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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无缝

时间:2023/11/9 作者: 陕西文学 热度: 16673
木子车

  杨一坤站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时,并不知道下一刻等待他的是什么。所以他此刻在想,也许刘局不会把他怎么样,顶多只是训斥两句而已。训就训吧,又不是没被训过?再说了,上级训下级,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对,是常识,就像猫抓老鼠一样是天职。

  想到这里时,他嘴角一咧,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不就是天天跟“老鼠”打交道的人吗?他穿过了斑马线。今天他没有开车,破车老出毛病,又被送到纬什街丁老大那里去修了。走过“靓足浴城”,他已经站在了他经常去的那家茶秀门前。茶秀的对面就是他的单位———聊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昨天晚上抓嫖行动时,王行长被他捞了个正着,后者一脸的晦气,不服气地瞅了他两眼,想说什么,牙齿掀了掀,却没说,就被一旁的小胡罩起黑套子带出了“天上人间”。这个破蔽的小地方居然也有“天上人间”这种地方,而且类似的多如牛毛,念到这里杨一坤感觉脑袋有点木,就晃了晃,可还是感觉到木。在脑袋发木的同时,上行下效这个成语也从他脑袋里蹦了出来,像一尾鱼晃了晃,又径自消失了。本来嘛,像抓嫖这种破事用不着他们刑侦支队出面,可人手不够,刘局只好把他们也拉上了。可现在,又把他的人给抓了,真叫晦气!

  在办公室刚坐定,小胡就已经替他把茶泡好。“小胡你等一下!”小胡转过脑袋去有点紧张地看着杨一坤,问:“什么事儿,杨队?”

  “哦,”杨一坤边说话边从兜里摸烟,“也没什么事儿……下午的时候,咱俩去秀水街一趟。”

  秀水街是聊城这座小城最繁华的地段,鱼龙混杂,什么货色都有,小商小贩、地痞流氓、小混混、妓女等几乎把三百六十行一网打尽。街道逼仄狭长,绵延了两三里地儿,还不算左右两边旁逸斜出的像蛇一样的小胡同。每当杨一坤穿梭在这里时,他都会在心里琢磨它到底像什么。直到上个月在街边看到一个卖蜈蚣的,他才惊喜地脱口而出:他妈的,蜈蚣啊!原来是一只趴着的蜈蚣!他的一惊一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就连那卖蜈蚣的也警惕地卷起摊子随时准备撒腿就跑,以为他是市容管理人员。

  吃过中午饭,杨一坤就在对面的茶秀門口等。王小丽走出来到门口打电话时,还朝他瞥了两眼。这警察她认得,经常来她们茶秀喝茶,给人感觉蛮冷。她也没跟他搭过腔,更别提了解他多少,但她听他男朋友李刚说起过他。李刚那次对她说,他还在派出所工作时就抓过自己,因为聚众赌博。“狗日的手狠,扇过我一个耳光子,老半天都听不清什么,感觉耳朵长在别人脑袋上。”

  过了不久,小胡从丁老大那驾着那辆破普桑颤悠悠地朝他摆来。他厌恶地蹙了下眉头,大拇指和中指一用力,就把指间的烟屁股弹出去老远。昨天刚下过一场雨,烟屁股落在街边的水洼里发出了滋的一声响。他的这辆车是刘局淘汰下来的,去年自己刚升任刑侦支队队长时,那老家伙“奖励”给他的,一副施舍者的面孔,看着都让人恶心。人嘛,还行,就是有点色。这是他经常回到家跟老婆瞎摆时对刘局的一贯评价。

  俩人很快就来到了秀水街。街面上雷打不动地依然是人流熙嚷摩肩接踵。把车泊在街口,俩人徒步往里走去。去到他小舅子张磊的牛仔裤专卖店里头,才发现那货不在,店里就只帮工的小欢在。小欢还不满22岁,一脸的稚气,出落得也蛮楚楚动人,也不知被那货揩油了没。杨一坤问她小舅子的去向,她说她不大清楚。小欢忽闪着她的凤眼说:“磊哥自从早上来后出去就没再露过面。”都要走出店门了,杨一坤扭过头去问:“小欢,那货对你咋样?”

  小欢愣怔了一下,连忙说可以,还可以。但人依旧一脸的懵懂。

  对于他的这个宝贝小舅子,老婆百般地疼不说,也还觉得不够,好像她欠他似的。老婆姊妹四个,就他一个尾巴,独苗一个。上学那会他就不是个好鸟,扒女生厕所,钻女生宿舍样样不甘人后。初中毕业后就在街面上混,不是被人打就是他打人。前两年经不住老婆的软磨硬泡,他就给他寻了个当交警的差事,可那货嫌晒太阳,还老站着晒,干了不到一个月就撂挑子不干了,依然在街面上瞎混。后来就开了这家专卖店,三天两头地往省城跑着进货。人精明,能说会道,所以在秀水街混得开,有点包打听的意思。这正是杨一坤此番来寻他的用意。

  案子在那里摆着,而且是聊城有史以来发生的惊天大案,坊间传闻说什么的都有。杨一坤瞎忙了十几天,案情依然毫无进展,对上有点怕见刘局,对下呢怕在那帮手下面前丢脸。所以心急如焚,连跟老婆缠绵的兴趣都没了,嘴上起泡牙龈发疼。

  俩人走出秀水街刚在车里坐下,杨一坤的手机就炸响了。电话是刘局打来的,说省城的办案专家明天就到,让他准备一下接洽事宜。嘁,还办案专家?就是福尔摩斯老人家活过来了,也屁用不顶!他在心里表示了一下他的不屑。

  李刚在秀水街游荡时,张磊看见了,就把他招呼进了店里。进门后,李刚拿目光不住地往小欢脸上扫,扫描仪似的,仿佛在鉴别她秀色可餐的脸蛋的真伪似的。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小欢就赶紧溜到了店外头,反正店里又没有顾客。

  小欢站在玻璃门外的台阶上盯着街道漫不经心地看,不知道到底要看什么。不时有好色的男人从门口经过,忍不住瞟她两眼。对此她也不在意,反而有几分成就感。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要不她也不会大老远从乡下窜到聊城来,还要挨老板的脸色看。她之所以到了秀水街,完全是铁头的主意。那天在村西头的田间铁头趁着黄昏,一个劲想摸她,她就扒拉他的爪子,但越扒拉他越来劲。后来烦了,就遂了他。他揉着她说,小欢呀,去城里吧,你这么漂亮,窝在村里就瞎啦!

  铁头认得张磊,她就到了他的店里,包吃包住,一个月六百。她起初嫌少,铁头说伙计已经够照顾的了……先在这小地方锻炼锻炼,等翅膀硬了,再去大城市混,到时候拿的自然就多了。她就听从了他,老实呆了下来。铁头在村里名声不好,但她就是喜欢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她每次看见他就心慌气短,惮他几分;越是惮他,在心里越是捉摸他,到最后整个心就全被他占据了,搅得她心烦不已。她觉得铁头不像村里的人,她自己也不像,所以他们就应该走出来,混。

  小欢在店外站了会,跟着一个顾客一前一后又进到了店里。见她走了进来,李刚打住话头,又去瞟小欢。张磊就咳嗽了一声,说李刚,咱们去外面聊吧。店里头热。

  “空调?都啥时候了还不开空调?”虽表示着不满,但李刚已经站起来朝店门口晃去。

  去到隔了几家店铺的冷饮店前,寻了位子俩人就面对面坐了下来。要了啤酒,俩人继续瞎聊。“那妹子是哪的?长得蛮诱人……我真想犯罪。咱这破地方也有美女,难得,难得啊!”张磊瞅着他说,“她你可千万别打歪主意。名花已经有主了。”

  “谁?”李刚的凶狠本性又暴露了出来,张磊几乎都能听到他把玻璃杯箍得嘎嘣响,“铁头,认得他不?”

  李刚略微沉吟了一下,问张磊是不是“天上人间”的铁头。后者点了下头,向他递过去一根烟,便盯着他看。张磊再也明白不过,铁头的凶狠远在李刚之上。虽说都是外面混的,但也有大小之分。而这大小的筹码往往就比看谁更为凶狠。这是一条铁律,认定自己不行,他就适时退了出来,开店混口饭吃。但又不死心,就像大学没考上还老爱学习,并没有完全断绝与道上人的往来。

  他们谈论铁头时,铁头其实已经不在“天上人间”罩场了,几天前他已经通过了集中培训,今天已正式成为一名荷枪实弹的押款员了。按理說,像他这号人即使使出浑身解数,也是入不了这行的,最起码“政审”这关就过不了。可他偏偏就干上了。这得归功于他的前老板:“天上人间”的龙头老大文帅。文帅如他的名字一样长相斯文,但却是个十足的狠货,跺一脚聊城也得晃半晃。也就是说黑白两道的人都忌惮他几分。人混到这份上,也就跟土皇上差不多。早些年一次在街头打架时,铁头就被他看上了眼,于是被收编,从某种程度上说铁头也算是找到了组织,有了一种归属感。归属感,是个人都会渴望。

  晚上下班刚走出秀水街,小欢的手机就响了。电话是铁头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等会要过来看她。小欢说:“那你就过来吧,反正我晚饭还没有吃,不如一块吃,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铁头在那边嘿嘿亵笑了两下,说:“亲爱的,我一会过来就让你吃个饱。不允许打包哟。”小欢骂了他一句,就挂了电话,继续朝租住的地方走去。房子是她老板张磊给租的,市公安局杜村分局家属院一户人家的,平房,十来个平方,离秀水街隔着一条人民路,并不远。那天张磊领着她来看房时站在屋外说:“这儿过去是毛科长老妈住的,现在老人家去世了,房子就空了出来……不要瞧小,其实蛮耐用,通风采光都不错,”张磊又指指屋外一角说:“那里有水……就是上厕所不方便,得去外面街上的公厕上。一个下午的折腾,现在房子已被她装扮得处处生辉,芳香四溢。他妈的,小是小了点,可真漂亮……我以后要天天来!”就连铁头也按捺不住发出了感慨,满心的欢喜。

  不多久,铁头就到了。一脚迈进屋,他冲上去抱住小欢就啃,后者不大肯,扭头使劲错过她的嘴巴,溺水般透气似的喘着说:“猴急啥哩……肚子还饿着呢!”遂推开铁头,径自一脚抢先到了门口,扭过头看着铁头。小欢,铁头一直都没有得手,啥他都可以干,但最后一道防线说死她也不肯。她越是不肯,他越是渴望,越渴望越觉得她神秘诱人。那些卖肉的妹子他不是没干过,可提不起兴趣,例行公事般地啥感觉也没有。他有时也会晃着脑袋想,对于小欢得慢慢来,她毕竟不同于她们。耐性大的人能干大事。

  俩人去街边夜市吃过饭后又回到了小欢的出租屋。一脚踹上门,铁头手嘴并用又骚扰了小欢片刻。抽得空小欢说:“铁头你今天蛮有劲头,吃兴奋剂了?”就在今天,我已经正式成为一名押款员了。荷枪实弹,也算是圆了我儿时的梦。早上干了一趟活,感觉蛮威风。以后他妈的谁敢欺负你,老子一枪崩了他!”说完铁头作势又去摸小欢,但被她一把打掉了爪子,“好好干,等你赚得了房子我就嫁给你。”

