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流浪汉年纪不小了,怎么不回家?作为高级药剂师的薇薇安,自从被调到这里后,总喜欢盯着流浪汉看。
城市建设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城区的街道整顿的很干净。唯一的麻烦就是复康药店窗台下的那个邋遢的流浪汉,怎么也弄不走。几乎被称为社会毒瘤。社区和城管都尽力了,拿他没办法,除非满足他的条件。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每天晚上,他都像和谁约会似的,准时背着一个皱巴巴的大布袋,缓缓地穿过街道来到康复药店的窗台下,打开布袋,钻进阳台下,铺好被子后,蒙头大睡了。被子外面只露出一个白色的头顶。他很少出声,晚上默默地来,早上悄悄地走。
黄昏时分,薇薇安又不由自主地看向玻璃窗外,将目光聚集到了流浪汉的身上。她静静地看着他缓慢地一步步挪动着。他的手脚已经不灵活,但他还是固执地这样做,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的腰弯得惊人,几乎与大地垂直,如果有翅膀,也许他会飞。薇薇安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看见流浪汉往关节处贴膏药,那膏药也黑乎乎的,和他的脸一样脏。
康复药店的窗台是一个向外凸出的平台,平台高约有九十多公分高,长约有2米,宽1米。平台周围是用不锈钢焊接的围栏,这些围栏直直地挺立着,将平台围了起来。平台在夏日阳光照射下,格外耀眼。平台下正好有一片阴凉,遮风挡雨,能睡个人。而杜希孟就在这里睡了几十年,头发由青丝变为银色了。
一位老员工看到薇薇安这么专注和好奇,就告诉她,康复药店的前身就是康复煤矿疗养院的医院。而流浪汉杜希孟,这个标准的美男子,当年就是在这里认识了女护士雍子莉。这里,也是雍子莉上过班的地方。以前,杜希孟就经常站在这儿等她下班,他们还生了3个娃娃。
雍子莉的家在康复药店后面的那排平房家属院里。不过,现在已经修起了楼,但他就是不愿意住到距药店比远的、政府安置楼房里,或者回到他以前工作過的煤矿福利房里。就愿意在药店的这儿,躺着,等人。
老员工说,杜希孟是个情种,明明可以选择去养老院享清福,偏偏不去,非要露宿街头。那又何必呢?根本等不到结果。
街道上,钟鼓楼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构造了一道绚丽的风景线。唯一让街景逊色的就是这个脏兮兮的流浪汉和他痴痴的心了。
他身躯高大,满脸胡须,皮肤黝黑,脸上布满了甲骨文一般的清晰可见的皱纹。他像哑巴,几乎和谁都不说话交流。
这天,流浪汉在康复药店前面的垃圾桶里拣完瓶子和纸箱后,那淡定的脸上,溢出了笑容。他似乎感觉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薇薇安看着那双又黑又皱的手,不由得怔怔地看着他。流浪汉看她走出来,竟然说话了:“你这身蓝色的裙子,和我的莉莉一样,我的莉莉当年就是你这个样子的!”
