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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二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陕西文学 热度: 17653
棉花

  一

  上次写《偷生时代》那些文字时,不经意间,指尖下的键盘就触碰到了棉花,心里突然就温暖了一刻。关于棉花的记忆,就像纺车纺线时,纺轮摇着锭子,锭子旋着棉线,棉线拧着棉捻子,棉捻子里就不断地抽出线来,如缕不绝。

  眼下刚过清明,正是种棉花的时节。棉花种子就是棉籽,坚韧的黑色壳外裹着一层绒毛,壳里包着胚胎。下种前先在水里浸饱几天,顺带喂些防虫杀虫的药,捞出后再潮些炕洞里的草木灰,以便撒种均匀。最好是清明前后落一场雨,就可以合墒播种,若是没雨,只要地里底墒足够也行。棉籽入土后十一二天才出苗,最先顶出土的是苗芽的颈部,它佝偻着稍显笨拙的身子,两片肥厚的叶子屈折向下,一见着阳光和风,便迅速地直立起来,并开始向上生长。

  粮、棉、油向来是农业的三大支柱产业,也关系民生吃穿大计。其中种棉花是最忙人的,用时下的话说,就是绝对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棉苗一经开长,就要开始间苗。就是拣棉苗稠密处,拔除孱弱细瘦的,留下长势旺实的。但是间苗不能一次到位,一般要根据苗情长势,不断淘汰劣质的幼苗,留下最莽实的壮苗,直到棉苗长出一两条横枝时,才最后定苗。横枝叫做花担子。接着,又要除去棉苗根基部最早的几片叶子,叫抹裤腿,这样可以减少养分的损耗。随后,棉苗横枝开岔处,往往又会生长一些幼枝来,也必须摘除抹掉,叫掰芽子。当棉苗长到一米多高,分两三层抽出七、八条横枝时,就要掐掉苗尖,强制停止棉苗继续生长,叫打花尖。这样,一株棉树就算成型了。但以后还要时时查看,及时摘除新发的油条,就是那种只长枝不开花结实,徒耗营养的,以防止棉株旺长,这些都会影响棉花产量。其中的每一道工序,都必须适时劳作,一一过手,不可能同时一次完成。试想一亩地成千上万棵棉株,几十亩上百亩地更是无数棵,每一道工序下来,都需要劳作好几天,其辛苦程度可知一斑。

  棉株的花蕾都长在横枝上。最初的花蕾被绿色的花托包裹着。花蕾迅速长大开花,花朵像个直腹小酒杯,甚是好看,花瓣最初是乳白色,不久便会转成深红色,然后凋谢,留下一只绿色的桃形小蒴果,这就是棉铃了。棉铃内有棉籽,棉籽上布满绒毛。初生的棉铃很像浆果,小时候偷吃过,味道是那种带着青草味道的甜。茸毛在棉籽表皮上变粗变长,慢慢塞满棉铃内部,不断地鼓胀着棉铃生长变大,最后使棉铃成熟,分瓣裂开,茸毛变成了棉绒,经风吹日晒,柔软的棉绒就会自然地充盈在已经张开变硬的棉铃壳上,等待人们的摘取。

  据史书记载,棉花的原产地是印度和阿拉伯。在棉花传入我国之前,国人的御寒之物只有麻和可供充填枕褥的木棉,没有可以织布的棉花。宋朝以前汉字中,也只有带丝旁的“绵”字,而没有带木旁的“棉”字。“棉”字是从《宋书》中才开始出现的。书中有文字曰,“宋元之间(棉花)始传种于中国,关陕闽广首获其利,盖此物出外夷,闽广通海舶,关陕通西域故也”。由此可知,棉花传入我国分海陆两路。福建广东的棉花是从海路传入的,关中的棉花是因为与西域通商传来的。可见,我们陕西人是较早享受上棉花的温暖的。

  二

  在我的记忆中,一家七八口人身上的衣裳鞋袜,炕上的铺盖被褥,除了被面一样之外,几乎全是粗布制作,且全部出自母亲一人之手,而这些粗布的唯一原料就是棉花。写到这里,我禁不住要对着“棉花”二字深情地拼读一番,以示感恩。m-i-an-mián,棉花的棉,h-u-a-huā,棉花的花。我之所以对着“棉花”二字情不自禁地深深感恩,因为棉花就像母亲,母亲就是棉花,二者若缺其一,全家人都会遭受寒冷。现在的人们,距离衣裳之源的棉花已相当遥远了,所有的穿戴铺盖,皆可用钞票轻易换得,而且美观耐用,既不必究其来之何处,也不必关心其如何裁制,更不会对其有丝毫的感恩之情了。大工业化的现代生活,已经将多数人与土地及农作物分离开来,而本应深怀感恩的心,已经蜕化为虚与委蛇的感谢之言了。

