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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子

时间:2023/11/9 作者: 陕西文学 热度: 17062
李世民的妻子文德皇后传说是我们三原的姑娘,因而县内许多地名都与文德皇后有联系。譬如楼底村、美人桥、戴花观等等。我的故乡起驾村,相传是文德皇后出嫁时起驾的地方。从我们村子到都城长安,泾阳有挡驾村、高陵有等驾村、长安有落驾村,也都是因这次大典而得名。

  我们村尽管沾了皇家之气,但村子并没因此而大富大贵。前朝古代的事说不清,记忆中的村子,只有一条土街,20来户人家。村子被夯土的城墙围着,村东头有一土楼,向外留着瞭望的洞眼;村西头的城门楼子,两扇厚厚的城门一到晚上就关闭。城门楼子上常年住着一个孤寡老汉,听父亲说,那老汉是村子养着守夜的。解放前土匪多,夜里来了土匪,老汉发出警报,村里的土枪土炮就上了城门楼子和村东的土楼。土匪见村子有了防备,一般不再招惹。

  解放的那年我五岁,留在梦中的是,那年月的雨特别多。一个秋天,三天两头下雨,时常一下就是十天半月。连阴雨一下就发山水,北塬上的山水漫下来,村外的庄稼地成了一片汪洋,村子瞬间被困成孤岛。因而每遇连阴雨,村民们就很紧张。只要听到村长的锣一响,男人们就从家里奔出来,拿着铁锨去堵废圯的城墙豁口。零散住在村外的七八户人家没法堵水,院落被淹,人被紧急转移到村内。

  年年如此,塬上的山洪漫下来,沿途几十个村子遭难。治洪成了人民政府牵念的事情,县长发了话,1956年春夏之交,组织沿线几十个村子的民工,以及当时所能集中的运输工具,开展了声势浩大的筑堤工程。从新庄堡子到北滩一线,筑起长达几公里的土梁。洪水沿途光顾的村子,村村打起坚固的围梁。零散住在村外的家户,国家提供补助,动员他们搬到围墙里来。这以后,县上又连续启动了前嘴子、玉皇阁水库工程。下大雨水不下塬,塬下自然也就没有洪水了。

  今年5月,我回老家收拾房子。夜里,家门弟兄和儿时的发小来家喝茶,闲聊间说起当年的围梁,都不胜感慨。围梁刚筑起的那年,大人孩子都觉得新鲜。夏日,围梁上通风,大人们在围梁上乘凉、喝茶。我们孩子们则在围梁上游戏,扇糖纸、打三角,跳方格……后来几年,因为不再有山洪袭来,村民们开始挖围梁的土垫猪圈、羊圈,日削月减,围梁最后便彻底消失了。

  岂止于一个围梁,弟兄们数说,我们生活的这几十年,许多事物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历史,成为记忆。村前水井上的辘轳、水车,打麦场上的秸叉、石磙,爹娘传下来的手推车、架子车、纺线车,先后被自来水、收割机、拖拉機、汽车所淘汰。几十年前,谁家小伙腰里别个BP机,神气得不得了,而今,村里大爷大妈用的都是智能手机。

  村子在“淘汰”中日新月异,随着人口增长,村子由一条街道变成了四条街。往昔逢雨是泥的村道,变成有路灯的水泥路。当年那些低矮的土坯房不见了,满村是一砖到顶的小楼房。

  说起村子的变化,弟兄们眼光投向我家二弟,打趣地说他现在“失业”了。

  二弟大名陈跟长,因为力气大,有一身好苦,村人叫他“半截牛”。以前,农村盖房砌的都是土坯墙,我们那里叫胡基墙。打胡基这活是个力气活、技术活,需要两个人协调配合,一个供模子,一个提锤子。二弟是打胡基的把式,动作娴熟而连贯。拉下手的给模子填饱湿土,二弟跳上模子,双脚前后两踩,提起20余斤的石锤,依次在模子的中间、四角各撴两下,一块四棱见线的胡基便打成了。二弟一天可打800页胡基,他打的胡基结实平整,人又好说话,村人都乐意请他。

  二弟不只胡基打得好,泥也和得好。农村先前盖房没有水泥,都是就地用粘土围一个大锅,给锅里添满水,填上粘土,用水闷到,然后倒入一寸长短的麦秸,用锄头、铁锨反复搅拌,光着脚丫子来回踩踏,直至黏稠可用。墙面裹泥是最后一道工序,泥要粘黏,用量还大,得一天不断地和。二弟不怕吃苦,泥和得又好又快,供得上用。因而和泥一度成了二弟的专利。

