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过的剩饭,风干了一些水分,放泡饭后,表面黏,内里糯,米粒光滑,如珠似玉,已臻内外兼修之境界,趁热啜上一口,米粒会自动往喉咙里滑,只有尝过之人,才深有体会。
泡饭,我们宁波人也称“汤饭”,多用来当早饭。泡饭与粥是两码事,粥是由生米熬成的,泡饭由隔夜的冷饭粒加水煮成,它非但全无粥的那种黏糊和缠绵,反而条理清晰。早餐吃泡饭,有些外地人难免要讥笑一番,常鄙夷道:宁波人早餐一碗水泡饭,几分钟内便可搞定,真是省到家了。
至今有很多宁波人,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早上保持着吃泡饭的习惯。旅居海外的“宁波帮”发迹,天天在外应酬,铜钿多了,衣食无忧,早饭总得改善些,吃好点了吧?实则不然,你若问他什么最好吃,他往往会说还是家里的泡饭最乐胃,更有甚者说上海人吃泡饭的寒酸气,是宁波人传过去的,孰是孰非,岂是这一碗泡饭能讲得拎清?
几乎每个宁波人都是从小吃泡饭长大的。无数个清晨,老墙门内的主妇们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着睡衣睡裤,踏一双拖鞋板,晃晃悠悠下楼来到灶披间,捅开封了一夜的煤球炉,坐上一个钢精锅子,取下吊在灶梁顶钩上的“饭篮筲箕”,抓入几块隔夜的“冷饭娘”,热水瓶倒入开水,盖上锅盖任其滚煮,然后忙着去倒马桶……如此世俗风情画面,在上世纪宁波的市井里弄里,随处可见。
全家人洗漱完毕后,钢精锅子里的泡饭已煮沸,但这一过程,宁波人不说“煮”,专有名词是“放”,唤作“放汤饭”,老百姓更喜欢将泡饭称作“汤饭”,显得亲切。听着半导体里的“新闻和报纸摘要”,全家人捧起一碗热乎乎的泡飯,就着酱菜、霉豆腐、“续落羹头”隔夜菜,可丰可俭,奢简由己,荤素皆宜。有时,难得有碟苔条花生米,抑或咸呛蟹、黄泥螺的,那可是要再添一大碗了,一家老小吃得热火朝天。佐之咸口小菜,一碗又一碗后,浑身每一个细胞都跟着神清气爽起来,直吃到脚底心也微微冒汗,钢精锅子中一粒米也不剩。
早些时候,稻米紧缺,老百姓常吃稀、少吃干,仿佛宁波老百姓会自觉地实行粮食紧缩政策。中午、晚上吃干饭,总要花上点工夫,烧几碗正经点的菜肴,而早上的一顿泡饭,就能随意搭配。过点咸齑、酱菜、烤麸之类的小菜,除了省米省菜,还省时间,不像稀饭要小火慢慢“熬”。说到底,泡饭就是回锅饭,汤是汤,米是米,清清爽爽。省时间,就意味着省煤气燃料,水滚后就可上桌。
泡饭,若要“放”得好吃,也是要花一番功夫的。旧时没有冰箱,隔夜的冷饭容易变馊,宁波人就会把吃剩的饭倒入竹篮,用竹篮吊过的剩饭来放泡饭,其美味与冰箱储存的剩饭有天壤之别。吊过的剩饭,风干了一些水分,放泡饭后,表面黏,内里糯,米粒光滑,如珠似玉,已臻内外兼修之境界,趁热啜上一口,米粒会自动往喉咙里滑,只有尝过之人,才深有体会。泡饭最忌久煮,常有忙碌的主妇顾此失彼,有时忘记灶头上的泡饭,使之滚了又滚,就变成一锅汤浊米糊的厚粥烂饭,失去泡饭爽利精髓,面目模糊,食之索然无味矣!
宁波泡饭虽好,却也不能独自成篇,泡饭若要吃得畅快淋漓,小菜也要配得好。这个好,并非奢侈靡费,而是繁简由己,只要符合各人的胃口,就算对路。榨菜、咸齑、酱豆腐乳、咸鸭蛋是大路货色;苔菜花生、四喜烤麸、烤天菜芯则属坊间经典;臭冬瓜、苋菜管、臭芋艿蕻属“剑走偏锋”;而隔夜羹头、碗底剩的红烧带鱼冻、老油条酱油,则是最下饭的。至于蟹糊、黄泥螺、鳗鲞、三刨咸鳓鱼堪称经典,是许多宁波人的最爱。甚至有些菜,譬如鸡爪豆瓣酱、雪菜毛豆子、蒸乌贼蛋等,似乎皆为泡饭而生,像是为泡饭而尽情尽兴的。
吃腻清汤寡水的,偶尔换换口味,宁波人也会放一碗“菜泡饭”。碧绿的鸡毛菜切碎,加入滚烫的泡饭中,撬上一筷子熟猪油,乳白色的小块迅速化开,滋润丰腴。许多老宁波还有在泡饭里扔进几片年糕、糯米锅巴、芋艿,米粒爽口,年糕软糯,锅巴焦香,惬意落胃,也有说不出的别致,有年糕等充量,也比往常添出几分气力。这几分气力,是要帮上班族轧上拥挤的公交车,帮上学的孩童做操念书直熬到上午的第四节课……
若要选择一种食物来代表宁波的饮食文化,我以为,泡饭堪称翘楚!猪油汤团、水磨年糕固然好吃,唯有泡饭才是早餐的主角。
摘自《现代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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