  有一个成语叫“男耕女织”,我们现在的理解,仅仅局限于它是一个浪漫而富有诗意的成语,在我们写作或着口语表达需要时即可随口而出。但在以往的现实当中,“男耕女织”就是父亲母亲们经年累月一辈子无可奈何而又不得停歇的辛苦劳作,每个字的笔画里都浸着苦涩的汗水甚至血泪水。

  计划经济时期,农业生产既要负担公购粮,也要负担公购棉,即使在大量种植棉花的年代,棉花和粮食一样,都是紧缺物资。小小农家每年的棉花来源极其有限,除了生产队完成公购棉后分得的少量棉花外,就是用各种办法偷得的。到了家里的棉花,还仅仅只是籽棉,籽棉要经过拧花去籽成皮棉,皮棉要经过弹花使其松软、均匀后才进入织布加工程序。

  织布是一个系统的技术活。这一古老的传统手工技艺,目下已经走向穷途末路,只在一些专门的土布作坊才能见到。其大概的程序,先是将弹好成捆的棉花,一层层揭开,一片一片搓成一条一条一尺来长的棉捻子,再用纺车将棉捻子纺成线。纺线是个技术活,必须是双手并用,右手摇着纺车转动,左手捏着系在锭子上的棉捻子,随看锭子的旋转拧着棉捻子抽出棉线。右手正时针连续摇四五圈,左手向后不断抽出棉线,待线抽出二三尺长后,右手就要反向回摇多半圈,这时左手则要配合着抬高手臂,将抽出的线跟着倒转的锭子,反缠到锭身上去。如此连续往复,周而复始,棉捻子一根一根抽完了,而锭子上的线也愈绕愈多,绕满后就是一个呈圆锥形的棉线锭子了。在整个冬季里,和母亲一样的所有农村妇女,都会夜以继日地在屋檐下、炕头上不停地一手摇着纺车,一手上下来回抻着,一直到夜深。有时听着纺线声睡去,一觉醒来,母亲仍独自一人,在昏暗的油灯下嗡嗡纺着。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甚至连个作伴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嗡嗡的纺线声。母亲给我说了个谜语,谜面是“一条绳,撂过城,绳动弹,狼叫唤”,谜底就是纺线。形容纺车的叫声为狼叫唤,不是因为声音形象,而是因为夜深人静时,一般只有狼的叫唤声而已。

  棉线纺足后到开始织布,中间还有很多工序。首先要把所有的棉线锭子打成棉线框,这又要费很多时日。打完后将一框框棉线入锅浸泡蒸煮浆洗,捞出锅后放在捶布石上用棒槌反复敲打,再漂洗晾干,以增强棉线的韧性。然后根据将来布料的用途、花色再对一部分棉线进行染色。接下来对棉线分两部分进行加工,一部分要纏成棉线穗子做纬线,就是织布时装在梭子里的;另一部分要纺缠到用向日葵杆做的筒子上去,叫打筒子,然后将筒子线根据设定的花色、条纹和幅宽一字排列,一股脑抽拽拉出来,叫做经线,再将经线拉开梳理成面,缠绕到和布幅宽窄相当、两侧有长长木齿轮的粗木棒上,这物件叫桯子。再将埕子上的每根棉线按花色顺序,一一过缯、穿绳,最终把联系着缯、桯的棉线的架设到织布机上,才开始我们常见的典型景象———织布。

  织布的过程比纺线更复杂,需手脚并用。手的动作要不断交替,先是右手抛梭子,左手拉机杼,然后左手抛梭子,右手拉机杼。抛梭子要稳准快,拉机杼要有劲道。两脚则要和手密切配合,交替踩踏下面的踏板,带动被两页缯分成两半的“经线”不断上下开合,与梭子穿引过的“纬线”交织起来,就成了布。一丝一缕日积月累,才能累丝成寸,积寸成尺,手脚并用不断重复的机械动作,织就一匹布需要数月的工夫。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组动作,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这就是辛劳的母亲,这就是温暖的母亲,这就是平凡又伟大的母亲!

