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胡老二被轰隆隆的雷声惊醒,慌忙起身,披上雨衣,抓起电筒,出门进了自家在建的小楼底。灯光下,见楼板的缝隙在滴水,存放的几十袋水泥淋雨了!
黑暗中,胡老二慌忙爬上楼,在楼板上摸索着,想把被风刮起来的塑料布重新覆盖好。他刚一直腰,头就撞在了从屋后一棵泡桐树上伸展过来的树杈上。疼痛难忍,不由地“哎呦”一声。伸手一摸,头发丛黏糊糊的,流血了。
灯下,老婆一边为胡老二擦着脸上的血水,一边愤愤道:“你哥真没有良心,霸道!”胡老二鼻子一酸,竟“呜呜”地哭了,把泪水砸在老婆的手上。老婆劝道:“他不仁,咱不义!我们应该去法院告他!”
胡老二这房子,去年入秋动的工,建建停停,眼看一年了,只上了一层楼板。停工期间按合同要付误工费,还有脚手架的租金,花钱似流水,真让老两口揪着心,苦不堪言。
解放前,有一年山东郯城一带遇灾荒,胡老二的父亲胡善良,带着老婆孩子背井离乡,流落到了海州城。为安身,在土城墙南门一隅,搭了个窝棚。父子靠上山砍柴和种菜谋生。有空了,父子就去山涧沟里挑回石块,积土为山,积水为海,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土城墙旁建了两宅矮小的石磊房。东宅老两口和小儿子胡建好住,西宅让刚成家的大儿子住着。
俗话说: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胡家兄弟俩都是中等個儿,四方脸。老二胡建好的眼睛小得出奇,再使劲睁,也就像片虾皮儿。他安分守己,待人处事随和,笑起来,一副弥勒佛的模样!老大胡建平的四方脸上一对金鱼眼,邻居背地里叫他“胡大眼”。他生性粗暴,且自私小气。十八岁那年,在集市上相亲,到了午时,媒婆说:“胡老大啊!请姑娘吃点凉粉吧!”胡老大憋了半天说道:“吃吧!”正当媒婆向卖凉粉的招呼时,他又大声说:“谁吃谁给钱啊!”姑娘一听,尴尬地扭头就走。媒婆责怪道:“孩子,你怎么回事啊?”胡老大却不慌不忙地道:“她还没答应俺呢!”后来,整个城里流传着“胡大眼请客,哪个吃哪给钱”!
海州刚解放那阵子,一天,胡老大和父亲顶撞后,就离家出走了,抛妻弃子,杳无音讯。多年后,他从朝鲜战场回国,家人才知他的下落。
多年后,胡老大转业在当地街道一家企业里当厂长。平日里,他总是虎着脸,职工对他敬而远之。唯有絮叨起朝鲜战场,一次战斗中,连长为救他负了重伤时,脸上才会露出敬服的神情。
胡老大的大儿子和二儿子结婚后,老两口和小儿子只能住到做饭的边屋里,拥挤不堪。直至国家搞改革开放,日子渐渐好起来。胡老大退休那年,先将老宅翻盖成小楼。过了两年,又在西山头自己的宅基上盖了一栋。现在,又盘算起老二家东山头那块宅基地来。
这天午饭后,老大喷着酒气,让大儿子喊来他二叔。 见了面,老大和颜悦色道:“兄弟,我那两大侄女出嫁了,小侄女大学毕业,在徐州工作了。哥想为你小侄儿也建一栋房。”老二低下头思忖:“大哥这是在盘算我那宅基呢!”老大见老二低着头,不说话。又说道:“怎么不吭声啊?你那宅基地,本就是我们胡家的,也有我一份呢!”老二一愣,心里诧异。可还是陪着笑脸:“大哥,我想让小女儿回身边工作,老了有个依靠。”老大点上一支烟,瞪起眼来,吼道:“糊涂,你个败家的,要把家族的宅基地传给外姓人。你这些侄儿,将来哪个不是依靠啊?”
回到家里,老二心里憋屈:大哥太霸道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说什么祖业祖产。要说祖产,自己建房子怎么没吭声就建了?老婆在一旁落泪,嘀咕道:“这明摆着是欺负我们没有儿子!”
老二心里憋屈,气不过,干脆去城建局办了建房手续,请了建筑队,动工建房了。
胡老大火冒三丈,愤怒的脸扭曲成暴怒的狮子!令老婆躺到挖掘机下面,阻止施工。胡老二积压在心里的怨气,此时也如火山一样,就要爆发出来!他上前就要拉起嫂子。胡老大见状,握着根棍子冲过来。儿子们急忙围上去,隔开了两位老人。此时,胡老二见大哥两颗眼珠气的快要掉下来,不敢再看,涨红着脸,低下头,让小侄儿拉回了屋子。见众邻居们围过来议论纷纷,儿子们赶忙将老爸也拉回家。庆军从爸爸手里夺下棍子,埋怨道:“爸,你凭啥不让二叔家盖房?”胡老大气的浑身颤抖,吼道:“他家都是女孩,这宅基地是我胡家的!”