流浪汉看着薇薇安,咧着没有牙齿的嘴,笑了,一个黑洞漏出来。他开始给薇薇安讲他的女人和孩子。
相识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三两颗微弱的星子忽明忽灭。在黑如墨的夜色中,整个榆林都在沉睡,可他还没有睡。他独自站在街道上,夜风将他的衣角吹得啪啪作响,身有冷意,可那盏温暖的灯却遥遥不可及。他就是雍子莉的丈夫陈建淳,他把房子让给了杜希孟和妻子。他喝醉后,出门了。那些天,吃晚饭的时候,杜希孟和沈建淳两人都喝点酒。之后,沈建淳就出门了。
沈建淳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应该在办公室待着吧,当几声鸡叫传进耳朵的时候,他就回家了。他是康复疗养院的负责人,比莉莉大10岁,南方人,医科大的学生。由于家庭成分不好被下放到了榆林。
微微安心理嘀咕着,沈建淳这人,太窝囊了吧!她想起了一盏孤灯,漫漫长夜,一人男人独自行走在街头。而他漂亮的妻子雍子莉,在康复疗养院家属院里,和英俊旷工杜希孟正沉浸在温柔的梦乡里,缠绵如云泥。
沈建淳青着眼圈,回家了。他吃完早点,就和雍子莉一起去疗养院上班了。杜希孟就在家里做饭,精心照看孩子。起初是1个孩子,很快就成了3个。3个孩子姓沈,沈明亮、沈明丽、沈明华,他们长相漂亮,几乎是杜希孟的翻版。
随着孩子的长大,外出活动的时间增多了,人们的风言风语传进了沈建淳的耳朵。他心理不好受。
一年、两年、十年,甚至二十年,杜希孟希望日子一直就这样过着。可是,有一年春节,杜希孟回新疆探亲回来后,沈建淳带着老婆和3个孩子,消失了。就连他们的房子,都卖了。雍子莉随着丈夫沈建淳调回到广州,继承祖传家业去了。这个情况杜希孟早就知道,但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的来。
杜希孟
杜希孟是康复煤矿的一名工人,新疆奎依巴格镇人,年轻帅气,中专毕业后被分到距离榆林不远的康复煤矿,当了一名技术员。
那时杜希孟18岁,蜷曲的棕褐色头发,大大的一双蓝色眼眸里,透着一股子灵气,皮肤白皙的像洋娃娃似的。尤其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甜腻得很,一口一个“师傅、师傅”地叫着,虽然语调有些生硬,但将师傅们哄得心花怒放。
大家看他年龄小,家又远,照顾他,基本不让他单独上夜班,可他不甘落后,凡事总抢着干。
腊月。小年那天,下午下班前,杜希孟悄悄地去矿洞里检查,不幸那个矿洞竟然就发生了坍塌事故,他的腿和头受了伤。他很快被送到了康复疗养院医治。那时杜希孟20岁。
那天,值班的护士是雍子莉,她看了一眼浑身都是黑煤灰的病人,脏兮兮的,连五官也看不清,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一阵忙碌过后,当她擦拭完病人额头的污血,伤口露出来的时候,杜希孟一阵呻吟。她帮他洗掉脸上的血迹,换药、拆线。过了几天,当他头上的绷带撤除后,一张俊美的面,把雍子莉看呆了。
杜希孟英俊帅气的样子,打动了雍子莉,她的心怦怦直跳,他高大的身材,笔挺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眼睛,无不透出西部男人独有的魅力。
因为疼痛,杜希孟脸色苍白、表情痛苦。雍子莉柔情地望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充满温暖,她的微笑、她的南方软语,让他喜欢。有时候,她就专门做些牛羊肉,带给他,渐渐地,他有些迷恋她了。
护士雍子莉
雍子莉是典型的南方人、小骨架,一头黑发经过电焊条的烫熨,鬈曲得像绵羊尾巴,非常好看。她身穿白大褂,头戴一顶雪白的护士帽,淡淡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樱桃小口。
她是沈建淳特意从护校招来的人,那时她一头碎发又黑又短,是他一眼看中的女子,学生娃娃。
经过几年磨炼,雍子莉扎针技术熟练,随手一扎、一推,像蚊子叮了一下似的,杜希孟一点儿感觉不到痛。雍子莉在他身边,杜希孟很开心,他看着她,闪亮的眸子里火花四溅。她也一样。
雍子莉值夜班,杜希孟就去她的值班室里聊天。她說话,他就一直盯着她看,或许她也注意到了,直视着他。他火辣辣的目光再次盯着她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要查房去了”。
这是逐客令,他打算走。站起来,正好她也走过来了。他俩同时起身,他的胳膊不小心碰上了她丰满的胸部,她脸红到了耳根,他有点冲动地抱住她,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她把他引到了该去的地方。
崔慎、周密的故事
第二天,沈建淳忽然就出差了。第三天,雍子莉将杜希孟带回了家。她告诉丈夫不能生育,结婚10年了,还没有孩子。她讲了两个古代借腹生子的典故给他听。