  小时候,因给母亲帮忙而被母亲当作姑娘用了多年,也就親眼目睹那些和母亲一样的乡村女人在冬天纺线、春天织布的一幕幕。那时,她们身上都有着一股棉花的味道、浆水的味道,成年累月端坐在轻盈的纺车前或笨重的布机上,嘤嘤嗡嗡、哐当哐当地织着她们的幸福和希望。纺车是冬天的童话,织布机是春天的歌谣,伴着屋外无声的飞雪或淅淅沥沥的雨声,编织着家园和孩子们幸福温暖的梦。纺车的轮子在女人手里不停地旋转,枣红的木梭在女人怀里飞来飞去,当我们享受温暖的那一刻,时光已逝远,和母亲一样的妇女们,织就了布匹,也织就了手里的黢黑和脸上的皱纹,更不知有多少母亲为纺线织布熬瞎了眼、累坏了腰身。

  在我记忆深处,冬天吱吱吜吜的纺车伴着嘤嘤嗡嗡的纺线声,春天哐当哐当的织布声是我孩童时梦里梦外最温馨、最深邃、最哀愁、最绵长的乡音,它让人忆到痛彻爱到骨髓,不能磨灭。只可惜现在只有回味,却再很难看到听到了!

  三

  机器织成的布统称洋布,手工织成的布叫土布。洋布漂亮好看花色艳,土布质朴耐实底色重。土布的花色很简单,除了纯白、纯蓝外,就是白、蓝相间的几样。纯白的做棉袄里子、被里子,纯蓝的做棉衣棉裤面子或大人的衣衫,蓝白相间大格子、竖条纹做床单、门帘等,细纹的、小色块的做小孩的衣衫,叫条子布衫子或骰子颗衫子。勤劳善良的母亲总是尽其所能,物尽其用,用这简单的土布,将一家人打扮得得体大方,温暖安然。

  土布结实耐牢,所有的衣物都会穿了再穿,洗了再洗。蓝的会洗成白的,白的会洗成皂的,大人的缩水了给孩子穿,哥哥穿过的给弟弟穿。衣物的肩头、胳膊肘、膝盖处常年劳作,磨破了会打个更结实的补丁继续穿,即使破败得实在不能穿了,拆了洗净还有大用途,挑大块的作抹布,小块的缝布包、书包,实在无用的布屑、布絮,还要细细地排列浆糊、层层压实,贴在墙上晒干,叫打袼褙,袼褙是做鞋底的好材料,用稍粗的绳子细细地纳过,做成的鞋底结实、耐磨、扒滑。你想想,连收破烂的都只能吆喝“收烂铁烂鞋”,因为只有鞋穿破烂了,才会被卖掉,而不是扔掉!至此,一把棉花纺成线织成布做成衣服到纳成鞋底才最终完成使命。那时扔掉的垃圾,是真正无用的物什,只有些炭渣、葱皮、砖瓦碎渣等,连垃圾堆都叫做炭渣坡、炭渣壕,绝对无污染,里面根本找不到什么纸张、布头、木屑等任何有一点点用处的东西。

  而现在,物质极大丰富,我们平常扔掉的各种东西,比我们小时候拥有的还要多!对此深恶痛绝极其愤慨且一直坚决反对的,当属我的父亲。每次他来我县城家里小住,都会做兼职收破烂的,然后讨价还价地卖掉甚至亲自送废品站趸售。我对父亲的行为经历了从反对到容忍、最后理解的艰难过程,父亲却始终看不惯这种奢侈浪费的习惯。的确,我们应该敞开胸怀拥抱当今的幸福生活,但却绝不能丢掉俭省节约的传统美德。“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忆想纺线织布旧时父辈的艰辛,是怀旧,是感恩,是不忘我们来时走过的路,也是为能更好地享受当下的美好!

  每当在春天走进乡村,我都渴望能再听听那歌谣一般的织布曲谣。那古朴、清纯的声响,常常会带我走进美好的童年,走进一段美好的回忆。“十亩地,八亩宽,中间坐个女郎官。脚一踏,手一扳,十二个环环都动弹”。在我的生命中,那是一首渗进血脉、融入骨中、永远也抹不掉的乡村恋曲!

