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此刻，夕阳滑向大漠

　　风撞开摆浪河

　　一路向北。呜鸣声

　　像回鹘骆驼王在

　　引颈长啸。卷起的黄沙

　　跌落在骆驼城的残垣断壁间

　　我站在北凉国的故土上回望

　　流水已逝。滑过指尖的冰凉

　　郁结在石头里，铺满河床

　　当年的渡船满载过客

　　早已划向石洞深处

　　寻找亲人，我只能

　　踩着铺满碎石的小道

　　蜿蜒而行。那些波痕

　　伏卧在两岸。伫立远望的人

　　像泥土里长出的黑色的铁

　　日以继夜地打着马掌

　　在你用一辈子学会

　　俯身，饮祁连山的雪水之前

　　不必说爱

　　那个敞开胸膛拥抱雪的男人

　　前世是一粒麦子

　　对天举着芒

　　一身沉默。如石头

　　也如流水

　　播麥子

　　开春播麦子

　　我拉着毛驴走在前面

　　父亲扶播种机

　　开始之前

　　他再三叮嘱我

　　要在哪儿拐弯

　　哪儿需要快走

　　哪儿又需要慢走

　　一次，父亲慌张地让我停下

　　他双膝跪在地里

　　用手掏被堵住的种孔

　　快播完了

　　父亲还不住地回头

　　满脸歉意

　　像是出去一整天

　　也没借够学费

　　在家门口看到我的样子

　　麦子扬花

　　麦子的花没有春天

　　开在如火的六月

　　米星大小的花

　　揣着米星大小的愿望

　　一阵微风

　　就能吹掉四五朵

　　有时，因少下一场雨

　　抽不出穗的麦子

　　被早早割回家

　　扎成草人

　　抵挡麻雀

　　锋芒或五月的麦田

　　七月，麦子开始灌浆

　　乳白而黏稠的液体

　　流自大地的一只乳房

　　此时，我的思想正青黄不接

　　提壶济世的慈念

　　无法医治粮食的先天性饥饿

　　沉默紧密地排列

　　饱满只是一滴眼泪的形状

　　而这个世界已中毒太深

　　望着麦田，我一再深入秋天

　　背着口袋上山的老人

　　脚下是无数的民间和悲风

　　所有的蓄积只从肋骨生出

　　我举着小小的锋芒

　　等待一次暗自流泪的哭泣

　　割麦子

　　坐在月光下

　　此刻父亲正把一弯残缺

　　磨向锋利

　　铁器与磨刀石的较量中

　　需要不停地加水，缓解疼痛

　　多少年了

　　父亲的骨头一直猩红

　　大拇指试向刀刃的瞬间

　　血欲流不流

　　劳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直到大后晌

　　父亲仍奋力向前

　　偶尔起身勒勒草绳

　　似乎想把秋天别在腰间

　　磨面

　　乡里通知停电三个月

　　磨坊门口围挤的人

　　一天比一天寥落

　　只剩一群麻雀叽叽喳喳

　　家里的老石磨又响起了

　　天旋地转的日子后面

　　奶奶碎步跟着

　　那些麦子

　　注定要被磨碎

　　那天吃饭时

　　奶奶说起六零年

　　父亲五岁

　　晚上看着推磨

　　半夜睡着了

　　驴把四升麦子偷吃光了

　　奶奶挑水回来

　　瘫坐在半年的口粮面前

　　眼泪至今还未擦干

　　责任编辑柳江子

　　作者简介：邢叶，男，笔名古井，1986年生，甘肃省张掖市人。作品散见《星星诗刊》、《诗选刊》、《绿风诗刊》、《飞天》、《鸭绿江》等。获金张掖文艺奖、高台文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