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离开我们好多年了,对他老人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前段时间母亲捎来一张外公的照片,让我们给她复照几张,一下子勾起我对外公好多的回忆。
外公永远是慈祥的。外婆去世很早,我没有见过。外公养育了三个儿子,还收养了三个女儿,一生操持,备尝艰辛。但自我记事起,他从来都是微笑着,很少对人发脾气。记忆中外公只有一次发火是因为小舅在学校抽烟,不小心点着了住校生的被子,外公被叫到了学校,赔偿了人家的损失,小舅也受到了处分。从学校回来后,外公用胳膊紧紧搂着我,对小舅怒吼。我抬頭看着外公,他当时显得很苍老。我明白外公心疼小舅背了处分,以后思想会有负担,同时紧紧地搂着我,担心吓着我。
可能是由于外婆早逝的缘故,外公做的饭太好吃了。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外公是天底下最好的厨师。外公烙的锅盔馍,是放了椒叶和盐的,外皮黄黄的,看着硬,里面很酥,味儿很香。我家离外公家很近,我们在西街,外公在东街,中间隔了一条窄长的老街道。家里兄弟姐妹多,幼小的我经常被放到外公家,稍大点我自己动不动就跑到外公家了,回来的时候,带些外公烙的带调料的锅盔,给小伙伴们尝。他们饱了口福,说好吃,对自卑的我来说,当时是很自豪的。
大舅在农机站开推土机,外公在机站给司机们做饭可以多挣工分的。他有时会带着我去吃有下锅菜的面条,上面一层油,有韭菜、豆腐、葱花什么的,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外公怕别人看见,他都是让我在厨房灶台的角落里偷偷吃。妈妈不让我去,怕人家说闲话,外公每次都悄悄带我去,嘴馋的我心里很乐意去混饭的。
外公抽旱烟的。旱烟是自己种的,他的烟锅长度超过一尺,外公嘴里含上烟锅,我在身边的话,一般都是喊我用火柴点。我是非常乐意效劳的,外公把火柴叫洋火。我给外公点烟的时候,他的双眼笑眯眯地说:“看我娃多乖!”我心里美滋滋的。
外公有个老伙计,有个水烟锅,中间好像是充满水,据说抽起来,别有一番味道。我总是很好奇,经常缠着外公要尝一口,很想知道他们抽的旱烟到底什么味道,外公总是笑呵呵的,轻轻推开我说:“小娃可不敢抽这个。”记得有一次,外公实在禁不住我闹,答应让我稍稍轻吸一口,结果呛得我,连连咳嗽了几下,他急忙让我喝水漱口。我当时很奇怪,旱烟的味道太呛了,外公抽这个是受罪呀!
有时候外公也用废纸包上烟丝,卷成纸烟的样子抽。他抽得津津有味,让卷烟一直燃到夹着的手指才舍得丢。外公夹烟的手指黄黄的。我现在明白了,饱经风霜的他抽走的是忧愁,留给我们的是坚韧。
晚上在外公家睡觉,我是枕在外公胳膊上进入梦乡的。外公经常搂着我给我讲故事,以至于我每晚都不想早睡,等他忙完,听他讲三娘教子的故事,听他讲狼来了的故事,听他讲关云长、杨令公……
外公的房间,有一个麻袋,装着麦皮、玉米皮磨成的粉渣,我们那里叫麸子,是喂猪的饲料。可是那里面有好吃的东西。外公把硬柿子放到那里面,过不了几天,柿子就变软了,轻轻剥掉薄薄的皮,放在瓷碗里,再把外公做的蒸馍掰碎,泡在里面,用筷子搅拌一下就可以吃了。馍片吃起来,又甜又香,外公从来不舍得吃,都是让我们小孩子吃。他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相,常笑呵呵地说:“慢点吃,没人跟我娃抢。”
外公好像瞌睡很少,每天忙这忙那,休息得很晚。我半夜里起夜,发现他总是不在身边,不是在厨房,就是在院子里忙碌。记得唐山大地震后,到处都在防余震,外公让我们放心睡,自己倒放着酒瓶,晚上坐在炕上,抽着旱烟,盯着酒瓶,倒了,就喊我们出屋。我当时觉得很好玩,成天盼着酒瓶倒,哪知道外公期盼的是一夜无事,让我们睡好。
二舅当了民兵队长,经常去街道的戏园训练。队里给他发了一个带刺刀的半自动枪,由于在街道戏园看过好多五分钱一场的战争片电影,看到枪我很害怕。外公说不用怕,这是打坏人的。外公经常愉快地给二舅擦枪,刺刀擦得明晃晃的。对于二舅能当个小领导,外公很骄傲的,小小的我也能看出来。
沉浸在回忆思念中我不禁落泪了。外公,您在天堂还好吗?您牵挂的我的表弟的眼睛,并不像当初医生说的那么严重。我们这些孙辈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到现在才明白了您的辛苦,很想让您再摸一下我们的头,很想再看到您布满皱褶但和蔼可亲的面容。
外公,您安息吧!