  山上的鱼

  陶渊明有诗云: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世人的骨子里,喜欢丘山的人很多,且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这样的人以及这样的秉性均与日俱增。同样是标榜“爱丘山”,但能像陶渊明一样,弃官不做,全身心地跑到乡野山间去过生活的却没有几个。且不说一个人弃官不做,单是在荒僻乡野过活几天,已经让人却步了。

  时下流行的,往往是住在城市的高楼美宅中,拿着不菲的薪水,衣食无忧,托个假期或利用周末,往名山大川或山花乡野人多处挤一遭,拍几张照片,吃两回乡野饭菜,顺带在微信圈一发,再附上几行文字,引一群人点赞羡慕一番,便可了却寄望“丘山”的心愿。这种“爱丘山”,乃“伪丘山”也。其实,我自己也不真。每逢休假,都会盘算着去一处名山大川,领略一番祖国河山的壮观景致和宏伟气势,总想着假以时日,经年累积,或可走遍大江南北,聊慰平生爱丘山的奢望。屈指算来,名山大川已去过不少,但却常常是走马观花,不能细细品味山水之间日升日落、风吹草摇或阴晴圆缺的变化之美,心中总有美中不足的缺憾。反复惴度,盖因名山大川也罢,田园乡野也罢,都不是平常的生活街巷,日里游人摩肩接踵喧嚣热闹,夜里人去山空寂然荒凉,游人看到的是明山秀水,住下来便是穷山恶水,游人为的是一饱眼福,住下来则要考虑日月生计,心境不同,追求不同,眼见的景致便也大相迥异。若要在一处景区或乡野长时间停留,便要试图将身份从游客转换成居民,面对白日的喧嚣和夜晚的荒凉,既要应付时日逼迫、行住不便或钱财拮据,还要经受远离生活圈和饮食习惯的孤独与寂寞,如此下来,便无法逗留。所以,在所有的景区,我们只能作一次走马观花的游走,留一份意犹未尽的缺憾,然后,我自己会觅寻一两本有关景区的书籍,带回家后,顺着走马观花打开的思路纹理,慢慢品读进去,把游山玩水的乐趣延续到家里,把意欲深究的思路导引进书中,竟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山归来,我频频回望故乡北边山峦。既然,我们不能在他山驻足一回,那么在老家故园,我们能否做一回游客,真爱一回丘山呢?

  老家的山,横亘县域之北,呈西南-东北走向,绵延四十多公里。若论面积,占县域三分之一强,虽不是名山,却也称桥山余脉,沾带着中华初祖的文脉,背靠着黄土高原的厚实;虽不高大,却也是群峰林立,自西向东有锦屏山(将军山)、频山(明月山)、天乳山、月窟山、金瓮山、金粟山(紫金山)、万斛山等,峰峦叠嶂,纵横起伏,隔着膏腴千里的关中平原和滔滔东流的渭水,与气势苍茫的秦岭作南北对峙,像从北方汹涌而来的波涛到此却嘎然而立,凝固不动,可谓形胜。唐代十八陵中,县境内桥山诸峰南麓独占五座,残存的土阙,宽阔的神道,威仪的石雕,和着山的气度山的神韵,俯视着这片黄天厚土。我以一位游客的身份,游走于群山沟谷之中,察山脉之蜿蜒,觅山石之嶙峋,惊晨昏之异象,见草树之荣枯,观时空之浩渺,叹生命之倏忽。近十年来,几乎走遍。我不愿去抄袭县志或百度百科里的文字,叨叨赘述,更不屑拾人牙慧,带些唾沫腥气,徒令世人将大段文字放在手机屏上开火车。今者唯拣不曾见闻的一条鱼,略叙如下。

  记得那是三年前或五年前罢,初秋的一日午后,闲暇无事,我与一同事驱车到宫里镇将军山漫游,车至山脚下,驻停村中一空地处,随后徒步上山。从山下望着山上最高处,并不见直接路径,只知往行肯定有路,但也肯定得迂回曲折。索性也不问人,径直向着山的最高处,逢沟跨崖,一路豪横走去。前行路上,山包平缓之处,皆被村民开拓,栽了柿树椒树;陡峻之地,布满以前采石的坑口,坑口及道路以下山凹里,堆滿废弃的山皮石渣,踩上石渣,人欲上行,石渣却下滑,加快步伐,下滑亦快,辛苦几番,徒劳无功,周边又无可攀援之处,甚是艰难;其它无石渣处,又布满带刺的荆棘、枣枝,横梗如屏。好多地方实在无法跨越,只好悻悻踅回,再另觅他途。好不容易上到半山间,少了椒林、枣刺的羁绊,少了山皮石渣的溜滑,山势却陡峭起来,原始的山石表面,长着一丛丛的蓑草,雨水在草包根系周边冲出了无数沟渠,苫蔽在茂密的蓑草下,踩上草鼓堆打滑,踩到沟渠里恐又崴脚,稍有不慎,不是跌跤滑下,就是扭伤脚踝。