  小欢把铁头送出屋,看着他朝家属院门口走去,脑袋里一晃,白天李刚的色眼就又盯了她一眼,让她感到既害怕又蛮受用。所以她有时也会在心里琢磨,自己明明是保守的,却时不时地在心里贱上一回。更为不可救药的是,她时不时还会拿铁头跟张磊比,觉得铁头没有人家帅,也没有人家城里人那种天生的气质。但这些她也只是偶尔想想而已,并没有深入下去,也不想深入。

  第二天去到店里,小欢忍不住偷窥了张磊一眼,进一步在心里验证并夯实了他的帅气和气质。随后又在心里暗骂自己的贱,并竭力将之往脑后挤压去。

  下午的时候,杨一坤跟小胡又来到秀水街找他的小舅子张磊。一上午他们都在等省里的办案专家,临近午饭时那边才打过来电话说今天恐怕来不了了,明天到。刘局气得直骂娘,嘴里嘟囔着说:“饭局都弄好了……这不晃悠人吗?”一办公室的人谁都没有吭声,特别是杨一坤,前几天又把刘局的人王行长抓了一次,怕挨训。发了会牢骚,刘局冲着大伙说:“得,他们不来,咱们去吃,顺便把柳树巷的案子梳理一下。”杨一坤下意识地去瞅他的手下,小胡赵彪他们脸上都挂着浅笑。又可以开荤了。

  “‘6.18’是省里督办的案子,限期结案……我们的压力不小。当然,限期只是个调调,关键是我们自己要给自己加压,要有压力感,紧迫感!……”说了一大通场面上的废话后,刘局盯着杨一坤,说:“小杨你先说说案情进展情况。”杨一坤刚想往起站身,被刘局用手势压了下去,于是他只好坐在座位上说话。“……据走访银行周边的群众,目前我们仅仅得知两名劫匪得手后一直顺着柳树巷向西逃窜而去,骑一辆红色的摩托车。但具体是什么牌子的摩托,据目击者说反正车非常破旧,简直就是拼装货,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在这里还有一个细节我们得注意,就是那用来逃跑的摩托的噪音很大,隔几条街都听得到。”“到底有多大声?”刘局禁不住问,杨一坤瞥一眼他,接着说道,“有好几名群众不约而同地说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没听到过像那辆摩托那么大的噪音,屁股后头还冒着一股黑烟,像是要着火,他们甚至连俩劫匪穿什么色的衣服都没看清楚。”说到这里杨一坤突然刷地站起身,扫一圈酒桌上的众人,惊喜地说道,“我明白了,是赛车,一定是赛车!”

  “对,是赛车!一定是!”小胡也恍然大悟地附和道,看来目击的群众都是老年人,不认得赛车。“还是杨队脑子转得快!”他还不忘拍马屁。

  “看来案子还是得摆,得梳理,梳着梳着就会灵光一闪……没有白吃,这顿饭没有白吃!好好好。既然捋出了赛车这条线索,就得赶紧去查。刘局作了总结性发言后,迅速布置了接下来的工作,一是由杨一坤亲自带队,去查那辆破赛车;二是由赵彪带人在银行内部往深里挖,看能否捞到还有价值的线索。”

  一行人往饭店外面走去时,小胡撵上前面的刘局,说,“刘局,刚才我们应该打包……还剩那么多……可惜了。”后者愣怔了一下,照着小胡屁股就是一脚,骂个逼,“还想连吃带拿?等案子破了有你小子吃的。”小胡嬉笑着说,“人家不是还想灵光一闪一次嘛,就像杨队那样。”

  张磊在店门口摆着茶具正喝着茶,看见警察姐夫驾临,赶紧起身笑脸相迎。姐夫比他年长十几岁,他有时感觉他就是他的爹,爹加警察的双重身份,使他不得不忌惮他几分。杨一坤进得门来,小欢不自觉地睃他一眼,继续忙她的,店里一名中年妇女正在挑一条裙子。

  杨一坤与小胡围坐在张磊旁,边喝茶边说着话。不多久,话题就转向了正题。可是再凭杨一坤费尽口舌,张磊也是一问三不知。张磊说:“姐夫,我已经不混好久了,道上的消息渠道也就阻塞了……我啥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前些日子柳树巷那家银行被抢了好几十万,还是从报纸电视里知道的。我真的啥也不清楚。”杨一坤问他,“我怎么听你姐说你这里经常来的人很杂?”“这个嘛,人是来得多,但也并不代表都是些不法之徒。谁没有几个狐朋狗友?照姐夫你这样说事,在咱们聊城谁还敢结交朋友?”

  “你小子急什么急?我不是没辙了才瞎到你这来问问吗?哦,对了,你留心一下,看谁玩赛车?摩托……以后少跟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好好开你的店。”说完,他就招呼小胡起身准备离开。俩人刚走出店门,一个刀条脸的家伙抬脚已经跨上了台阶,打算往店里塞。杨一坤错过他的肩膀时,职业性地瞟他一眼,就走过去了。到街口俩人驾车离去。在车上小胡对杨一坤说,“杨队,那个刀条脸肯定不是啥好货色。他寻你小舅子能有啥好事?”杨一坤说“咱们也太怀疑一切了,看谁都不像好人。弦也绷得太紧了。咱们再去柳树巷走访一圈。反正不能闲着。”车快到柳树街时,小胡望着后视镜又拿王行长说事。他说:“杨队,像王行长那等货色抓了放,放了抓,你觉得有意思吗?”杨一坤边抽烟边回答他说,“有。至少能捞些罚款,局里发奖金也能有所保证。反正那家伙开着银行,不缺钱,至于擦屁股那样的烂事就留给刘局好了,他们又整天泡在一起喝茶泡脚K歌。”那家被抢银行已经恢复了正常营业,经过门口时杨一坤透过车窗还瞟了它几眼。那天傍晚他们赶到这里时,柳树巷派出所曹所长他们已经把案发现场保护了起来。银行门口警戒带外面围满了瞧热闹的群众,议论纷纷。现场什么也没有留下。当时正在当班的几名银行职员脸上仍然郁满了恐惧。银行一把手、大腹便便的王行长过来跟他说话。“两名劫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作案只花了几分钟时间……他们手里有枪,我们不得不把钱给他们。别的地方也发生过类似案件,也死过人,所以我们吸取经验教训,保证工作人员生命安全是第一的。嘿嘿,以人为本嘛。”他厌恶地望一眼这老嫖客,就问他银行平时安保情况如何。调看了银行监控录像,也只俩套着女人长丝袜的蒙面人而已。

  女人用长丝袜征服男人,男人用它征服银行。杨一坤晃晃脑袋,就想起了几天前在网上看到的这句话。也算他妈的贴切!

  李刚在店里跟张磊喝了会茶,问后者店里有没有时髦一些的女装。他对张磊说,就省城里最流行的那种。张磊豪情万丈地回答他,就是没有,伙计也去给你进货。给谁买?我女朋友,等会我就打电话把她喊来,让她自己挑。哦,对了,刚才你那警察姐夫干什么来了?来问前些日子柳树巷那桩抢劫银行的案子。他妈的,现在人越来越胆正了,啥都敢干,不像我混的时候光知道打架,不知道搞经济。李刚叹口气说,唉,世道变了,什么都在变……所以你不落伍也不行。

  过了不久,王小丽骑了辆破自行车赶了过来。正在当班,她连工作装都没换,一副山妹子的模样,土哩吧唧的。张磊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她土是土了点,但还算漂亮。当然,也许是那身该死的工作装给她的漂亮打了折扣。不知道怎的,他就拿她跟小欢比较了一下,结果是小欢略胜一筹。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小欢是他的“员工”的缘故———再丑的人看久了也就觉得顺眼了。他晃晃脑袋,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感到得意。

  小欢陪王小丽去挑衣服,两个男人围坐在店门口的小茶几上继续喝茶。

  聊城不大,但这些年大马路挨个地建,一条比一条宽,特别是城乡结合部八车道的都有。宽敞的大马路、养眼的绿化,看起来蛮气派,但就是没有几辆车经过,尤其是到了晚上俨然鬼路一般,人车寥寥。路旁的庄稼地里一片片商品楼也是挨个地往上蹿,但同样是没有多少人入住,一入夜也跟个鬼城差不多。

  可是,这里却是李刚他们一帮的天堂,隔三岔五的,到了晚上他们就在迎宾大道上飙车赌钱。这天晚上,李刚骑摩托驮着王小丽跟他的小弟墩子刚赶到,影影绰绰地就看到王公子一幫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个个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盯望着他们这边。在他的朋友圈里没有人知道他干这个,包括张磊,知道他赛车的就王小丽跟墩子。今天晚上他骑一辆崭新的赛车,全身黑色,是他跟墩子前几天去省城买的。那辆作案用的旧赛车事后被他跟墩子顺手撇东郊的清河边了,也不知道现在被谁捡了便宜。上个月他跟王公子赛过一次,赢了好几千,但王公子不服,于是就约好今晚再战。对于王公子,他并不了解多少,只知道他老爹是个银行行长,有钱有势。但行有行规,既然你加入进来就得遵守,跟你老爹屁都不沾。所以他非但不尿王公子反而还有点瞧不起他。虽表面上是这样,但他心里清楚他还是有点羡慕人家,不像自己,“农二代”兼“穷二代”一个。也正因为如此,王小丽老催他跟她结婚,他就往后拖,说现在还不到时候,一结婚就得造人,造的还是“穷三代”……为了不影响下一代,我们也只好牺牲一下了。王小丽说,结婚不一定就非得要孩子,可以往后拖呀?他抽着烟就给她摆道理,做思想工作,末了若有所思地说,“像我这种人,结了婚就等于毁了自个的前程。”王小丽嘴一撇,讥讽他道,“是的,你这号没房没车没工作的“三无产品”,前程远大着哩。”

  其他人骑在摩托车上一字排开观战,李刚与王公子各驮一个妹子轰鸣着压在起跑线上。夏夜的热风拂过,裹挟着白天柏油马路的煳焦味。随着一声令下,两辆摩托离弦的箭一样就蹿了出去,一眨眼就射出了好远。从小时候在乡下骑自行车开始,李刚就迷恋上了风驰电掣的感觉。后来有了摩托,他就不断向速度的极限挑战。只要速度足够地快,总有一天他就能够飞离地面,体验一下飞翔的感觉。再后来他就迷恋上了飙车,也算是把现实照进了梦想,既能赚钱又有速度,何乐而不为呢?

