刺进零距离间这双倦怠的双眼,丽云眼睛猛然被这灼热的光烫了一般,她收了浅浅的眼线,把一脸的颓废隐到了心底。丽云逃避了王强深邃的凝视,端秀的鼻梁微微触动,箫薄的鼻翼像俏蝶儿的小翅膀,容不得一丝的风动这便颤栗了———哪怕一个投入的关注;纵然一袭浓重的呼吸,面对着王强的凝视,丽云都会落泪。

  “说来你这就来了!你又想掉金豆子了?你掉…我看着你给我掉……”王强一把搂着丽云的双肩,温热的嘴唇贴向她颤动的眼帘,他伸出了小舌尖儿,触碰在丽云浓密的睫毛上,轻轻地柔柔地舔舐着。

  “没有金豆,咯咯咯咯…”丽云笑了,她猛然挣脱了王强的怀抱,把个小身板儿躲了出去。

  “宝贝儿,你笑了,终于笑了。亲爱的,知道嚒,你的笑容在我这里吝啬了多么持久!我这里告诉你,再见不到它,我这心儿快枯死了。被你旱死的!看吧……你是多么的残忍!”

  第五十一回千般柔情万般念约定就此花蝶双

  出了诊所,吴妍挽着林志刚的胳膊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这一路,俩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瞟向了窗外,道路两旁的参天白杨,被疾驰的车轮一桩桩地抛向了身后。它们俨然屹立着的哨兵,不惧风雨,无畏严寒,接受着岁月的考验,坚定不移地与蓝天同在,与大地共存。在生命价值的定位上不折不饶地体现着一个植物体存在的自然本真。

  “老林,你心里也不要有什么负担,这两天等着林谦安排手术,而后咱再坚持喝中药,同时配合西医治疗。”“唉,这个时候我倒没有那么多想法和顾虑,我倒是惦记着丽云,可怜的娃,这丫头比我林志刚的命还苦,我好歹活得土也快埋了半截了,就是……也划算了。只是她呢,才26岁,又离了婚,你说这让老王两口如何承受嚒!我都不敢想,一想就揪心!我吧,幸运的是,临到末了,还偶遇个“夕阳红”像护卫一样时时刻刻保护着我,你啊,那么像路边的白杨树,你仰望着蓝天,我就仰望着你,你是扶持我的大地,妍,你知道嚒,我此刻最想说的话是什么?”林志刚收回了远眺的视线。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吴妍,深切又眷恋。

  “我想和梨花复婚……”吴妍戏谑的口吻模仿着男音,说罢,单眼皮眯成了一条细缝儿捂嘴儿窃笑。

  “你这瓜女人!我在严肃地和你说心里话,你却当成了笑柄嘲弄于我。很不严肃!及不稳重!”“呵呵,呵呵呵,人家是故意逗你嚒,你一本正经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可爱,你就不能多一点幽默细胞。看你的脸挂了这么厚的一层霜,扣都扣不下来!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那样的话能随意去说嚒?木头脑瓜实心眼子!”林志刚深邃的眼神隐含着怜爱。

  “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受了你这个老党员潜移默化的熏陶,我的性格已经变成了和你一样的教条和呆板”不服输的吴妍挑了他一个白眼仁。两人四目相对,幽怨地笑了。

  吴妍拽展了林志刚卷起来的衣角,便把头轻轻一歪,枕在了林志刚的肩头上。她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我们跑这一趟可真是值得啊,求医问药的人排着那么一长龙的队。不是灵丹也是妙药…….这一大包的中药,够吃好长一阵子的。”

  林志刚觉得自己还是个男人,在吴妍疲惫的时候,给她一个肩膀,让她依靠。

  看着疲劳的吴妍闭了眼睛,林志刚暗自感慨道“,林志刚呀林志刚,你一定要顽强地活下去!不为别人,也要为你身边这个女人。为这个把一切都全部给了你的傻傻女人!”

  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两个人终于回到了上道口家里。一个安心养病;一个精心服侍。三天后,林志刚被大儿子林谦安排到了医院,即将接受一场大手术!

  林志刚被大女儿林兰香和小女儿梅子推向手术室的那一刻,他勾起了脑袋往走廊的通道回望着,他在期盼着谁的出现?———吴妍?或者另外的一个什么人?

  来迟了一步的吴妍,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恨不得即刻化作空气萦绕在林志刚身体的周围,给予他那新鲜的氧气让他在关键的时刻,猛然吸上那么一口!纵然只是一口,或许,因为这弱弱的一口,便会营救林志刚手术中那难以排除的百分之几概率中的“意外”!

  被全麻的林志刚躺在手术台的无影灯下,胸腔被省级医学界最为权威的外科专家亲手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惊呆了。

  “权威”递给资深护士一个眼神儿。一双敏锐的眸子便领悟了他的寓意和主旨。

  几十种手术器械在最短的时间段里派上了最为简单的用场。刀口,很快被缝合。

  林谦说,手术很成功,让父亲尽可放心,回家安心养病。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林志刚欣然出了院。梅子也回到了自己的家。

  围绕着林志刚的吃喝拉撒从早至晚劳碌了一天的吴妍,洗了碗筷,搓了两件老林换下来的衬衣,把家收拾利落,终于解下了腰间的围裙这才算是歇下了脚。林志刚主动下了床,亲手给吴妍泡了杯甘菊粉,试图递到她的手里,林志刚一双消瘦的胳膊从吴妍的背后圈了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吳妍被林志刚这猛不丁的举止吓了一跳,扭过了脸,冲着林志刚的手使劲儿地拍了一下,“没个正形,忘记了自己多大年龄了!!”“也不过五十有三,正在当年!精力充沛着呢!你别熬煎……”林志刚得意地笑道。

  “哪有空和你逗嘴儿,我得去看看丽云。这半只鸡你也没吃多少,肉不能过夜。我给丽云端过去吧?”

  “妍,再分出一半给你自个儿留点。你连个汤都没喝呢。”

  “我这身体这么瓷实,不需要。昨天见个丽云,可怜的丫头脸色煞白。明显营养不良”

  “哦,不要坐太久,我等你回来…”林志刚的话语意味深长。

  吴妍转身出了门。林志刚这就开始在窑洞里倒腾起来。他从衣柜里找了一床崭新的蓝底儿碎花纯棉床单,四个角儿逐个拽展了铺到了1.5米的席梦思床上,随后又换了两个新枕套,和床单的素色是匹配的。家当以床铺为主,就这么些个,简约、干净、清爽。

  他把撤下来的床单泡进了水盆儿里,便搬了小板凳坐了下来开始揉搓。等吴妍回来,已是用干净的水清洗了一遍了。此情此景,吴妍做梦都不想不到,老林竟然亲自做家务活儿,并且干得还像那么回事儿,有模有样,吴妍还是没给他继续做下去的机会,抢了他手里的衣服,“身体刚恢复,你这就不注意了”

  吴妍做家务是一把好手,干净又麻利,三下五除二,撤下来的床上用品全部洗完,室内晾着。

  夜色渐浓。

  林志刚和吴妍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逐渐稠密了。天花板的白炽灯映照着窑洞里的每一个角落。也同时映亮了吴妍那空旷已久的灰暗心境,无形的欲望,勾起了她幽幽的遐思和深切的神往。

  茉莉护发素从吴妍的发丝中淡淡泛出,和着吴妍身体里透出的隐隐体香,那体香从吴妍深深的乳沟里渗出。

  这种久违的气息令林志刚顷刻沉迷。他的身体一点点凑向吴妍,随手关了灯。

  淡粉色的台灯把一抹温情的色彩画布般铺到了他们的整张床上,盖到了他们逐渐升温的脸颊上,林志刚紧紧地贴着吴妍的身体,把她抱在了怀里。胸罩,就那么被解开了。一双饱满的水乳,春潮一般,弹跳着颤动起来。不等林志刚再做出任何动作,吴妍紧紧地抱住了林志刚脖颈,滚烫的嘴唇贴着他的额头、嘴角儿,胸脯,浩泽的春雨般在林志刚的肌肤上吸吮而来,

  久违的一场性事,被他们这浓烈的爱,发挥得无比惬意畅汗淋漓———

  “妍,你真美……”林志刚贴着吴妍的耳根喏喏道。

  “又出我的洋相”吴妍绯红的面颊更加显露了她的娇媚。

  “真的,每一个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是我林志刚的,只属于我,永远属于我———”林志刚眼睛里似有火光闪烁。对性爱的炽热、渴望与需求,如同沙漠看见了绿洲。他粗糙的手砂纸般挪到了吴妍细腻光滑的腹部上时,一阵呛咳,遏制了他密林深处般地毯式收索的动作。他突然止不住地咳嗽,使得整个身体电击般极大幅度的颤动。突然,一口暗红的粘稠物从林志刚的嘴里咔了出来!吴妍一声惊叫,“志刚!你怎么了???”

