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有城门,老城也不例外,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说是城门,其时也无门,除了南门,都是极陡的坡,上了坡,就进了城,老城不大,巷道像棋格,东西两条长,南北四条短,一家挨着一户,高低错落,紧紧实实,门前户外少见匆匆行人,巷道空旷寂静,自己脚步的回音,咯噔咯噔,清脆悦耳,都是些老房子,早的晚清民国年间,晚点的也大过我的年岁,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县政府、武装部、人民银行,虽已破落,庄重犹在,只是不再肃穆,有人倚着门前的石狮打盹,有人拉着胡琴,噫噫咽咽,婉转悠扬,诉说故事和往昔。
上了东门,便是我的母校—莲湖小学,小时候,极不爱读书,进了学校,就仿佛坐了牢被关进笼子,要端端正正坐着,要这般那般做乖孩子,可我的心思却在小人书在玩耍打闹,虽然也郑重其事在课桌一角刻上早字,没少挨老师批,没少被揪耳朵,望湖楼是我的天堂,老师说,望湖楼很早时叫南湖书院,我在这捉迷藏逮蛐蛐儿,尽情玩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可谁也不懂我的烦恼,躺在草丛里,嘴里衔着灰灰草,发着呆,哎!书院的夫子也挨训吗?同桌丽丽昨天还主动让抄她的作业,今天为何在课桌上划了道线,越过一点,就敲我的胳膊?署假妈妈会送我到姨妈家去吗?我和表哥已约好一起去河边套知了的,想拿十个玻璃弹球换亮亮的《岳飞传》不知,他愿意吗?
南门,有段缓缓的坡,半坡有座碑,大人们叫语录碑,语录碑高高矗立,下大上小,端端正正,像把利剑直直插下。大头说,只有他知道,碑底座下有个不大的洞,匍匐着身子能钻进去,里面是空的,有台阶,向上能爬到碑顶,从碑顶能看到虎子家后院的枣树,枣树我始终没看到,准备一试时,大头又说,洞里还有条长虫。上了坡,左拐,就闻到浓浓的膏药味,是董先生的膏药铺,去过一次,因腮帮子肿起,爸爸领我去瞧董先生,老先生一边说,不妨、无碍,一边从铁锅里剜出一团黑漆漆的膏药,抹在圆圆的麻纸上,在点燃的腊烛上烘,拉住我要往脖子上贴,我使劲挣脱,放声大哭,喊道,我不要,那黑乎乎的东西好恐怖,董先生说,咦,那边有个小狗,我一扭头,啪!膏药已结结实实贴上了,凉嗖嗖,又暖暖的,原来不疼!往右,是长长的巷道,两边多是粗粗壮壮的桐树,每年春天,桐树最先开花,象喇叭花,淡淡的紫色,剥去层层花瓣,花心清香,偷偷舔了下,甜甜腻腻的,似大白兔奶糖。
西门的一边是用青石铺的,光光溜溜的,另一边是台阶,一共85层!踏过第85层台阶,就到了我好朋友嘎子的家,嘎子比我大,高我几级,他领着我满世界疯玩,他家老爷子种的葫芦可遭了殃!老爷子爱种花草,院里葡架藤棚,密密实实,架下一个个手掌大的葫芦尤为可爱,夏日正午,老爷子在葡架藤椅上咪着眼忧哉忧哉,嘎子领着我用弹弓向葫芦开战,瞄准、发射!飞起的石子砸到盆上,的,惊起老爷子,一声斥,我们撒腿就跑。之后我和嘎子分别当兵,退伍后,又聚在一起,痴迷上了游戏机,整宿整宿打坦克大战,对打、联合作战,一关一关地打,打得天昏地暗,头疼脑胀,我们贪玩,倒也能玩出些名堂,我俩骑长江750偏斗三轮摩托车在马路上能玩出花样,走s型,利用离心力,整个摩托车向左60度倾斜擦着地面行驶,带斗的一侧悬在空中,后面的班车看着风景,司机按着喇叭、乘客探出头打口哨、鼓掌、叫好声跟出我们好一段路,再后来,我和嘎子也不常见,碰见了,倒是非常亲切,两个人的青春记忆里总有抹不去的彼此身影,想起来,总是暖暖的。
北门是我的戰场,城墙齐刷刷的,易守难攻,孩子们经常在这玩攻城大战,攻城中,我是败将,流了血、受了伤,但我没有哭,还收获了一个充实夏季。涛子他们在城墙上是守方,我们几个在城墙下是攻方,我们的进攻武器是弹弓、砖块和炉渣,战斗非常激烈,激战中,涛子扔下一块炉渣,我躲闪不及,只觉得头发懵,血就蒙住了眼,涛子和交战双方都吓得散了,鲜血直流,但我没哭,捂着头,顺着城墙,穿过炭巷,跑到派出所,所长王伯伯和爸爸是同事,他将自行车骑得飞快载着我到地段医院包扎,事后,王伯伯对爸爸说,你家这小子,有事知道找公安!之后近一个月里,我是幸福的,病号待遇,妈妈请了假专门照顾我,不仅能吃好吃的,家里人还特别迁就我,而最快乐的是,我和妈妈每天下午都去老城边的农田里拾麦穗,一个礼拜下来,拾了50斤麦子,妈妈将麦子换成挂面,我们吃了一夏天,很香很香,因为是自己的劳动成果。
住了三年,我便随全家搬离了老城,我住在新城,老城还在老城,遥遥相望,再无交集。我一天天长大,旅程一次次更远,精彩一次次更新,与老城鲜有挂念,只在梦中偶尔想起,年复一年,年岁渐长,夜梦逐频,老城时时入梦扰觉,披衣坐起,才觉,自己和老城一样老去,我的老,清晰可见,发顶渐多的白、额头渐重的纹,老城,却依稀如故,不曾老去,我知道,老城永远不老,我的少年全在里面!
作者简介:王永军,男,陕西富平人,就职于政府某部门,业余爱好文学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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