  小欢晚上刚迈进杜村分局家属院电动大门,老远就望见铁头斜倚在她出租屋的门上很悠闲地抽烟。又骚扰来了,决心还挺大,要是干大事包准成。小欢在心里窃笑一下,挺胸摆胯有意弄出风情万种的样子向铁头扭去,感觉自个活得还蛮有价值。进到屋内令她感到诧异的是,铁头好像有点蔫,不要说一上来就啃自己,就是连抱一下她的兴趣都没有。她瞥一眼坐在床边的他,去到梳妆台前往身上喷了香水,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他斜倚在梳妆台边来回地摆动着她的秀发。

  “别晃了,我沒心思。”说完铁头又把目光望向了别处,默默地吸烟。小欢微微怔了一下,走过去坐在他的腿上问他怎么了,铁头慢慢抬起脑袋,沙哑着嗓子说,“小欢,以后哥就不常到你这里来了。”

  “为什么?”小欢霍地从铁头怀里直起身子,吃惊地盯着铁头看,“我……我哪里没做好……你说,我改。”到最后都拖出了哭腔。铁头郑重其事地望着她说,“我喜欢上了别人……可又舍不得你———不要再说了”,“哼,干上押款员,离钱近了,眼头也变高了,嫌弃妹子我了?”

  “哎呀,你生气的样子蛮好看啊!”说完他扑过来一把将小欢摁在了床上,又啃上了。“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小欢挣脱嘴巴喘着气问铁头,“我都被你搞糊涂了。”“插曲,插曲而已,谈恋爱不能太沉闷,得时不时来点刺激的。这还是我在书上看的法子。”嘿嘿嘿地又去啃她。俩人这就在床上滚开了,手嘴并用,忙得不亦乐乎。也幸亏床小,要是足够地大,他们滚到街上去也说不定。铁头其实早就耐不住了,想搞小欢的念头折磨得他都快崩溃了,肉就摆在眼前可就是吃不到,这种煎熬让他感觉到比死都难受。他把手从小欢小巧的乳房上游到她的下身处,那里早已湿得一塌糊涂。小欢想,虽然刚才他是在开玩笑,可是自己也分明感觉到来自一个并不存在的女人的威胁,于是就越发地配合起他来,身体夸张地扭动着,甚至连叫床都提前用上了。上次铁头把她带到他朋友那里给她放碟片看,那里头的女人就是这样叫的,算是活学活用吧。她这细微的变化被铁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就越发地胆大起来,干脆一把撤下她裙子底下的内裤……“你现在得为我负责,”小欢依偎在铁头怀里说,“我把第一次都给了你……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好好好,”铁头抚摩着小欢的乳房说,“人鬼都是我的,一下子赚俩……我负责,一定负责到底。”沉默了片刻,他又说道,“小欢呀,哥以后要是真的来你这里次数少了,你不会怪哥吧?也许一两个月都不来。”小欢紧张地眨巴着眼睛问他为什么,他说,“你不要问为什么,但我会为你负责到底的,哥的人品你放心,比那些经常去“天上人间”逍遥的腐败分子强多了……也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当初介绍她去张磊店里打工时,自己已经在“天上人间”干了快两年,作为一名部门经理着实也风光了一阵子。小欢也知道他在那里干事,对那种地方的事情多少也了解一些,于是就经常告诫他离那些漂亮又风骚的妹子远些。她的告诫或者说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粘自己的妹子就有不少,可他谁都懒得理,也许是心理障碍吧,他老觉得她们跟超市里卖的东西没啥区别。干大事得有铁一样的纪律!“天上人间”老板文帅的谆谆告诫言犹在耳,像马路上的红绿灯时刻都在提醒着过马路的他。这次自己去“卧底”可是重任在身,容不得丝毫的马虎。

  “等哥发了财,不要说破房子,你要什么咱买什么。”

  “那我还去不去张磊那里干?”铁头腾出左手用食指点一下她的脑门,说“我的傻妹子哟,到时候都富婆了,还他妈的给他打什么工!我给你开个连锁店,你亲自做老板,最好再雇上几名店员,学学管人。……从现在就做起,多看一些管理学方面的书。”

  “哎呀,”小欢为难地说,“这可有点难。你知道的,我从小书就不大能读得进去,一读书就犯困。”

  铁头晃晃脑袋说,“这也情有可原,漂亮妹子一般书都读得不好,她们不需要用读书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不过,”铁头想了想说,“到时候还是得请个家教给你恶补一下文化知识。”

  “……那还不把人忙死,一家就行了。”小欢天真地望着铁头说。多好的妹子,心不贪,以后要好好待她。想到这里,铁头居然在心里得来一丝惆怅,感觉一丝倦意袭来。文大哥发现自己这个人才后他就决心跟着他混到底,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当然有时自己也会在心里琢磨这样干到底值不值。可是不值又能怎样?除了一身蛮力和心狠,他还能拿什么在这个世上立足,弱肉强食的道理他上学的时候就弄明白了,你狠得起来,没有谁不怕你的,就是连老师也不例外。他自以为跟了文大哥就没人敢欺负自己了,可是在“天上人间”这个大庙里他照样被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颐指气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连文大哥也不例外。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个晚上王行长醉酒后打自己的情形。他为了一个妹子与人争风吃醋,却把不满与怨气全撒在了自己身上。那老家伙总共踹了他三脚,最后一脚险些踹到他裤裆里。一定得还!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接到纬什街丁老大线报,杨一坤第一时间驱车赶到了他的修车行。省城专家到来的那天上午,杨一坤从欢迎会上抽身去了趟丁老大那里,叮嘱他最近多留意一下摩托车赛车,看是否有人到他这里修车或者销赃。就跟去小舅子那里瞎撞一样,去丁老大那里他也是蒙眼瞎撞。他的理由是瞎撞总比不撞强。丁老大四十多岁,已秃了顶,年轻的时候也在街面上混过,道上认识的人不比张磊上。六七年前市上打掉了一个盗车团伙,他也参与其中,被判了六年,减了两年刑期出来后就开了这家修车行。偷车的一下子改为修车的,让杨一坤感到很荒谬,也许是他太爱车了吧?他也只能这样抚平他心中的那份荒诞感。浪子回头金不换,不仅如此,这两年丁老大从一定程度上说也成了自己的一个线人,时不时地也向他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去年破的那起连环抢劫案,就是在他的帮助下一举告破成功,端掉了那个作恶多端的“北郊少年帮”。该帮由七八名中学生组成,年龄最小的才13岁,作案手段残忍,不计后果,社会影响恶劣,被抢人多为出租车和摩的司机,非死即伤,气焰十分嚣张。他们第三次到丁老大这里销赃时引起了丁老大的注意,于是他就屁颠地向杨一坤履行了他的线人职责。

  俩人就在修车行零乱的小院子里说话。没说上几句话,丁老大掏出手机看看,说“哟,刚好到了饭点,要不咱去外面边吃边聊,我再仔细向你汇报。”杨一坤嘴角一咧,想说什么却没说得出口。老油条,早不报晚不报,偏偏掐准了饭点报?很快俩人就走出修车行大铁门,来到了附近一家还算上档次的餐馆。这里杨一坤已经吃了好几次,回回丁老大饭点都掐得特准。丁老大称,昨天傍晚的时候,来了一个小年轻,就骑一辆赛车,红色的,让他给喷个色。红色看着蛮有气势,也喜庆,我说,非得喷啥色呢?他说老板这你就别管,钱我不会少你的,你尽管喷,什么色的都行。看他那样子好像很有钱……他妈的,我真想给他喷成个斑马!

  “你看准了吗?”杨一坤呷一口啤酒,翻着眼睛问丁老大。后者拍一下胸脯,“我是干什么的———得得得,你又不是没谎报过!”

  “偶尔,偶尔。”“马失前蹄,就是关公也不例外嘛。”

  杨一坤在心里说你还不是为了多蹭一次饭,又问他认识那小伙不。丁老大说不认识,但他的体貌特征他倒是留意了。他进一步说,个子不高,顶多也就一米七,人也偏瘦,显得单薄。想了想,丁老大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哦,对了,他还有个坏毛病———

  “什么坏毛病?”杨一坤迫不及待地打断他问。

  “他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会猛地歪一下脑袋抽搐一下嘴巴,跟抽风似的。”见杨一坤依然一副沉思默想的样子,丁老大邀功道,“你看这个线索是不是特别有价值?”杨一坤哦了一声,淡然道,“不过也是大海捞针。”

  与丁老大分手后,杨一坤在车里给赵彪打了个电话,问他银行那边的情况。赵彪说,“杨队,我们已经尽力了,但依然没什么进展,啥线索都没捞到。不过,我总感觉那个王行长不大配合,都已经烦我们了。”

  進入市区,驶过一条大街,望着满街的人群,杨一坤似乎在其中搜寻着什么。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这两个形象模糊的嫌疑人时常会冷不丁就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所以这段日子来他对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搭帮走路的人特别感兴趣,忍不住要多瞧几眼。现在又冒出个抽搐嘴巴的……他理不清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车从支队对面那家茶秀拐弯时,他下意识朝茶秀门口瞟去一眼,见一个漂亮的妹子正在跟一个男人说话。那男的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把车停在刑侦支队门口,走下车站在车旁朝对面张望,半分钟不到他便确定了那男的。上次在小舅子那里自己与他擦肩而过。出于职业习惯,当时他留意了一下他,大高个,身体也壮实。

  李刚瞟一眼街对过那站在警车车旁的警察,是张磊姐夫。他看着他把警车开进了刑侦支队的电动门后,转过头对王小丽继续说道,“你不打也得打。现在还不是我们要孩子的时候。”王小丽嘟着嘴说,“打掉也行,赶紧拿钱。”李刚二话不说从裤兜里摸出一沓钱,“啪”的一声拍在她手心里,朝街对过望一眼,转身就走了。这个女人死难缠,隔三岔五地伸手向他要钱,好像自己就是街头ATM取款机似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他却拿她毫无办法,谁叫自己对她身上的那个无底洞感兴趣呢?想到这里,他真想翻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王公子打来的电话,约他明天晚上再赌一次。但他没有答应他,说没兴趣,等有兴趣了再约他,就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等会他还得去找墩子,打算再干一票。墩子小他好几岁,身材瘦小,手上没几量力气,还老爱占小便宜,每次见他又抽上了他真狠不得给他一个耳光,抽得人心跳加快不说,还晃眼;可他机灵不说,还听话得不行,指哪打哪,绝无二话。做小弟听话是第一的,所以自己也就原谅了他贪图小便宜的毛病。但原谅归原谅,时不时地自己也会提醒他,干大事的贪图小便宜是大忌,迟早会坏事的。墩子也每次都唯唯诺诺地答应他改,说他知道自己素质不行,特别是占小便宜这点以后非得下决心改掉不可。可是他说话就像放屁,依然我行我素。墩子那天跟李刚分手后,晚上又返回到了他们白天扔摩托车的清河边。河边上长着一大片草甸子,正值夏天,荒草丛生,高的有半人高,摩托车还静静地卧在那里。卖了也是钱呵!他蹲在旁边默默地抽烟,望着它还心疼得不行。但他不是傻子,还知道给它喷个别的色乔装打扮一下,再卖给别人。