居委会主任老葛,和胡老大同岁,退休前是一家大企业的工会主席。老葛拿手足之情,法律法规和胡老大扳扯,都一一败下阵来。老葛对胡老二说:“你哥不仅霸道,而且封建思想浓厚。说白了,就是想霸占你家的宅基地。”
无奈,老葛请来街道司法助理员小杨帮忙。胡老大见了小杨,一脸的不屑,也不让座,顾自点上一支烟,说道:“你一个毛孩,还司法助理,在我面前摆什么谱?那宅基是我胡家的,我们家族的事,你们别掺和!”
小杨耐心地讲明道理,劝胡老大停止侵权行为。胡老大背靠树干,眯着眼睛,顾自吞云吐雾。小杨见他不理不睬,就去劝说地上的老人。老人“哼哼”着,不时地拿眼瞟老头子。看得出,老人是被逼这么做的。小杨灵机一动,端来茶水,把老人拉到大树下歇息。胡老大见状,气的吹胡子瞪眼,又不便发作,只是远远的呵斥道:“你给我回去躺着!”老人喝了点水,歇了会,又颤颤巍巍地回到宅基地上坐下。
老葛和小杨只得再次将老人拉起来。老人离开了,挖掘机就轰隆隆响起来,老人回来了,工程又停下来。反反复复,老葛和小董在工地值守了十多天,胡老二的房子好歹打下地基。后来,又断断续续盖起来一层,上了楼板。
当胡老二要砍掉影响施工的树杈时,老大坚决不让。气急败坏地说:这棵树是他栽的,属于私有财产,谁若动了,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老二说愿意赔偿,也不行。
老二生性懦弱,又深知老大秉性,说得出,做得出。心虽不甘,也无可奈何。工程就这么停了下来。
七月的天气,雷雨过后,早上就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胡老二两口子来到杨助理家,怒气冲冲地说:“我们要告他!”小杨一边倒茶,一边点头说道:“我支持!现在起诉你哥侵权,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是唯一办法。”
这天晚上,杨助理家刚吃饭,胡老二又匆匆进了门,哭着说:“我大哥得知我家去法院告了他,气疯了,扬言明天扒我家房子。”
第二天清晨,小杨就匆忙来到老葛家,交换了一下意见,两人就往胡家赶去。远远的,就听见工地上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还隐约看见楼板上有人在砍树杈。这是啥情况?老葛小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的疑惑。
两人来到现场,老葛劈头盖脸道:“老二,砍树杈,经过你大哥同意了吗?”胡老二连连点头。庆军在一旁神秘兮兮道:“我把降得住爸的客人请来了!”
老葛小杨带着疑惑来到胡老大家院门前,只见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位身着旧军服气宇轩昂的老者,正用拐棍敲着地面,情绪激动地对胡老大说着什么。胡老大恭恭敬敬地站立着,满脸羞愧的神色,不停地点着头。庆军上前介绍后,老者拄着拐棍起身,笑着与老葛小杨一一握手,转而对胡老大说道:“老胡,想通了吗?还不请两位主任屋里坐啊?”
这老者,就是胡老大常提到的赵益凯连长。老人昨天接到庆军的电话,连夜赶过来的。
几个人刚落座,就见胡老二领着小女儿翠花和一帅小伙进了屋子。这男孩是赵益凯的小儿子赵斌。
赵益凯对发愣的胡老大说:“我今天来,不光是看你,还为见你的兄弟,我的亲家啊!”胡老二有些受宠若惊,面对赵益凯伸过来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在上衣襟上抹了抹双手后,捧起赵益凯的手,抖了抖,激动得有些结巴起来:“今后,我们都是,都是,一家人。”
赵益凯对胡老大道:‘‘你还有话对兄弟说吗?胡老大上前,拉起胡老二的手,低声道:老二,我这是以怨报德啊!我在外多年,是你们为父母养老送终,照料我的妻儿,哥这辈子应该没齿不忘!”顿了顿,又说:“哥老封建,自私自利,阻止你建房,侵犯了你的权利。哥愿赔偿你的损失。”说着,就流下泪来。这辈子,没见过大哥这般说话,胡老二有些不知所措。赵益凱见状,严肃道:“老胡啊!当年,战场上我救你,因为我们是战友,是兄弟。任何时候,遇事要多为他人着想才对啊!”胡老大红着脸,鸡啄米似的点头。赵益凱又语重心长道:“老革命也得学法守法啊!”
胡老大有些无地自容。红着脸,转身跟老葛小杨说:“两位主任,这些日子对不起啊!今天别走,中午我请客!”
