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压着地轨,我靠着车窗,被车厢内闷臭的皮革和水渍的气味熏得阵阵头疼。
我眯着眼,鼻腔连着后脑发紧,甚至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开始了头疼。置身于这节车厢,我摇晃着,悄悄的在窗边的角落扎根,似乎也藏匿在了人群。现在的我,有时候会嗅道特别的味道,像是干面与凉水混合的气味,会勾出些以前模糊的日子。有点像看到个没开封的罐头,保质期被拉的无限长,自然就抛之脑后了。
我前面坐着一个体型扁圆的中年男子,身上的筋肉却肉眼可见的厚实。他的靴边粘连着厚厚一层泥土,有些干枯的叶子细碎的嵌在里头。他龟裂,红的反光的手捧着一碗面,然后嚼着。那个塑料的黄叉子在他的手里有些小的攥不住。一种速食的辛辣味道就绕着过来了。我对速食的面类兴趣不大。总觉得它的矛盾诸多,面的口感虽然细软,但在一堆食物的味道里却格格不入,难以和咸水汤混在一起。吃着吃着,就像在咀嚼一团面味的毛线,几口少了,两碗多了。
停靠在了露天的车站,手掌暂时撑开车窗,外面的雨声放大,直一下子能把我带出窗外。盖住了我对面那个男人嗦溜面条的声音。
白天放晴的雨,只要我在室内,我都是很喜欢的。凉凉的,只有外面成片成片的树和草被打的湿的滴水。处处泛着些亮晶晶的光。从高处落下的雨点声,盖不过鸟鸣,朦朦胧胧的罩在耳旁,很自然的隔绝了身边一切的一切。
而抬头看天,一片白亮亮的直接盛满了眼,但也不刺眼。
湿漉漉的空气也干净了不少,大口吸气的同时,外露的皮肤也揪起层鸡皮,也算是另类的过瘾。
大概是我眼神不好,我总是找不到四处叫鸣的鸟正抓在哪条树枝上。稍微远点的树,所有的绿叶连成一片,被天空衬的挖出好几颗洞。模模糊糊的都是或黄或绿的色团。这些色块里有薄的遮不住光的绿;也有浓的不得了的;和在角落里灰的掺了水的绿。但在晴雨下,这些鸟这些树,也不知道一个忘記拿伞的人,也一起藏在雨里,总有种众生平等的感觉。
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下了站,小小的两座间,空了不少。过了几晌,一个女人轻飘飘的坐下,像是几摞布代替了一个大秤砣。她的胯碰上椅子时,那种发梢上带出来的女人香,也不可避免的把我注意力拉近。我不自然的,脸冲着窗外,脖子有些子僵硬。撇着眼,余光外,是一个单薄的女人。她像是瞎了眼睛,眼皮下的眼珠子轻微的抽动着,也全照不顾。像是一直在为着些什么哭着。
我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凭着雨声隔着我们,然后轻轻的打量着她。她似乎是累了,左手搭在右胳膊上,算是护住了她的行李包裹。而她的左手指节修长,虽然和她的个头一样,不是很大,但确实是“有鼻子有眼”的一双手,手上的经络微微撑起,在纤长的手上显得有点青涩可爱。
她闭着眼睛时的手与脸,似乎比她活动时,显得更稚嫩了几岁,像是年纪还小。
而她手中叠着的一摞摞的书信,很扎眼。但是接下去这样盯视,又有些冒犯。我转过头,看向窗外糊成一团的绿色。
这时候,就会想起那个岸边。已经过去了几天,维特他是在家里,和他的珊瑚们一起待着么?我数着明图纳洞和海浪的声音,似乎发生了很多。似乎我与这个世界突然有了许多关联。
买了票的旅途真是好,起码自己在车站到站前,这段固定的时间,这个有限的空间都是自己的。我很喜欢这些。我并不能说我习惯于被限定的时间,只是这些车厢间的门,对我而言有种阿Q式的作用。有点像一头栽入了另一个空间,在窗边看着些所远去的东西。我虽然深知刻意的去升华、定义一些废话和软蛋式的毛茸茸的情绪,除了浪费时间以外别无他用,但这仍然是我每时每刻需要克制自己的行为的其中之一。
这些具象的门,很容易诱发我陷入自言自语的环中。如果有个能映出自己的镜子或者窗就更好了。不是我的脸有什么异样,只是有这个千遍一律的媒介方便我进入自己的透明脑子。而我之前的日子里,总喜欢看着,只是看着周边的事物。我细细的摸着犀角灯的纹路,总觉得自己也便的透明起来。最近,我像是也占领了小岛上的一个部分,那个只属于我的洞,只属于我的岸。像是被一条细线牵引串联,不知道通向哪里。
我默默的清点着最近的种种,慢慢的,头疼也渐渐消了。
而眼前的年轻的女子,亦或是女孩,也侧着头看像窗外,但又是垂着眼的。
她的侧脸被窗外光斑掩住了几分。我禁不住的直楞的看了一会。她的额头鼓鼓囊囊,娇娇俏的鼻尖像春天里的小山丘,有点圆钝,但鼻梁的弯度却有点勾人。像是铅笔画里白描,浑圆的唇珠,唇峰却捏的伶俐,下唇轻轻的收着,在白翘的下巴上,像两瓣外翻的小花。
而她转过身,仍是撇着眼睛,像是丝毫不介意我看她似的,说:"你,帮我看看信吧。帮我读,行么?"
我有点愣神,她好像察觉我没有拒绝的意思,把几封信直接塞到我的手里。
“你随便拿几个,读就行了。”她咧着嘴角,两边的酒窝深深的陷下。
嗓音还挺大的,我心里想着。
我摸着一张没有套信封的纸,是夹在一份报里的。我有点小心的抽出,是格外娟秀的字,与最后的署名,像是两个人写的。
最后那三个字,像个勾画贴在上面,几个黑疙瘩般的字就落在署名的位置。
但就是这三个字,是唯一在唱诗班报纸上露出的部分。
我端视了一会,拿起那张纸,尽量轻的念道:
“赤条的小臂 ,贴着我的额头 ,再一次被你唤醒
我的心扑唆唆的颤着
看着你,眼底粘腻如汗水
我兜兜绕绕,瘫倒在你的膝旁
拉扯着自己,还是包裹不住你
藏掖着我的腹囊,你想要些什么?
整个整个的我,倒映着你
什么时候变成你的第四弦?
我的心,我烧红的眼睛,满天满夜的为你做梦
我犹豫着,没有念署名,因为那三个字像是有重量,像是被抚摸了千次百次。
虽不知到底是千百次,满天满夜哪个分量更多,但眼前的女子,头抵着窗,像是在隐忍也像是跌入了梦里。
我嘴里念了一遍又一遍,也闭着眼,神神叨叨的像布道。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希望着,这坐在我面前的人,能在这连着土连着草的雨线里,找到她的去向。
到站了,熟悉的海风气味先一步打散了我的思绪。
提着箱子,在车站旁伸展着我酸软的双腿。撇头看着那位女子扭着跨,步入雨里。而我像是第一次走路似的,有些局促的向前追了几步。脑袋里空空如也,说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要把现在的情绪快速的编成句子。我攥着裤子,全身拧成一条绳,向着那个方向喊着:
“再见!豆蔻,再见!”
雨停了,天在我头顶亮了起来,眼前的站台突然像个舞台。
我局促的下了台阶,在众人的视线中,小跑着回到我的那个岸边。
【注释】此章的人物豆蔻,原型为《金陵十三钗》的豆蔻。这个情愫诗,亦或此个篇章,以我个人,粗糙的,献给豆蔻与王浦生。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