  晚上的时候,李刚给墩子打过去了电话,说要见他。墩子接到电话,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的糗事被他发现了?待仔细一琢磨,知道是自己做贼心虚,自个吓自个,遂又歪起脑袋猛地向左侧抽搐了一下嘴巴。昨天傍晚时分,他骑着捡回的那辆摩托车去到远离市区的一家修车行,打算给它改头换面一番再出手卖掉。进到车行前他就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抽搐嘴巴的坏毛病一定要竭力克制,当初他跟上李哥时,李哥就摇着脑袋说,“墩子呀,你各方面素质都很好,可就是抽搐嘴巴这个坏毛病不好,特征太明显,警察要抓你容易得很。要改,一定要克制,看不抽能不能把你憋死。”可这是娘胎里带的,哪能轻易改掉?为此他很苦恼,老是担心哪一天被李刚踹了,耽误自己的前程。所以每次与他在一起,他都竭力克制住自己,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就避开他很猛地多抽搐几下。每每念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其实活得挺辛苦,做贼竟然也有压力,遂暗自黯然神伤一下。那死秃顶死活不松口,不要说打折,还一个劲地往高里抬价,他一急就越发地抽上了嘴巴。从修车行出来,他很后悔自己的莽撞行为,不该产生卖车的念头;即使要卖也应该去别的地方,而不是聊城。可既然已经迈出了一步,开弓已没有回头箭,干了也就干了,警察哪有电视里说的那么神?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一番。得尽快把摩托车脱手,免得夜长梦多,那铁家伙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自己一个粉身碎骨,还得牵连上李哥。

  俩人在人民路“歌王歌后”K歌,就在小欢的出租屋附近。恰好铁头跟小欢也在这里给她过22岁生日。李刚出来方便时在走廊里撞见了小欢,眼睛一亮,他们就擦肩而过。回到包间里李刚跟墩子继续说事。李刚关切地问墩子有多久没回家看父母了,墩子说半年了,就低下脑袋去抽烟。李刚从身边的包里摸出一沓钱,扔在墩子怀里,说,这是三万,过几天抽空回家去看一下。墩子抬起脑袋,李刚看一眼他眼里星星点点的泪,别过去了脑袋。墩子想,李哥对自己这么好,自己还背着他干那事,简直猪狗不如……摩托车不能再卖了,得尽快处理掉。他还暗自下定决心,抽嘴巴的坏毛病一定要彻底改掉,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决不拖李哥的后腿。后来他也真试着去改,可娘胎里带的哪有那么容易说改就改了的,坚持了半天不到,索性作罢。

  小欢回到包间,心里老惦记着刚才李刚投来的色眼,一直忐忑不安,唱歌老跑调,弄得铁头莫名其妙。铁头问,“小欢呀,你是怎么了?出去一趟跟换了个人似的,唱歌可是你的强项啊……要不我也不会到这里来给你过生日,跟“天上人间”一样地乱。”她望他一眼,顺势钻进他怀里,微闭着眼嘴巴就朝他压上来,“哎呀,小心烟头燎着,”摸索着把烟头摁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翻身把她压在沙发里就干上了,心里还想着自己还是蛮有魅力的呀,便越发地卖起力来。这小欢还是蛮奇怪,平日里看着还老实得不行,可一旦干上了也挺疯,特别是临近最后冲刺阶段简直把自个都能颠得散架!深不可测呀!他对女人的认识在小欢身上更上了一层楼。

  天不亮张磊就去了省城进货,店里就只剩下了小欢。小欢喜欢这种当家做主的感觉,所以心情格外地好。心情一好,人就变得手脚勤快。于是店里就被她收拾得窗明几净,就连玻璃门也擦拭了好几遍,视力不好的顾客都能撞上去也说不定。但一想到铁头她的心情顿时萎靡了许多,都快半个月了他都没来找她。以前她可是有点怕他来,既怕又盼望的那种,而现在是全身心地渴望。但这样的心情也只是一晃脑袋的瞬间,毕竟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他想甩也甩不掉。天气慢慢转凉,牛仔裤生意好了许多,所以张磊就撤掉了另一面墙上的时装,一心一意卖起牛仔裤来。所以这段日子他往省城跑得勤。昨天傍晚张磊清点着一天的营业额眉开眼笑,不住地说小欢是他的福星,要给她加薪。小欢听着心里也受用,张哥也叫得顺溜。张磊边抽烟边望着小欢说,“以后每个月加100,干得好再加。……小欢你其实长得蛮靓,特别是最近肤色越来越好……看来还是城里的水养人。但要舍得花钱买衣服。你一点也不比城里妹子差,得挺起来做人。”

  张磊走后,小欢就在为顾客准备的大镜子前摸着脸蛋木了好久。

  做了几个生意,小欢坐在门口望着街面看景。边看边让心绪胡乱地走,她一向喜欢这样的状态,自由自在,又有所思。一晃神,她看见那个刀条脸晃了过来。她忽然就紧张起来,心怦怦地跳,再摁都摁不住。他越来越近;她闪身进了店里。“妹子,你老板呢?”她连身都没有转,背对着他说不在。李刚绕到她面前,腆着脸说,“看来妹子不欢迎我哦。”目光把她罩得严严实实。小欢挣脱他的视线,去到墙边整理服装,以掩饰自己的慌乱。李刚去到门口,坐在了刚才小欢坐过的三条腿的圆凳上。他点上一根烟,扭过脑袋去说,“妹子,过来陪哥聊会儿。”他话音刚落,走进来俩年轻女孩,小欢抓着稻草似的,赶紧迎过去招呼她们。

  坐了会冷板凳,觉得实在无趣,李刚只好离开了。走到狭长的秀水街当中,他摸出手机一通狠摁。“喂,小丽嘛?中午吃饭时你过来一下。我等你。”那边王小丽好像还有点不大乐意,他边挂电话边把牙齿一掀,凶狠地骂道,“日你妈,等会来了非搞死你不可!”

  午夜12点刚过,墩子骑着那辆赛车驮一塑料桶汽油一溜烟出了城。他一直向南,打算去到皈山里找个偏僻的地方把车烧掉,化为一缕青烟,不留下任何痕迹。皈山距离聊城五十公里,是聊城人休闲旅游的好去处。这些年,随着城市骨架不断拉大,别墅群已经建到了山脚下,一溜地蔓延开来。王公子驾着他的黑色广州本田载着一个靓妹朝他的度假别墅赶去。别墅是他央求老爹买的,偶尔老爹也会去到那里住上一宿,但大多数情况下是他自己去住。刚才在“天上人间”里喝了点酒后,他随便挑了个妹子,载上她就出了城。拐进皈山脚下一截僻静的小路上时,借着车灯,不经意地一瞥,他就看到了一辆赛车和墩子。这货去干什么?还骑着赛车?难道找谁去飙车?想到这里,他立时就感到有些不悦,前几天他约过李刚,但那小子没给他面子。面子问题是大问题,他顿时觉得一股火噌地就蹿了上来。他一打方向盘,把车狠别了过去。

  眼瞅着一辆小车挡在了自己前头,墩子心里一惊,一个急煞车,停了下来。妈的逼!咋开车呢?人未下车就已骂上了。那辆广田也停了下来,从门里钻出来一個人。怎么是他?!墩子又是吃了一惊,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些天他的所做所为,也并未发现有什么疏漏之处。顶多也就是偶遇吧。墩子看着王公子气势汹汹地朝自己晃来,心想得干一架了。他早就看他不顺眼,“富二代”,有俩钱,谁也不放在眼里。但他却对自己能否干过他毫无把握。要是李哥在就好了,三个王公子照样得趴下。

  第二天一大早,当地派出所已经把案发现场密不透风地保护了起来。见市局刑侦支队杨一坤他们走下了车,刘所长赶紧迎上去大致介绍了案情。“……车子已被烧得剩下了骨架———这个我们看到了———车内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初步判断系他杀,但身份还未确定……”听着他的介绍,杨一坤感到脑袋慢慢胀了起来:6.18银行抢劫案至今毫无进展,又发生了命案,还一下就是两条。他的目光朝被烧毁的车的前后方来回延展:路不是多宽,有点农村等外级柏油路的感觉,路面很脏,一些地方黄土覆了厚厚一层。他顺着车前方朝前走了约莫三五十米,发现了一溜清晰的车辙印。小胡也踅了过来,弯下腰看了看,说是摩托车的车辙印痕。从这里再往前五六十米远,转个弯,就是进山的一条乡村水泥路。路上空荡荡的,行人和车辆没有几个。

  中午饭刚吃过,通过未被烧毁的车牌号,按图索骥,受害者王公子的身份初步被确定了下来。为了慎重起见,已经通知了其家属采血样准备做DNA鉴定。也该王行长倒霉,先是单位出事,现在轮到了家人,说不定哪天就该他本人了。杨一坤晃晃脑袋,就见刘局已经踅到了他办公桌跟前。“6.18先放一放,”刘局严肃地对他说,“集中警力全力侦破命案,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得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杨一坤连声哦哦,心里却得来一丝恶毒的快感,凶手永远揪不出来才好呢。这下好了,以后你喝茶泡脚也就少一个人埋单了。

  是日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墩子去了李刚的出租屋。他失急慌忙地冲进门,一抬头,见李刚跟王小丽正在床上缠绵,赶紧又退了出来,并顺便带上了门。过了片刻,估摸俩人穿好了衣服,他就边敲门边喊道,“李哥,你在吗?李哥,我墩子。有急事。”

  “你狗日的滚进来!”李刚在里面骂道,“也不看看来得是不是时候?”

  王小丽望着墩子低头往进走,鼻孔还哼了一声。“哼什么哼?”李刚叱责她道,“还不赶快滚!”

  “李哥,”说着墩子扑通一声跪在了李刚面前,“我对不起你,把事惹大了。”

  李刚心头一凛,赶忙问他出什么事了。

  “我……我恐怕把王公子干掉了。”然后他就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李刚弄明白了,噌地从床边直起身,上去一脚就把墩子揣翻在地,嘴里骂道,“你这个贪图小便宜的货,还长能耐了不是,连人命都敢沾!”“不是,”墩子委屈地申辩道,“不怨我,是他先招惹的我。……他走下车扑过来就打我,李哥你知道的,他营养好,身架子大,两拳就把我打趴下了。我气不过,揩了一把脸上的血,拎着汽油桶就撵了过去。他已经回到了车里,车窗还没来得及摁上,我掂起汽油桶兜头泼了进去……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口骂我,我就把打着的打火机扔了进去……”

  “好好好,你他妈的连焚尸灭迹都用上了(不是的,墩子插话道,杀人和灭迹是一快干的。我可没想那么多!)”……李刚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他这时需要冷静一会儿,想想善后。都怨自己平日里对他疏于管教,对他爱占小便宜这个坏毛病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下好了,祸闯大了,局面难以收拾,屁股不好擦了?但也得擦,墩子跟他已经有些年头了,作为大哥他得为他负责。

  “墩子呀,事情已经做下了,哥再埋怨你也于事无补。依我看,墩子,你还是跑路吧。跑得越远越好。”

  “我不跑。”墩子别过脑袋生硬地说,“咱们还得再干一票呢。”

  “还干你个头!连我都想出去躲躲风头呢。哦,对了,你把赛车咋处理了?”

