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伙?李大跟人合伙过几次,都有点不明不白。
合伙人盈亏均摊,是比较通行的做法。李大第一次跟人合伙做事,赔了钱,结果自己一人填了窟窿,合伙人一文没出,屁也没放,了啦。后来,李大又合伙过几次,其中有两次是跟刘二合伙。
刘二跟李大是大学同学,平时总在一起玩,算是比较要好,不过两人性格迥异,李大为人粗豪,刘二表面实诚,心地却有点阴。毕业后,刘二跟他的老乡阿郎合伙开广告公司。两个老板,聘一个员工,业务慢慢做起来了,刘二就把老婆接到了北京。不知为啥,两个合伙人却闹掰了。这时,刘二便找李大合伙。当时李大在报社上班,对做生意既不精通,又无兴趣,遂对刘二说,如果需要钱,他可以投一点儿——当时小广告公司的运营费用并不高——公司由刘二打理,自己继续上班。刘二却说,做公司要全心全意投入才行,让李大辞职。李大最大的软肋,就是凡事磨不开,架不住这哥们三说两不说,就辞职入了伙。非典后不久的一天,他们招聘了六七个员工,公司正式开张。得知刘二和李大合伙的消息,刘二原来的合伙人阿郎对李大颇为不满了一阵儿——认为是李大拆散了刘二他俩——其实他们的事跟李大毫无干系。人生当中,难免要遭受一些莫名其妙的误解和忌恨,当然也会得到一些友善的关照,而当事人却毫不知情,这也是常有之事。
在分工的时候,李大不愿意管账,就由刘二管账,李大管人。运营一个月,收益还不错。要分钱了,刘二说,四六开:李大分四成,刘二分六成。李大一听,有点意外——这事提前也没商量,以为是一人一半呢。这种事,他说不出,也做不出。事已至此,也不好说什么。在个人利益上,他总是退让居多,但心里还是有点别扭。转眼到了年底,虽说没赚大钱,收入还算凑合。俩人一算账,决定放假过年,办公室退租,等年后再说。
过罢年,该上班了,李大不想再合伙,但也不好意思说散伙,就等着刘二的消息。刘二也无意合伙了,当初想着合伙能抗点风险,现在看赚钱还是一个人好。于是,刘二来找李大,思索再三,显得诚恳不安地说:“我找了个项目,没有把握,怕你连累你赔钱,我自己先试试。”李大说:“行。”刘二就租了场地,召回员工,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忽一日,闲居在家的李大,接到同学王三一个电话:“老大,给你说个事,你看咋办?我昨天到刘二办公室玩,一看他做的项目,竟然是盗用我刚写的文案——这文案除了刘二还没有让其他人看过,而且他公司里有两三个员工,竟然是从我这儿撬走的。你让他马上停,给我道歉。不行的话,我去派出所告他。”原来是投诉的。按说,李大管不着这事,王三之所以找他,只不过是因他年岁稍长,请他传话调停而已。王三电话刚挂,刘二电话就来了:算命先生说,我今年犯口舌之灾,这事你看咋办?李大说,那就别干了。刘二就把业务停了。
不久,李大要做点事,就请那几个老员工帮忙。有个女孩叫阿娇,有点儿泼皮,曾被李大骂哭过。有一次,闲谈之际,阿娇问:“李总,你脾气不好,猜我为啥愿意跟你干?”“为啥?”“因为你讲理。有的事你还不知道哩,去年公司一些有意向的大单,刘总悄悄拿回家,让他老婆联系,成交后直接跟合作方结算了。”李大说:“是吗?”其他人证实说:“是的,就你不知道。”李大淡淡地“噢”了一声。对于有些事,他是又傻又不屑。此后与刘二各干其事,虽无合伙,仍有往来,一如平常。
转眼过了五六年,一位叫建宁的兄弟说:“老大,四十岁了,过个生日吧。”李大内心里对过生日并无兴趣,就说:“免了。”建宁说:“小范围聚聚,兄弟们热闹热闹。我作东安排,一会儿列个名单给你。”盛情难却,李大点头。出席生日晚宴的一共八人,其中也有刘二。刘二还带了两瓶酒。不知兴奋还是别的原因,李大喝得酩酊大醉。大家连扶带扛,就近把他弄到刘二家安歇,没想到刚刚醒来就又提起合伙的话题。说实在的,自从上次合伙之后,李大即再无此意。
只听这个巧舌如簧的女人说道:“这几年养藏獒的人很赚钱,我们给他们做宣传,一直不温不火。同行都做到上千万了,我们还是小打小闹,主要是实力不行。去年遇到一个投资人,给我们投了二十万。我是这样想的,这个人有钱,我们有客户,你会办刊,咱们三家合伙,肯定能发财。”
外表诚实的刘二也掏心窝子对哥们说:“对,老苏有钱。我们家的车,其实就是用他的钱买的。你要是觉得可以,今天就和老苏见面。”李大早就知道刘二他们在做狗的营生。最初是刘二老婆在一家公司做业务员,学会了,就回来开了夫妻店。他们也找过李大想再合伙,只是后者一直提醒自己,少跟这两口子掺乎。
然而,刚刚过了四十岁生日的李大,似乎又一次被他们的诚恳所打动。他们一个劲地替他着想,说李大刚刚亏损,缺钱,正好抓住这个机会赚些钱。试问,人的一生能遇到几个如此体贴关心你的人呢?