我的高中兄弟
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你。
引用这句感人的网语,开始下面的文字:
思念,有几许甜蜜,怀念却更多是苦涩,何况是在清明这个伤感的时节。
去年农历十一深夜,等路上车辆行人渐少,我拿着提前买好的纸钱,来到一个偏僻的十字路口,蹲下来,点燃,一张张挑开,小声念叨:“伟杰哥,想你了!给你烧些钱,你在那边过得可好,别节省……”那一刻我哀思如潮,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流个不停,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我们的老县城确切说在一个很大的坑里,关中谓之塬下。其他乡镇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到县城,临近全得下坡。东西南北各有一个很陡的坡。我是从北坡下来的学生,伟杰兄是从西坡过来的,在惶恐、羞涩中我们相识于县城的高中。
“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但善良质朴,同阶层的几个年轻的心很快地贴近,高一二班四兄弟决定滴血结拜了。记不清是永建还是我,怕疼!最终放弃了刺破手指滴血到五元一瓶叫“红尖装”的酒里。伟杰、宽存、永建和我端起一杯酒,尽管我们锁着眉头很窘迫,但都痛快地一口气喝下了。瞬间,自卑、胆怯好像离我们远去了。
我们那届学生是比较难管教的,好多没考上高中的调皮学生,那年交些钱就可以上的。有些干部子弟,商品粮同学,无事找非,就会拦住你,让你买烟,谁要不顺从就会挨揍。我们四个抱成团,感觉互相有了靠山。伟杰兄胖胖的,永远是和善的笑容;浓眉大眼的宽存是个寡言的人;永建是聪明机灵的帅哥;上高一的我是个腼腆和女生说话都脸红的傻小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们那时就把学校当成了江湖。父母苦口婆心的叮咛早被我们抛之脑后,吃和玩才是我们上心的事情。周日下午背来的锅盔,到了周三,差不多就吃完了。一周家里给我们五元钱,按理说应该够花的,可不善管理的我们常常不够熬到周五。聪明的永建提出兄弟们的钱凑在一块花,让老大拿着。伟杰兄是最年长的,但永建和我狂妄自傲,都认为自己本事大,要争当老大。伟杰兄笑呵呵地说:“咋都成,你俩商量。”
我和永建是谈不拢的,最终伟杰兄建议让我们一人做一个星期老大,我俩接受了。
轮我管钱时,周五早上我们会去学校门口的小灶上吃一次油条,由于资金紧张,我们时常一人要两个油条、两碗豆浆。收钱的中年壮汉对此很蔑视,结账时我不好意思,就让老实忠厚的伟杰兄把钱递给那个凶巴巴的人。
轮永建做老大时,周五他带我们吃带甑糕的醪糟,我们把自己带的硬馍掰碎放到烧得很烫的醪糟汤里,再加甜甑糕煮一下很好吃。
就这样反复轮换,时间长了,伟杰兄给我们两人都赐了外号:我叫油条,永建叫醪糟,班里的同学也都知晓了。
除了周五临放假可以打牙祭改善生活,平时我们还是很节省的。早上我们都是跟着伟杰兄,蹲在学校一个水泥乒乓球台前,两毛钱买一碗豆腐脑,学校里卖的豆腐脑水分很大,主要是里面油泼辣子调料诱惑人,用灶上买的热蒸馍蘸着吃,一直觉得很美味,可是几年吃下来,除了伟杰兄我们其他人都厌烦了,以至于离开了学校多年后,我都咽不下那当初痴迷的美食了。
兄弟们在一起不光为了吃喝,互相维护才是我们的初衷。伟杰兄是班里的生活委员,每周值日我和永建常常敷衍了事,毕竟是伟杰兄检查,我们笤帚在教室地上粗略划过去,洒水也是蜻蜓点水。我们完事后,伟杰兄总是微笑着替我们返工。不领情的我们认为他愚笨多事,反正他不管又没人言语的。
帅气的永建喜欢和女同学聊天,一次和班上一个漂亮女同学多说了几句话,没想到遇到了麻烦,竟然有别班的厉害人放话出来,要找人痛扁永建,我们几个一下子担心起来。
伟杰兄把我们召集在一起说:“怕啥!来了咱们四个一起上,抓住一个出头的直接撂倒,看谁还敢再嚣张?”听他说的有理,我们顿时来了劲头,一个个摩拳擦掌,期盼来敌。