  “撇山里头了……没法灭迹,汽油都给那小子用完了。”接着,墩子又说道,“李哥,要我说你的反侦察能力还欠火候,你仔细想一下,王公子是谁,现在张磊姐夫他们肯定已经转移了破案重点。人命关天嘛——”

  “你到底要说什么?”李刚不耐烦地打断他道。

  “我的意思是,现在再干一票是最安全的时候。”

  李刚歪起脑袋仔细一思索,也是。继而又进一步思忖,难道墩子一不小心还做了一件好事?不过,他也太过残忍了,以前我怎么没有注意到。是不是脑子缺根弦的人残忍起来都这样不计后果?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以后得小心他。

  翌日一大早,李刚就从聊城晚报上得知了王公子确切死亡的消息,心情顿时沉重了下去。他心里得来一丝不祥:墩子是他命里的扫把星。

  在现场分析会上杨一坤一直有一个疑问纠结在心头:按常理说,火势蹿起来应该有一段时间足以让人做出应激性反应,打开车门冲出去……即使不幸毙命,也应该死在车外才对,可为什么俩人偏偏都死在车内?这不符合常理。一旁的小胡接过话茬说,“杨队你的意思是说,这里不是作案第一现场?或者说受害人在被焚烧前就已经被害———当然,至少是被控制在车内?”

  皈山派出所刘所长看一眼杨一坤,然后慢吞吞地對小胡说,“哪有你想像的那么复杂……是不是推理小说看多了?要往简单里想,比如俩人想逃,车门却打不开了。”杨一坤瞟一眼刘所,觉得这也是一种思路。他喜欢这种畅所欲言的轻松气氛,你一言他一语,说不定侦破的思路就打开了。

  现在,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两名受害者体内都残留有酒精,并且都吸食过大麻。也就是说,杨一坤在案情分析会上进一步推断道,两名受害者的应激行为受到了限制……当然,车门一时打不开也有可能……但综合种种迹象,可以肯定的是,皈山脚下就是作案第一现场。DNA鉴定结果也出来了,男性死者确是王公子。做鉴定时王行长表现得异常冷静,但他的老婆却情绪激动几近失控,大哭大闹,把痛失爱子的一腔怨愤全然撒在了警方身上。案情分析会临近结束时,刘局便作出了下一步侦破工作的部署安排,他扫一圈周围的众干将,最后将目光死死地盯在杨一坤脸上,说,现在可以动起来了,从女死者的身份打开缺口,把寻尸启事整出来向各街道办发放下去,寻找尸源,尽快确认她的身份,从她的工作单位和社会关系入手,然后顺藤摸瓜,逐一排查下去。

  也说不上为什么,杨一坤就是对王公子一案提不起劲头。刘局那天在会上说要顺藤摸瓜,可就算确认了女死者身份就一定能揪出凶手吗?案子被暂定为仇杀,可王公子自己惹下的祸事未必就跟她一定有瓜葛。但人得忙起来。一切顺其自然吧。但他心里却老装着“6.18”,装着赛车,还有那抽搐的嘴巴。

  这天晚上10点钟左右,“天上人间”老板文帅把铁头约到邻县的一处KTV包间说事。此前铁头得空在小欢的屋里又跟她鱼水了几个回合,正躺在她的怀里养精蓄锐,准备下一个回合的战斗。没有多少性经验的小欢现在越来越懂味了,这让他很是受活。现在就是立马叫他死在她身上他也毫不含糊,慷慨就义。“小欢呀,”他用手搓捻着她脖颈上的金项链,“你这也太细了点,没有分量,哥改天送你个白金的,也够分量的。”小欢把脑袋搁在他肩头上,甜蜜地说,不要太粗,太贵。能戴就行。他箍了箍她纤弱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铁头打的赶到城外李刚他们常去飙车的迎宾大道,文老板驾车早已在路边等候着他。上了车,俩人就往邻县赶去。泡脚、唱歌,该玩的都玩了,文老板在包间里朝进来送酒水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说叫个小姐进来。听到文哥要叫小姐,铁头连忙制止。他说“文哥,小姐就算了,今天没心情。”文老板转头瞅瞅铁头,心想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难道戒嫖了?是不是嫌我在不好意思?他问铁头,你忙活的时候我出去不就得了。文帅虽说是开“妓院”的,但他自己却从不沾小姐,也算是个怪癖吧。一次他与铁头喝酒交心时,还对时下世风日下大肆挞伐。这铁头就想不明白了,你自个就是开“妓院”的,咋还好意思抨击社会上的不良习气呢?可能是喝了点酒,借着酒劲铁头就壮胆问他有没有小三。文老板鼻孔哼了一声,不屑地回答说:“二奶、小三是政府官员的爱好。”“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当官的大多都是夹着尾巴小心翼翼一步步爬上去的,年轻的时候忙于往上爬,没时间磨女人。女人都需要慢慢磨。等手里有权了,才觉得以前自己亏大了,于是就要弥补。而弥补的事儿往往会过头,令人感慨。算是人性的扭曲吧。”

  听他这么摆,铁头嘴上没说什么但却在心里思忖,难道我们就不扭曲吗?不在官场混,手里没权,就通过拳头暴力什么的为自己争“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文老板在烟雾后面盯着铁头说,“你在想‘人性扭曲’四个字。……有什么可琢磨的?我们只能去适应社会,然后还得感谢社会……要不我们吃什么?你说是不是?”

  文老板挥手让服务生走了,依了铁头没叫小姐。看着服务生带上门走出去,文帅扭头问铁头,是不是心里爱上了哪个妹子?铁头听后讪笑了一下,算是默认。文老板得到了他的肯定,立马拉下脸严肃地说,“谈恋爱我不反对,但最后不要影响咱们的事情。……押款你也干了有些日子了,说说情况。”说完就朝铁头手里塞去一支芙蓉王。

  “……市二院那条线可以,营业额都是几百万几百万的———”

  “也是,现在就数医院赚钱。你继续。”

  “线路也不错,岔路多,距离出城的迎宾大道也近。”

  “那就干它!”文帅恶狠狠地说。

  接下去俩人议论起王公子的死来。文帅阴阳怪气地说,“最近一段日子王行长那老嫖客没到‘天上人间’来,我还蛮想他的。”“人家丧子了嘛,铁头开玩笑地说,文哥你也没点同情心。”“同情?简直是乱伦!”鐵头知道他说的是他们父子二人都曾嫖过同一个小姐的糗事,而且是三番五次乐此不疲。俩人口味相同,看来什么都遗传。他还在“天上人间”时就开玩笑地对格格说,“格格,要是哪一天你有了孩子,你老公和你公爹的辈分可千万别搞混了哦。”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文老板说,“格格死了。跟王公子死在了一起,被人烧死在车里。”铁头愣怔了一下,说“王公子的死我也从报纸上看到了……就是没想到车里头那个可怜的妹子竟然是格格!”

  “事情是这样的,”文老板进一步介绍道,“警方不是满城到处张贴了寻尸启事嘛……我看到后就觉得是格格,因为她已经失踪了好些天……再后来是跟她关系要好的妹子去认了尸。为此我还说了她,嫌她没事找事。你说,她这样做不是给我找事吗?真是没事找抽的货!……会是谁干的呢?”

  铁头摇摇脑袋,表示他也不知道。但其实文老板也没想问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而已,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

  上个礼拜,省城办案专家离开聊城去往斋市,因为那里亦发生了一起银行劫案,导致银行职员两死一伤,情况比聊城“6.18”严重得多。他们走后的当晚,在去往“天上人间”的路上小胡问杨一坤,“杨队,斋市的会不会跟‘6.18’是同一伙案犯所为?如果真是,希望他们能够捞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到时候一并案,咱们也就轻松多了。”杨一坤抽回瞥向窗外的目光,说,“我看未必。如果我是劫匪,就一定会选择继续在聊城作案。”小胡问他为什么。他眼睛又望着车窗外说,“他们肯定以为咱们把精力和警力都移到了王公子被杀案上,而选择这个时候作案反倒会更加安全。希望省城办案专家不要再回来了,我们要自力更生。”小胡笑一下,说“也是,他们谱太大,难伺候。”停顿了一下,小胡又说,“刘局都火烧屁股了……咱们现在不就是去查那个叫格格的小姐嘛。她怎么就取了个这名?卖肉也跟皇族攀亲!”

  “不是她们攀,是嫖客。是他们变态心理的需求。”杨一坤忽然感觉到一丝困乏朝自己袭来,便阂上眼皮后脑勺抵在了靠背上。他在想,“6.18”还没有眉目,现在又遇上命案要去查……希望能有所收获,也好安抚一下自己心中的那份挫败感。

  婉约被叫到街边喝咖啡。这里离“天上人间”隔不远。几个人从“天上人间”出来步行来到这里。婉约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似乎还沉浸在格格死去的悲伤中。环境的确很好,简约安静,许巍的《蓝莲花》缓缓流淌在人的耳畔,教人难免陷入忧伤之中。坐在对面的小胡一直不敢看婉约。他觉得她太漂亮,漂亮到让人呼吸困难。同时在心里问自己,这么靓的妹子为什么偏要干那个呢?但他找不到答案,晃晃脑袋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不像个警察。他抿一口咖啡,觉得忒苦,同时把目光望向了杨队。杨一坤把眼光撇过去问道,“说说格格。”婉约抬起头,沉吟一下,说,“格格还是大学生呢……在我们那里是最有文化的,客人都喜欢她。她总是赚的最多,月月都是光荣榜第一名。不像我———唉,不说了。”小胡就在心里问她,“你也够漂亮的咋就赚得没她多呢?”唉,她又禁止不住下说去,好像是呼应小胡的内心独白,“我脾气不好,没她水,没她那么善解人意。”“怪不得你叫婉约!小胡又独白了一句。”

  “你刚才说的那个光荣榜———是怎么回事儿?”杨一坤禁不住好奇问婉约。

  婉约脸上发讪地浅笑一下,说“怎么说呢?就像上学时的光荣榜,谁客人多谁就得到的小红花多。”

  小胡听后想笑,但使劲憋住了,并赶紧去喝咖啡掩饰。

  “哦,对喽,忘了告诉你们,格格那晚跟王公子走得急,手机正在充电,没顾得上带,就叮嘱我替她留心一下。他们走后大约一个小时,还有人给她打电话了。”

  “谁?”杨一坤立马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问。

  “王行长。就是王公子他老爹。”

  俩人感觉肚子有点饿,停下车坐到路边大排挡,打算凑合吃点。夜市上灯火通明,吃夜宵的人还真不少,啤酒瓶子磕碰的声音不绝于耳。从婉约那里没捞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杨一坤又蔫了下去,但小胡的胃口却出奇地好,不锈钢盘子旁铁钎的数量在不断增加。“难不成老子为了一个小姐醋意大发,然后再干掉自己的亲生儿子?”刚才在车上杨一坤随便假设道,小胡你说这有可能吗?”小胡开着车,目视着前方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去年东郊那个亲生母案杀掉儿子的案子不就是例证吗?”“虽说儿子是个混混,吸毒抢劫强奸虐待父母无恶不作,可毕竟是亲骨肉啊!还大卸八块,也下得去手?”