  一次性爱,差点要了林志刚的命。

  一口痰卡在林志刚的喉咙处,眼看着这口气就要憋回去。惊慌失措的吴妍在他的后背只是那么倍加谨慎地拍了一下,一道暗黑的血便顺着林志刚的嘴角流了下来。

  温柔乡里的温柔梦被病魔剥夺。健康出现了异常,生命再次出现了威胁,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成了奢望。

  第五十二回寻医问药谋出路为救家父赎命回

  “你们谁再主动往他跟前凑,我樊梨花就和你们断绝母子关系!!”梨花给自己的四个孩子分别下了最后的“禁令”

  长子林谦,对父亲疾病的救治,显然已经处于极其窘迫与被动的境地。母亲的一声禁令,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救治父亲的方案的拟定,看来不能在家里进行了,林谦改成了各自家中的电话会议。

  唯有他和兰香知道,真实情况。主刀医师打开了胸腔,发现癌细胞已转移,父亲的病拖延得太久了,已是肺癌中晚期。林谦追问还能维持多久??医生说,根据病人的体质,有能够坚持两年的,一年的,甚至也有几个月的。

  是否把实情告诉病人,他们让林谦和家人商谈自行决定,随后,他又善意地做出了提示,精神胜利法从病人的心理学角度分析,具备着不可低估的效应,临床中,一些病人,只是接受了一次偶然的体检,结果走着进去,躺着出来,心理素质太差,谈癌色变。

  林谦坐在沙发上不知吸了多少根烟,直至他的舌根都麻了,他最终也没有定夺出一个特别可行的办法,怎么办???难道作为他的儿女们就这样心甘情愿眼巴巴看着父亲等死?他不甘心,他不忍心,他更是狠不下这个心!林谦扔了烟蒂,头深深地垂下,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到了他的手背上。电话另一端的兰香握着话筒,这就给亲爱的爸爸判了死刑吗?她心如刀绞。

  这个秘密,林志刚和吴妍不知道,梅子也不知道。林志刚认为自己的手术很成功,在医院住上个十天半月伤口也就愈合了,他命令林谦立即返回单位继续工作,劝说梅子也赶紧回去,他担心梅子偷偷盖起来的房被拆除,并告诉梅子要耐心和矿领导去说这件事,胡搅蛮缠不可取,相信他们会拿出一个共同解决的办法。梅子答应了他的要求。兰香也恢复了生活常态,照顾他们父亲的艰巨任务自然交给了吴妍。

  精神胜利法发挥到了极限了林志刚,坚信自己的病已经好了,他认为肺叶的瘤子肯定是良性的,大夫对他实施的一系列治疗也只不过是为了给医院增加创收,否则,这种病也不可能关照呵护他,让他林志刚不仅多活了一年零三个月,体重还增加了近十斤!

  吴妍以为这称看错了!两个人捡了个意外惊喜似的举杯欢庆,她特意开了一瓶红酒,精心弄了两个小菜,烛光下二人对饮,林志刚望着吴妍,像是努力地在追忆失去已久的时光,他感觉自从自己的生命里有了吴妍,似乎血管里一下子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不仅祛除了疾病,还提高了无数倍的精气神,他感觉浑身上下都是力量,这力量化作又一次的激情无以把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人蚀骨销魂,他认为命运的多舛半辈子的不幸,已经够他林志刚懊恼的,没曾想,天无绝人之路,上帝封了她梨花的婚姻之门,却又在有幸之年为他和吴妍开启了真爱之窗,这样的感情融入,每一天的呼吸都充满着沁人心脾的快乐因子和幸福元素,这无疑就是他林志刚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可谓———天无绝人之路。“老林,是不是多喝了一杯上头了?别喝了。”吴妍看着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立即把他的酒杯拾到了自己跟前,起身给他去盛煨在锅里的银耳红枣粥,林志刚倏然回了神儿,他冲着灯下吴妍的背影说“,妍,我想去给身体做个复查!”“我也有这个想法,这两个月你的身体恢复了最佳状态,十有八九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查一下,咱也放下,明天咱俩就去!“”好!”这一晚上,林志刚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踏实且香甜。怀里的吴妍,亦是如此,人间四月天,皓月繁星,人活着还不是和它们是一样嚒?既然注定了两地不能遥遥相对,那么取身边最贴近的一个,彼此依存,彼此照应,相伴一生,惺惺相惜。

  第二天,吴妍陪着林志刚去了一家私人医院,

  他拿着在诊所拍的“CT”递给了坐诊的大夫。他说,“大夫,这是我弟弟的片子,去年初確诊肺癌,中期,手术做得也及时,现在我本人感觉身体恢复的特别好,您给看看,这个东西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有了?”说着,林志刚从口袋里掏出了男人之间的见面礼。

  医生接了烟,夹在了右耳,林志刚立即又取出了一根,干脆把那剩下的多半盒一并放到了桌上。

  医生,把片子卡到了荧光屏上,看了好大一阵子,百思不得其解,不言语,只是口口声声咕哝着“奇怪”两字。

  “怎么了———大夫?莫不是那瘤子又长了??”

  “你弟弟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去年,离现在已是一年零四个月了!”

  “谁说他做手术了?”

  “从省级医院请的教授啊,教授亲自主刀,说是手术做得非常成功。”

  “老哥,你看———我不会骗你。这么严肃的话题,我不可能胡说,你看这个地方?这么大的黑影,你说那是什么?这里是一边各一个肺叶。左边上方靠近气管的那个地方,你看见了吗?……这个是什么?”林志刚揉了揉肿胀的眼睛,极力地辨认着,心跳已经被强烈的压力推到了嗓子眼处,眼冒金星,“你说那个是瘤子??是说,这手术没做?”

  “是这样的。这个人真的是…令弟?”

  “……”林志刚没有回复,眼前突然发黑,一阵眩晕…….

  同一所医院,林志刚和丽云各自就诊于上下楼层不同科别的病区。

  曾经,王强是林志刚费尽周折缉拿归案的犯罪嫌疑人,如今林志刚是王强陪护者的邻居兼病友。昔日的猫鼠对敌变成了今天的忘年之交。王强时不时地往林志刚的病房跑,今儿送几个包子,明儿拎箱纯奶。林志刚心情略有好转定要托付吴研拿着多于他一倍的礼物回赠,友情变亲情,互相关照,互相关怀,没有地位高低之分,没有穷富贵贱之分,更不会有人格歧视那么一说,到了医院都是一视同仁的病友,都是落难者。

  王强对林志刚的信任已经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这一天,王强借助医院门前的一家小饭馆,问店家要了一小瓶老白干自斟自饮,多喝了两杯,为丽云后期的治疗又筹备了五万元,他把这种话也说给了他的林叔叔听,他不觉得丢人,他觉得说出来心里能好受一些,能抵消百分之八十的罪恶感,都是他把丽云害得,走到如今这种可怜的地步,在他眼里,林叔叔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是光明与正义的化身,林叔叔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形之中起了洗涤与净化他思想和灵魂的作用,他就像天主教堂的神父,一个人一旦在心目中树立为偶像,崇拜便成了隽永。

  自从吴妍知道了丽云身边的这个王强,她早已对他有了评价———他比所谓的“体面人”不知优秀了多少倍。林志刚听到此,便是感慨:“娃是个好娃,养育他的那个家,把娃害了!”

  林志刚,像在听一则风淡云轻的故事,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个中晚期肿瘤患者,他侧躺着腰身半坐了起来,王强立即给他垫高了靠背。

  “来,强,叔给你发根烟!软中华!!”林志刚的眼睛明亮了许多,他的嗓音突如其来的高亢与洪亮。

  丽云的气色好极了!头发毛毛茬茬地又长了浓密的一层。把外表看得不亚于生命的她,这会儿又拿起了随时放在枕边的小镜子把一张生动而又娟秀的脸仔仔细细地照了一遍———

  “强!你快看呀,我的脸已经消了肿!脸颊还有了红晕呢!”

  “是啊,我们家的丽云又恢复了以往的美丽!云,我到一家商场给你相中了一件羊绒衫,藕荷色,很适合你的肤色!”

  “不要!你是不是有个印钞机啊?最近哪来的那么多的钱?除了治病的,吃的用的,算起来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费用,现在竟然还要顾及我穿戴!强……你怎么就忘记了我还是个病人呢?!即使金缕玉衣穿到我这么一个身患重病的人身上,又能怎样?”丽云冲着王强一个嗔怒,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颊贴到了他宽厚的胸脯上,王强“忽”地从床边站了起来,他这突变地举动惊吓了丽云“,强,你怎么了啊!我有那么可怕?让你这般躲着我!“”不是….云,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你的小手,过于绵软,伸到了我的衣领里麻酥酥的,像过电,我……”

  “这是理由嚒?”丽云丢了小镜子,坐着的身姿滑到了被窝里,扯了被角蒙住了头。

  “云……生气啦?”

  “去你的!”

  “云……乖哦,刚才都是我不好。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只不过是……”

  “是什么?”丽云的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杏眼怒睁,咄咄逼人,依旧是不依不饶。

  王强把后面的话强咽了回去。眼圈泛红。

  丽云观察到了这一细节,她的心不免软了下来。轻声道,“我的直觉你近期一直在躲避我什么,我感觉你有很沉重的心事在瞒着我。”

  “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怀疑??云,我王强把整个心都给了你,为了你,我会付出我这条命。你说,一个连生命都舍得交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他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隐瞒着她呢!”

  王强的情绪过于激动,掏打火机的手在抖。

  病房里其他两床的病友,貌似若无其事,但那一对对敏捷的眼睛却出卖了他们窥探别人隐私的好奇。

  王强有些坐不住了,“云,你睡会儿…我在走廊吸根烟。”

  丽云把牢牢系在他身上的视线移开了。

  王强帮她掖了被头,拍了拍她的肩胛,让她闭眼休息。

  他来到了走廊里,烟还没被打着,泪已夺眶而出。

  “翔翔,你说钱重要还是妈妈重要?”

  “妈妈重要!钱也重要,没有钱拿啥给妈妈打针买药?”

  “翔翔这句话你听谁说的?”

  “听我自己说的。没有钱就没有了妈妈,没有了妈妈就没有了翔翔!”

  “我的天,你才只是个六岁的娃啊!”

  王强想起了那天自己和翔翔的对话,童言无忌,童言也会成为真理。

  第五十三回眼看白璧埋黄壤何况人间父子情

  林志刚感觉自己这个176公分68公斤的汉子就要倒下了,癌体越发肆虐,他挺过了昨天,又迎来了难熬的今天,他已难以区分白天与黑夜的临界點,混混沌沌中,他还在想着两个问题,他要等到大儿子林谦的到来,他要问个清楚,否则,他将死不瞑目。吴妍用热毛巾敷在了林志刚水肿的脸上,她双手紧紧地捧着毛巾,让病痛的老林肌肤的感官上能缓解一下是一下,她不厌其烦地反复重复着一件事儿,老林曾经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萎靡了,混沌了,睁眼与闭眼看上去就是一条缝隙,他的肾功能宛若泄了气的皮球,逐渐衰竭。排尿也成了困难,一根导尿管,成了他代谢的维系。连日来,这已是吴妍说不上第多少次为林志刚倒尿壶。每倒一次,她便多了一次悉心记录。

  林志刚婴儿般,总是睡“小觉”。呓语,不仅吵醒了也惊醒了自己,片刻,呼吸又变得更加急促,吴妍立即把耳朵贴到了他的嘴边,仔细聆听———

  “妍……她……她说……”林志刚嘴角儿挑了一下,又闭合了。

  “志刚,刚……”。吴妍轻轻地揪着他的右耳垂,鼓励他声音再大一点继续说下去。

  “妍……他妈妈……”林志刚费劲儿地睁开眼。

  “哦!别急……我能听得到。你是说…..梨花?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想着她,你说吧,只要你说出来心里能舒服一些,别考虑我的感受。”

  “真的?……”

  “真的......”

