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在北京站的人群中遇到了一个姓赵的战友。他是我一个连却不一个班的,他和我一样都属于不爱说话的人,所以我们当兵期间的交流不多——电视剧里的士兵一到休息时间总是打打闹闹的,事实上并不是那样的,休息时间有休息时间的事要干,实在没有事情,到别的连串串老乡才是最不错的选择。
我请他在北京站东面的小胡同里简单吃了顿饭。他告诉我他在老家做服装生意,来北京是来上货的。他似乎没有太多想说自己生意的意思,于是我们就谈连队,但居然还是谈不出来什么。他记忆的东西和我记忆的东西基本没有重叠。也许他和我一样认为: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么不善言谈。饭吃得匆匆忙忙,我们交换了一个手机号,就告辞了,至今没有再遇见过。但是开头的四五年,他年年都给我发短信。头两年还都是很朴实的拜年话,并署上自己的名字。我都回了。后来,拜年话开始文采飞扬,而且也不署名了,我一看,就知道是群发短信,甚至能肯定那短信是转发别人发给他的。于是就不再回复他。他似乎还很敏感,我也就是两次(两年)不回复他,他就失去了联系。有一次,一个人喝多了酒,特别想給一个不常联系、或者说很可能永不会再见面的人打个电话瞎侃一通,想起了他,但拨过去,却已经是空号了。
那一年,我也正式离开了部队,没事就和父亲在一起唠叨,有一回我就唠到了这个战友,意思是朋友就得常联系,因为一不小心,就会丢掉一个。父亲随口说,丢了就丢了吧,也不过就是个泛泛之交。我对父亲说,哪有那么多的生死之交。父亲没有吱声。然后我又抱怨,说这个人老是给我群发短信,所以我才不愿意理他的。父亲似乎在揣摩我想说什么意思,也许只是为了打击刚才我对他的反驳,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说:“群发短信不要花一毛钱呀?你跟人家的交情值那一毛钱吗?”
那年除夕晚上,陪父母看春节晚会,主持人向全军和武警部队指战员拜年。我叹息一声说:“没我的份了,刚脱军装,这帮人就不给我拜年了。”父亲瞅瞅我说:“群发短信这会儿也是好了?他也就那么一说,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这么多年来,很多人越来越反感群发短信,觉得别人对自己不够真诚,我却没有那么计较了,而且越来越不计较了。朋友们大多人到中年,特别过年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能抽出时间来群发一下短信,也算有情有义了。不说别的,至少也耽误人家一圈麻将吧。这些年,手机也换了三四个了,每次换手机我都没有把那帮战友的空号删了,一是怕忘了他们的姓名,二是提醒自己:人家能给你一个群发的短信,至少手机里还有你。
最近又换手机了,他的空号依然在。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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