  吃完饭,埋过单,杨一坤刚站起身打算离开,不经意间就瞥见隔了几张桌子的一个瘦小的家伙抽搐了一下嘴巴。他看着他又是一下,心里不禁得来一阵狂喜:有这种毛病的人少之又少,就是把全聊城翻个个也找不出几个来。旁边的小胡顺着他的目光投过去,看见那人又是猛地一抽搐嘴巴,心里也不免一喜,遂转过脑袋目光跟杨队对视一下,作势想扑过去拢人,但被杨队扯住了胳膊。“莽撞什么?”杨一坤险些都没能拉住小胡,“悠着点!如果真是去丁老大那喷漆的家伙,心急也不在这一会儿。他跑不了。”杨一坤尽量压低嗓门,以免惊动那瘦小的家伙。同时他也在心里想,不会这么容易吧,居然得来全不费功夫?在全市范围内排查赛车这条线,他早都布置了下去,但至今毫无进展,有点嫌疑的都被一一排除。

  墩子又一次违背了李刚的意愿,没有跑路,而是选择继续留在聊城。他的理由是: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都是他从电视里学来的,当然也有来自于李刚的言传身教。他不喜歡上网,特爱看电视剧特别是破案题材的。一次李刚问他平时都喜欢看什么节目,他说央视的《今日说法》,并进一步补充说在里面可以学到好多有益的知识呢!

  半个多小时前,墩子正窝在出租屋里看电视,屏幕一闪,节目又没了。我操!真晦气,看个电视都不得安宁!他所租住的这片城中村还没有改造,但半年前有线电视已经更换成了机顶盒接受,一年收费好几百,房东嫌贵就一直没有安装。但墩子还想看电视,就自己掏腰包安装了口小霸王小锅。可看着看着,信号就中断,弄得人心烦不已。对于这件事,墩子尤为不满,大骂广播电视局的霸王条款:既然是市场经济,人民群众就有选择的权利,不一定非得安装你们的狗日的机顶盒?为此他三天两头地去到电子市场升级他的小霸王:你加密我升级,咱们一起玩,看谁耐性大?墩子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站了会,要不是天晚了他真想抱起小霸王再去电子市场升级。他自己都不明白自个为什么如此喜欢看电视。他现在犹如惊弓之鸟,见谁都看着像警察,是来抓自己的,为此越发地喜欢看电视。沉浸在电视节目里使他可以暂时忘记一切。出了门,信步溜到村外觉得肚子饿了,就来到隔了一条街的夜市摊,打算胡乱吃点然后回去睡觉。其他的事情等明天再说。

  夜市小伙计刚把啤酒墩到桌上,墩子抬起脑袋,透过小伙计胳膊与身体之间形成的缝隙就看见两个男人盯着他这边,心头一凛:难道被警察盯上梢了?张磊他倒认识,但他的警察姐夫他却从没见过,所以不认识。警觉后的他离开夜市,快步朝街上走去。走到一根水泥电线下,他弯腰装着系休闲运动鞋鞋带,顺势朝身后瞥去,那两个人果然一前一后尾随着自己。得到确定后,他心里竟得来一阵暗喜。他觉得应该好好发挥一下前几天自己在电视里学到的反跟踪手段。算是实战演习吧。

  顺着马路边的人行道,墩子朝前走一会,又踅身往回走,然后又朝前走。搞得杨一坤跟小胡一时弄不明白他到底要去往哪里。见那瘦小的家伙又朝回走来,杨一坤赶紧闪身到路边的小杂货店前佯装买东西,并示意小胡回去赶紧去开车。他觉出那家伙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但也明白他们却并不想立即抓捕他;并且也预感到他要搭车窜了。狗日的,还玩上了!后来每次那小子再来回踅时,杨一坤跟小胡索性就蹲在路边看他在他们眼前来回地晃。

  但那瘦小的家伙却没有搭车,而是继续朝前走去。墩子走到一个窄小的丁字路口,站住了脚。他一时不知道该向左拐还是向右拐,就努力地回忆起电视里的“支招”:如果左边是死胡同就拐向右边,反之亦然。可他不清楚到底哪边是死胡同,也说不定左右都是畅通无阻的。他一时犯了难,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妈的,这不等于没说吗?他朝身后看去,那俩人不见了;只一辆破普桑停在离丁字路口三五十米远的地方。“这样跟下去不行!”杨一坤在普桑里对小胡说,“那小子要是游到天亮,难道咱们就一直跟踪下去吗?”小胡说:“要不杨队你先回家,拖家带口的不容易;我反正是一人过,也乐得玩这种游戏,刺激,还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杨一坤略微沉思一下,硬硬地说:“要不干脆先把那家伙拢住再说。”话音刚落,他就听见凭空炸响了一嗓子“抢劫呀!”小胡把脑袋探到车窗外,循声望去,见一年轻女子倒在前面丁字路口的地上,双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肩包,另外一头被坐在摩托车上的一名男子揪在手里。“是‘飞车抢夺’!”小胡脱口而出。

  飞车抢夺近来在市内呈案发上升趋势,此前已经有好几个团伙被各分局派出所打掉了,可他们就是犹如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上来一茬,搞得市民怨声载道,人心惶惶。公交站牌旁、繁华路段以及临街广场等都是高发地点,且随机性很大,不易警方布控抓捕。银行劫案、命案虽说是大案,但由于飞车抢夺直接针对的是人民群众的出行安全,财产安全和生命安全,搞不好,后果极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市局刘局甚至都把此类案件的侦破提高到了政治层面。所以说,那个瘦小的嫌犯小胡此刻也顾不上了,于是加油撵了上去。杨一坤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但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摩托车已经蹿出了好远,墩子看见有好几辆出租车撵了过去。那辆破普桑也倏地从他眼前飞过,追了上去。他楞楞地望着那飞驰的摩托,觉得它似曾相识。并进一步地激动地想,要是自己还骑着赛车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加入到撵劫匪的行列中去。对于飞车抢夺,他可是一向都瞧不上眼,主要是觉得他们缺乏技术含量。李刚也持他这种观点。“李哥,飞车抢夺也太那个了,掉价!”李刚嘴角一撇,在心里说你要不是跟着我,说不定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小欢发现自己怀孕了。他们没有采取避孕措施。她也搞不清铁头是几时给自己种上的,隔好久他才来一次。起先的时候她一个劲埋怨肇事方铁头,可后来待仔细一思索,她却有点感激他:她打算把孩子生下来,这样能够拴住他不说,到时候抱上孩子回乡下父母不答应也得答应她们的婚事。上次得空回家她跟父母说起过自己跟铁头的事,但二老极力反对,理由是嫌铁头是个靠不住的人,并劝她早点离开那货,免得日后惹出是非,闯下大祸,一辈子都不得安宁。她却一点都听不进去。她知道自个的亲生父母不会害自己,但就是想不透铁头哪里靠不住。

  她跟父母不辞而别,又回到了城里的出租屋。早晨去到店里卖衣服,晚上回到出租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可能是有身孕吧,她觉得自己一下子成熟了一大截,铁头又不常来,也慢慢地觉出了寂寞。

  白天的日子还好打发。店里人来人往,非但没有觉出多少寂寞,反倒平添出一种寡淡的乐趣来。这天上午,她打发掉一个买主刚抽出一丝空闲来,打算坐到门口去看看街景,就看见张磊已经迈进了店门。进到店内的张磊随便兜一圈,然后站住脚摸出烟叼在嘴角,问站在门口的小欢,早上咋样?小欢说还行,卖出去了几条。然后她看着他踅到门口的椅子前坐了进去。“最近刀条脸那货来没来?”她知道他问的是李刚,想了想,说来过几回,并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就是随便问问。“不过你得小心他,他可是个色狼!”小欢浅笑一下,扭身去到屋角的饮水机前为老板倒水喝。张磊吹去浮在茶杯里的茶叶,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又问她铁头最近忙不忙。她极其温柔地笑一下,说忙,遂低下了头去。“哦,对了”,他说,“最近可见你气色不好,要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马上就月底了,等会我从银行回来就给你把这个月的工资一开,说好的,加一百,买些营养品,补一补。”她觉察到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却没有张得出口。

  张磊走后,小欢在心里又拿他跟铁头比,就更加觉出了一份寂寞。她想,再过上俩月,等肚子隆起来了就不能再在这干了,免得旁人说三道四。张磊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就在秀水街另一头的茶秀里他约了一个同在这条街上做服装生意的南方老板,对方生意不好想把店子盘出去,而他则想把它盘下来,扩大规模,连锁经营。在去往茶秀的路上,他边走边琢磨,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喜欢小欢了,但却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他甚至想到,等再开一家店铺,就全权交给她搭理。他要把她当作亲妹子看待。他搞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就会生出这种念头?难道是怜香惜玉?或者由于他是家里的老小没有弟弟妹妹可疼而生出的一种古怪心思?当然不全是,要不自己怎么老是担心李刚那货欺负她呢?他晃晃脑袋,哑然而笑,竟觉出有一种幸福感萦绕在心头。

  临近中午饭的时候,张磊打来电话约小欢出去吃饭。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所以小欢在电话里受宠若惊,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张磊大大咧咧地说,“快点呀,把店门一锁,我顺便把工资给你一开。”

  都好些日子了,铁头一直没有到她的出租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就要做爸爸了。她从不给他打电话,每次都是他打给她。她这天晚上从店里回来,草草洗漱一下就上床躺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铁头上次来的时候还应允给她买台笔记本,让她上网聊天种菜以打发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憋不住,她给他打过去了电话。拨了好几次,却总是关机。心中的寂寞难免加深了几许,因为深切地思念一个人。

  她把目光向窗外投去。外面是聊城巨大的黑暗。

  此刻,铁头跟“天上人间”文老板的几名小弟就聚在人民路上的一家迪厅的角落里密谋劫运钞车的事。也就是说,他此刻就跟她同在一条街上,俩人其实隔得并不远。此前文老板已经发话了,明天就行动。劫市二院的运钞车已经进入倒计时,为了谨慎起见,所有参加行动人员一律关掉手机,断绝与外界的任何信息联络。迪厅里喧闹不已,光线暧昧,舞台上几名穿着暴露的妹子贴着白光闪闪的几根钢管舞得正浪。就在几天前,铁头与文老板又秘密碰了回头,商讨了一番下手的具体细节。谈事前难免有一番开场白,且大多与要谈的事无关。文老板又问起铁头女朋友的事,他说,“铁头,你女朋友是干什么的?”铁头说是给张磊打工的。文老板一时想不起张磊是谁,铁头就提醒他说是市局刑侦支队杨一坤的小舅子。文老板拍一下宽阔发亮的脑门,哦了一声,表示想起来了。“记起来了,他以前好像也混过?……这样不好,凡事要坚持到底,半途而废不好。没有恒心做不成大事。干大事得要有持之以恒的精神,铁头你说是不?”铁头就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并且还举例说明说,“我们村里就有一个作家,现在在全国也是小有名气,一边种地一边写作,世外桃源,过得还不错。可是他为了写作弄得妻离子散,连亲生父母都跟他断绝了往来。这叫什么?此一时彼一时,关键是要狠得下心,一条道走到黑,不管不顾地坚持下去。”文老板進一步补充道,“像你们村这个作家要是改行干咱们这一行,保准也能取得成功。凡事本质都是相同的,关键是精神。几时给我介绍一下,我打算老了,干不动了,请他给我写个传记什么的。你别笑,真的,不是开玩笑。我几时开过玩笑?”铁头哂然一笑,“照文哥这么说,作家跟我们有点同类?差不多吧,都受不得约束向往自由,只差一步而已。我们跨出了那一步,而作家左右为难永远都在内心里苦苦煎熬……所以才会有伟大的作品诞生。你也上过几天学的,陀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这些大文豪想必你也听过。其实不光是他们,几乎所有的作家都偏爱犯罪题材的小说。”“文哥喜欢文学?”铁头着实有点诧异,在他眼里文学这种高贵的东西跟“黑社会”可是丝毫不搭界。“是的,喜欢过。只不过是上大学那会。”对于文老板铁头其实并了解多少,只知道他早些年毕业于北京某名牌大学,学的是哲学。

  接下去谈的是正事。对于事成后安全快速撤离现场的问题俩人商讨了许久,一个挨一个的方案被逐一否定。最后铁头说,“要不改走柳树巷吧?那里相对比较安全。”“说说理由。”文老板把身体往后一靠摊在了沙发上。铁头说:“文哥你看,柳树巷靠近人民路那边总共有八条小窄巷,并且都可以通向人民路……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其中五条巷子只能摩托车通过,其余三条小车才可以勉强通过。我的意见是,行动的时候咱们分成两组,一组用摩托车撤离,一组用小车……这样可以确保万无一失。”文老板从沙发里坐起身,低头想了想,说也行,不过到时候在迎宾大道接应的车辆得用好一点的车。铁头点头表示认可,心里头却想当然不能用自行车。文哥你说的不过是废话,等于没说。老板当惯了,就跟没多少水平的政府官员一样,部下已经摆出了良策,自个禁不住还要瞎补充两句。真是官派作风,要不得!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伤人!”