要知道,藏獒这种忠诚勇猛的家畜,一度被炒得火热,当时一条藏獒能卖几十万以至几百万——一条狗相当于一套房呢!谁知过了八九年光景,大量藏獒被不忠诚的人类抛弃,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那已是后话了。刘二他们并不养藏獒,他们赚的是宣传藏獒的钱,就是给獒园做广告,拍照、撰文,刊登在自编的册子上。听了这两口子天花乱坠的描述,天真的李大看到了希望:既然是三方合伙,只要两方把好关,就能防止另一方钻空子。当时跟老苏一见之下,两人相谈甚欢,遂有意入伙。但有一个问题:股份。刘二老苏他们把公司估价四十万(实际上就是一个空壳),要转让一部分股份给李大,需要李大拿钱来买。他们还盘算着用李大买股份的钱给员工发工资呢。此刻,李大只顾在刘二夫妇设定的语境中演绎蛋生鸡的蓝图,并未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显然,事情并不像這伙人吹嘘的那样。既然市场火爆,为什么没钱开工资呢?真相是,老苏被刘二套了,想再找个人解套,可惜他们找了个鸡肋。刘二两口子心如明镜,一个劲说狗的钱好赚,让李大感到前景大好。无奈李大此时两手空空,纵然心动,却无钱买“门票”,只好作罢。有时,手中无钱有利于遏止人们某些不理智的冲动,并非完全是坏事。
过了几天,事情有了转机。刘二老婆打电话说:“我们商量了一下,你先不用拿钱,人先到位,把工作开展起来,赚了钱再说。”12月底的天气已然颇具寒意,但这女人的诚意却非常暖人。大家都需要成功。经商议,推李大当总经理,负责总体运营,刘二负责市场,老苏提供办公场地——以场地折合投资费用;以前的账目清零,从头开始;待赚钱后,李大逐步把股金补上;把李大现有的公司执照,变为三人所有。李大提出,对刘氏两口子,仅以刘二本人为合伙人,刘二老婆不得参与。他们爽快地答应了。
很快到了发工资的日子,公司并无进账。李大跟夫人商量,先从家里拿两万元来,并答应过几个月就还。那是女人省吃俭用攒下的,李大也不好意思开口,可是又不能不给员工开工资。对于这次合伙,不知深浅的李大,时隔很久才若有所悟:他们只所以设计让他当总经理,并不是出于能力方面的考虑,自从接手之后,他一直要面对每月发工资的困扰。在这个狗项目的运营上,他尚未掌握火候,一直处在疲于应付的状态,大家并没有齐心协力赚钱的迹象。
这年春天,北京九华山庄开了一场藏獒展会,全国各地的狗都来亮相。李大他们也提前安排,派摄影师到各地獒园拍照,撰文、设计、编印册子。开展之日,盛况空前。公司全体出动,接洽客户、派发宣传品,好不热闹。刘二的老婆也来了,现场收了客户交来的一万元现金。她要把钱交给李大,李大却说,先放你包里,回去再说。第二天,刘二来到办公室,递给李大一张纸条,上书加油多少钱,吃饭多少钱,云云——昨天到手的一万元,隔夜变成了白条,着实让这位总经理有点烦恼,但他并未真正意识到问题所在。
老苏提醒李大,赶快把账算一下。李大就交待算账。这管账的乃是刘二的连襟、刘二老婆的妹夫王二麻子。老苏一再催问,然而这账却算了一个星期,还没有算清。李大感到纳闷,认为算账并没有这么复杂,就让王二麻子把所有的单据凭证拿过来,俩人一起,加加减减,不到半天就算完了。原来是少了三万元对不上号,难怪管账的如此为难!这且不说,刘二两口子还把以前报销过的条子又放进来二次报销,被老苏一眼看穿:“这是怎么回事?不行就让派出所来!”王二麻子听了有点发抖。迂直如李大,认为老苏有点小题大做。后来忆及此事,李大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做无用的滥好人?