  “妍……我该怎么解释…”

  “还用得着解释吗?“吴妍泪水噎喉,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抑制的泪水最终还是跌落。

  林志刚冰凉的手被她紧紧地攥着。

  “妍,要说的话……枕头下面……不管他们谁来…你把这个拿出来,交个他们看…有签名。”林志刚一声呛咳,吴妍立即抓出了枕边叠放整齐的一打卫生纸顾不得整理迅速贴住了他的嘴角儿。

  “这病还真能要了我林志刚的命……我承认被它降服了,我实在是寡不敌众啊!癌细胞……调,调动了千军万马,集体向,向我老林开炮,我甘愿投降……妍,我这后背啊,像是吊着两个水桶,身子不敢动,一动就晃荡。小便排不出来,这尿液是不是都堵到了这腰上?”林志刚反剪着胳膊伸到了自己的后背,捶了几下。

  “让我来,你千万别动。”吴妍扶着他坐起来,把被子和枕头放到了他的后背上,让他靠着。她半跪在床边,把林志刚的上半身,揽了过来,让他斜靠在自己的怀里,枯瘦的手指摊开一个平面,抚到了那个不再宽厚的背上,沿着背后到腰身的方向向下一点点地捋着。到了他的肾区那个部位,她呼出一个热气,然后双手合掌使劲儿搓,感觉发热了,迅速焐在了上面,然后再搓,再焐。

  林志刚感觉那腰部些许地轻松。

  ‘妍,我林志刚这辈子……恐怕最为愧对的人……就是你了!欠你太多……无力偿还了……”林志刚手指点到了这女人的脑门上,眼神里的怜爱被泪水淹没。

  “别再这样说,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咱俩谁也不欠谁的,若一定要找个理由,那就是上辈子的亏欠,今生的遇见。”

  ……

  两人的一席对话,灌进了林谦的耳里。

  “老林!你快看啊,谁来了!”吴妍激动地站了起来,冲着林志刚禁不住地喊道。

  “我等了他好多天了,让他来。”林志刚冲着门口凝神张望。

  “爸,原谅儿子一直忙着工作没来得及顾及您。我牵头搞ISO质量体系认证,有道是顾及了工作就顾不了家里,男儿怡情为济报,自古忠孝两难全。”林谦单腿屈膝趴在了父亲的床边。

  “以你为首的兔崽子们……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存在蒙骗,我宁肯清醒地死去,也不愿意稀里糊涂地活着!”林志刚挣扎着身子坐了起来。

  “爸,您千万别动怒,容儿子慢慢给您细说。”林谦愁容不展痛苦不堪。

  “没料到吧,你们不说,我最终还不是知道了??”

  林志刚一声重咳,面容舒了冷峻,眉骨耸了下来。

  吴妍,为了避免父子俩继续的尴尬,弯腰拾起地下的脸盆,走出了病房。

  “爸。”林谦终于开了口。

  “說———”

  “儿子与您无论有多少怨结,毕竟也都成为了过去。从小至大,如今也即将而立之人,娶妻生子……在事业上,也小有成就。几曾洋洋自得,人前人后倨傲于世。自认为这些都是获得的成功,认为自己过得比一般人都幸福。可这种所谓的幸福,我为什么还是觉得它离我很遥远,虚空,像是一个幻化的感念,经不起叩问,无从落于实处。我纠结,我痛苦———每到,夜晚来临之时,那夜的黑暗,形成了一种精神负压,总是遏制着我,透不过气儿……很多次问自己———林谦,一个做儿子的失败,你意识到了吗?从六七岁记事起,二十四年了,你和父亲抗争什么较量什么?源于秉性的骨傲、来自于事业的战绩?你父亲守着一份职业,为一家生计匍匐在井下掏煤的时候,你还在和尿泥呢!你父亲驰骋官场扬眉吐气的时候,你还背着书包苦读呢?若不是父亲跑二十公里之外牵了一头母羊回来,你还能活到今天???紧接着大妹、小妹、小弟的诞生……您的肩头、我母亲的后背,把我们一个一个扛大,背大……父母的婚姻成功与失败,我们无力干涉,更无权指评,有的仅仅就是两个字“孝敬”。可我丢弃了多少孝敬的良知,错过了多少孝敬的机会,爸,儿子纵然倾尽所有的肺腑之言,也难以挽回我行动上在您这里的弥补,这种愧疚……已使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林谦握着父亲的手,已泣不成声。

  林志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儿子,难以置信似地咬了咬舌尖,感到了疼。这是真的,是儿子林谦在自己的面前第一次表露他的心迹,第一次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林志刚也同样是持有着第一次凝眸的对望,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儿子这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单眼皮,粗细有型的眉毛,还有这一张和自己一个模子刻下的、棱角分明的嘴巴,林志刚嘴角扬起一抹自豪,他笑了,一种久违的霸气忽地从他的眼神里激发了出来。他故意提高了嗓门,兴师问罪:

  “爸这辈子从未为五斗米折过腰,从未为了达到个人利益向谁低过头!爸这辈子也算是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的人,什么事想不开,什么人没见过?一生秉持———人不负我,我不负人;人负我,我亦不负人,这样的做人原则。身体有病,不可怕,人嘛,有生便有死,只是这死啊,和活着一样,讲求的也是坦然和心安。你们让我稀里糊涂的面对与接受死亡,你觉得你的父亲林志刚死了,眼睛能不能闭上???”

  “爸……”

  “你们低估了我的心态,小瞧了我的意志,我没那么那么脆弱,一年零四个月的坚持,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只是,我的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我有了解的权力和自由!把病人不当人!医院是啥?屠宰场!到了这里不是被早早折腾死,就是被拖延致死!你说———我这癌细胞都已经完全扩散了,我每天还要输十几瓶的药液,隔三差五做莫名其妙的各项检查,还要再抽了一管血!化验什么hiv抗体检测。那是什么?艾滋病检测吧!??听起来是不是个笑话!”林志刚忽如而来的劲儿头被激怒的雄狮般,冲着门口咆哮道。他知道,斜对面就是医生值班室。

  “爸,您冷静。现在专家们还在商讨下一步治疗的议案。毕竟,我们发现的还是太晚……”

  “能发现嚒?又怎么能早发现!不过是一段时期的咳嗽!发过几次高烧。也就是这些。谁能想到会和癌症划上死亡的等号……”林志刚宛若被缴获了武器的俘虏,吊楣耸肩般垂下了方才还傲然昂起的头。

  “继续针刺,做腹腔抽水,国外进口的抗生素消炎。必要的时候,还要输血。包括提高免疫力的球蛋白。”

  “那得多少钱?”

  “您无需考虑,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儿子在外打拼了这些年,手头里还是有一定的积蓄,您尽管放心。”

  “那……爸爸就听你的?”

  “是的。”

  “儿子……爸爸还有一件事,想让你支持我!”

  “您说———”

  “能不能让我见见你妈?”

  “这个……”

  “你只要说一句能不能!?若果能……不用她亲自来,我自个儿去,爬也要爬到她的门下”

  面对着父亲这突如其来的特别想法,林谦乱了头绪。

  第五十四回烛炬有心还惜别替身垂泪到天明

  樊梨花,知道林志刚癌症已经濒临晚期,她的内心世界怎样面对于林志刚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憎恨与怜惜”的自我挣扎与对抗?

  就父亲提出的要求,林谦给大妹兰香打了个电话,侧面探探她的想法。兰香一听像是被八成的开水烫了嘴,斯斯艾艾,“哥,你觉得可能吗?谁敢在她面前提咱爸一个字儿?你要说你去说,别拽上我。”

  林谦放了电话,踌躇———

  “老爸,你这不是活生地难为儿女嚒?”

  不行,这事儿不能莽撞,还得大妹出面。林谦按了一下重播键,“嘟嘟……”

  “哥,又咋了?我这着急着往班上赶,你这电话硬是打了没完!”

  “兰香,我现在命令你下班直接回咱妈家。咱爸的现状看起来很糟,这要求也算是他的最后遗愿,咱不能不考虑!”

  “……”

  “喂喂,你听见没??”

  “既然你都决定了,我还能说啥?那就去呗———”兰香不等哥哥说完,挂了电话。

  ……

  下班的铃声这边响起,兰香早已换下工作服,收拾利落,拔脚往母亲家里赶,边走心里边叨咕着,“长者从父,谁让他是家里的老大呢,他的一句话就是命令,唯有照做不可违抗。看样子,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还得我这个枪把子硬头上。”

  果真,母亲别着一股拧劲儿背对着老大儿子,45度方位把沉重的身体坍塌在沙发上。兰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你们窜通一气儿撒着慌地瞒着我去看那个老不死的,还以为我不知道?说说吧…你们这样背叛你的母亲,良心何忍?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想当年他做的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儿,你们都忘了?没有我樊梨花顶天立地支撑着这个家,你们这些憋崽子在哪里混还不知道呢!他有何德何能值得你们这么为他效劳?天理在哪儿??若真的有心,你们自个儿都拍着胸脯扪心自问一下!”

