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天

　　1

　　我今年35岁，未婚，是标准的大龄单身女。虽谈过几次恋爱，但都无疾而终。加上我爸去世早，我和我妈相依为命。我总想着多陪陪她，不想那么早结婚。

　　但一次同學聚会，我和高中同学吴杰联系上了。他也一直单身，据说是因为比较老实木讷，家庭条件也一般。和大学女友分手后，他再没恋爱过。我俩挺投缘，一天比一天热络。加上他妈爱操心，知道我俩联系上后便疯狂助攻，经常让我去他们家里吃饭。还找各种机会让我和吴杰多相处，比如她想买衣服，会让我帮她选，让吴杰负责拎包。一来二去，我们感情竟也越来越好。不似年轻情侣那样浓情蜜意，但有一份老相识的默契。

　　就这样我们交往了大半年，吴妈妈觉得这门亲事得赶紧订下来，赶在吴杰36岁这年把婚结了，讨个好彩头。

　　2

　　不同于吴妈妈千方百计的撮合，我妈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对吴杰的兴趣。

　　我和吴杰聊天，经常聊到晚上十二点，我妈看到只问了一句：“又是那个高中同学？”然后就睡觉去了。对我俩进展到哪一步，能不能结婚，对方家庭怎么样一概不管。直到我觉得吴杰这人可以托付，把他带到家里后，她才发表意见。

　　“我不满意。”吴杰走后，我妈直截了当地跟我讲。我问她吴杰哪里不行，她只说：“你不过是着急结婚，所以随便找了一个能凑合的人，这对你自己是不负责的。”我一听，来气了。你都不了解吴杰，就这样把他否定掉，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于是我和我妈开始了冷战，整整两周我们都没说过一句话。在我的印象中，这是爸爸去世后，我们冷战时间最久的一次。

　　3

　　知道我和我妈闹了不愉快后，吴杰坚持来家里拜访，之后我和我妈的关系才有所缓和。后来我想，她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不想让我随便找个人凑合，另一方面，她是不愿意承认，我真的要嫁人，离开这个家了。但见到吴杰，她的心安了一些。

　　这次她认认真真地问了吴杰家的情况，态度虽然算不上亲切，但比之前的不闻不问好了很多。我有些惊讶，感觉我妈像换了个人。甚至在吴杰走后，她还主动跟我说：“人还不错。”一句话，让我对她的不满，消失了一大半。但我妈又来了一句：“但配你还是差了点。”

　　“差在哪儿？”我故意问。“哎呀，自己家的小孩，就算是金城武来配，也还是差点啦。”她边说边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去厨房洗碗。

　　那之后，我妈也开始关心起我和吴杰的交往。好奇我们每天聊些什么，去哪里玩，什么时候回来，晚餐吃什么。我变得很不习惯，也很不解。

　　情人节那天，吴杰送我一大捧玫瑰。回家后，我妈看见了，酸溜溜地说：“有的人去过情人节，把老妈一个人晾在家。”我赶忙迎上去说好话：“你看这束花，本来没这么大，吴杰说一半是送给您的。”她又摆摆手说：“哎哟我哪里敢要，人家是送女朋友的。”手里却接过花，认认真真地插进花瓶。

　　洗完澡后，我妈还没回房间，歪在沙发上，看样子是在等我。听见我出来，她立马坐起来，示意我过去。我在她旁边坐下后，她有些犹豫地问：“你真打算结婚了？”我点点头。她沉默了。半晌，她又问：“你们要搬出去住吗？”她眼神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东西。我倒是被问住了。按理说，的确应该搬出去住。但我和吴杰要自己买房子，还得存一阵子钱，我不想动用老人的钱。于是说：“这个还没商量好呢，我们可能先租个房子住。”她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从那以后，双方父母默认了我俩要结婚的事，着手开始操办婚礼。

　　4

　　我妈风风火火地张罗酒席、选婚纱。我劝她不必搞那么复杂，我们不想铺张浪费，只想简简单单和亲朋好友吃个饭。可她比我认真：“这哪能行，一辈子一次的婚礼，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妈妈到房里来找我，她犹犹豫豫地问了一个让我跌破眼镜的问题：“要是以后我和小吴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问这个干嘛？”她有些羞涩，像个少女：“就是好奇嘛。”“我救你啊，吴杰会游泳。”我抱住她，她笑了。“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她掉下眼泪，这是自爸爸去世后，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5

　　婚后，我和吴杰咬咬牙按揭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本来我是不愿意的，但在我妈的强烈要求下，我接受了她十万元的资助，和吴杰拿到了房产证。