  铁头几个人来到迪厅,其实多只是为了消遣,以缓解行动前的紧张情绪。行动车辆此前已经准备妥当。那辆摩托车其实是一辆稍经改装的赛车,只是给后头焊接了个座位。二强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地说它是他从北郊的旧车交易市场花几百块买的,虽说有几分破旧,但他试了试还蛮结实耐用,特别是一哄油门提速很快。几个人很是满意。马六他们去池子里抽筋,铁头跟二强坐在原地继续说事。铁头边抽烟边对马六说:“马六管好你那几位小弟,酒少喝,别疯过了头。等会咱们分头走,早点上床睡觉,养精蓄锐。也不要沾女人。这些都是文哥千叮咛万嘱咐的。”一说起女人,铁头不免想起小欢。他喷一口烟雾,晃晃脑袋,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干什么。抬起脑袋,他把目光向舞台上那几名跳钢管舞的妹子投去,忽然觉得人他妈的其实都活得挺累。

  就在铁头他们行动前夕的这个晚上,墩子又摸到了李刚的住处。李刚打开门见是他这个货,顿时吃惊不小,忙不迭问,“你还没跑路?”墩子委屈地说:“李哥,我……我没钱花了,连饭都吃不起了。”

  “我给你的钱呢?”

  “差不多都汇给我父母了。李哥你知道的,我一向都是个孝子。”

  望着落魄狼狈的墩子李刚忽然在心中涌出一股难受。但旋即他还是声色俱厉地训斥他道:“我又不是开银行的……也不知道省着点花。”墩子说他省了,可是去“天上人间”他妈的太花钱。这些天李刚也烦,王小丽老是来找他要钱,不给钱不让他上她。他真想一气之下把她告到市妇联。他没有去外面嫖的嗜好,再说了四处去嫖显得张扬,着实也不安全。她前后都弄走了十好几万,一会说她姐做生意赔了,高利贷一大堆,得马上填补窟窿,要不人家杀她全家。一会又说她父母住院做手术需要钱……当时他问她你该不是又骗我吧?她嘟着嘴说不信你自己去看,我爸就在市二院住院。他跟着她就真去了,她爸果然在。从住院部出来走到医院门口,他正好撞见两名荷枪实弹的押款员护着医院财会人员把两铁箱子钱往押款车上送。他觉得自己都要流口水了。他再仔细瞟一眼,觉得那个帅气的押款员跟他端在手里的枪一样酷。虽然他跟铁头都认识张磊,但彼此却没有见过面,所以不知道那帅小伙正是铁头。李刚继续思忖:不像他跟墩子,只一把仿真玩具枪。念到这里,他感到自己相当地自卑。但很快又找回了几分自信:假枪是假,但不照样搞到了真钱嘛。于是不免又得意起来。他现在非常后悔,头一次他就得拒绝她,开了个不好的先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钱,但她一伸手他就给,她就觉得他有钱,而且来得也好像并不难。没钱的时候活得难,有钱了他妈的也活得不容易。

  昨天上午临近中饭,杨一坤就接到丁老大的电话。丁老大在电话里称自己有重要线索向他报告,让他赶紧赶过来。“电话里说好了。”“什么,不好说……”“哦,那我赶过去。”他妈的又想蹭饭。杨一坤嘀咕了一句,喊上小胡赶紧赶了过去。他俩走后,赵彪这组也接到群众线报称,说是这两天老是看到一辆赛车在柳树巷晃。赵彪撂下电话,又赶紧向杨队打过去电话向他汇报了此事。杨一坤在车上命他带人即刻赶过去,调查核实一下,看能否与“6.18”那辆扯上。

  去到那里,丁老大已经在修车部门口焦灼地候着他俩。杨一坤连车都没下,探出脑袋冲丁老大说:“走,上车吧。”丁老大不解地问上车去哪里,他说去吃饭。“难道你肚子不饿吗?”丁老大被人窥破了心思,脸上发着讪闷起头就朝车里钻。到了他们经常去的那家街边饭馆,泊好车,三人鱼贯而入依次落了座。小胡一直板着脸,没理丁老大。丁老大也觉出了尴尬,就不住地没话找话,套近乎。小胡侧过脸,目光撇到他脸上说,“别瞎扯了,赶紧说正事。”丁老大脸上又发一下讪说:“好多天前有一個乡下人模样的汉子来他这里修车。”杨一坤问他是抽嘴巴那人骑的那辆赛车吗,他说正是。“我给它喷的漆哪能不认识!”丁老大用拳头敲着桌面,信誓旦旦地说。“说说他的体貌特征,是哪里人?”杨一坤继续问他,“不要朝那边看,菜很快就会端上来。先说事。”丁老大挠挠脑袋,说:“哪里人我不知道,但看上去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依我看,他不像骑那种车的人,八成是捡来的。”杨一坤还想问他什么,这时包里的手机却响了。

  “喂,谁啊?哦,赵彪,说,什么事?”赵彪就在电话里说,他们过去调查了,那车看到的人倒不少,但却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车主一时还不好找。不过据一名受调查的群众说他的一个亲戚前些日子在皈山里捡了一辆赛车,后来又卖到了北郊旧车交易市场。那人说,晚上他家亲戚还在他们家住了一宿,这事他记得牢,错不了。杨一坤撂下电话,兴奋地对小胡说:“这就齐了,咱俩这就赶紧去寻捡赛车的人。”说完俩人拔脚就往饭馆外走。咳咳咳,这菜都上来啦!小胡回过头去说:“老丁你放心,吃完过去签个单就行。”

  俩人驱车来到位于柳树巷的幸福小区,找到那名群众一问,进一步凿实了那捡车人的信息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涝池村。捡车人名叫李三宝,今年40岁,家住皈山脚下的涝池村八组。到了该村附近,杨一坤还对小胡说,挺奇怪,这村子就在王公子被杀现场附近,直线距离还500米不到?难道“6.18”银行劫案与王公子被杀案有瓜葛?进到村里找到李三宝一问,他们才彻底弄清楚,那车的确是他捡来的,并且同村有好几个人都可以为他作证。他们当时去山里割羊草,在一株核桃树下的荒草丛里看到了那辆摩托车,不认识那就是赛车。杨一坤与小互在他的带领下去察看了捡车的地方。核桃树旁是一条羊肠小路,坡度不算大。也就是说嫌犯把车从山下骑到这地方,就随手扔这了。杨一坤掐指一算,李三宝捡车的时间正好是王公子被害后的第三天。时间上也靠得挺近,杨一坤对小胡假设道,“也许车主就是凶手。凶手作案后就骑着那辆赛车逃逸到这里,然后把车扔掉。”小胡说:“杨队,如果你的假设成立,是不是可以说明‘6.18’跟王公子案是同一伙人所为。”杨一坤边往山下走边回答他说:“也许吧。”

  “买车人具体有啥特征?”杨一坤在李三宝家里问他。小胡坐在院里的一把小木凳上认真地做着笔录。李三宝低着脑袋想了想,说:“对喽,那买车人说话不大清楚。好像有点大舌头。”

  在往回赶的路上,小胡疑惑不解地问杨一坤,线索到李三宝那就算断了……杨队你还询问他那赛车卖给了谁有什么用?就算找到那口齿不清的货,跟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杨一坤吐一口烟雾说:“我总觉得又有案子要发了。也肯定与那辆破赛车有关。咱们又得忙活了。也又得挨刘局的训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还跟王行长去喝不喝茶?”小胡没头没脑地说问。杨一坤说肯定不去,不好意思再破费人家了嘛。破了他儿子的命案也说不定。

  傍晚俩人回到队里,一进办公室门,就见省城那俩办案专家脸色阴郁地坐在那里。赵彪他们也各自安坐,一律地噤若寒蝉。他们去斋市看来肯定是一无所获,两起案子不沾边。想到这里,杨一坤心里竟得来一阵窃喜。

  跟平常一样,这天一大早小欢就早早来到了店里。街面上人还不是太多。不大工夫,张磊也到了。这倒令小欢感到意外。他平时都来得很晚,磨磨蹭蹭地尽量扮出老板的样子来,以显示与打工的不同。张磊屁股还没有坐热,就禁不住对小欢说:“小欢,听我姐夫说抢劫银行的案子告破了。”正在为他倒水的小欢扭过头来说:“刚才我看报纸了,不是说昨天在柳树巷发生的是抢劫运钞车案吗?怎么,这么快就破啦?”张磊说不是,那案子还没有。我说的是6月18日发生的那起银行劫案。击毙了一名,另一名在逃。小欢说现在的男人都怎么了,要钱连命都不顾。要钱还有什么用!张磊说你知道那在逃的是谁吗?是李刚。就那刀条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得我早就退出江湖了,要不非得被他带坏不可!小欢一听,当下吃惊不小:劫匪居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晃,还老想骚扰她。虽说是骚扰,跟个流氓差不多,可现在知道他死了,小欢也不免在心里郁一下,竟然生出了一丝惋惜: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但她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安抚自己的虚荣心。那死了的是谁?她禁不住问。张磊说是墩子,但你不认识。张磊说他也就见过几面,瘦小瘦小的一个人,毫不起眼,扎在人堆里谁也不会去留意。接下来他就大谈特谈自己与李刚墩子他俩的交往。令小欢不解的是,他居然十分地得意,好像能与他俩结识是他三生有幸。她真是搞不明白,他跟俩抢劫犯———一个还死了———套什么近乎呢?其实就连张磊自己也搞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就会那么兴奋呢?好像他俩做出了什么英勇壮举似的。自己跟他俩套近乎是不是自己没有做出壮举,而是在意淫?对,就是意淫,虽不恰当但也能够说明问题。念到这里他甚至生出几分自己不够男人的荒唐感来,继而后悔自己不该早早退出江湖,从而失去“英勇”一回的机会。当然,这些念头也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一闪而过,短到几乎他并没有这么思索过。