  “媽———我们也觉得您很不容易。这些年,为了我们吃尽了苦……我们四个儿女会均会以不同的方式报答于您,家里的一切以您为中心,时刻围绕着您转,您一吹口哨,我们立即几何,绝不怠慢绝不迟缓!若干年后,您老得走动了,我们对您的孝敬绝对要胜于我爸十倍。”林谦立即起身给母亲蓄茶。“让我来,哥———”兰香接过了茶壶。“去….”林谦把水壶收了回来,给她递了个眼色。兰香立刻明白了过来,从洗手间里取出一条干毛巾把母亲潮湿的手绢替换了下来。

  “你说得倒是好,我问问你们,这些天我说过的话,你们哪个按照我的指令照做了?我说不准去医院,你们一趟都没落下,我说,他身边有那个狐狸精伺候着,你们无需再过问他的吃喝拉撒,你们听了吗?还不是赶着趟地把家里的东西悄悄往那边送?我真想不通,我樊梨花的东西他也好意思要?我樊梨花做的饭他也好意思吃??世间再也难找他这种不要脸皮的人!”

  “妈,您消消气儿……知道您满腹的委屈。同样作为他的儿女,我们不管他,从常理上也说不去过去。毕竟,他是我们的生身父亲。该我们出面做的事情,我们就得出面。否则,就得背个不敬不孝的骂名。”

  “他把一家人赶出去,他咋就想不起他是你们的父亲?想起了你们是他的骨肉,有难了,想起你们还是他的依靠,末路了,想起他还有一段维系亲情的路子没有走??怎么了———老东西随便抹上几把眼泪便把你们明辨是非的心迷乱了?知道,他就会那两下子!事实证明我对他的总结没有冤枉他吧?你们这些天往医院里钻,难道就看不见还有一个女人在他的床边噌?别以为,你的母亲傻,不出门什么都不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嘴巴上了一把锁,不等于旁人的嘴巴也都沾了胶!”

  林谦听了母亲噼里啪啦这一阵直白的揭穿与痛斥,羞愧的脸一时无处躲藏。林兰香额头只管冒着虚汗。

  兄妹二人耷拉着脑袋,只等着积累了经年的委屈和怨恨的母亲继续对他们施以最后的“通牒”与裁决。

  梨花的脸深埋在毛巾里,痛哭。林谦和兰香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她极度的抱怨和满腹的委屈一通私愤之后,又始于天性的仁慈与骨子里的良善,继而陷入了极致的悲痛与伤怀。

  他们怎会知晓,梨花的情绪与心境一多部分,来自于对她一双儿女的疼惜,她实在不忍心眼巴巴地看着,为了救治他们的父亲,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持续着一年零四个的操劳与奔波与生命赛跑,和死亡拼搏的同时,还要千方百计绕过自己这个“障碍”投身于医院的应备,这个世界,谁难,都不及做林家儿女难!做父母的给了他们一个生命,却不能给予他们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庭,一个“单亲”的标签,如同被发配边疆的犯人额头上的烙烫的印记,给孩子们带来的是无形的身心背负,即使给予他们千亩良顷,万贯家财,也难以抚平他们的心灵创伤。尤其小女儿梅子,她是最直接的受害者,每一次,他父亲掀起的家庭战争,她骨瘦如柴的小身体蜷缩在角落里,惊悚着眼睛,瑟瑟发抖。多少年过去了,这孩子还总是做着同样的一种噩梦……

  做个没心没肺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得感恩的人多好,可偏偏,她的孩子们,各个情感丰富、性情中人!可教,可塑,人之龙凤。

  再刚性的心,也会被女儿们的所作所为,软化,樊梨花揪起两只袖口擦了眼角的泪,“唉!我说那个老家伙吧,说你小你也不小,说你老也不老,人这辈子,九九八十一难你才挺过了几难,眼看着就要把自己撂置到半道上,你若真命,你就再熬它个十年八年,就凭你眼下的四个好女儿,今后的日子你也过得不会差!无论你和谁过,只要你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不再半路当逃兵,能把日子过到底,我相信我的儿女们会认可的!即使不认可,我樊梨花只要活一天,都不会答应!!!你若有此好命,你就等吧……”梨花说道这里,心里为之一颤,撩起衣襟,又哭了起来。

  “妈,别哭了……悲伤大了伤身,我爸若听到这样的话,他……”林兰香红了鼻头,眼撩一注酸楚投在了母亲花白的发丝上,千般滋味,不尽言表。泪点原本就低的她,被母亲的一席话,紧扣于心为之动容。她觉得这个火候刚刚好,何不趁此时机把父亲的话赶紧传递,林兰香鼓足了勇气,喊了一句

  “妈……”

  “咋?”

  “也别再这里难受了,去医院看看我爸吧———”兰香倍加小心地试探着。

  “不去!”樊梨花的回复干脆利落。

  林兰香的心猛然一颤。

  “我知道,你是因为那个吴……我会想办法让她这几天暂时避开。”

  “说过了不去就是不去!!和他身边有没有谁,没有关系。我对他的同情,完全看在他四个儿女情面上,而并非是他林志刚!”梨花冷了脸色,硬了心。

  “可,我爸爸他……这些天一直在念叨着您……他想见您一面,我怕……他再也……”林兰香嗓子堵了棉花一般,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们的意愿强加到我的身上,我和他的尘缘从离开上道口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了断了,我不欠他,见不见他的面是我樊梨花说了算,而并非是他!我刚才也说得很明了,该怎么对待他,是你们的事儿,我不干涉也阻拦,我想这已经是给了他姓林的十二分的面子了吧?!!!希望这句话,你们就此打住,不要再提及!听见了没???”

  “嗯……听见了。”

  “记住了没???”

  “妈,记住了!这个家,您说了算!!!您说咋办就咋办,一切按照您的指令,我们照做。”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谦,表了态度。

  “你爸的病,前前后后你们也花了不少钱,林谦基本把所有的医疗费用都承揽了,长子做出了榜样,我嘴里不说,眼里都看到了,心里不糊涂。剩下来的费用,妈来承担,你们拖家带口,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兰香,你也别再往他的单位三番五次去借钱了,早已经破了产的单位,创造不出社会效益,哪里来的福利。一笔不小的费用,他们到哪里去筹备?何况,原本就是老龄化员工的企业,面临生老病死,需要救助的职工肯定不会少。不要再给单位添乱了,我听说,你上次为了医疗费的报销问题,还和领导发生了争执?兰香,凡事学会换位思考,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

  “嗯,我知道了,妈!”

  “听说你去单位没要来钱,老东西还发威了??”

  “妈,这事儿,您也知道?”兰香惊异。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东西把洋相出炸了,人也丢发大了!”梨花酸涩道。

  “人等人,时不等人,你们也别再我这里干耗了,需要钱,林谦就来拿,我也累了,身体越来越撑不住了,你们去吧。”

  “妈,我听出来了……“兰香擦了眼角的泪,笑了。

  “听出什么了?”梨花不解地问。

  “您是那个最心疼我爸的人!”

  “去去去,良心早被狗吃了的东西,摆不到桌面上。谦儿,你这次请了多长时间的假……能否坚持到……”剩下的话梨花咽了。

  “多给了几天假,上级领导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我准备安排梅子回来,我这一走,恐怕是再也脱不了身了。”林谦声音低沉。

  听儿子这么一说,梨花的心顿然不是个滋味,她知道,也许,这一次,和他先人算是最后一面了。

  梨花缺了主心骨似的,找不着心之所向,曾经的爱与恨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缠绕着,牵绊着,一连半个月,脑海里回映的方方面面,关乎的是他林志刚的身影,以及那可怜巴巴总是望着自己的双眼———唉!这辈子了,咋就怨结了这么一个“冤家”一切过往,斩不断,理还乱。

  梅子还是跑了回来。不等梨花细问,梅子放下了行李包,只是问了一句她爸这次安排在哪个医院哪个科哪个病房,说着闪身来到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一头栽了进去。

  “那是冷水,受了寒症怎么得了!你这个死丫头,都要做母亲了还这么风风火火!我前天还和你姐商量着究竟让不让你回来。”

  “我怕我再也见不到我爸了!”梅子急切地从包里掏东西。

  “我专程去我们那山里的老中医那里给我爸求的药方!都说他的方子很灵。对于肺病的治疗,每天一副,半个月一个疗程,只要坚持服用,准见效!”

  “那老中医多大年纪?”

  “……人家坐了十几年的诊,要的是经验,和年纪有啥关系呀?”

  “别吃不好再给药死了。连个病人面都没见,药方就开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凡是药都是有毒的。前提是对症下药。”

  “这可是我爸爸的救命稻草,死马当活马医,说得多不如做得好。我这次来就是为送这个的。”

  “你自己的事儿也要放在心上,孩子该要尽早要,你奶奶前些日子又为你提前准备了一些小衣服,一直等着呢。”

  “这种事情急不得,随遇而安,妈,奶奶身体可好?”