宋代钱易《南部新书》里的崔慎,还有北宋名儒周密《齐东野语》借腹生子的秘史。
杜希孟对雍子莉的话似懂非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信息闭塞,杜希孟不太明白男女之事。但他对雍子莉的感情是真的,她也喜欢他的风度翩翩。
畸形家庭
半年后,雍子莉出怀了,杜希孟的伤也全愈了。他要回矿区上班,有些不舍。回到矿上,他再也没有心思工作了,心里都是雍子莉。隔三差五到市区,看她,给她做好吃的饭菜。
雍子莉的预产期到了,沈建淳和杜希孟都在跟前,焦急等着。这时候,沈建淳在书房支了一张床,为杜希孟。渐渐的,雍子莉有了两儿一女。第三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杜希孟因为长期旷工,被康复煤矿开除。杜希孟丢了赖以生存的饭碗。开始靠给沈家看孩子,过日子。
随着沈建淳职位的升高,雍子莉感到了两个男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她希望杜希孟低调做人,不要到处宣说他们之间的事儿。可26岁的杜希孟,却把握不住分寸,到处炫耀着雍子莉和他的暧昧关系。
人们的议论让雍子莉和沈建淳有些尴尬,沈建淳要求他们断绝往来,无果。他给杜希孟介绍了好几个年龄合适的女孩子,并准备了婚房,而杜希孟却把房子卖了,去旅游了一圈后,又回来了。
雍子莉换了一份体面的办公室工作,杜希孟没事就去她的办公室,很随便的说话,就像在家里一样。在同事面前,雍子莉很难堪。
调离
最小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沈建淳已经升到了更高的职位,高级职称也评上了,他开始谋划着调回广州老家。作为独子,还能帮父亲搭理家族的生意。
春节,杜希孟回奎依巴格镇探亲去了,等他从新疆过完节,回来的时候,已是人去屋空。
杜希孟心有不甘,到雍子莉的单位去找,可没有人告诉他,雍子莉具体的单位和地址。以往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流浪中的等待
夜幕降临,杜希孟找累了就在疗养院的窗户外面,席地而睡。
天热时,杜希孟铺张捡来的席子,随地而眠。天气冷了,他缩进捡来的棉被中,蜷缩而眠。清晨,淅淅沥沥的小雨发出阵阵寒意。杜希孟从被窝里伸出头,就又把头缩了回来。
10点,杜希孟用手搓了两把脸,掀开被子钻了出来。他不需要穿衣服,因为他穿着衣服睡觉;作为一个流浪汉,他不需要刷牙、洗脸、刮胡子。他惟一的做法就是把被子和垫子卷起来,装进袋子里,在附近找一处安全可靠的地方,藏好。然后啃个干馒头,继续拾荒。
杜希孟每天背着两个编织袋,从北街出发,或者往南,或者往东,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着,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地翻着寻找。
杜希孟的身体素质好,很少生病。他记忆里捡垃圾的黄金时期,上世纪90年代,“竞争少”,一天能捡300多个瓶子。他生活富裕,晚饭能好好吃一顿,有时候还能喝点小酒。
生身父亲
看着薇薇安,杜希孟感到很亲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愿意和她说话。觉得很有眼缘。
他继续说,沈明亮、沈明丽和沈明华陆续成家后,想到了生身父亲杜希孟。就和沈建淳商量着,把杜希孟接到广州,让他在沈家的家族企业里当保安。工厂的效益不错。杜希孟似乎一下子年轻了不少。
雍子莉给杜希孟买了好几套高档服装,杜希孟洗完澡,从里到外换洗后,帅气得很。看得雍子莉眼红。
一年多后,杜希孟给雍子莉提出条件,要求换到总部看大门。得到沈建淳的同意后,如愿以偿。
杜希孟和雍子莉天天见面,有些腻歪了。作为大老板沈建淳很尴尬,他不能容忍,警告过杜希孟,让他们在员工面前注意点。可是杜希孟告诉所有办公楼里的人说,3个孩子是他的亲骨肉。孩子们感到难为情。他被解雇了。
流浪的生活
杜希孟流落在广州街头,以捡破烂为生。半年后,被遣送回到了原籍康复煤矿的救助站。不久,他又来康复药店窗台下居住了。
在小餐馆里,薇薇安听完杜希孟的故事,泪如泉涌。
她告诉那位老员工和杜希孟,她的外公就是沈建淳,小时候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伤了命根,不能生育,直到结婚后,家人才告诉他真相。
作者简介:
湛社琴,又名湛之晴,陕西人,甘肃省作协会员。曾在人报、甘报、中石报、星星、青年作家、飞天等报纸杂志发表作品。出版小说集《丝路故事》和诗集《大漠魂》。笔耕近三十载,发表作品数量约百万字,并被多家选集入选或收藏,另有部分获省、部、市级大赛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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