　　裝修那段时间，我和吴杰就跟我妈一起住，省了房租，还能多陪陪她。

　　吴杰父母是北方人，全家都爱吃面食。他妈做面食的手艺一绝，我去他家吃过几次后，就看不上超市里的挂面了。“刀削面、手扯面、拉面，他妈啥都能做，拌上菜吃，老香了。”我回来牛皮吹得震天响。原来的妈妈，肯定是不屑一顾，因为她不喜欢吃面食。但这次，她竟然开始偷偷学做面食，搜了各种面食视频。以前八点档连续剧开播，她必然是看得津津有味，但现在的她是专注地看视频学做面食。

　　一次下班回家，我发现她戴着老花镜，拿着个小本本，很认真地在背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我凑过去一听：“做面包用高筋面粉，做面条用中筋面粉，做蛋糕用低筋面粉……”我差点笑出声来，多少年没见她这么认真学习了。我连忙把刚到家的吴杰也叫过来，两人偷偷躲在她身后听她念叨，相视一笑。

　　那天晚上，吴杰下厨展示了他的厨艺。“这是扯面，下锅一烫拌着菜吃，特别香。”我妈在一旁看得不甘心，跟吴杰说：“小杰，让我也来试试呗。”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她虽然理论知识丰富，但缺乏实战经验。什么面到她手里，一扯就断。她越慌，那面越爱断开，她急得不行。吴杰笑眯眯说：“不要急，我跟我妈学了20年才学会，您这才第一次做，不成形很正常的。咱以后每天练习，我保证，要不了一个月您就能自己做面了。”我妈将信将疑：“真的吗？”我搂住她的肩膀：“那当然了，你要相信自己，你忘了自己是产科一把刀吗？”

　　是的，我妈是产科护士。工作的时候雷厉风行，打针手法快狠准，剪脐带也是一流。听我这样一说，我妈又拾起信心。“小杰，以后我做面食时，你可以在旁边指导我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当然可以啊。”吴杰答应得很爽快。

　　在吃了一个月零三天的断面之后，我妈终于做出了一碗一根都没断的手扯面。她端出面来，笑得特别开心，可我却有点想哭。她这么认真地学，是怕我结婚后，不再那么依赖她吧。

　　6

　　房子很快就装修好了，我和吴杰计划着搬进去。我让我妈跟我们一起去住，但她总是拒绝。她说：“我才不去当你们的电灯泡。”我们只好作罢。

　　我和吴杰平时上班很忙，所以搬进新家的东西都是我妈打包的。

　　一天下班回家，看见我妈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相册，一页页地翻。我凑上去一看，是我小时候的相册。那时我梳着两条小辫，流着鼻涕，看着就好笑。我妈指着一张我们一家三口在公园的合照说：“这是你5岁的时候，我们去浙江玩。那天天太热，你一走就哭，非要你爸背着你。我也热得直骂他，出的什么馊主意，大夏天跑出来玩。”我看着照片，企图搜寻有关的记忆，但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就连照片里爸爸的样子，也感觉很模糊。“你把这照片带去吧。”我妈说。“留给你呗，我搬出去了，你一个人看看还能有个念想。”她摇摇头，说：“怕看多了，会寂寞。”停一会又说：“你拿去吧，以后生娃娃了，可以拿着照片跟她讲你小时候的事。”我默默环住她，感觉她好像一下子瘦了许多。

　　“这一阵子住在一起，我觉得小杰挺好。对你好，对我也好。”她突然说起吴杰。“上次你来例假肚子疼，他跟我请教怎么做化淤汤，说以后给你做。”“虽然我的优点你都没遗传到，但看男人的眼光，你不比我差。”她笑嘻嘻地说。说完又来了一句：“但是吧，没有哪个男人有你爸好，这是肯定的。”我抱着她，心中一动，问：“我要是搬出去了，你会不会想我？”我猜她会贫嘴，死不承认。她却说：“会，但我这一生，你爸陪我走的，你陪我走的，已经够了，有这些回忆，我就很满足了。”这次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笑着说我是傻姑娘。“你小区离我这走路十分钟，你多来看看我呗，大不了，我去看你嘛。”她反过身来，把我搂在怀里，让我的头枕在她腿上，就像小时候那样。我望着她的眼睛，感觉今天才了解了她。了解了她的不安，她的担忧，她对家的爱，她人生的色彩。

　　别担心哦妈妈，你永远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摘自《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