  “耳朵也聋了,口齿也含混不清了。三顿饭之后就是坐着自言自语……”

  梅子拐了里屋掀起了门帘,奶奶正勾着头门口往外探,看见了梅子的一瞬间,仿佛触动了她的某个记忆,咧着豁牙嘴儿笑了。可当梅子迎着那久违而又亲切的微笑接近她时,她一脸的暮霭显得那么的茫然,怀胎快七个月的梅子身板异常的灵敏,忽地坐在了奶奶的床边,一双温润的小手捧着奶奶的双颊,在她柏树皮样的额头深深的亲吻了一下又一下…奶奶密布着雾霾般的眼仁咿咿呀呀地说着独自的语言,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梅子黑黝黝的瞳仁里藏着一池的秋水,经不起时令的变迁、悸动,便有咸淡滋味的化合物悄然溢出,稍一不留神,会打湿奶奶的衣襟和她枯柴般的双手。岁月的车轮压着前者的旧痕,撵出了一道道新的褶皱,褶皱里抹不去的沧桑与世态的炎凉。

  是的,又怀了身孕的梅子想到了即将横空出世的孩子以及自己深陷的生活困境和将要面对命运之神向自己布出那最为摧残她的信念消砥她坚忍不拔之意志的煞费心机似般地一个个设局,为此,不屈于命运的派遣,傲骨铮铮的梅子早已经做好了无数次的迎战准备。这也是梅子这次匆匆返回故鄉之际,路途之中的重重顾虑和种种担忧。祈祷上天让自己这次出外来来去去安然无恙,求乞上苍在自己回家的这几天,那一夜间盖起来的茅草棚亦安然无恙地存在着,并且风雨不摇,耸立毅然。

  不能久留,立即去医院看父亲。梅子给奶奶掖了掖被角,出了门,厨房的母亲来不及跟出来,梅子的脚步已经没了踪迹。

  梅子的到来,林谦也就放下了一件心事儿,这个死丫头片子,没有钱,咋说也得让她好好处处力!吴阿姨一个人照顾父亲,肯定吃不消,梅子刚好可以替换。

  林谦订了机票。明天离开之前,给母亲樊梨花作了最后的交代:

  “我已经给兰香交代了,我爸那里,目前没有好的治疗措施,也仅仅表面上的维持…..严重了,就上球蛋白,代血浆。平时的药水就是消炎之类的。后期,病灶区域会疼。实在疼得忍受不了句考虑盐酸哌替啶也就是杜冷丁。在医院是禁药,万不得已不能用。”

  说完,他打算去医院和父亲做个小别。

  话说梅子来到了医院,她和哥哥林谦,姐姐林兰香碰了个正着。亲人相见的那种亲昵似乎少了许多,因为环境的不同和心境的迥异,面色呈现的均是郁郁寡欢。

  “你来的正好,咱哥明天就要回去。这一走何时再来就说不准了。爸爸这里也不能单靠吴阿姨。二十四小时的护理,再硬朗的身子也扛不住。只陪坐在父亲身边就行。跑腿儿的事儿就留给我做。你也算是替换着阿姨有个抽闲的空隙,让她白天回自己家看看,听咱爸说她还有个高龄的父亲。也需要她照顾,她家里外也只是她一个人。”兰香见了梅子立即布置了任务。

  梅子欣然答应,她认为该她孝敬父亲的机会来了,她一定要好好表现!绝不在父亲弥留之际,留下一丝一毫的遗憾……

  第五十五回一腔热血撒情场誓为红颜千古芳

  推开病房的一瞬间,吴妍惊喜地从父亲床边的一个半靠躺椅上站了起来。

  “我看是梅子,果真是梅子了!又是一多没见了———”吴妍挂在嘴角的笑灿烂极了。

  “……梅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午饭吃了嚒?”

  “吴阿姨,您回去吧,我爸就交给我了。”梅子岔开了吴妍的热心询问。

  “我还不能走。一会儿要做个常规检查,肾功能检查,哦!明天还要再做个脑CT……”

  “我爸得的是肺病,和脑有什么想干?”

  “这个…..几句话和你说不清楚。你过来时见你姐姐了嚒?她刚刚走。”

  “嗯。”

  “志刚……你快看谁来了?”吴妍轻轻摇了一下林志刚的手。

  半梦半醒的林志刚睁了眼———

  “是梅子嚒……”

  “爸爸,是我…”梅子伏贴在父亲的耳旁轻轻地回应着。

  “别看你离我这么远,你的一切情况我都知道…不信你问你阿姨。刚才还在梦里看见我那未曾谋面的亲家了呢。”

  “哦———爸爸……我们那里有位老中医,专门看各种疑难杂症,尤其是肺病。我和毅飞走了好多里路才找到他的住地。特意为您求了药方!他说,吃上六个月,管保您下地走路,和好人一模一样!”

  “我的瓜女子!真有那么灵验?”

  “嗯!有吃好的呢!”

  “老中医?”

  “嗯!很老的中医,坐诊了几十年啦!”

  “有七十岁?”

  “八十多啦!”

  “哦,那是老神仙啦?”

  “嗯!华佗在世了简直,山里人都那么说!”

  “爸爸好歹就是这么一堆了,死马当个活马医,既然我女儿费劲弄来的药方,爸爸就试试,让你吴阿姨去药店按照上面写的去抓药。只是又要麻烦你阿姨给我熬药了。”

  “还是我来熬吧,在妈妈家更为方便一些。”

  “你妈妈家…她…..会同意吗?”

  “熬个药又不妨碍她啥事,怎能不同意?!”

  “你妈妈会嫌弃的。”林志刚胀红着脸,酸涩道。

  “梅子,别操心了。你能回来陪陪你爸他已是知足了。这个交给我,医院离我父亲家也不远了,旁边的药店给熬药,便利着!哎,梅子,你爸和我一直担心,上一次回去,那房子矿领导让拆了吗?”

  “拆除通告都快贴到吴毅飞单位领导的脑门上了,限定两天时间立即拆除,如若延期或违令,给予职工吴毅飞停工。哈哈哈,把他快吓死了!”梅子捂着嘴儿笑。

  “那最后咋办了??”吴妍急切地追问。

  “咋办?我的办法多得很!”梅子自负地说道。

  “快说嚒,你还营造悬念呢!”

  “我安抚吴毅飞,乖!别怕,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有啥过不去的事儿,尽管找我林毅梅,吴毅飞急出了满头的汗,说我连个单位都没有的家属,人家找你能解决啥问题!哼,这个吴毅飞分明是否定我的应对能力嚒!”

  “别卖嘴关子了,捡重要的说!”吴妍兴趣十足地追问。

  “吴阿姨,能不能让我喘口气?我回来只是在我妈家转了一圈打了个照面就跑来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嗓子眼要冒火了!”

  “好,好,我都忘了,这就给你倒水!你赶紧说啊!把人急死!!!”

  “这种事情吧,咱违规建筑,肯定没理儿,按照我爸说的,不能硬碰硬,好好和领导们协商。但上赶子肯定不成买卖,我就在家里耐心静候他们的到来。吴毅飞继续上他的班,停工的事情,他们说了不算,我已经把风声放出去了,谁敢停他的工,我领着一家子人都去他家吃饭。果真,这话还传到了领导的耳朵里,第二天……”

  “第二天怎么样?”吴妍给梅子凉着水,急切地问。

  “房产科科长带了几个随从亲自跑来了!”

  “呵呵,呵呵呵”吴妍笑了。

  “戴着墨镜,指手画脚让立即拆房!吴毅飞钻在家里连头都不敢冒,硬是把我推到前面去应付。不用他推,我自然就去,不过我从后门悄悄跑了出去,我麻溜找婆婆去,婆婆被我掺到了那个科长面前。颤颤巍巍的婆婆问他们这是想干啥?那人说,你儿媳妇违规盖房,矿长下令必须拆除。婆婆说,啥叫违规?我们又没把房子盖到马路上,也没盖到人行道上,没有妨碍任何人,咋就叫违规了?再说,这房子也是利用自己的后院盖起来的,属于我们自家的占地面积。”并没有睡着的林志刚听到这里,竟然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呵呵地,笑了,“梅子,没想……咳咳,到你这个……婆婆竟然这么有意思,嘴巴利得很嚒!我平时,还怕她在你……面前受欺负,我看,她呀,比你厉害,你惹不起!”

  梅子接过吴妍遞过来的水,连喝了两口算是润了嗓子“,您以为呢?她可不是个善茬。做得很多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出来。”梅子说到了气头上,眉头紧蹙。

  “自古以来,婆媳是天敌,无论哪一方做得再好,彼此间都能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一句话,正常人的理解没什么,可到了婆媳那里,就出了问题。最好的相处办法,少听,也少说。因为这种特殊关系,不存在交流和沟通,说得越多,错误率就越多。再看不惯,也得忍耐,不为别的,只为和吴毅飞把日子安生梅子过下去。人闲生是非,等添了小娃娃,全家的注意力就聚在孩子身上了,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情打嘴仗弄矛盾?梅子,你说爸说得对不对?”

  “嗯!是这么个理儿。”

  “你别打岔了,让梅子继续说下去啊!”吴妍期待着最后的结果。

  “我婆婆接着又说,来年就添人丁了,我一家三代住房面积不到六十平米,你说咋个住法?矿上又不给解决住房,申请了三年要房子,无人答复,你说我们是不是只有自己想办法了?生产科长听了她这么一说,反驳道,盖房为的是住,掏了个偏门,弄那么大一个落地窗是什么意思?我婆婆一听他这句话就不高兴了,来了脾气,反问他家的房子有没有窗户,如果没有,我们即刻把窗子封了。生产矿长回复不了这个问题,他又拿门说事儿,说既然是一家,房子又是扩建的,一个门,不能走?我婆婆说,我媳妇陕西人,老太太我又是东北人,我婆媳二人口味不同,饭吃不到一块去,她无辣不欢,我是没有酸菜不行。我吃不了辣子,她见不得酸菜,我咋办?我是不是必须单过,单过就意味着分家。分家肯定走的是两道门……几句话确实把房产科长问住了,他无言以对。最后,他挠挠头,针对你老吴家是个特殊家庭,户主又是三期矽肺工亡户,他回去把实际情况给矿领导再汇报一下吧!具体结果,等研究下来再告知。”

  “哦!那最后呢??”吴妍给梅子削了个苹果递到了她手里。

  “没有最后。这件事儿不了了之,如今,我和吴毅飞开了个饭馆!”

  “真的???”吴妍惊讶道

  “那还有假!”梅子得意地咬了一大口苹果有滋有味地嚼着。

  “谁是掌勺的?”吴妍好奇地问

  “我呀!本大厨”

  “你会做菜?”

  “嗯,在我妈饭店混搭了一年,一些小炒家常菜看都看会了!”

  “梅子……你真了不得……你,不得了啊”林志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这一点,像极了你妈!”他赞叹道!