  这些年,村里盖房全都是水泥砌墙,一砖到顶,一家比一家盖得阔气、洋气。二弟那套打胡基、和泥的本事用不上了,打胡基的模子、石锤自然也淘汰了。二弟虽然“失业”了,但并没因此落寞,现在的他满脸喜气,到哪里都是一路哼唱。他如今住的也是城里那种布局的大砖房,村里流转土地,女婿包了一二十亩地种大棚菜,他和老伴给女婿帮忙。今年菜价好,花白一斤发到一元多钱。说起今年的菜价,二弟眉飞色舞:“这几天菜一到市场,就被菜贩子围了。你出一元钱收菜,他加价到一块一角收。”

  在座的弟兄和发小附和:“现在种菜比种粮利大。一亩麦子顶好产一千来斤,一亩花白能出万斤菜,利润自然大”

  我问今年麦子的情况,弟兄们说:“春上有点旱,算个平常年份。”

  “再过20多天,就该收麦子了。”我说。

  “是呀!”堂弟年娃说:“算黄算割鸟已经叫开了,放在过去,打麦场已碾光几遍了。”

  五弟陈奎是县政府的干部,对旧时的夏收记忆犹新:“过去麦收叫龙口夺食,机关、学校都放忙假。一个夏收,从收割、装运、摊晒、碾打到入仓,忙忙活活二十余天。现在,只消在自家田头一指,吃顿饭的功夫,直接收回的就是干净的麦颗。”

  “如今从种到收都是机器,大忙季节和平时一样,打牌的照旧打牌,跳舞的照旧跳舞。”接着陈奎的话,年娃一番感慨。

  说到收麦,我不由想到了曰林。

  曰林是我发小,属羊,大我一岁,虽然读书不如我,但其他方面都比我强。曰林篮球打得好,扬场扬得好。尤其是他会用扇镰割麦,特别令一帮发小们羡慕

  扇镰是一种改进型的割麦工具,用扇镰割麦,一个人可顶用普通镰刀的四人。扇镰主体是一个类似簸箕的竹编网框,边沿安装一个2尺有余的链刃,簸箕外沿系着连有把手的拉绳,操作时用左手握住拉绳把手,右手握住一个与簸箕相连的木拐,把簸箕可劲抡开,划出三四米的一个大弧,靠惯性和冲劲,一镰下去就能放倒一片麦子。使用这种工具,一是得有劲,二是左右手和步伐要协调。一个村有这本事的不上五人,曰林算一个。

  “曰林和我一样,现在也失业了。”说起扇镰这种工具的消失,跟长捡到枪,开起曰林的玩笑。

  玩笑归玩笑,曰林现在过得也很好。前几年,他搞了个废品收购场,几天收下的啤酒瓶子、旧书旧报垒起一道长墙。因为方圆独此一家,生意不错。近年转行养鸡、务菜,出产的都是有机食品,也很有市场。

  “我看现在咱农村,不比城市差。”跟长自得其乐地说。

  大家表示赞同。如今农村,村头有商店,看病有医疗站,吃水有净水机,做饭用天然气。想下个馆子,家门口有大饭馆。农村这些年喜庆多,盖房、结婚、娘生娃满月、孩子考上大学,无不请客。以前遇到这种事情,搭篷、盘灶、借桌凳、制备菜,请人帮忙,麻烦得很。现今一个电话,在村里饭馆包几十桌饭,大伙吃得高兴,主家也零干利落。

  ……

  人到老年容易怀旧,说起村子七十年的变迁,有说不尽的话题和感慨。小时念儿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感觉那就是最好的日子,现在的变化远远超过了这些。“一切都恍若隔世。如在梦中。”大家说。

  茶喝了几泡,夜晚人散。七十岁的老哥老弟,互相祝福叮咛:“好好保重身体啊!再活它几十年,多看看好世事。”

  翌日清早,不到八点,村里街道响起了城里洒水车的音乐,出大门一看,原来是收垃圾的机动车。三弟告诉我,新农村建设开展后,村容比先前整洁了许多。各家原来盘在临街的厕所都挪走了,行政村有了垃圾回收车,村前村后再没了乱堆的垃圾。

  向东走不远,伊家民娃在检修收割机。我说:“收麦还有些日子,现在就忙呀!”他告诉说,河南一些地方5月下旬就开镰了,他与村里新科、文学几台机子不几天就要出发了,他们打算豫陕甘蒙一路赶场,麦子收完了,再去南方收割稻子。这样机子不闲,人辛苦些,但能多挣钱。

  我被民娃他们的盘算深深地震撼了。家乡的农民,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变得越来越自信越智慧。他们深信,只要勤劳,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村里的年轻人,现在很少有人再提文德皇后起驾的传说了。他们更在意的是现实的故事,憧憬下一个五年,生活带给他们更多的惊喜。

  责任编辑柳江子

  作者简介:陈四长,陕西三原人,陕西人民出版社编审。曾任《西部大开发》杂志总编辑。著有(含合著)《民国奇才于右任》《艰难的转战》《霍家父兄》等书。作品散见《人民日报》《中国青年》《人民文学》《诗刊》《文汇报》《瞭望》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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