寡言的宽存是最胆小的,有一回我们四兄弟连续几天没有完成作业,老师把我们叫到他的房间里让反思,自己去教室上课了。调皮的我发现老师书柜上有几个鲜红诱人的西红柿,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我忍不住就上前拿给大家吃,伟杰急忙阻止,我们三个哄笑着推开他,快速地大口下肚了。刚吃完宽存就开始害怕了,没吃一口的伟杰安慰宽存说:“老师回来,我就说是我一人吃的,和你们无关,我叔是咱语文老师,班主任不会动手打我,你们承认肯定挨打。”我们听了哈哈大笑,伟杰兄不光仗义,想得还挺周到。
我们兄弟最快乐的时光还是逃离校园的日子。夏天在永建老家有条美丽的五郡沟,熟悉水性自称“浪里白条张顺”的永建,可以在水里走着游泳。敏捷的他用长长的竹竿将跃出水面的鱼快速地打晕,飞快地凫过去一把用手抓住,伟杰和胆小怕水只会狗刨几下的我在靠近岸的位置接应。兄弟们耍美了就回去做鱼吃。劳苦功高的永建是不愿意动手的,而我根本不会这些,只能是憨厚的伟杰主厨,少言的宽存给搭下手。
我们去伟杰家现挤他家的羊奶喝很好玩,不说这个了有点难为情。
伟杰带我们去他外婆家,临县一个叫祝家庄的地方,那里种植有名的出口秦椒。在他外婆家地里,我们每人栽几行辣椒苗比赛快慢,大家都很卖力,都不想输给对方。手工回去,伟杰的外婆给我们烙特别浓香的油饼吃。
在院子里溜达时,伟杰给我们讲解外婆村里几乎家家都有的泥坯烤辣椒炉,各个架构部分的神奇功能。晚上,我们兄弟铺凉席躺在地上,看天上的亮星,海阔天空地吹牛戏弄。
三年时光很快地过去,兄弟们在一起开心的日子换来了高考的一起落榜。伟杰兄跟着亲戚去了广东,我和永建选择了补习,没想到这一别,伟杰兄和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我大学毕业后,因为永建的帮助,工作联系到了遥远的长江口北岸—江苏省启东市,永建留在了南京。那些年没有手机和网络即时通工具,联系不便。伟杰兄有一年回来,骑着自行车跑了四十里的路程,到我家要了我的单位地址,给我写了封信。当时年轻不安分的我,已经辞职到了深圳。信还是我出差到上海时,原来的启东同事给我捎来的。我看到信是在上海虹桥机场附近的招待所,伟杰兄在信里诉说了他的苦闷,说自己不愿意跟着亲戚,好多事没法提,他自己想要闯出一番天地。他提醒我身在异乡,生活上肯定诸多不便,让我多交朋友,大家都要保重,以后干出名堂,互相提携。
看完他的信我很激动,可惜他落款沒有地址无法回信。一晃又是几年过去,我因为家里原因,不得已回到西安的高新区。有天我忽然接到永建电话,说他回老家时恰巧碰到了伟杰兄的父亲,说伟杰在广东惠州出事,人已不在了!我当时惊呆了!最后我们语无伦次地挂了电话。连续好几个晚上,我泪湿枕巾,整夜睡不着。再后来我选择了逃避,不敢想也不敢提及伟杰兄,心里幻想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奋斗,那种埋在心底的痛只有手足之情才会懂。
直到去年国庆节前,高中的同班同学建起了微信群,有同学在群里闲聊,说起我们四兄弟结拜的事情,问咋不把伟杰拉进群?我难过的心颤抖起来,模糊但又清晰的记忆全部涌出。世事难测,我们不能也无法回避生活的一些人和事,伟杰兄也一直希望我们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去面对一切磨难。
我在心里呼唤我的兄长:安息吧!少了人世的纷杂,清静地休息吧!永建现在南京事业有成,宽存暂时没了联系,他毕业后去了合肥肥西一家著名的药厂,应该过得不错。我在西安也算稳定下来。上学时我们经常谈论的可爱女孩,都已步入中年,美丽的长发夹杂了几缕白丝。提起重情的你,她们依然唏嘘不已。我们几个兄弟的内心从未忘记过你,虽然这几年一直不愿触碰你的一切话题,但青春的记忆,年轻的握手,永远深植在我们的血液中。
责任编辑柳江子
作者简历:樊文博,现居住在西安市长安区,从事软件开发,业余爱好写纪实散文。2017年开始在西安日报,西安晚报,陕西工人报刊发多篇散文,在西安晚报发表小说《晒饭》、《出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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