  梅子做梦都想不到,她的这次绘声绘色的演讲,竟然是父亲最后一次的聆听。

  吴妍听完梅子的故事,她的心思又落到了林志刚的这里。

  她叹了口气开始了沉重的话题:

  “梅子,你爸多次提出想见见你妈,我也是一直在想办法…...他也说给了你哥听,你哥走了也没给他个回话。我看,实在不行,我去找你妈说说?”吴妍露出了难为之色。

  “这一点肯定不妥,我妈连我爸都不认,又怎能坦然面对你?不过你要真若有这份真诚,你也就没有必要顾及那么多!爱---是有代价的,有时候,需要把人格捧到众人面前,迎接一切的针锋相对,哪怕是羞辱!敢爱,就要干在人前站出来!”梅子自认为这句话说得很有水平,洋洋得意地又啃了一大口苹果。

  “梅子!你千里之外赶来不是尽孝的,我看你是来为我这把老骨头送葬的!”林志刚突然情绪失控。

  “爸爸”梅子一脸茫然,她愣住了。

  “我不是你爸爸,你也没我这个父亲!你对你吴阿姨的不恭就是对你父亲我的不恭,你对你阿姨的非礼,也是对你父亲我的非礼!你对你吴阿姨的抵触也就是对我林志刚的抵触!你走———把你这处方给我拿走……看不见你,每天想着见你,见了你,你一说话我这气就不打一出来!你给你吴阿姨出的什么馊主意?你的出发点是什么??你分明是想看着你妈如何羞辱你吴阿姨……你妈的性格和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这种错你明知故犯,你居的什么心?“老林!”“我没事儿,你千万不要把这个畜生的话放在心上。你———小吴,你让她走,拎着她的包,让她立即从我眼前消失,否则……今天就是我林志刚的死期!恐怕我死了这眼也闭不上…这恶瘤不等要我命,我的女儿却早先一步索我的命———我罪孽深重!咳咳咳咳”

  “小孩子说话我怎会放在心上。老林,我不会生气……我相信孩子没有任何恶意。她也就是那么信口一说。”

  梅子恍然间觉得这某个场面里的某一个对话似乎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梦里几曾出现过……父亲发的一通邪火让她陷入了极度的狼狈,她快要委屈死了,刚才还一团和气,有说有笑,片刻功夫,这就弄掰了,一句话说得不妥,父亲炸毛了。梅子鼻涕眼泪抹了一脸随手抓起了自己的包,哭着跑出了病房。

  “梅子,你听我说!”吴妍追了出去,一把拽住了她的包。

  说不清是憋屈还是懊悔,梅子听不进吴妍的宽慰,执拗地甩着胳膊。

  “好了好了———梅子,乖哦!听阿姨的话!不哭,你爸的脾气是被病拿捏的,为啥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就是因为病人情绪极不稳定,喜怒无常。”

  “阿姨———我错了吗?”

  “孩子,阿姨从来不曾认为你这些想法是错的。”

  “为什么?”

  “我和你爸爸这6.7年的关系,不仅仅是你,很多人都不理解。他们想不通我到底图你爸爸什么,要名分没有名分,要实惠没有实惠,所谓的实惠不就是金钱和物质嚒?人啊,这辈子能遇见和自己合得来的人,多么不容易。冠冕堂皇高的格调话我也不会说,即使会说,也说不出口,只求自己默默地去做就是了,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没有目的,找不出符合逻辑的理由。很简单,就是爱了,爱上了他这么一个人,爱得傻傻的,爱得掏心给肺,他的话就是圣旨,他的需要就是追求,忘却了自己的处境,丢掉了做人的底线,一味地围绕着他去转。不知道,我说这些你能不能懂,反正———这些年,我就是这么一如继往地跟随着你爸爸,谈不上走南闯北,甚至连上道口那连个窝都不曾挪动过,可每当他需要去看病,求医问药,无论天气多么恶劣,路途多么遥远,我都要陪着他四方找八处寻!”吴妍说到这里,喉咙卡了刺儿般,火辣辣地灼痛。

  “爱到了这样的地步,说一句实话,阿姨,你挺傻的。”

  “是啊,你爸爸总说我是个憨子,改革开放了十多年了,还有我这么不开窍的人。我倒没觉得我傻到哪里———呵呵,正如那喝醉了酒的人明明是醉了却说自己根本就没醉那样的话。你爸爸……就是我人生醉饮的一杯酒。明知苦饮,偏偏却是逃不脱,离不了。”

  “哦……”

  “好了梅子,不准再生你爸的气了。见你妈的想法,既然你父亲强烈逆反,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事儿暂时放下……梅子,你先回你妈家,稳稳情绪,我回头再劝说一下你爸,一句话,不至于产生多大的矛盾。过了今天就没事儿,你父亲脾气就像燃烧的麦秆,也就是那么一下子。姨不送你了,赶紧回去安抚你父亲。”

  “那我来这一趟和废人有啥区别呢?!不起作用还起了反作用!!”

  “你呀,我们不求你做别的。不要和你爸爸斗气就成。和他聊避开敏感话题。多说说你婆家的事儿,自个儿的事儿。说好事,免得他心生顾虑。”

  “嗯———知道了!差点忘了,阿姨你把这个药方保管好。我爸一旦开始喝了,你就及时给我电话。我们时刻留意着他对药物的反应和变化。如果身體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我们也就可以放心了,爸爸可以继续大胆地服用。”

  “好———”

  “老林!还生小女儿的气儿嚒?”吴妍在林志刚的鼻尖上刮了一下,算是活跃方才陷入僵局的气氛。

  第五十六回薄命长辞负心别人生至此凄凉绝

  一连几天不曾稳睡一个囫囵觉的樊梨花,莫名其妙地心烦。总感觉近期家里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可又无从推断究竟是什么事,关乎哪个方面。她的身体也亮起了黄色预警,血压时高时低,体温也似乎很不稳定,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忽冷忽热。她多了一个毛病,偶尔的会自言自语:

  “妍,这不是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郑重问你,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想好了再回答。”

  “……”

  “你看你。总是生活在虚拟中,在现实面前永远是懦夫。胜败乃兵家常事儿,生死乃人间常规。有啥不敢面对的,我林志刚一点都不畏惧!唯求一点真的到了那会儿别让我受太受罪。不必要的抢救直接舍去。靠着氧气呼噜的那种方式趁早给我免了。我听过多少病亡家属说过,人在医院ICU一天可能在800———1000元,有那钱不如给我的儿们省着!我啊,这辈子看到了四个儿女完完整整地围着我转,看着心疼我的人日夜守护着我,找到了爱我的人,我爱的人零零碎碎也算过了一年半年,我真的知足了!看看看,说着说着扯远了。你说,你送不送吧,只要你一句话!”

  “送!我送!!一定送……”吴妍的眼泪哗哗地流淌,她说不下去了。

  “那么,我要安静地躺在你的怀里……”

  “嗯!”吴妍泪水长流。

  “哭啥,不哭乖,咱这不是预演嘛!瞧你,那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儿一样心态那么脆弱!”

  “不,志刚,我不让再说了……”

  “妍,我的傻女人!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或许面对死亡,我会胆怯,我怕失去你的那双眼睛为我点灯。没有你的目光,那条路会漆黑一片…”

  “刚,我怎么会离开你,一步都不会!不允许你再瞎想。”

  “妍,还有一句话,你别介意。孩子的妈妈……我恐怕是再也看不上那最后一眼了。这一眼,一等就是近七年…我,知道她恨我恨到了骨头里。我那么可笑,竟然连累着儿女们伺候着我,还要贪婪地奢望梨花再看着我。自私地让你吴妍时刻地陪着我,你说,这怎么可能?好事儿都让我林志刚这半辈子都想尽了。剩下的想法,必定是没得选择的选择。一个萝卜哪能八头切,你说是吧,是吧??呵呵…呵呵呵!”

  “其实,你这些想法都是人之常情。一点都不荒唐。只是有的人,心大,有的人心小—罢了。容不下你那些个美好的愿望。”

  “我的妍,人世间最美的女人!”

  “哄死人不偿命啊,你这嘴巴就是含着二两蜜儿。”

  “咱继续刚才的话题———你送我到那个大炉子的地方,只是一步……还有最后一步,也是关键性的一步、”

  “说吧,刚”

  “把我送到山上。”这是林志刚生前的遗言———

  所有的愿望都成了泡影。林志刚怒睁着双眼大口大口的吸气,仿佛这个时间所有的未了的情都要在这难以割舍的弥留之际,把它一口口吸食完。直到,他苛求的妻子梨花眼前再现;他期待中的傻女人亲女人丑女人吴妍再现……

  在樊梨花和吴妍不同程度上各自出现了一些心理反应的那一焦躁的时刻,林志刚停止了他的呼吸。享年56岁———

  ……

  “梅子,或许你这次回来见爸爸的最后一面。爸爸要求你答应我两件事儿———1:转告你的哥哥把上道口那两孔窑洞所有的使用与转让权交给你的吴阿姨。他们若不同意,为此事又争议,你爸爸的医嘱交给他们。我放在了病床的枕头下面。你一定要记住,它是爸爸唯一留给你吴阿姨的东西。我欠她的太多太多,希望这个能弥补一点儿我为她带来的物质与精神的缺憾。2.:爸爸活了这辈子唯一活出了一个男人所具备的“精、气、神。”可,这也只是那些年的持有的风度,得病之后这些已不复存在。剩下的这一架骨头,如同驴死了架子不倒!最后让爸爸穿上上道口窑洞大衣柜里叠放整齐的警服。

  你奶奶说过,人啊生前有啥死后就有啥;生前没有的,死后也并不会有。爸爸这辈子缺少积蓄,到了那个世界十有八九还是个穷鬼。可爸爸这辈子在吃、穿上未曾亏待过自己,因此———你不能让爸爸到了那个地府,做了饿死鬼。逢年过年你别忘记给爸爸烧个纸钱,你若有心,多送几张。看这情形,你妈妈不会来的,她恨我,这我知道。我不怨她,过去的一切都是我林志刚的错。我不但不怨她,我还有感激她,感激他为我养大了四个儿女;感激她一手操劳让孩子们个个有了自己的小窝安稳的家;感激她,在我重病期间不计我以往撵妻弃子的前嫌支持孩子们一次次来看我,陪护我。我感激……她一女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把这个大家的日子过得那么平稳那么的好……感谢她将要一手完成我曾经在你奶奶面前的承诺———为她老人家养老送终…爸爸说了这是第几条了梅子?兩…条了爸爸…哦!3:梅子,你哥哥公务太忙,我算计着我走后,他来不了。那天通了电话,他说忙着在搞什么质量认证。是呀,他毕竟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鼓励我再坚持这十天,他一旦交了差立即回来,好好陪我。电话里,你哥哥……哭了……我,我故意扯着大嗓门说———儿子!咥

