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野菜种类最多。蒲公英、白蒿、荠荠菜、鬼针菜、马齿笕、面条菜、兔苗菜、猪毛菜、扫帚苗、野小蒜,满坡满野都是,挎个篮子,掂个小?头,走在它们中间,就会涌出一种富足任性的快感——你想吃啥就挖啥,它们都会朝你露出笑脸。即使只单挖一种,不一会儿也能挖得多半篮。
白蒿、荠荠菜、兔苗菜、扫帚苗都可上笼蒸熟了吃。先把它们在水里淘洗干净,干面粉拌匀,再配点野小蒜,上笼蒸一会儿,一篦子鲜美烂香的蒸野菜就可入口了。要是再浇点醋蒜汁,就更是美不可言。蒲公英、面条菜,猪毛菜、鬼针草这些,一般是煮到粥里,或者捞面条做浇头吃。本来寡淡的粥饭配了几片鲜绿的叶子,涎水一下子就流出来。有时候也会拿开水焯了,凉拌着吃。那个年代没有香油没有芝麻酱没有鸡精,只放点盐、醋和蒜汁,吃起来也觉得格外的香。
蔷薇花开的时候,南瓜秧也开花了,四周匍匐着南瓜秧的花生地里,马齿苋也肥了起来。
家里没馍吃的早晨,母亲就会和面烙饼。只白面太单一,那就想些花样来。一大早,我和姐姐被母亲叫醒:“去,去地里寻点马齿苋。”或者“去,去给我掐一把倭瓜(南瓜)花回来”。于是我们就揉着惺忪睡眼,迎着朝阳,踩着草叶子上的露珠,去离家不远的菜地里踅摸一把回去。母亲把这些菜或者花切碎了揉到面里去,不一会儿,一个圆圆的带着花色的锅盔就可以让我们大快朵颐了。南瓜花也可以煮到汤面条里,看着一朵朵黄花在碗里漂浮,碗里的饭也不由灿烂起来。
花开花谢,知了开始在树上高声歌唱的时候,我们在村外一个沟底的小河里薅水野菜。河水很浅很窄,刚淹了脚腕,水里有青色的透明的小鱼小虾。河岸两侧长着许多洋苋(莼)菜,水深的地方还会有一棵棵水根(芹)菜。翻过山坡有一个大沟,水很多,野菜也多。大沟离村子远,没有人烟,我们不敢单去。往往是三五個小伙伴挎着篮子,约了结伴前去。到了沟底,挽起裤管,赤脚跳进水里,就低头薅起来。有时候薅得太专注,忘了时间。一抬头,前面都是高高大大的水草,太阳当空照着,周围除了蛤蟆一两声难听的呱呱声,一切静得可怕。哎呀,人都去哪儿了?恐惧立即袭击了全身,也顾不上找小伙伴们了,赶紧挎起篮子跳到岸上,只朝着沟上面的路狂奔。然而,回到家,等这些菜在油锅里哧啦哧啦响起来,所有的恐惧委屈都没了,馋嘴又上了头,舌头也跟着溜出了快乐的小曲。
野菊花满野黄的时候,已是深秋。庄稼地里除了一人多高的金黄的玉米,大部分田里都是长得蓬蓬勃勃的红薯。红薯茎正长得好,绿油油肥旺旺,整个人蹲下去能遮了半个身子。小伙伴们野果吃够了,看见那一田一田的绿色,又兴奋起来。又是几个人相约,背了挎篓,挑一块长势最好的红薯地,几个人就蹲下去摘起红薯梗红薯叶来。不到半晌时间,就能摘满一挎篓。然后大家背着挎篓一路说说笑笑回家。那个时候,几乎不吃红薯叶子,只把红薯梗留着,煮熟了,晒干,冬天里没菜的时候吃。在有雪的日子,妈熬了浓稠的小米粥,配一盘辣椒红薯梗,那真是暖胃暖心。晒干了的野菜,筋道,一条红薯梗,咯吱咯吱嚼半天。在缺肉的年代,就当了肉吃。有时候,也会把它们剁碎了,搭配点粉条萝卜,包饺子或者包包子吃。
北风把冬天吹过来的时候,雪就霸占了田野,那些野菜一下子都不见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但我知道,那些野菜是和我捉迷藏呢,南风吹过来,它们会一窝蜂钻出来,吓你一大跳。
几十年一晃过去了。每次回老家,如果正赶上野菜嫩的时候,我还会带上女儿背着锄头去草坡里、田地间挖一些回去,然后婆婆把它们弄熟了,我津津有味地吃。如果我们回不去,婆婆也会自己去挖一些野菜回去,煮熟晒干,给我们捎来吃。
老公不嘴馋这些,听说年迈的婆婆坡前坡后来回跑,就打电话劝阻。婆婆在电话那头笑起来:没事没事,她嫂子爱吃嘛。
我还有个小姑子,婆婆爱唤我“她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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