见此局面,刘二眼珠一转:“公司倒闭。”李大哪里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直呼可惜。刘二的如意算盘是,公司倒闭,合伙人自然出局,他们两口子仍然可以重新开张。须知,刘二夫妇可是他们这狗业务的“创始人”,资源在手,何愁之有?老苏、李大顶多是临时埋单之人而已。可惜,李大并未领悟,他不曾想到这对寻常夫妻却如此精于算计;算计倒也罢了,为何不算计一下市场,却只算计热量有限的合伙人?李大还在幻想着如何撑下去,好歹有反转的一天。见此情景,刘二老婆就忽闪着一双奸诈的大眼,直笑李大反应太慢。确实,钱被他们贪污了,他们还掌握着主动权,进退自如。
见李大不赞成倒闭,刘二眼珠又一转:他不管了,让他老婆管。当初,李大不想让这女人参与,一方面是提防她搅局,另一方面是对刘二还有信任,现在刘二退场,让老婆登场,可谓绝妙。这女人本来就比刘二果决,很多事情刘二不得不倚重她。她把股东召集到家里,说,肉烂都在锅里了,过去的事不再提了,继续一起干。李大稀里糊涂没说啥,老苏好像也认了账。
虽说刘二让老婆管事了,但仍照常来办公室工作,她老婆也时常到公司来。忽一日,李刘二人正坐着叙话,蓦见刘二老婆闯进门来,举起手中的小提包劈头盖脸朝刘二砸去,边砸边骂:“日你妈!坏良心货!我心都操碎了,你还说我和老苏合伙骗李大。”然后又把头掉向李大:“我想让你挣钱,他说我骗你,怎么骗你了?你说刘二是不是坏良心?!”众员工一脸错愕。李大也有点懵,劝道:“别吵了,人多不好看。”原来,刘二两口子早上吵架了,他老婆还余怒未息。多年以后,当李大回味起这个场景时,似有所悟:既然刘二戳穿他老婆和老苏合谋,必为无因,可见刘二多少还念点同窗之谊,只可惜最终还是做了这女人的同犯。
图穷匕见,闹剧早晚有收场的时候。只出不进的公司是撑不下去的。这次三方合伙,从元月到6月,持续才不过半年,李大扔進去七万五的员工工资,搭上一台电脑,还背负三万五的印费——因为印刷厂是李大联系的,刘苏两方拒绝承担,李大白忙乎一场,反而搭进去近十二万,让自己雪上加霜;老苏也贴进去几万元;只有刘二两口子毫发无损。搞摄影的小彭还浑水摸鱼,偷走公司一部相机。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否则只能越陷越深。无望之下,李大提出转让股份、变更法人代表,合伙人不同意。烦恼的李大决定离京散心。途中,又接到刘二老婆的电话,她用那惯常的泼妇般的令人作呕的声音喊道:“你在哪?快把公章和营业执照交回来!你是法人代表,公章放在你手里,出了问题怎么办?”李大明白,事情并没有完。果然,过了两天,这个女人再次来电:“快把公章执照交回来!”——这个公司执照本来是李大的,既然她想要,那就给她。李大淡淡地说:“可以。你们给我钱,我把执照给你们。”听了此言,这个坏女人挂了电话,从此再也没有骚扰过他。是的,钱是她的命门,想让她出一分钱,比割她身上的肉还疼,她怎么会舍得花钱买一张纸呢?
得知这次合伙的来龙去脉之后,阿郎向李大建议:“这个钱不多也不少,应该要回来。不行就打官司吧。”李大咨询律师,律师说,你这是一笔糊涂账:钱发了工资,股东没签字,没法打官司。只好不了了之,同学自此陌路。
山不转水转,不期而遇难免。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上,刘二老婆看到了李大,满脸堆笑地打招呼,李大却鄙夷地“哼”了一声——迂腐的人总是缺乏世故,不要脸的人却能随时表演。见此情形,坐在旁边的建宁提醒说:“人家彬彬有礼,你却显得理亏。看人家多会办事。”李大无言。他慢慢明白:如果有赚钱的好事,他们未必找你合伙;找你合伙时,他可能有难,也可能有坑。
看人间祸心几何,止增笑耳!
2020年6月17日凌晨
作者简介:
李丰洲,男,巴黎国际商业销售学院(ICD)高级工商管理博士毕业。1990年参军,2000年后从事新闻工作,曾在北京师范大学兼任教职。现为北京吾华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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