  爸爸好着呢,昨天美美地了一大碗优质羊肉泡!你安心工作,千万不能这个岔口给公家出个什么错儿!!……所以呀,梅子。爸爸走了,你转告你姐姐能不惊动他就不要惊动他。爸爸全心尽力支持他的工作,你们也要支持他的工作!不要拉他的后腿儿,以后无论多大的事儿,不要求他办,你们自己努力解决!你们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搞好家庭团结。对公婆对你母亲你的奶奶要尊重,要孝敬。尤其是你梅子!听你姐姐说过,吴毅飞的母亲也是命苦人,小吴的爸爸四十岁就得了职业病,在医院一住就是十三年。伺候病人,不容易啊,身体精神双折磨!你要多多给她孝敬。老人也有错,你要学会的是忍让,而不是顶撞,甚至赌气!你姐姐说,你和小吴发生了口角,你跑回了娘家?以后,这样的蠢事坚决不能再发生。你得脾气得改…..不要学爸爸,爸爸暴躁专制了这一辈子,结果落了啥,你是知道的。最后的结局都是悲剧!!!第四条“不让你哥哥回来,那么料理我后事的任务也只有你的姐姐和你的姐夫了。考虑到你身孕特殊情况,爸爸不让你过于靠近我。行个孝礼就算过了。后事一定要节俭到最低程度!最后一个小盒子,把我的骨灰收拢。不需要什么公墓,更不需要什么坟地。仔细听,爸爸安排你最艰巨的任务来了———你把爸爸的骨灰盒装到你的皮包里,爸爸跟着你认认你家的门儿,见见我那未曾谋过面的亲家母。然后,你让吴毅飞找几个人,在你公公的坟边挖个小坑,几锹黄土一埋,完事儿。我要和你公公相守,以后多的是时日足够我们哥俩扯不完的家常话……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录音机吱吱啦啦还在运转,林志刚要说的话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烈咳嗽戛然而止。

  听完了这段绵长的录音,林谦和他的妻子、林兰香、上官思琪、梅子、吴毅飞跪倒在父亲的灵位前,更为悲切,哭声断肠……白衣孝子们的眼前高高地站立着一个两鬓霜染神态威严刚毅的女人--他们的母亲樊梨花

  “你爸爸的葬礼由我亲自来操办,活着没花我樊梨花一分钱,死了,也得给他,也算是我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做个安然。想想他的一生也没对不起谁,更没亏负过谁,一生感情用事,至于哪个女人围着他转圈圈,啥样的女人一心一意追求于他,那是他的外观形象与人格魅力所致,不是他的错。如果说,你爸和我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也谈不上。虽说父母包办婚姻,但自从有了四个娃,所有的感情都从零开始培养。要说起,十几年来,我俩也没发生过大的矛盾,甚至连个脸也不曾红过,生活中的磕磕绊绊家长里短,你爸爸他还是倾向于我的,他的心,也总是围着这个家转,围着你母亲我转,从未偏激过……你舅舅过世,把你奶奶接到上道口和我们一起过,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亲自去接的。仔细想来,一点一滴他的优点即使用上三天三夜我也数不过来。至于为什么离婚,一条泥路,前有车后有辙,任何事件都有它的源头……错,是双方的,一切始于个性使然。你妈我性格好强,也刚烈,一辈子经不起半点屈辱,眼里揉不得一粒沙。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很多时候啊,做人做事,要学会睁只眼闭一眼,把个世事都看得清,分得明,不是凡人那是神……前往一步是孤独,后腿一步是幸福,记不得这是谁的话啊说得太好了,可惜,当明白一切事理的时候,大半辈子的书都快翻过去了。回顾过去,历历在目,往事已不堪回首……赌气的做法,总是令人懊悔,当学会了放下,已经晚了。眼前的机会,没了机会,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唉!说得再多,还有什么用呢?他已经听不见了……”樊梨花强忍着眼泪,一字一句说道,“一念是魔,一念是佛。一切的一切,就让他九九归个一吧!唯愿,你林志刚在天之灵,念及儿女的好,儿女的孝,保佑他们家庭合睦,子子孙孙幸福美满生活安宁。“你父亲的后事,必须厚葬,一切的经费都是我樊梨花承担。包括墓地的选择。

  “哥,咱爸临末的录音带,你听了没?”梅子小声向跪在灵前的林谦递了话。

  “嗯。咋了?”林谦目光坚定看着灵位的正前方,看都不看梅子一眼。梅子用孝服的袖口抹了一把眼泪,诺诺道,“咱爸说让我把他的遗骨背到我婆家,安葬到吴毅飞他爸墓前,他想和他做个伴儿。”林谦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不予搭理。

  “哥,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梅子再一次压低了嗓音重复道。

  “你觉得可能吗?!”林谦几近怒吼。

  梅子吓得脸色突变,终不敢再提及,咽了话题。

  “哥,这事儿没想到咱妈会介入,会参与,你说,她怎么办?”林兰香把林谦叫到了一边。

  “谁?”

  “吴阿姨。”

  “回头你和吴姨私下里说说。尽可劝说让她追悼会上以及遗体告别,入殓,安葬,全部回避。”

  “你觉得这个可能吗?这个事情,咱爸也有遗愿,吴姨那里,很难劝阻吧,我看怕是没那么简单。”

  “那两个窑洞决定给她,作为补偿吧,也仅限于此,至于她生活方面的关照,以后再说,毕竟和咱爸没办手续,不是合法夫妻。有咱妈在场,虽然没有复婚,但有我们四个儿女的存在,他们永远是夫妻,离婚证算啥,无非就是一张纸,不可能脱离这种亲情的维系。咱爸临终虽然没有实现看上咱妈最后一眼的夙愿,但咱妈对他的后事亲手料理,已经圆了咱爸近七年的奢望和梦想。这个时候,吴阿姨也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不让他参与,是为了顾及我们的脸面,也是维护林家在世人面前的尊严。我们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我们纵然体谅她退让一步,可谁又能理解我们做女儿面临着他们三人之间而做出怎样一个介于理性与感性之间做出的辩证关系与合理选择?我说过了,吴阿姨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有求必应,我们施以帮助。这些都可以考虑!你私下里避开咱妈,转达一下我的主观意见和建议。”

  “好吧,那我试试。”

  ……

  吴妍早已在家时刻做出了等候林家派来传话召见的消息,然而两天零两夜过去了,仍然杳无音讯。这种时刻的等待熬煎着她,折磨着她,煉狱一般,让她一次次辗转于希望与失望之间不能自拔。当她父亲冲着她喊了一声有人找,她昏昏沉沉下了床,趔趔趄趄走出门外,立即前去迎接,看到兰香的第一眼,她惊住了,“香!我猜是你,果然是你!!你爸……他……一切都……好嚒?”吴妍再也掩不住自己的悲伤,她哭出了声。兰香见到吴妍的第一眼,仿佛看到了她的父亲就站在她的身边,她噗通跪地,阿姨,我替我哥,小妹,小弟,向您一拜。感谢一年多您对我父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说完,又行了一个礼,这第二个叩拜,是请您原谅我们一家人的想法和决定。”

  “兰香,你这叩拜我受用不起,你先起来,咱们立即进屋说话。”

  “阿姨,您先答应,我再和你说话”

  “那要看什么事情,有没有我必须去照做的理由以及它的合理性!”吴妍心里一阵发紧,她似乎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阿姨,我爸的后事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保管都弄得好好的,让我爸在天之灵足以安心。他的后事,我妈出面料理,所有的细节都是她亲力亲为。您,就不必挂念了,更不必担忧。”

  “你妈?梨花??这,怎么可能???兰香,我没听错吧?你爸在世时,不知提出了多少次要求想见见你妈,最后再看上她一眼,你妈都坚决不同意,你爸过世了,她竟然为你爸操办后事,我觉得不太可能!”吴妍虚弱的身子有些不支。她试探着她的猜测提出了质疑。

  “这嚒重要的事情我也能撒谎呢?确实是这样的,我们当时也不敢相信。”

  “那一定是你妈后悔了??”吴妍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一般,一问一答,自言自语。

  “我也猜不透她和我爸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愫牵绊。”

  “说明,你爸没错……说明你妈她也后悔了没和你爸复婚,更说明……”吴妍说道这里,顿住了。

  “更说明什么?”兰香不解地问。

  “我吴妍这辈子的选择,没有错……我看上他这个人,没有看走眼!”吴妍神思久远,很是欣慰。

  “阿姨,那事儿,您答应了?”兰香探问。

  “兰香,实不相瞒,病床前,我答应过你爸,按照他的遗愿我把他送到山上……那里的路,太黑,他害怕。”

  “阿姨,他还要求梅子把他的遗骨带到梅子吴毅飞的父亲身边安葬呢?您说,他的许多要求,切合实际吗?阿姨,再说了,即使符合他的要求,但世事无常,世事难料,应允过的事情,临时发生变更都是有这个可能的,此一时彼一时。”

  “哦……我……同意你妈的一切想法和做法。因为,我由衷敬佩她,她不仅是顶天立地的女强人,她更是我心里一直钦佩与膜拜的老大姐。她用自己的行动,做出了世人难以做到的表率!”

  “是这样的,阿姨!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自豪,为有这样的母亲而骄傲,更为我父亲这辈子有幸结识了您这么一位阿姨而赞叹!”

  “香,谢谢你对我的肯定……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能不能答应?”

