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腿又在抖了。听着牙酸。”
手指在卷曲的灰发白发中划拨,频频的按压在耳廓、耳屏上。过于薄的外耳在翻按下,突起的软骨也像对待橡胶似的搓揉着。
然而这位老人并不觉得疼痛,只是暂时从刺耳的摩擦声中解救出来了。
她说起话来有点费劲,肌肉钓着皮,皮却坠在嘴边。
这是在这个岛上很少出现的面孔。
铁片和碎石子前后拖拽的刺耳声,都会让她的左脸的皮肉皱成一团。断续续的尖锐感,即使是有准备的绷足力气,这种声音仍像细铁丝,攀爬上卷曲的脊柱,闪着光钻入头皮。
这回,也是从她左边的长椅传来的。
也是得不到回应。
“今天我是要等人的,你走行吧?”她迟钝的转腰,眯着眼对着隔壁的长椅说道。
长椅上的人站起来了,大衣下传出一种沉闷的,钥匙和皮带撞击的声音。一双原木一样的手,包裹着大衣的边角,一双大脚拖着皮鞋,磕磕绊绊的走远了。
她看着面前的树,手上也一遍遍的去压平布袋上的褶皱。她做的很慢,下午的凉风渐渐用口鼻同时的吸进吐出,薄的透着光的袋子也沾上了温度。
“奶奶,等太久了吧?我应该先打个电话来的。”
老人一愣,即使自己的孙子已经站在椅旁,眼里的光被他遮住时,话才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哎,只是这回肉放少了,味道不是很好吧。”
“您当时候尝一口呗,我也不知道。”
“算了,你赶紧拿走吧。”
我端走了保温盒,老人攥着布袋,叠成小小的一块。她一边用提绳打折节,一边问道;“这是第几个年头了?”
“嗯,第七年了。”我提着袋子,斜过头看着老人说到。
一阵无言后,她说到:“你快去吧。”
我推开了房门,往后把门带上,额头上的头发就被清凉凉的风带过,闷湿的空气被冲淡了些。
轻微皱着眼睛,我望着窗外的光把她的身子包裹在淡淡的浅黄中。
她在轮椅上晃着,光像她身上的绒毛,跟着她一晃一晃的。
被风鼓起的窗帘像片薄的透光的云,周围的尘粒在它周围发着光,在窗帘的起伏下慢慢散开。就像风吹碎了纱帘。而光罩着她,模糊了头发的颜色。
而她就靠在窗边,耳朵边一股股的风声轻轻柔柔,摩擦过床单,再吹散搭在我的耳尖上的头发。
外面的空气在病房里绕着走,她坐在入口与出口的窗沿边。轮椅擦过地板的摩擦声里,她总是微微塌腰,半个人陷在轮椅中,眼中映着屋外绿盈的有些浑浊的树叶。
我总觉得她一个人在风中走着。
“妈,我带了汤。这回医生也说可以的。”
“好啊,我一会喝。”她别过了头,看着我,眼底里莹莹的流转着刚才的光。
“你,以后要自己好好决定。”
“嗯,我知道。我知道。”
风在房间中央打着旋,游荡在我和她之间。我别过头,静静的看着被掀起一角的床单。
“那我先走了。”我重新把墨绿色的布袋叠好,但是总有很多陈旧的折痕,只能整個布袋松松垮垮的压好。
我拉开了门,气流从门外挤入。我有些急忙的转身关上了门,直径下了楼。
医院门口,车缓缓的绕着开出,蜡黄着脸的人来来往往。屋外的空气变得清冷了很多,混合着松叶和干碎的土低沉的气味,每吸入一次,我的身体就离医院更远了一些。
天上的滚云是这座小岛的特色。
他们包裹着小岛,节奏快速的旋转着。
抬头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住在一个亮盈盈的玻璃弹珠里面。自己是最中间的平面。
我在走动的时候,前面的云团就像一片领地,那种沉甸甸的团块感,厚重的像泥土。总觉得哪天这片上空会不堪重负的向我压下来。但他们只是漂浮在上空。而透蓝的天空上,可能住着群一头白发的人。可能一遍遍的蒸煮茶叶,再慢慢用炸至金黄的肉骨煨出一锅奶白色的汤是他们的每天必做的事情。然后数着自己的步子,看着身边的人。
但这也是我忽闪间的想法。总是变化太快了,这些云。
云像猫。他们会肆无忌惮的筛选身形。有些云,像水流打上礁石的细沫,绵绵密密,薄薄的一层。但移动的时候,总是千丝万缕的。边缘像是棉絮,被撕扯的抽了丝,丝丝拉拉的挂在旁边。
总有个很特别的记忆点。游乐园里仿照教堂的小隧道。房顶上是一群皮肤透着粉的天使在蓝天白云里挤眉弄眼。那种蓝色,像混着水,饱和度很高,却让我觉得画里的云和天无比的真实。
那是我小时候第一次感觉到了画作和现实链接起来的一个瞬间。
如今我站在过道旁边,宝石一般的天空。也可能是云衬的,那片薄透的天空,蓝的像托帕石的倒影。
前面公园的长椅都已经空荡荡了,耳后人和人的细碎声音揉成了一起。
轰隆隆的,绵长的,却渐渐静悄了的声音。
就像身后的一切,一起潜入地下。
听着风卷起草的声音,我沿着公路走着。
被风带着,花香就罩住了脸,鼓的鼻腔满满当当。带着些陈醉气味一团团的贴着脸。
酥酥麻的挑起眼皮,那一簇簇的黄花洒满一地,明晃晃的。
今天坐在公园里的只有那个中年男人。
不,可能是老人了吧。他无意识的搓揉着左腿,左脚跟也下意识的死抵着水泥地。那块地覆盖着一层黄白黄白的细灰,在浑灰的地面上有些显眼。
他的皮鞋捻着发灰打卷的花瓣,两片发皱的嘴唇上下搭着。舌腹慢慢划过牙尖,面目上痴痴呆呆。
呼啦啦的风擦过地面的碎石,他缄默着,眼里忽闪,稀碎的倒映着黄绿色的色斑。仿佛和其他人隔绝了一般,或许,其他人眼中的三秋桂子,他是从没注意到过吧。
我看着他左脚又开始抽搐了。这回他没有理会。但这不是特例,只是他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能那不是思考,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时的呆滞。
换了只手提着饭盒,我别过头,胸腔到下颚空空荡荡的。
我细细的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回到了家。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