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柚木碰碰京屿的肩膀,用目光示意她伏在靠窗位置的女生,她像是做了什么忧伤的梦,眉心蹙着。
“唔,她进来的时候就好像很累。”
“她穿的是鸠园工作服。”
“鸠园?”
那是几年前建的福利机构,在临海的半山上,听说专门收留身患重病却无家可归的人。
傍晚时候,女生醒过来,京屿剥着青豆望向她:“你醒啦!”
“唔。”“我睡了好久吧……我帮你剥青豆。”“要吃点什么?”
“青豆。”女生低垂着眼眉,“青豆虾仁。”
“好!”京屿端起剥好的那些青豆进了厨房,从冰箱的保鲜层取出虾来去皮抽线,放上一点盐渍,青豆在水里煮了两分钟捞出来,小窗口外吧台上坐着的女生还在专心致志剥着青豆,一滴晶莹的东西坠落在青豆上,兩滴,三滴……那双手颤抖着掩住自己的脸,压抑的哭声渐渐释放出来,变成宣泄般的痛哭。
油锅渐渐升起白烟,京屿把葱花丢进去,虾仁翻滚着变了颜色,然后是煮好的青豆,生抽、蚝油、盐,她的手稳稳地握着自己的铲子,在香味彻底弥漫开来时关火起锅。
托盘里是柚木盛好的饭和汤,京屿拿起空着的釉色深碗,把炒好的青豆虾仁盛进去。
“喏。”托盘被推到已经止住哭声的女生面前,“吃饱一点,伤心也花力气的。”
女生揩掉脸上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夹了一块虾仁放进嘴里,“我妈妈,她今天去世了……不是养我的妈妈……”
是二十年前生下她,却甚至都不认识她的那个妈妈。
生下她的时候,妈妈只有二十岁,有个很扯的男朋友,对于婴儿的到来,两个人都完全没有准备。她被送给了在大学里任教的一对夫妇,他们一直没有孩子,自然很珍惜她。如果不是学校里顽皮的孩子打闹时说她是被捡来的,她甚至从没疑虑过自己同养父母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那之后,她常常想,生下自己的那个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十岁时,养父带她去见了那个妈妈,隔着一条街,他远远地指给她看,那是一间很小的店面,一个瘦高的女人弯腰擦拭着那几张桌子。
后来,她又偷偷去见了她一次,无所适从地坐在门口的桌子前,直到她走过来问她要吃点什么,她才有些张皇失措地从桌边站起来,“我,我没带钱……”
“没关系。”她让她在那里坐着,然后给她炒了一份青豆虾仁,她埋头吃着,想着那个人的声音真好听,那个……妈妈。
后来,她再去,那间店就关了,挂着招租的牌子。而她再找到那个妈妈时,妈妈已经四十二岁了,孱弱地住在鸠园,她花了一番力气进到鸠园工作,可以每天都见到她,而她从来没有勇气对她多说一句话。住在鸠园里的人大部分都孤零零的根本没有家人,护工组织大家活动时,常引导她们多回忆发生过的美好的事。
有一天轮到她,她想了想说,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事儿,就是她十岁的女儿吃到了她做的青豆虾仁。她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她周转着送给了自己认为靠得住的人,她从没奢望过能再见到她,可是却被她找上门来。
“后来呢?你不是可以天天给她做青豆虾仁啦。”
“那我当然逃跑啦,不然我要她养父母怎么办?”
那时候,她坐在后面的护工座位上,听着她們相互戏谑着,使劲儿绷住自己的眼泪,原来,她一直都知道那个讲话都上下牙齿打战的小女孩是她。
她去世的这天上午,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摘自《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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