  “您说。”

  “明天遗体告别,我能不能参加追悼会,能不能和你爸的遗体做个最后的诀别??”吴妍说完,渴求的瞳仁闪着泪花。

  “阿姨,我怕,这种场面,不好应对。我说一句您不要生气。您和我父亲不是合法夫妻,很多的公开场合,还是要有所有顾及,尽可避免,毕竟……我林家,因为我母亲的存在……”后面的话兰香不言而喻。

  “这一点,我也早已有了准备。只要我能参加,送你爸一程,我完全可以做到遮人耳目,夹在人们中间,跟随人流与你父亲做最后的告别。”

  “如何能做到遮人耳目啊?阿姨!明天为我爸送行的人都是他身边的至亲,他的最好朋友和上道口的邻居们。您如何做到让他们认不出来您?”

  “只要让我去看一眼你爸,我可以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我戴上帽子,口罩遮住脸,我穿上男式衣服,改头换面。我保证任何人都不会认出我……”吴妍說到这里,落泪了。

  “阿姨,这也是个唯一可取的办法。只是,我担心,你看见我爸的一瞬间,会情绪失控……”兰香如临现场般,突然失控,想到明天,她即将和至亲至爱至敬的父亲做永远骨肉分离时,她这个做女儿的心都要碎了。

  “我能克制!”吴妍双手紧紧地握着,她对自己做着强烈的暗示与抑制。

  “阿姨,父亲已经走了,咱们就让他顺顺利利地去吧,他生前答应您的事情,我们一定照做,来之前,我和哥哥也做了沟通。”

  “答应我什么事情”吴妍睁大了眼,一脸的质疑。

  “那两孔窑洞。”

  “我不需要。在你父亲住院期间,他交代了此事,我强迫他收回了遗嘱,让他立即焚毁。人都没了,我还争取什么??”

  “他遗言里病房枕头下面还有一份。”兰香提示。

  “我几天前都把它拿走了,并且一把火烧了。”吴妍苦笑着。

  “阿姨,那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如果有,那就是我想让你一会儿陪我去一趟上道口,把你父亲生前舍不得穿的一套警服取出来,你带回去。”

  “好。”

  两个人商定好,趁着夜色尚浅,一前一后相伴着出了门,向驶往上道口的站牌走去。

  墓地圈好选定。樊梨花紧接着安排事先找好的匠人半夜上山箍墓。

  樊梨花为他们安顿晚上的饭菜以及茶水。

  林谦和兰香负责举办承接明天上午九时的追悼会。

  ……

  后事的一切料理以及布置,病故前的林志刚做梦都想不到。殡仪馆外围焚烧的场地,花圈围着墙面四壁早已摆满,后面的车载着它们继续驶入,林谦大学的同学以及老师,还有他的省级领导,各界亲朋好友,也都不远千里一并赶来前来悼念,送行,还有林兰香的朋友以及相关部门的领导也都纷沓而至,梅子的好朋友也就那么三三两两,掰着手指都能数得上来,与她生活在一起的李娜,徐斌,小艳,刘英,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宿舍的另两位小护士之外,派出所户警兰姐也来了。祭奠厅里,哀乐缓缓奏起———

  林志刚躺在大厅正中央。四周摆满了黄色和白色的盆栽菊花。鲜红的党旗半腰覆盖。宛若深度睡眠的他,安逸恬静地躺在花丛中,面容比生前任何时候都要光嫩饱满,脸部所有的皱纹完全舒展,似乎透出了他的心声:他这一生,唯有无尽的满足毫无一丝的遗憾。

  吴妍夹杂在人群里,放长着眼线,一次次极力往那个肃穆庄严的方位神往,她的眼泪已流干,她的哀怨与悲伤已是昨夜箫声。

  悼词是林志刚生前所在的长虹煤矿原党委书记撰写与诵读,长达二十分钟,陈述了他短暂的戎马一生,最后以一句“林志刚同志是革命的一生,敬业的一生,卓越的一生。是党与人民培养出的一位特别优秀的好党员,他重病期间,以无比顽强的毅力与病魔作斗争,与困难的生活做斗争。顾虑到企业的不景气,他没有伸手向组织借过一分钱。这种崇高的觉悟和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好好学习,我们的好同志林志刚离我们即将远去,可他生前凝聚着的传统美德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悼词完毕,紧接着是亲属们围着逝者的遗体做最后的告别。吴妍站在队伍的最后,当她看到林志刚的一刹那,她两腿发软,身体突然倾斜,后面的人迅速伸出了手,扶住了她的腰。吴妍突然被这突来的动作惊醒,她站直了身板儿,倏然间回眸,熟悉的面孔映在自己的面前,是王强,紧跟在王强的身后正是丽云。四目碰撞,三对儿眼神儿相互交织着,默默地传递着亲邻们的关切和慰藉。一股暖流,从吴妍的心里邹然升起。吴妍噙着泪水,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吴妍感慨:人世间,并不是百分百的冷漠与绝情,总有一部分的温暖在相互间以一个不起眼的方式相互传递和给予。纵然只有那么极为稀少的一点,但正是这稀少的一点爱,点燃了心中的灰暗,驱除了尘世中残存的自私,这种爱,以无强悍的感染力,感召力,燃起了希望之灯,生命,便有了它独特的魅力。

  五味陈杂的樊梨花,此一刻,竟然没了悲伤,她累极了。她望着对面那座皑皑雪山,又抬头瞭望着浩瀚的夜空,迎着灯光的雪花萤火虫般地穿梭着,飞舞着,宛若林志刚的魂魄,继续忙碌着他生前尚未完成的使命,以及正在编制的美梦,樊梨花长叹一口气,双手合十,“志刚,愿你以土为安,好生歇息。愿你的灵魂,升往天国。放心去吧,你没有完成的任务由我继续。”

  “先生,什么时候立碑?”樊梨花转向风水先生问道。

  “三年以后吧!”

  转眼到了“头七”。

  一连操劳了11天的樊梨花,终于累倒了,躺在床上,依旧安排着头七的风俗以及祭品。孩子们该给他们的父亲准备些啥,什么能带什么不能拿,反复做着交代,反复交代着,她终于闭上了倦怠的双眼……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冗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林志刚的坟前,梦见给林志刚送纸钱,有五十的有一百的,有一千,有一万,十万、百万、千万、千千万、他收钱的速度比她送得还快,她几乎跟不上趟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擦着额头的汗,她叮嘱着这些钱虽多,但也扛不住大手大脚,仔细着点儿花,花不完不当紧,不是还有我樊梨花吗?给我留着那个地方终归也要去的,你就安安心心地耐心等着吧……

  她在想,林志刚最终都没看到自己一眼,这下,她在这里就这么静静地呆着,让他好好地看看吧,看到太阳从东边升起,再看到太阳从西边落下。

  想着想着,彷佛眼前出现了一个京剧青衣,扮相俏丽,杏眼凄迷,颦眉莫展,唱腔哀怨缠绵,咬字清晰———

  乌—啼—掠—残—影

  落—雪—掩—孤—魂

  荒—嶺—青—烟—处

  缕—缕—凄—凉—风

  台—前—多—美—味

  不—见—持—筷—人

  生—前—罪—不—赦

  逝—者—事—非—争

  倘—若—浑—目—清

  何—曾—冷—门—庭?

  樊梨花从她的面相辨别,像是孩子们说的那个叫吴妍的女人,又像是别的女人,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呢???

  樊梨花在焦虑的猜测中,突然惊醒。

  一年后,除夕之夜春晚的钟声进入了倒计时,缓缓敲响。躺在病床上的吴妍,持续高烧三天昏迷不醒,第四天突然睁开了格外明亮的双眼,她竭力地透过窗棂,伸展拉长的眼线交织着深情的眷恋和无限的缠绵,静静地远眺着窗外。高高的树枝上,一只受了伤的鸟儿做着几次的努力,向另一只等待着它的同伴竭尽全力地飞去……

  吴妍最终没有挺过这个冬夜,辞旧迎新的钟声,谢了她音容宛在的朴素容颜,在她短暂的生命旅程中,结束了曾经际遇的一段平平淡淡而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停止了清浅而又浓烈的呼吸~~享年45岁。

  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她终于等来了那个三百年前的约定与守候,以无比凄美的故事情节演绎着最风情浪漫的一场邂逅,她变幻出千千万万、数也数不尽,无数个痴女吴妍,着一袭白衣胜雪的婚纱,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个无比清秀可人的准新娘,百态千姿,裙裾翩跹,她们迈着轻盈飘逸的舞步,向人世间千千万万,数也数不清的林志刚,以一种宁可玉碎绝不瓦全飞蛾扑火般地死心塌的、执拗的、向着无数个———那个他,追撵着一路奔去……

  当梅子忍着剧痛,爬上产床的那一刻,吴毅飞头上直冒虚汗。亲爱!你时刻记住咱俩的誓言!

  嗯!!!

  随着一声婴儿的短促啼哭,神奇的小生命闭着眼睑,很是慵懒地降生于人间,蜷缩的四肢条件反射般做出了伸展运动,随即又是一阵啼哭,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妈妈———

  他是个儿子,非常健康。

  全篇终

  作者简介:张青(笔名冷清),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能源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铜川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铜川市人。大专学历,经济师,现供职于陕西陕煤铜川矿业有限公司玉华煤矿劳社科,从事统计工作。业余从事写作二十余年。2006年、2007年、2008年,文学作品《的姐》、《相见不如怀念》、《孩子,妈妈明天就回来》连续三年荣获陕西省新闻副刊二、三等奖。作品《穷人的幸福》荣获2011年全国小说选刊笔会征文“小小说”二等奖,刊载于小说选刊(增刊);作品《生命遗失在这个春天》荣获首届“2012全国散文、中短篇小说”年度(散文类)二等奖;作品《三个女人的救赎》荣获首届“2012全国散文、中短篇小说”年度评选奖(短篇小说)一等奖;作品《叛逆》荣获首届“2012全国散文、中短篇小说”年度评选奖(中篇小说)一等奖。创写散文、微型小说、随笔、杂文、中短篇小说等40余篇,现代诗歌30余首。

  著作: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冷清中短篇小说集《痒了,你就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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