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是我的大学校友,中药系,毕业后应聘到一家外企制药公司。
一天,茵茵来找我,说要辞职回老家种地,跟我告别。我说:“放着好好的外企白领不当,回家种地,哪根筋搭错了。”她并未辩解,只是勉强笑笑,显得心事重重。
几天后,茵茵的男友青原打来电话,说与茵茵失联了,问我可曾见过她。看来,茵茵说要回老家并不是玩笑,只是为何要瞒着青原?这让我很是不解。舟车辗转两天,在大别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我们找到了茵茵。一间新盖的茅草屋,泥土地面,一人多高泥巴垒砌的土坯墙,棚顶上横竖放着几根木头,盖上了几层厚厚的茅草,仅能遮风避雨的草棚,这便是她回乡后的住处。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远离繁华城市,丢下心爱的男人,跑到这偏僻的村子里,能做什么?”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茵茵面带微笑安静地站在那里,等我止住“轰炸”,她指着眼前的田地,看着我自豪地说:“方圆十里都是我承包的地,这里种了大片青蒿,明年三月将是遍地茵陈。”
“守一地没用的蒿草,图什么呀?!”
“万物生存有序,一年四季兴衰荣败,各经轮回。青蒿,冬天里老根不死,次年春日便会拔抽新苗,它生在荒野之地,饱受风吹日晒但矗立如初。”茵茵轻抚一株嫩苗,接着说,“农历三月,青蒿尚幼,苗清新、嫩绿,很有仪式感地叫做茵陈,浅尝略苦,稍辛,微凉,久食回味绵甘,随血脉沁入心脾,明然六腑,在植物逃不掉的宿命里,它是青蒿的最美芳华,像初恋时光,像青春滋味。”茵茵像在颂一首诗,言语温柔,双眸明亮闪烁。
青原也在那儿,据说为了和茵茵长相厮守,他也辞了职。“她疯,你也跟着发疯,真是没救了。”我认定他们在自毁前程。
冬天,青原回城见我,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头发蓬乱,眼圈发红。“茵茵呢,咋没一起来?”我问。“茵茵走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他声音嘶哑,很辛苦地说出这几个字。
“怎么会呢,春天不是还好好的吗?”突如其来的噩耗将我惊得语无伦次。
茵茵是个孤儿,靠村里人的接济长大,政府出资供她读书上了大学。青原是干部子弟,独生子,衣食无忧。大学期间,一见倾心,初戀之花从此开放。
毕业后二人决定结婚,遭到青原家里的极力反对,为此,青原甚至与父亲决裂。茵茵渴望与青原长长久久,又不忍见他为爱背弃亲情,因此几度想要放手。茵茵不打招呼回家乡时,青原以为她放弃了他们的爱情。几经周折寻找未果,他才给我打电话,并在茵茵宿舍的遺留物中看到一本病历,上面赫然写着:茵茵,乳腺癌晚期,肋骨、脑转移。
茵茵意识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更不愿拖累心爱的人,于是选择了独自离开,这也是青原毅然辞职追随茵茵而去的原因。他说:“哪怕只剩一天时间,也要娶茵茵为妻,和她在一起。”
在那个小村庄,村长为他们举行了婚礼,茵茵成了青原的新娘。
日出日落交替更换,美好的时光总是走得太快。野蒿见长,茵茵的生命画上了休止符。
来年春天,青原邀我去看他与茵茵耕种的青蒿地。青蒿未殁,又见茵陈。满眼幼蒿青嫩欲滴,一如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茵茵时那般生机盎然。茅屋附近有一处蒿格外葳蕤,听说那是茵茵长眠的地方。
“老蒿虽会枯萎,但春天一到,轻风拂过,嫩绿必将重回大地。茵茵从未离开,她的灵魂会和我一起守着这片土地,静待一年又一年的三月茵陈。”青原望着那片翠绿的原野舒心地说道,那腔调好似茵茵附身了一般,也带着一种诗意。
青原说:“她是茵陈,我是青蒿,我们是同一株草!所以,我们从来就没有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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