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家乡的一条湖边走进一座大都市的。那湖,静静地流进了我的血管。我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比如我到了大都市,比如我出差到了大西北,那湖,仍像长长的缎绸飘带在阳光中闪烁,提醒着我:我来自一条湖边,我的第一声清亮的啼哭是由湖水孕育的。
我进了这座大都市,向往着住进大都市的深处,却一直居住在这座大都市的边缘。不过,那里有一种乡村的美。曾经,那里有几池的湖水流动着我的记忆,也营养了我的岁月。久了,我喜欢上了这样的居住环境,而且,我在城市的任何地方,一转身,我就会遥遥地望到家乡的那条湖,那给予我生命的湖。对湖和湖水的依恋,我从自己诞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城市盖起了很多的高楼,中心地段的大厦相互拥挤的样子,让清澈如水的月光淌不进土地上,就悬在城市的半空中看男女在高楼与高楼之间瘦着身匆匆行走。楼宇还在盛产,便向城市的边缘扩展。于是,我居住的地方湖水一夜之间不见了。湖水由城市收藏到了很深很深的地底下。湖水把它的生存空间划进了住户的账单最显眼的一栏里。于是,在湖水的身体上,耸立了一座座小高层的楼房。
刚开始,湖水还在地底下喊“疼”。之后,高楼站到了它的身上,它连“疼”都喊不出来了。以前,一池湖水供很多的人隆重享受,扁扁的小舟在湖上弄出一点点轻浪,溅到舟客的脸上,就连手背上都是幸福的表情。那湖里有密密的亲热在游动,像鱼,一群一群。在我的邻居中,有好多对的爱情就是在湖边、湖水里瓜熟蒂落的。也有很多的生命便是倚了湖水而受孕的。那地方爱情很方便。
湖,为高楼的生长腾出了地方。那么,湖就沉到了高楼的脚窝里。从高楼面前經过的时候,我感觉到,那一座座大厦似乎还漂浮在一片湖水之上,就像一艘艘船。
其实,住进了高楼的人也在怀念湖和湖水。我以为,高楼也是有生命的。我知道,现在最流行的装修就是把水管、电线埋进了墙的内面。于是,水和电都在墙内面按照主人规定的线路上下班。这些水管、电线,在我看来,便是人的血脉和筋骨。这样,本来没有生命可言的钢筋水泥,活了。这,还不够。住户惦记着湖和湖水。所以,在辽阔的客厅里,把湖或湖水挂到了墙壁上,甚至,让湖水流进了卧房,便让自己的梦和爱与水声融合。
当然,湖没了,湖边的那些青翠的树木也没了。树木到哪里去了呢?住户爱湖,也爱湖边的树木。树木没有了的时候,就思念树木和它身边的湖。思念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住户用斧头和锯子的方式,重新为树木设计未来,将它制作成了床、地板之类。睡在床上的时候,就像紧邻一片树木,又仿佛听见了风中的树声,那一夜就睡得踏实了。而住户在家的时候,大都趿了拖鞋,一方面让规规举举的脚透一透气,使夹在皮鞋里的脚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一方面让脚在地板上呼吸一下树木的气息,也是借着树木对湖的一种流连。还有的住户把树移植到了自己的客厅,或者阳台上,说是让树的肺叶代替人吸纳二氧化碳,让人的身体处在健康的状态。应该说,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对树木的悼念。
房子大,盛着豪华的快乐,以及生活的豪情。无论多大,那毕竟是个体的享受,远不如一片湖水给很多的人以从容之美的享受。人,一边在湖的地址上建造自己高楼一样的生活,一边把自己关进方方正正的住房里,渴望与湖亲近,与湖水亲近,与大自然亲近。建房买房住房,都是对新生活的一种创造;而渴望与大自然亲近,又是人的一种感情回归。我觉得,建房还是要建的--人都渴望住到大大的房子。我也一样。但建房的时候不要伤了湖的心,最好远离湖。这样,人站在住房的高度,就能眺望到湖的荡漾,也可以用眼睛抚摸到湖的心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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