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我在北大荒插队,常在县城边的福利屯火车站坐车。那时,到佳木斯只有这一班火车,无论回京探亲,还是去哈尔滨办事,必要坐这一班车到佳木斯倒车。车开出一个来小时,车头总要响起一阵响亮的汽笛。起初,我没怎么在意,以为前面有路口或是会车而必须的鸣笛。后来,我发现并没有任何情况,列车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奔驰。为什么总是在这时候鸣笛?
有一次,我把这个疑问抛给了正给我验票的一个女列车员。她一听就笑了,反问我:“你刚才没看见外面的一片白桦林吗?”我看见了,白桦林前还有一泓透明的湖泊。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而鸣笛?年轻的女列车员点头说:“就为了这个,我们的司机师傅就喜欢这片白桦林。”
下一次,经过这片白桦林时,透过车窗,我特意看了一下,发现是很漂亮的风景,白桦林的倒影映在湖水中,拉长了影子,更加亭亭玉立。火车经过这里不过半分多钟,一闪而过,以前没怎么仔细看。车头正响起响亮的汽笛,缭绕的白烟拂过,在那个落日熔金的黄昏,定格为一幅如列维坦一样的油画。在那个美被摧残的年代,这位我从未见过面的司机师傅,还保存这样一颗善感的心,让我很难忘怀。
记得以前曾看到過一篇文章,是说铁路上的一位巡道员,为了保障火车行车的安全,一个人每天要在深山里走二十多公里,每逢火车经过时他都要向火车举手敬礼,火车也要回敬他,拉响了汽笛。我便立刻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往事,想起那位同样拉响汽笛的司机师傅。不同的是,一个是为了一位坚守岗位的巡道员,一位是为了一片白桦林。
其实,无论巡道员,还是白桦林,都是平凡的生命,常常被我们错过,或者忽略掉。错过、忽略掉的原因,当然是飞驰的火车经过他们的时候,都只是一闪而过,让我们有时候来不及看就擦肩而过。但是,更多的时候,是我们自己的眼睛,不是近视得只关注自己,就是远视得只看见虚幻的未来,便常常对这样的平凡的生命熟视无睹。我们便看不到平凡中那一种难得的美。火车司机看见了,拉响了汽笛,那是司机的敬礼,也是火车的敬礼。敬礼,不仅有了画面,也有了音乐一般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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