  张磊兴奋地说,“我过去跟他俩一块喝过几次酒。一次喝酒时我问墩子———就是那个死了的———像你这么个身板怎么就会想到出来混呢?他回答我说,正因为他身板小,所以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上学了也被同学欺负……他说后来我想不能老被人欺负呀,就开始跟欺负我的人干。他妈的可就是干不过。这点我也自知之明。干不过怎么办?他说,那就只有借助辅助工具了,砖头瓦片棍子什么的都行。再后来就改用刀了,人人都见他狠,就都远远地躲着他,还弄得他生出些许孤独感来。他说他要是有枪说不定也会用。”小欢说:“不是听说他俩枪银行时手里就杵着枪吗?”“假的,”张磊说,“到玩具批发市场买的仿真玩具枪……这些都是我姐夫说的。”

  小欢说看来死了的墩子的童年很不幸。张磊说正是因为不幸,才导致他后来走上犯罪道路,并且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犯罪心理学我过去看过几本,没错的。小欢又说,“哦,对了,刚才我看报纸时上面说,运钞车被劫后,同时也失踪了一名押款员。”说完她就陷入到沉思中去。

  那晚墩子来找李刚,搞得后者心烦不已,一时性起,他当下就决定再去搞一次。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行了行了,墩子你就不要再诉苦了,咱们再去搞一次!明天就搞!”墩子听后顿时心花怒放,连声地说李刚真是他的好大哥,体恤他的难处。并且发誓说这次他一定胆子大一点,争取冲在最前面。末了他又问李刚,李哥,这次咱们搞哪家?躺在床上的李刚想了想,坐起身说,就那家。墩子问哪家,他说就上次柳树巷那家。张磊他姐夫说什么也想不到咱们还会去,杀他一个回马枪。高!真他妈高!墩子向他翘着大拇指连声夸赞道。

  那天一大早,杨一坤把他的意思向刘局陈述完毕,问刘局怎么样。刘局略微思忖一下,从办公桌后头站起身说,我看行。就按你的想法办,调集警力迅速到柳树巷布控,张网以待。人手不够,到各分局派出所抽调。记住,一定要精兵强将人员到位。杨一坤答应一声,走出了刘局办公室。他边往楼下走边琢磨:总觉得自己有点赌一把的意思。就算认定了柳树巷一定出事,可具体是哪一天,谁也说不清楚……赌就赌吧,守株待兔未必就不行,只不过动静小一点,秘密一点就行。万一打草惊蛇,一切就都将前功尽弃。这点他非常清楚。

  然而,令杨一坤意想不到的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他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小胡就冲过来,失急慌忙地说,我还正准备去刘局那里找你呢!打电话怕惊着你……出事了!刚刚接到110指挥中心转来的报案称,柳树巷发生了运钞车劫案!杨一坤听后顿时就蒙了。等片刻醒过神来,他扫一圈大伙,大声喝道,还磨蹭什么?赶紧出现场!

  一帮人赶到那里时,柳树巷派出所曹所长他们已经把现场保护了起来。正值下班高峰,警戒带外挤着黑压压的人群。案发现场位于柳树巷幸福小区门前的巷子边上,距离上次被劫的王行长那家银行大概二三百米远。杨一坤一眼扫去,见一个青年男子趴卧在运钞车的屁股后头,胸窝子部位淌出一滩血迹,旁边是一枚六四式手枪子弹壳。目光再朝车前头瞟去,车门附近的地上还卧着一个,一只手还抓着长枪。看那身装扮,不用说是名押款员。但掉落在他身旁的却不是六四式手枪弹壳。这杨一坤分得清。看来劫匪用的是两把枪。这时曹所长凑过来向他汇报说,“这个是运钞车押款员,”又用手指着车后说,“那个是劫匪。俩人都死了,都是被槍击身亡。劫匪可能是被他的同伙击毙的。”“怎么说是可能呢?”杨一坤问曹所长。曹所长回答说,“据现场目击群众反映,当时有一名劫匪逃跑时,另外一名劫匪还朝他开了枪。我觉得很是奇怪,即使内讧那帮劫匪未免也太心急了点?这不符合常理呀!”杨一坤又问他当时现场到底有几个劫匪,曹所长回答他说据目击群众说总共有5名,包括这个死了的。

  一辆赛车倒横在距离运钞车20米开外的巷子中央。曹所长踅过来继续介绍案情,据现场目击群众反映,那个被枪击逃跑的劫匪逃跑时试图驾这摩托车离开,但车没发动得着,就劫了辆出租车跑了。杨一坤过去绕着赛车转一圈,是辆新车,并不像丁老大描述的那辆。

  这时旁边的小胡过来说,“杨队,刚才我过去试了试,探了探鼻息,那劫匪好像还没有完全断气。”杨一坤听后噌的火就上来了,斥责曹所长道,“怎么搞的,案发都快三十分钟了,连死没死都没有搞清楚!”曹所长委屈地说,“光忙着维护现场秩序了,没来得及确定他的死亡。再说了这不法医还没到吗?”

  “赶紧送医院抢救!留赵彪一帮人在现场继续征询目击群众的线索,”杨一坤跟小胡载上那半死的劫匪迅速朝最近的市二院驰去。中途那劫匪醒了过来,想说什么却一时痛苦得难以开口。杨一坤拿眼朝车后睨去,见他不住地抽搐嘴巴,起初没大留意,后来就发现他抽搐嘴巴的样子蛮古怪,频率也快,看上去并不是因为枪伤的痛苦所致,而好像是天生的。当然,这是依靠他多年的办案经验来下的判断。他顿时灵光一闪:难道是去丁老大那补漆的家伙!可是又不敢十分确定:即使是,又即使他确系“6.18”银行劫案中的一员,怎么就胆大妄为到隔不久又来劫运钞车的地步?小胡扶起那劫匪使他感觉舒服一点后,他才抽搐一下嘴巴,断断续续地说,“我……就是上次劫银行的……叫墩子,救我……”说着抬手往怀里探去,却猛地一下垂,死掉了。小胡看着杨一坤,说他怎么就主动交代呢?杨一坤说他想活命。说完他伸手往墩子怀里一摸,拎出了一把手枪,六四式的。打眼一瞅,他妈的仿真玩具枪。

  “怎么冒出了假枪?”小胡越发地糊涂起来。

  “是两伙劫匪。这个,跟逃了的那个是一伙的。小胡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既然劫匪开枪了,还打死了人,我也确认现场有枚六四式手枪弹壳,就说明劫匪有真枪;既然有真枪,怎么还揣着假枪呢?这就只能用一种情况来解释:劫匪是两伙,不巧撞一块了。”小胡张口结舌地盯着杨一坤看了片刻,感慨道:“我的妈呀,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案子?……这回杨队你可要立大功啦!一石二鸟!当然,我们也能跟着沾点光。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想上个台阶,奖励个侦探就妥。”

  杨一坤又瞥一眼死去的墩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脑袋一晃,这才记起他就是上次自己跟小胡跟踪过的那货。刚才思维还没顾得上开岔,一门心思地顾着救人捞线索。

  铁头怎么也想不到,劫运钞车时居然撞上了俩同行。闪掉的那个手里拎着把枪,却一枪未发狼狈地窜了。他被当作“人质”跟二强他们安全出城后,就被“打晕”在路边。他自忖他们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那辆在旧车交易市场买的赛车,因为前几天侦察过地形曾出现在过柳树巷,为了谨慎起见,文老板就没有让再使用。车子后来被二强处理了,但具体是怎么处理的,铁头没有问。现在,他醒过来了,打算去报案。他还感到脑袋丝丝地疼。他妈的,二强下手未免也太狠了点。可这都是自己强烈要求的,要假戏真做,还要做得逼真,足以瞒天过海逃过警察的眼睛。车就停在路边,旁边是一大片庄稼地,已经秋天了,玉米稞子蹿得半人高,风一过,还蛮有气势,波涛汹涌的。“二强,不要想那么多,快点!时间紧迫!”二强大着舌头说,“他妈的,自家兄弟,一时还下不下去手。”铁头感觉他说的每一个字就像被舌头打出来似的,一个个像个早产儿发育不全,听着让人难受。铁头说你就用枪把照着我的脑袋来一下。不过一定得找准了穴位再砸。二强狠了狠心,举起手里的六四式手枪,照着铁头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几个人继续跑路时,二强还在车里不安地问一个同伙,“咳,你说我刚才是不是狠了点,万一把他砸死了是不是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也没法向文哥交代啊?”

  在此之前,就在出城的迎宾大道边上,李刚把那出租车司机打晕后,跳下车钻进了路边茂密的青纱帐。他本来想干掉那出租车司机,这次又没有套长丝袜,一路下来他一定把自己的体貌特征记死了。可是待仔细一思索,觉得不妥:自己毕竟没有犯过人命案,就是上次劫银行也没有伤人,即使日后不幸被警察拢住也不至于被敲掉。做事得给自个留条后路,这一向可是他做人的原则,不像墩子那么二,只图一时痛快不计后果。他疯狂地向玉米地深出跑去,玉米叶子刷得他脸颊火疼。只要天黑前窜进皈山,他想,警察再想抓他就难了。也不知道墩子死了没。他也是自寻死路,还得搭上自个跑路。但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李刚用上次作案后在省城买的那辆新赛车驮着墩子向柳树巷驶去。自从那次与王公子飙完车后,他再也没有骑过它。进到巷子,离银行还有几百米远,他就听见一声枪响,二三十米开外,几个用长丝袜套着脑袋持枪的家伙已经逼停了刚刚从他们身旁开过去的那辆运钞车。“我操,劫运钞车啦!”后头的墩子大叫一声,简直热血沸腾了。紧接着他连想都没想,跳下车就蹿了上去。李刚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他是不是也太二过头了,仿真玩具枪也敢冲过去!是不是脑子缺根弦的人做事从来就没有道理?

  荷枪实弹的武警已经把守在了聊城各出城主要路段,设卡子严密盘查出城人员和车辆。杨一坤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做样子给人看,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刘局肺都能气炸,他觉得自己也太倒霉了。他心里十分清楚,弄不好他这顶官帽就要被撸了。同时他也在感叹王行长的倒霉:劫匪怎么就偏偏跟他较上了劲,全市那么多银行,偏偏就瞅准了他。还是几百万的大案。大案哪!他颓然倒在了车里,感觉很疲惫。他一向都觉得杨一坤他们有点瞧不起自己,嫌他跟王行长走得近。可是他们哪能够理解一个做父亲的难处?他只不过是为了给开公司的儿子搞到贷款,更何况钱还没有到手就接连串地出事,一切都白費心思了。他甚至极度地憎恨上了那帮劫匪,就是身上脱层皮,也豁出去这顶官帽不要,也要一查到底,把案子办成铁案甚至全省全国的样板案。所以得不断给杨一坤他们加压!他们就是他保住官帽的筹码。

  那天晚上杨一坤疲惫地回到家中,不多久小舅子就来了,说是准备盘个店面扩大经营,手头资金有缺口,所以来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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