  我俩在荒山野岭上踽踽攀爬独行,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山上的风声和山石不时滚下的坠落声。初秋的午后,天气异常炽热,经过一段艰难的跋涉,终于快到山顶了。便找一眼界开阔处,回望山下,秋日下的村庄田畴尽收眼底,路如索网,行人如蚁。山风吹来,满头满脸的汗水即刻风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印痕,竟能抹到盐渍来。被汗水浸湿的上衣里,迎着山风也透着一股渗凉。空气愈发清新起来,张大嘴巴喘几口气,尽情呼吸这山风里的氧泡泡,享受这一番辛苦换来的惬意,倒也让人心生欢喜。

  四下察看,和县境内其它山上的景致无二。一样的山石,嶙峋的表面,是各种生物千百年来留下的或爬行或生长的印迹;一样的草木,永远长不高大的枝节怀抱里,小花开过便缀些不知名的山野果子,装扮着这秋山秋韵。不经意间,我却发现一样的山石上,有些赭石色的异样图纹,同心圆样的、一团一团分布着。仔细辨认,竟然是蚌、螺、海贝之类的化石遗迹!

  沧海桑田!

  我俩突然异口同声喊道,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立即开始四下里找寻,希望有更惊异的发现。然四周杂草丛中、裸露岩上,仍是一些贝类化石,并未发现其它物种。无望之中,我俩便逡巡徘徊,继续向山顶行进。“鱼,看那儿有条鱼!”我突然叫了一声,我仰头看见一块如刀劈斧砍般的方形巨石,竟有一人高,巨石的迎面之上,有一尾鱼!同事闻声四下里查看再三,却并未看见。

  说是一条鱼,其实是半条,而且只能看它的横截面,它嵌在石头里,和石头的颜色已融为一体,须细心辨认,才能看得见。若人人都能一眼瞅见,估计这条鱼就被毁了。

  这的确是尾鱼。我和同事走近巨石,手抚石面,仔细观察。一条平躺的鱼,因巨石崩裂而被横切之后的皮肤、肌肉、筋骨清晰可见,结构斑杂,肌理清楚,惟妙惟肖。这块巨石,明显高出地面许多,外形方正,断面明显,另外的部分已不知去向,而这只鱼的横截面,就赫然呈现在了石块的断面之上。

  后来我翻阅《富平县志》,在“地质”一章“构造发展”一节中得知,约6亿年和3亿年前,县境内曾经先后两次为海为湖。后海退陆出,经地壳运动的漫长演变,形成现在的山川地貌。不成想在这条鱼身上得到验证。现在虽无法判定留在巨石里的,是它的前半身还是后半身,但这条鱼,它在亿万年前虽遭遇不幸未归大海,但却有幸从未湮灭。它石化的身躯虽静止不动,却鲜活地活过了亿万年!它让千万年后的来者读到了它!让人们轻而易举地从它身上,读到山川巨变和沧海桑田,读到草木易逝和人生苦短,读到生命的断章和永恒的法则!

  寻未见之景,探未解之谜一直是我游走的初衷。富平古“八景”之中的“石洞书声”、“灵湫夜月”、“锦屏列翠”“三景”都在曹村境内,然这“三景”随着矿山的开采业已不复存在,成了真正的历史。而这半条鱼,倒是我不曾见过的风景,估计也是许多人不曾见过的,虽然距它不远的采石场仍是我心中时时的隐忧,但却仍是我游走县域山川最有趣的经历之一。

  待下山时,太阳已西斜,山的背影投在山下的大地上,阴阳一线,刻划着时光的流逝。这是这半条鱼早已惯见的景致。不管这半条鱼是它的头部还是尾部,当我细细惴度这半条鱼时,我似乎看见了它一只圆睁而又灵动的眼,正在和我对视,陌生而又熟悉。在我的眼里,它是神奇的精灵,嵌在变与不变的永恒时空里;而我在它的眼里,却无异于一片飘落的树叶,在它眼前瞬间即逝罢了!

  责任编辑柳江子

  作者简介:张朝鲜,男,陕西富平人,业余从事文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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