老赵小杨满心欢喜,起身,对胡老二说道:“我们还是先去法院撤诉吧!”
雪的记忆
今天早上醒来,透过窗户玻璃发现小区的院子里银装素裹。那些光秃秃的树枝被装扮的调皮可爱,满树就像挂满了毛茸茸的奇花异果。而地面上的那些轿车,被冰雪包裹着,活脱脱就像大面包,白白胖胖的整齐地排列在那儿。对面楼群的墙壁上,各家外挂的空调器、晒衣架也都戴上了厚厚的白帽子。雪还在洋洋洒洒地下着。我在心里惊呼:“今年的第一场雪好大啊!多年没见了。”
我迅速穿衣下楼,打着伞,在雪地里行走起来。驻足,回首,身后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凝视这脚印,我的思绪走进了儿时的记忆。
一九六六年的冬季,父亲把我送去三姨家过几天。三姨家在灌云小伊,这是个小村子。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人口稀少,许多人家都是低矮的土坯房,房顶上缮的是草,墙四周也披着柴草。冬天,各家门上还要挂着用柴草编织的吊搭子保暖。我刚到没几天,这里就下了一场大雪。大雪过后,各家的房子在雪地里就像一个个白白的大雪堆似的。当年,那场雪真大!站在村头举目四望,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可谓沟满河平,眼前仿佛就是一个白色的世界。
雪后,村子里男人们拿着棍子,带着狗,到雪地里逮兔子的情景非常有趣!
雪后的第二天上午,大人们脚上都穿着草鞋(毛窝子)。因为贫穷,身上衣服都很单薄,为抵御寒冷,他们出门就在雪地不停地跑动着,并四处张望,寻找那些藏在雪地里的兔子。我跟在大姨哥后面,艰难地挪动着双腿。不一会,他发现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个正冒热气的雪窟窿。只见他一路踉跄地跑过去,举起棍子使劲敲打雪窟窿。正当我纳闷时,却惊奇地发现雪窟窿里跑出一只受伤的兔子。大姨哥迅速放开狗让它追上去,这兔子就被逮着了。兔子特别多,一个上午,每个人都能捉到好几只。
雪后,村里的大男人几乎都在雪地里逮兔子。因为雪很厚,在雪地上无论男人们,还是狗和兔子,跑得都很慢。那场景有点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跳起来落进雪里,再跳起来,再次落进雪里,像波浪似得起伏。阳光下,雪在践踏中溅起浪花朵朵!大人们的吆喝声,猎狗撕咬兔子的狂吠声,还有人们不时陷进雪坑里的惊叫声,在这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构成一幅贫穷岁月里为生存而辛苦劳作的图景。
那时的我,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根本分不清哪儿雪深雪浅,远远的跟在姨哥后面,试探着一步步向前。突然,一脚迈出去,就陷进了齐腰深的雪坑里,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大姨哥踉跄着赶过来拉起我,气喘吁吁对我说:“雪地上有芦苇的地方别走,那里是水沟!”我抬头见姨哥衣服上有不少血迹,草鞋早就湿透了,后的背篓沉沉的,走起来身子向前倾着,头上冒着热气,脸上满是收获的喜悦。
那个年代,农村虽人少地多,但没有多少收成,一亩地收不了几十斤粮食。吃不饱肚子是常有的事。记得我在三姨家几天,吃的就是胡萝卜和山芋。许多时候大人们还不让孩子尽饱吃。各家更是少有油盐,捉了野兔,也基本就是煮着吃。这少油盐的野兔肉在当时也算是家家很难得的美味佳肴了!记得当时的我,吃得那么香甜,今天想来,都无法形容。多年后,日子逐渐好了,嘴馋了,我会常常买来兔肉,放上好多作料烧着吃,却再也没吃出过那个香味来。或许,这也是“时位移人”吧!
因为雪后寒冷,我和几个姨兄弟晚上会到生产队的牛房去过夜,睡在干草上,村里还有的人钻进喂牛的草堆里去睡。
几天后,没等雪化完,大姨哥就把我送回了家。
咚”的一声,一团雪花从树枝上落下,砸在雨伞上,惊醒了我。此时,我的身上也顿觉冷冷的了,急忙回到了屋子里。
几十年过去了,每每遇上雪天,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在雪地里徘徊,忆起那段心酸而又难忘的日子。儿时的点点滴滴,在时间的流逝里,再不可能找回当时的模样,但是不管怎样,我都感谢生活,感谢生命中的每一個痕迹,尤其是那些不需要想起,但又从来不会忘记的痕迹!
作者简介:
张厚富,笔名,石鹏。中学退休教师,连云港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小说在《散文选刊》、《中华文学》、《西南散文选刊》、《鸭绿江》、《精短小说》、《速读》、《江南时报》等报刊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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