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意换上一条蓝花裙子,背着家人出了门,大辫子在好看的腰身上一甩一甩。
她手心攥着张小字条,不时展开看一看。按小字条提示,拐两个弯,上公交车,坐五站,下车,过了马路,是一条河,沿河走,远远看见了横跨的桥,桥对岸的一条弄堂,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抿嘴笑了笑,很美。
两个月前,这张字条她还看不懂,她还没上扫盲班,还没认识一肚子墨水的他。
昨晚下课后,他给了她这张图文并茂的小字条,在桥的那一头,他画着一个小人儿,写着三个字,是他的名字。他在那里等她。
可是她没有到达那个目的地,一双大手用力把她拉住,是她的哥哥。哥哥说:“姆妈叫你回去。”“回去做啥?”“不知道,反正要你回去。”
姑娘那年18岁。家里来了提亲的,对象是上海姨妈的儿子。父母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她毫无办法,尽管她喜欢扫盲班的年轻老师。
她顺从父母远嫁上海,10年生育了4个儿女。本来做个温饱型的贤妻良母也不错,可丈夫是工厂技术骨干,支援大三线建设时,全家随工厂迁移到云贵大山里。
生活条件差,她还是把一家人的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等儿女长大些,她唯一的愿望就是他们能离开大山,去上海最好,回家乡杭州也行。
晚年她跟着小女儿在杭州生活,丈夫已经先她而去。
这天,她特意系上了一条碎花丝巾,背着家人出了门,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走得很慢,不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拐两个弯,上公交车,坐了不知道几站,下车,有条河,沿河走,小桥流水,白墙黑瓦,浓香四溢,是一条美食街。
她咧嘴笑了笑,满脸的皱纹都荡漾开了。
那天,从早到晚,美食街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这样一位老婆婆,走走,停停,坐坐,不吃不喝,流连了一整天。
直到天黑人散,一家小面馆的老板看着心疼,招呼她:“奶奶,进来吃碗面吧。”
吃完面,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自言自语:“他说在这儿等我的。”
面馆老板只得打了110。警车来了,她不肯上车:“他说在这儿等我的。”她快要哭了。
一个女警察和颜悦色地问:“老奶奶,仔细想想,是谁在等你?我们帮你找他。”
她在口袋里東摸西摸,她想起来了,出门时她带着一张小字条,在桥的那一头,他画着一个小人儿,写着三个字,是他的名字。说好的,他在那里等她。
这条路是那么长,她竟然走了一辈子。
女警察讲给我听时感叹地说:“只上了几天扫盲班的老奶奶记性真强,竟能把那三个字记得一点不差。老爷爷的确曾经住在这一带,可惜我们找到他家时,他已经过世了。”
选自《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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